现实的浪漫——老庄墨韩

心中虽不以为然，我终没有开口扫他的兴，跟着他半跑的步子，一气往广场跑去。
还没有到广场，就被夜空中霓虹灯下七彩水幕的壮丽给震住了。
袁峰得意地向我笑笑："怎么样，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吧。"
我根本没有理会他的炫耀，兴奋地三步并做两步，跑过去依着广场上方新做的不锈钢围栏往下看去。
占地几千平方米的广场到处绿草如茵，水光如幻。在青青碧草之旁，有凉亭石凳，在喧嚣的城市之中，却又显出些清闲雅致来。在如雾水波之中，却是一排又一排，列成不同形状的喷泉，以不同的组合，不同的角度，不断变幻着喷射的角度，在这个广阔的广场上，幻化出一道道无比动人的水幕。
做为城市最中心的广场，四周都是各色眩目的霓虹灯光，灯影下，一道道壮丽的喷泉水雾越发动人。
最妙的是，不知是什么人的巧思，居然把密密排成了一大排，水雾不断前后左右摆动的喷泉水当成了电影院的幕布用，利用放映机，把衣香鬓影流光异彩的种种影象直接通过琉璃般的水雾泉墙放了出来。看着每一粒水珠在灯光和放映机下，显出七彩流转的光华，幻出种种灿烂辉煌的景观来，简直美得让人窒息眩目。
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欢呼，笑开了眉眼，只是望着眼前道道水幕发呆。原来，喷泉可以这样设计，原来，电影可以这样放。
袁峰站在我身旁轻轻说："看，我们这里虽然只是一个又小又穷又落后的城市，远不比你网上那些朋友所处之地富有繁华。但只要有决心，有巧思，我们的城市，也可以这样美丽。"
我笑着点头，笑着说："对对对，所以你要誓死违护城市的美观，绝不容我们这些小贩破坏他的形象。"
"你又来了，是不是打算永远拿这件事来笑话我。"袁峰当场气结，想做出生气的样子，却又看我如此欢欣，终是拉不下脸来，只得叹息做罢。

四周的人越来越多，看来，城里新建的琉璃梦幻般的广场吸引了不少人来观光赏玩。有人全家齐到，有人抱着小孩，有人伴着父母，当然最多的还是适龄的恋爱青年。
有人手拉着手，靠着栏杆，向着温泉低语。有人直接跑到下面，在温泉喷下来的水雾中到处奔跑。也有人坐在青草地上，喁喁细语。
我身旁不远处就有一对男女，旁若无人，亲密地靠在一处。男的两只手，紧紧把女的搂在怀中，直似恨不得让两个人揉到一处似的。
我只淡淡看去，原没有什么旁的想法，只是忽然觉得身边有些不对劲，转眼瞧过去，就见袁峰眼神有些古怪，正往那瞧呢，发现我看过去，立刻目不斜视向我看来。
我再不懂，也知道他瞧见人家亲热，动了坏心思了。我又哪里肯给他机会，反而凑过去，低声说："你看那两个，这么热的天，他们这样挤在一起，真不怕中暑啊？"
他干咳一声，无可奈何地说："是啊！"
我知他被我一句话堵死，不至于再敢讨什么没趣，暗中得意，玩心更甚，于是离开栏杆，就要寻路直接走到广场下面，也学人家，在瀑布也似的喷泉水中来往奔跑一番，想必颇有情趣。
袁峰自然紧跟着我，不肯有半步被拉下。
只是，我们还没有走到广场中去，就被拦了下来。
是个比我还小一点的少女，手里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笑着迎住袁峰"买枝花送给女朋友吧。"
袁峰显然没料到有这样的事，微微呆了一呆。
还是我反应快，张口就问："多少钱？"
"五块钱一枝。"
袁峰才啊了一声，还没有来得及表示，我已经拖了他就走。
那卖花的少女快步拦着："让男朋友买一枝花给你吧。这是爱情的表示。"
我当场一翻白眼："他不是我男朋友，他是我哥哥。"
少女一呆，才说："哥哥也可以买花给妹妹。"
"你哥哥会买玫瑰送给你？我不信。"我一点也不客气地给她顶回去。
