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他们说,他是涉王陛下的「王妃」。呸!这怎么可能呢?纵使他丧失记忆,忘记过往的种种,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可是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的他,怎会是另一个男人珍爱的妻子?再说,身为一个王的妻子,该做哪些「工作」,他根本不懂!什么?得帮大王刷背、陪大王睡——据说这叫伺寝!啥?还有!他们说能被宠幸是他的福气。错,对他来说,这是大大的不幸!
楔子
「驾、驾!」脸色苍白的黑袍青年,挥舞着短鞭,催促着胯下骏马没日没夜地全力奔驰。
快、快、快!我得赶回去!
折柬所写的事,一定是场玩笑!一定是有人误报,是传错了!
途中一匹马儿若是气竭腿软,他便换匹快马,继续赶路。披星戴月、连夜赶路,一双眼睛甚至没合过,因为高涨在他胸口的忧心,早已驱走所有的睡意。
结果,出发自驻扎边境的营区,普通商旅得耗费七、八日的路途,青年却以不可思议的三天工夫便返回到垠淮首府——池城。
远远地,守城人望见他的身影,不敢稍有耽搁,马上拉开城门迎他入内。他漠视进城后得放马慢行的规矩,一迳快马加鞭地直指建筑于城中心的宫门前行。
沿途众人纷纷投以好奇的眼光。
「唷,那不是濮宫大人吗?瞧他行色匆忙的不寻常样,是宫中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猜,一定是发生什么大事了!早上也有许多大臣慌慌张张地入宫呢!」
「哎唷喂,又不是天要塌了,你管它是什么事呢!咱们这些平民小老百姓,留点力气填饱自己的肚子此较重要,至于上头的事自有上头的人会去管!」
对于活在这个阶级分明、君王独裁时代的大多数人而言,宫墙里发生的任何事,都像是发生在云端之外般地遥远而不可及,宫墙外的人们照样过着一成不变的平凡日子。
阗黑的气息笼罩着冰冷的寝殿。
层层薄纱床幔,自高顶垂下,遮掩住那张蟠龙柱雕凤鸾的华贵大床。床畔前的一张红漆靠背交椅上,动也不动地坐着个失了魂魄、表情呆滞的高大少年。忽儿,门外响起了阵阵急促的叩声。
「殿下……涉王殿下,求求您准许小的开门,让小的给您送点吃的进去!您这样滴水不进地把自己关在门里,会弄坏身子的!」贴身侍宫以哭音哀求着。
「殿下,老臣能理解您的心情,但是请您不要忘记您身为一国之君的责任。您若有个万一,全垠淮的子民要怎么办?您必须要为天下黎民保重自己的身子,请殿下快快出来吧!」左丞相苦口婆心地说。
「就是说啊,您快出来吧!」
年少君主听到了一个个臣子轮流的喊话,但却一点儿也听不进耳中,不为所动。他将自己当成了一棵树,决心要在这张椅子上扎根,谁都别想叫他离开这儿。
外面的声音渐渐地沉寂下来之际,蓦地——
「涉王殿下,是我。」
熟悉的低沉嗓音,隔着门传了过来,少主抬起睑,缓缓地转过头。「……瑛?」
「……微臣要进去了。」
门「咿呀」地向左滑启。
久未相见的青年,消瘦了些,亦更清俊。不变的只有那双蕴藏着丰富情感、代替言语述说真心的琉璃黑瞳。
少主眼眶发热地瞅着他,翻搅在内心的是怒、是怨、是悲,也是喜。
我怎能不怒、我怎生不怨……若是当时你不那么样地顽固,这桩「憾事」根本不会发生。
我的悲,你能解吗?瑛。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样的事,一国之王的我,想见你一面也难。
滑稽的是,我一见到你,仍是克制不住心头之喜。
靠着牢握的双拳,成功压抑住内心的澎湃浪涛,少年才未冲上前去,宣泄满腔又爱又恨的激情,恣意任性地掠夺青年柔软的唇。
「臣,可以上前探望一下娘娘吗?」青年竭力以冷静的口气,低头恳求。
