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你够厉害的,戒了吧,戒了也好。”秦通点着头,“我也想戒,可死活也戒不了。没
辙,熬夜赶稿没几根儿烟根本撑不住。”
“你当然不能戒了,要不然我上哪儿看你的小说去呀。”
“你看过几本?”
“一本没落下,通杀。”沈放连麻将牌术语都用上了。
“感觉如何?”
“感觉?感觉啊……我觉得总的来说不错,可如果仔细琢磨吧……”
“狗屁不是。”秦通接着话尾。
“胡说八道。”沈放白了他一眼,“就是如果仔细琢磨,在感觉上还是不完美。没办法,你
不是同志,就算再有实感,也不一定有真情。哎,我说了你可别生气啊,我觉得就算你是研
究同志现象的专家,也永远不可能真的清楚我们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而且同志和同志也不
一样,有滥交的,也有跟珺玮似的那么认真的。你说呢?”
秦通听完,好半天没有说话,他将右腿搭在左腿上,双手抱胸,低头仔细回味着刚刚沈放说
过的话。过了大约两三分钟,他才轻轻一笑:“嗐,我已然写了,就管不了那么多了。”
“不过比起别人写的同志小说,你写的已经可以说是极品了。”沈放认真地补了一句。
“是吗?”
“我蒙你干吗。”沈放看了一眼对面墙上的挂钟,“哎,珺玮怎么还不回来?”
“是不是让人贩子拐跑了?”
“去你的。”沈放坐起身,将松软的棉被推至腰间。
“那就是让美女护士拐跑了。”
“那也得连我一块拐呀,我这么帅的大帅哥。哎,说不定得把你也捎上。”
二人正说着,珺玮提着塑料袋走进门,塑料袋里装着几瓶饮料,以及袋装的鲜奶。
“你们俩说什么呢?”
“说你让美女拐跑了。”秦通抢先答道。
“要拐也是拐你,你又有钱又有名,谁要是拐了你才叫财色双收呢。”珺玮走到床边,把饮
料放在小桌上,然后拿出一瓶果汁递给秦通。
“不了不了,不喝了,我这就得走。”秦通拒绝着,又将果汁瓶子放回小桌,“我一会儿得
去找一趟二丫头,他下午就坐飞机走了。”
“去新马泰?”珺玮问。
“嗯。我去打个照面,然后回家好好洗个澡,刮刮胡子,晚上还有个作家联欢呢。”秦通边
说边摸着自己的下巴。他无意间抬头看了珺玮一眼,发现了他的小尖下巴上微微泛青的短髭
,“你也该刮刮胡子了,都长出来了。”
“是吗?长出来了?”珺玮转身看着镶在墙上的大穿衣镜,“嗯。是该处理一下了。”
“还有你,你也是。”秦通指的是沈放,“你别头发剪了就不顾胡子啊。哎,我说你们俩是
怎么了?怎么都这么不注意个人形象了?”
“嗐,反正住院又没什么值得天天梳洗打扮的。”沈放抓了抓已剪成四六分的黑发,“珺玮
也是,我一懒得刮,他也就受我传染了。”
“我们不像你,你是经常需要应酬各种场合,不注意也不行啊。”珺玮靠在小桌子上,双手
插兜。
“你就别提应酬了,我正想今天晚上找什么理由早点溜呢。”秦通边抱怨边站起来,他系上
大衣扣子,整理了一下衣领和衣襟,“行,那我就先撤了。”
“这就走?”珺玮离开小桌子。
“嗯。走了啊。”秦通朝沈放和珺玮点了点头,随后走出了病房。
珺玮站在门口目送秦通下楼,然后便又走回了病房,他关上了门,走到自己陪住睡的小床边
,叠好被子:“对了,忘了跟你说了,我从今天开始有一个从六点半到七点半的家教,可能
会回来晚点儿。”
“是吗?”沈放一愣,但很快回过神来,他冲珺玮一笑,“没事儿,你要是弄得太晚了就别
回来了,明天早上再来吧。”
“那你呢?”珺玮站直了身子,沈放的态度让他感到意外。
“我大不了自己睡一宿呗。”
“那……”珺玮还想说点什么,可沈放却已经背对着他躺下了。
意识到沈放在闹别扭之后,珺玮双手叉腰偷偷笑了。他绕过小床走到沈放床边,弯腰亲了亲
沈放的鬓角:“行了,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是怎么想的,挺大的个子,别耍小孩子脾气呀
。好了好了,我也得工作啊,是吧?小放放。”
“谁是小放放?我是你放哥哥,别没大没小的啊。”沈放用被子蒙住脸,是为了掩盖自己的
笑容。
“是是,放哥哥。”珺玮无奈地说着,同时掀开沈放的被子。他撩开沈放的流海,语气很温
和:“我要是真的回来太晚了,就先不过来了。你放心,我要是过不来肯定给你打电话,啊
。”
“嗯。你别太累了。”沈放微微欠起身,吻了吻珺玮的唇,“要是真过不来也别勉强,回秦
通那儿之后打个电话告诉我一声就行了。”
珺玮点了点头,然后主动送上一个深吻。
——18:54——
宽敞的宴会厅,优美的音乐,精美的自助餐,香甜的红酒,以及人们漂亮的服饰,或处于客
套或推心置腹的交谈。这些便是秦通眼中和心中的作家聚会,也正是他最发憷的社交场合。
他从大玻璃窗看向外面的天,然后又看了看手中的空酒杯,一种厌烦的感觉涌起。他开始像
以往那样寻找着逃掉的借口,醉酒、头疼、忘了关水龙头之类的借口都用过了,这次该说什
么呢?