她又怔住说不出话来，到这时，袁峰才找到插嘴的机会，他先小心地看了我一眼，才和气地说了一句："我们不买花。"态度之温和，比之那一天抢我毛巾时的凶相，真是天差地别。
少女有些窘地站在原地没动没说话。
这回倒是袁峰主动拉着我走开。而少女这次也没有再挡。
我和袁峰走出几步后，回头来看，少女又在别的情侣前卖花了，那女生也是拉着男生示意不许买，不过那个男生倒是很有豪气担当，立刻掏钱买了一枝花送给女生。女生口里埋怨，接过花时，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这一情景入眼，袁峰显然有些惶恐，可能觉得他自己不会猜女人的心思，很是担心我生气，小心地说："不是什么特别日子其实也用不着天天买花的。"
我理所当然地点头："其实就是特殊日子也用不着买花的。"
袁峰仔细地瞧着我，可能是很想看看我是否作伪，说的话是否真心，最后还是说："而且，买这样的花，很不合算，五块钱一枝，你说，他一枝花成本多少。"
"一块不到。"几乎是不曾经过思考，我在完全没有任何论据的情况下，直接下了结论。然后就真把这结论当事实来看"一块不到地买来，卖我们五块钱，简直是暴利。"想到我自己可怜兮兮赚几个小钱，尚且弄得奇惨，而她居然可以如此轻松的赚取暴利，我更是妒火中烧，咬牙切齿地说着，一副嫉卖花者如仇的样子。
我越是这样表现出如此强烈的好恶来，袁峰倒越是不放心了，有些忐忑地说："女生是不是都喜欢有人送花。就算贵一些，收一枝玫瑰，也是很开心，很浪漫的事。我好象应该……"
我没有一点客气地打断他的话："什么浪漫，我可一向是现实的人，浪漫能当饭吃吗？你送我一枝玫瑰，白花五块钱，我还得一路拿在手上，不能松开，回到家，插又没处插，放又没处放，第二天，花枯了，就得扔到大街上。要是这样，还不如刚才吃炒粉时，多叫一个菜呢。"我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那在人群中穿梭的卖花少女兴隆的生意，忍不住心中好笑。
恋爱中的男女正在温情细语，忽有卖花人上前售卖鲜花。男生掏钱买下花送给心爱的女生，女生含羞一笑，接过火红的玫瑰。这是多么浪漫唯美的画面啊，无数小说和电视电影中不断重复的镜头，今天落到我身上，怎么变成了这样市利可笑的事情呢。
可是，反省归反省，当袁峰低声问："我要是捧了一大束玫瑰送你，你会觉得好一些，高兴一些吗？"时，我却是立刻半嚷着说"高兴个什么？我会当场就肉痛地要死，埋怨你即然有钱去买花，为什么不干脆折现送给我。"
他怔怔地看着我，我也睁大眼睛瞧着他。
然后，我们两个人就一起笑了出来，竟颇有知己相交心灵相通的味道。
我们都是小气又现实的小人物，因为深深明了贫穷之苦，因为收入不高心无大志，所以每分钱都算着花算着用，所以就连吝啬，也可以吝啬地这样理直气壮，同心同意。
这里，有明月，朗星，有喷泉，水雾，有华灯，异彩，有情人私语，恋人相拥。在这样一个浪漫的夜晚，在这样一个情人相会的浪漫之所，我和他这一对所谓的男女朋友，为着打赢了一场仗，节约了五块买花钱而相视大笑。

（说起来，十分小家子气，不过是一个喷泉广场，就叫人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事来赞叹迷醉，不过小地方确实如此。我的城市城广场改造成大型喷泉电影院后，简直就成了一处风景名胜。每天晚上，黑压压几千人围着，就是看个热闹。很多人特地全家出动，走好远的路，只为看上一眼。有时还要特意邀了亲戚一块看，甚至还有乡下人进了城，也要特地跑来看看。小地方的人，有个什么稍稍新奇的东西，大家就当做天大的事，一惊一乍的。）

（五）

自从那次之后，我和袁峰之间的关系自然亲近了许多。他几乎每天都要和我通过电话联系，只要一有时间就往我家跑。原本也没有什么事可做，在一起说说笑笑，他讲讲生活上的琐事，我说说电脑上的趣闻，居然谁也没有觉着无趣。
我在网上写文，每得人称赞便要喜孜孜告诉他，若有人说一个不好，更要拖着他诉上最少一个小时的苦。而他，总是笑着听着，待要我拿写了的东西给他看，我却是拼死不肯。
都不过是些雪月风花谈情说爱的少女梦幻，给同样爱做梦的女生们一起幻想，这种东西岂可以让男生看到，更不可以让男朋友看到。我在现实中如此保守，规矩，在文章里却是什么大胆的事都敢写，要是叫他瞧了，我还不要羞死。
于是，几乎每隔几天，我家里的电脑前都要展开争夺战，我死活不肯让他瞧我写的文章，拼命不让他查出我贴文的地方。嘻笑打闹之下，也难免身体的亲近厮摸，不过双方也都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切都非常之自然。
当在，我年青的生命也不能整天耗在电脑上，所以，还是记得要四处找工作的，可惜，永远都是，学历，身高，工作经验，三大绊脚石拦在面前，让我屡屡失望。
而这个时候，妹妹从广州识习回来了。
一家人欢欢喜喜迎接她，听她说广州如何之苦，妈妈立刻心肝肉被割了一般地舍不得，万万不肯让她再到外地去吃苦受罪。当即拍板让她在本地找工作。以她的学历和专业在本地有的是单位接受，只是发展前途不如外地那样大，不过，很明显，妹妹和我一样，也是心无大志，吃不得苦，更舍不得亲人的小人物，所以立刻点头不止，事情就此决定。
妹妹在爸妈不再时，就拉着我一个劲问我的恋情进展。
我笑着随口应付她。
妹妹知道我所谓的谈恋爱，原来就是两个人打打电脑，说说笑话，闲时一起逛逛街，谈谈天。我没有送他领带皮夹，他没有赠我皮鞋新衣，走到街上累了饿了，就跑到街边吃一块钱一碗的冷粉，尚且其乐融融时，就晕头转向，大叫荒唐。一个劲地笑骂我是天下最笨，最不懂得谈恋爱的人。女人最骄矜最矜贵的时候，就应该是婚前的恋爱期，这时，男生需得温柔似水，听凭摆布，任凭差遣。而女生也该好好把握这个机会，享尽娇宠，受尽爱怜，方是最正确的事。象我这样，随随便便什么都好说话，真是让男的太过轻松了，平白放低了自己的身段。
我听了只如天书一般，瞠目结舌。
妹妹更加来劲，扳着指头给我数。她同班的孙倩如何娇媚可人，共有多少男生追他，她同寝室的李红又是怎样一个妙人，男朋友每晚都在宿营舍楼下苦苦等她，大学的女生，有男朋友宠爱呵护是何等矜贵，写作业有男朋友出力，找资料有男朋友代劳，就是打饭这样的小事，也可以不用动身，自有男朋友捧着送到面前。这才是恋爱中的幸福啊。
当然，也有男生充满了占有欲，和小说里的人物男主角一样醋劲十足，她的同室许嫣的男友便是这样的性格，只为了许嫣在班级宴会上被一个同班男生劝酒，就气得打人闹事，闹得全校皆知，事后还对许嫣大大发了脾气。这样强的独占欲真是让人心惊，不过，新时代的女性可不象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忍气吞声，享受男友因爱而来的霸道，她们全寝室的同学一起做许嫣的工作，帮助许嫣下定决心，誓要为了女性的尊严和自由，反抗暴力男朋友。而他的男朋友在数次邀约许嫣，被同室的女友挡驾之后，竟然气呼呼一拳打到玻璃窗上，鲜血直流，其激情惨烈之状，一点不比言情小说中稍弱。
又有好友孙瑶的男友一往情深，在孙瑶生日的晚上，把她带到男生宿舍楼下。然后，在九点钟敲响时，宿舍楼灯全灭，再接着亮起的一些房间的灯却形成了几个明显英文单词"I　
LOVE　
YOU"孙瑶当时感动得紧紧抱住男友，其他女生一片羡慕，惊叹不止。第二天，这件超级浪漫故事就立刻传遍全校，所有的女生都向往地说了又说，孙瑶成了全校女生最妒忌的幸福女主角了。