秦通忽然想,就算他一声不响地就走了又能怎么样?他是个同志小说家,也是宴会厅中本来
就人数寥寥的同志小说家中唯一的男作家,这就让他极不舒服了。一个人窝在家里爬格子时
,他完全没有别扭的感觉;去编辑部交稿时,他也没有别扭的感觉;就算在大街上被忠实读
者认出来,他还是没有别扭的感觉。可现在身处众多的同时代作家群中,作为唯一一个男同
志小说家,这种“唯一”就让他相当别扭了。秦通心里清楚得很,同志小说永远只能是非主
流作品,就算他写一辈子同志小说,也只能是个非主流作家,永远会有卫道士的批判,永远
会有愚昧者的侧目,若说安慰,恐怕也就只有读者的支持和真正同志的支持了。
写同志小说,心理负担永远会存在,这一点是不能改变的。
“我成了王八了,得驮一辈子石碑。”低咒出声,秦通将空杯子放在窗台上,然后转身就往
外走。
“哎,干吗去呀?”一个和他比较熟的作家问道。
“喔,我接着驮石碑去。”秦通丢下一个让所有听到的人都莫名其妙的回答,便消失在宴会
厅门口。
——20:19——
珺玮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门,他已经快要昏倒了。刚才路上堵车,他坐的那辆空调大巴
走走停停,晃来晃去,珺玮几乎要吐了。
他关好屋门,慢慢走进洗手间。他洗了把脸,然后没有回到自己的房间,而是一直上了三楼
。
他走进玻璃花房,坐在柔软的摇椅上。花房里比屋里要凉,但正好可以让他的大脑清醒一下
。说真的,长这么大,珺玮还是头一回这么累。家教的学生家在圣堂南城,从青领别墅区所
在的北城到南城,如果车顺的话尚要半个小时,更何况堵车呢。
花房中各种花草长势很好,这是珺玮精心照料的结果,想当初他和沈放第一次复合,搬离秦
通家时,这些植物因为没人管而差点全死掉,后来,珺玮又回来住,花了好大力气才救活了
大部分。
他慢慢闭上眼,让刚才几乎被晕车的煎熬绷断的神经放松下来。他想着该给沈放打个电话,
说今晚不过去了,可他动了动,却没能起来。倒不如先歇一会儿吧,就歇一会儿。
珺玮最终还是没站起来,他将头靠在摇椅柔软的背垫上,任自己清醒的意识被困倦一点点由
大脑中驱逐出境。
——20:35——
在第七次放下电话后,沈放懊恼地用力捶了一下桌子,他走到床边,坐下,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本不想用这个电话的,可又怕在他下楼去打公用电话时珺玮打电话到病房。
刚才给秦通家打电话,一直没人接,往秦通手机上打电话,却只听到关机的警示音。
珺玮到底跑到哪儿去了?!他是呆在家里还是仍在外面呢?他明明说过如果不过来就往病房
打电话的!是不是他把电话号码丢了呢?不不,绝不可能,依珺玮处处仔细小心的性格,是
不可能有这种事发生的。那他究竟去哪儿了呢?!
沈放越想心里就越不安,他站起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然后一把扯开厚厚的淡蓝色窗帘看
向外面。他紧闭的嘴唇有点发抖,眉心锁得紧紧的,心中前所未有的憋闷,似乎连浑身上下
的关节都隐隐做痛。
他抓着窗帘的手连手背上的青筋都绷了起来。过了好长时间,他猛地转身走到门口,从挂衣
钩上取下外套,然后甩开门就奔了出去,只留下从刚才起就一直没关的电视在演绎着血泪纷
飞的剧情。
沈放出了医院的大门,然后坐上一辆出租车。他丝毫没有在乎司机看他那一身病号服时惊异
的眼神,在交代了青领别墅区的地点之后,他就将身子陷进舒适的坐椅中,紧紧地闭上了眼
。
他脑子胡乱地转着,一个接一个片段闪现,一种又一种猜测掠过,意外吗?事故吗?还是说
珺玮根本就不想给他打这个电话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天前的那个梦又再度浮现,梦中的场景让沈放浑身发冷。
珺玮跟别人跑了!珺玮不要他了!
珺玮跟别人跑了!珺玮不要他了!
不要他了!不要他了!不要他了!