妹妹就这样两眼发光，一个劲地说着。我听着也颇有趣，想不到现实生活中，竟真有些小说一般有趣的情节故事，忍不住笑着说："你也不错啊，许强从大一就喜欢你，照顾你一直到现在，而且不是说还要和你找同样的单位，以后一起工作吗？"
妹妹满脸的笑容却忽然僵了，默然良久，才忽然轻轻说："姐姐，我变心了，我不喜欢他了。"
我大惊："你说什么？你不是一直和许强相处地非常好吗？从大一到现在，你们是多稳定的一对，爸妈也一直以为，你们在一起，参加两年工作，就可以论及婚嫁大事了，你现在说你不喜欢他了。"
"以前在寝室的同学，个个都有男生追，要没有男生来和你谈恋爱，就会很没面子。那个时候许峰接近我，我瞧他也很好，于是就和他走在一起了。我本来以为我们在一块也够了解够喜欢对方，可以一直在一起。可是……"妹妹的眼圈开始有些红了。
我却不肯放松，冷笑说："可是什么？现在你找到更好的了。"
"这一次我识习的时候和许强不是分在一个厂的，另外有个同学王浩和我同厂同组，天天在一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喜欢上他了。我喜欢和他在一起，喜欢和他相处，晚上睡前，要不和他通一次电话，就怎么也睡不着。这种感觉以前和许强在一起时，是从来没有过的，我，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妹妹心虚地低声说着。
我当场气个半死："你这叫什么道理，你真是小说看多了，真想学人家女主角浪漫一回，总是在结婚之前，为一个认识没几天的男人痴痴狂狂，当他是真命天子。可是道义呢，责任呢。许强和你在一起这么久了，他已经认定你了，而且推掉了好几个外地单位，准备和你一起留在本市工作，你现在说你变心了。"
"我知道我不对，我也很痛苦，你知道吗？我不想打击许强，可是又不忍心骗他，王浩也很难过，他也喜欢我，他也同样知道我和许强本来是男女朋友的，许强也知道这件事，可是他还是说他喜欢我，他越这个样子，我越是难过，我不愿对不起许强，但是王浩……"妹妹说到后来，已经哭出了声。
我叹了口气，再问："王浩是个什么样的人？"
妹妹迟疑了一下，才说："并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成绩和许强差不多，只是长相比许强稍差一些，他……他是农村大学生，上大学的钱是家里借来的，家中还有父母和在读书的两个弟弟。"
"也就是说他必须尽快参加工作，赚钱还家里的帐，就算还完了，还要寄钱回去，照应父母和帮助弟弟求学了，对吗？"我的声音很自然地变得一片冰冷。
妹妹流着眼泪点头。
"你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记得你没有这么笨的啊。你从小心大，又爱虚荣，又不肯吃苦，你今天居然会傻成这个样子。我不是说王浩不好，可是好不好是另一回事，光只一个现实问题就很要命了。以本市目前对大学生的待遇，他参加工作后，工资最多也不过一个月一千五，最少要寄一半回家去，估计非寄个五六年不可，剩下的，还要用在他自己的生活上，你说，他要过多少年，才娶得起你。就算你们将来在一起，日常生活的开支用度，可以把人琐碎死，你怎么办？你叫他不寄钱回家，这样缺德的事你做得出来吗。他要寄钱回家，经济上的困难，就可以让你们整天吵架，你确定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妹妹止了哭声，看我一眼说："姐，你太市侩了，你不要什么都讲钱。"
我冷笑起来："我市侩？你不功利吗？你不要告诉我，你的痛苦全为担心对不起许强，我是不会信的，你就没有一点考虑现实问题吗？你就没有担心过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