……
“你别瞎拜了,我不要你我要谁啊?”那夜,在问过他梦的内容之后,珺玮这样笑他。
可是,可是,可是……
“我操!”沈放响亮地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转脸看着车窗外,他已顾不得去注意司机看他
时那种略带惶惑的眼神了。
“……现在是八点四十二分,由于新夜店街东口的交通事故,从同兴饭店到德贞佳苑的路段
发生交通堵塞,司机朋友们可以从南清桥高速线绕行……”
出租车内的收音机在报着路况,沈放却根本已经听不到了,他耳鸣得厉害,胸口的憋闷愈发
严重了。为了不让手指发抖,他用牙咬着右手食指,可右眼皮却又开始没有节律地乱跳起来
。
他不知为何自己竟然会如此不安,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如此不安过,仅仅是因为没有接到
珺玮的电话他就紧张到疯掉,这种比死还难受的滋味他真的受不了。
车子终于停在了青领别墅区的6号门前,沈放连数都没数就将一把钱扔给了司机,然后,他推
开半掩着的铁栅栏院门,以最快速度奔到屋门口。
从窗户可以看到正厅开着灯,沈放扳动了门把手,发现大门也没有锁。走进屋里后,他四下
慌乱地寻找,从珺玮的房间到客房、厨房、洗手间,再到二楼秦通的房间,、书房、洗手间
、小观景阳台,最后到了三楼。
凉飕飕的风让他不禁打了个寒战,他看见了花房中亮着柔和的灯光。几步走到花房门口,隔
着厚厚的透明玻璃,他一眼便看到了睡着在摇椅中的珺玮。
“珺玮!”沈放声嘶力竭地喊着,他打开花房门,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温暖空气。他不知是
因为刚才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还是其他别的原因,泪腺在突然之间失去了控制。他单手
捂住嘴,泪水一瞬间掉落。珺玮惊醒后讶异地看着他,而被泪水淹得模糊的眼,却使沈放根
本看不清对面花草包围中那个清瘦男子的身影。
——21:47——
秦通总是看表的动作把出租车司机逗乐了:“是不是怕老婆等急了?”
“哪儿啊,我还没结婚呢。”秦通也笑了。
车堵得很厉害,前面一眼望不到头的汽车长龙让秦通烦闷至极。他不知今天是怎么搞的,大
晚上的居然堵了车,而且还不止一处。
他从聚会的同兴饭店出来后,发现外面在堵车,于是,他便从马路对面找了一家比较正规的
娱乐城,从台球到保龄球,从按摩到桑拿,他足足在里面呆了两个半钟头。他本以为出来后
就不会堵了,可没想到一出门,发现门口依旧排着长蛇阵。一问才知道,刚才那一次堵车本
来已经疏通了,可没料到疏通后不到半个小时,就又堵上了。为了尽快回家,秦通绕过同兴
饭店所在的路口,从另一条街乘出租车回家。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条路居然也出了交通事故。
真不知道今天晚上怎么了,交通事故那么多。
为了省去到饭店地下停车场停车的麻烦,秦通是乘出租车去的同兴饭店,现在他真后悔自己
的做法,在出租车里怎么也不如在他自己的豪华车里舒服。如果他开自己的车,即使遇上塞
车也无所谓,反正车里有音响等全套的视听设备,还可以把坐椅放平休息一下。可现在呢,
他只省下看着窗外叹气的自由了。
过了好久,堵车的情况才有所好转,再看表时,已过了十点。出租车从高速路上拐下来,到
了交通顺畅的普通路,速度总算是加快了。真讽刺,高速路堵车,普通路却这么顺畅。
秦通想起了刚才出租车从事故现场经过时他从车窗看到的景象。一辆沙石搅拌车和一辆白色
小卧车撞在了一起,那简直惨不忍睹,不仅相比之下弱不经风的小卧车粉身碎骨,连重型搅
拌车也伤得不轻。当秦通看见白色卧车车门和前盖上大片鲜红的血迹时,他忙别过脸,有严
重恐血症的他可受不了这等刺激。但看过了就忘不了,白色撒上红色似乎比任何其他两种颜
色交叠在一起都更让人过目不忘。幸好秦通没有看到车里的伤者,否则他一定会吐的。
出租车把他送到家后,秦通付钱下车。他想去开院门,却发现院门根本就没关,往房子看时
,他奇怪地发现花房、正厅的灯都亮着。
“哎?我走的时候忘了关了?”低声念叨着,他往里走,可开门进屋时,他发现连大门也是
撞上的而不是锁上的。这让秦通提高了警惕,他轻手轻脚地走进正厅,在听了听动静后,他
确定屋子里没有人走动和说话。可当他的视线落到一旁通往车库的侧门时,秦通真的要昏倒
了,里面空空如也!
秦通张大了嘴巴盯着车库门看了半天,在肯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家里
失窃了!他以最快的速度奔上二层,逐一检查了自己的书房、卧室等房间,可这些房间什么
东西都不缺。他又爬到三层,发现除了有几盆花碰倒了之外,也没有任何异样。这就让秦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