纵使是至亲兄妹,曾共分一条脐带的半身,一旦嫁入君王家,身分便再也不同于前。贵为王妃的妹妹,不再是青年想看就能看的尊贵之人了——除非,能得到王的恩准。
强忍激动,少主撇开脸,背过身。「……要看便看吧。」
「微臣叩谢殿下。」
青年拉开了床幔,在冷抽一口气后,他哀恸逾恒地唤着「嬅」,杂着难以辨闻的细细啜泣,传入感同身受、心如刀割的少主耳中。
几日内,这场发生于少君爱妃身上的悲剧意外,迅速地自宫门传播到垠淮国内的每个角落。
他们说,这是桩意外。
不过谁也无法解释,王妃为何深夜独自徘徊于钟楼上,又为何会摔了下来。
这真的是桩意外吗?搁在众人心头上的莫大疑问,随着时间流逝,如雪球般越滚越大。几名朝中重臣开始担心,倘若王妃摔楼身故的事传开,会对垠淮国及涉王殿下自身造成什么影响?尤其濮宫娘娘还是涉王的父皇——天隼皇帝所钦点的儿媳妇,到时难保天隼皇帝不会派人前来「关切」……
深夜,以左右丞相为首的数位老臣,邀青年辟密室一谈。被一伙德高望重的大臣团团包围住的他,很快就醒悟,他们美其名是「找他商量」,实际上这些人早已打定主意,要藉粉饰太平之计,堵悠悠众口之乱。
「此事非得深受殿下宠信、倚重的濮宫大人您来做,才可能成功。您是唯一可能说服得了殿下,劝他接受尔等建议的人。若不将娘娘坠楼身故一事隐瞒起来,殿下会受到何种流言蜚语的攻击中伤,根本难以料想。更若不幸,惊动到隼皇陛下的注意,进而追查……有个万一的话……对殿下有百害而无一利啊!」
青年愤慨地变了脸色,怒道:「意外就是意外,诸位大臣莫非是不相信殿下?我相信谁来查都是同样的答案,这是千真万确的意外事故!我濮宫瑛愿意为了殿下做任何事,捍卫殿下的名誉到底,若此事有人胡言乱语,我头一个不放过他!」
大臣们面面相觑,一会儿左丞相才开口道:「俗话说,三人成虎。濮宫大人太过年轻耿直、心纯意善,您不明白这世上有很多事是防不胜防的。」
「尔等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垠淮与殿下的前程设想,盼濮宫大人舍弃私心,以大局为重。」话中所藏的陷阱,无非是暗示青年——他不答应就是徇情枉忠,是自私不仁!
孤掌难鸣的青年历经整夜论战后,终究屈服于几位老臣的苦苦哀求、殷殷期待底下,勉为其难地点头应允了。
隔日。
青年来到那扇依然紧闭的门扉前,现在他是唯一被准许入内的人。
轻声敲了敲,不待少主应声,他推门入内。
空荡的床没有了女主人,取而代之的是具放置在床边、朴素无华的封殓木棺。
望着几日来因茶不思、饭不想而日益憔悴下来的殿下,青年尽管明了自己即将提出的要求,对他俩来说会是多么的残酷而无情,却又不得不启齿——
「殿下,微臣有一事相求。」
少主抬起心力交瘁的憔悴脸庞,淡淡地开口。「什么事?」
青年咬紧牙根、狠下心,一口气说出了诸臣协商出的该死提议。
愤怒的铁青色攀上少主的脸庞,他的身后仿佛迸出熊熊焰火。青年以为自己项上人头终将不保,但心惊胆跳的一刻过后,突兀地,少主捧腹发出阵阵大笑,笑得刺耳且凄绝。
「哈哈哈……爱妃,你听见了没?那些大臣竟要孤王对天下人撒谎,说你没死,只是昏迷不醒罢了,还要我偷偷葬了你!好笑吧?一国之君竟连个升斗小民都不如,不但不能替爱妻举行个风光的葬礼、不能公开哀悼,而这要求还是出自你最崇拜的瑛哥哥口中!你说,天底下有比这更过分的事吗?」
笑声曳止,扶着椅背,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告诉我,你们要孤王怎么隐瞒?就算王妃是昏迷了,也不能凭空消失啊!她的人呢?还是你们要在床上摆具等身木偶,棉被盖到头,假装那就是王妃?!」少主的愤怒与不满一股脑儿地爆发。
这也许是头一回,涉王对我真正地动怒、大声咆哮吧?
青年不禁忆起十年前,因缘际会成为少主伴从的他,初次与少主相见的情景。
那时已满七岁的少主,体格身形较一般同龄小孩来得瘦弱,畏怯怕生地躲在奶娘——亦是青年的母亲身畔。半透明的肌肤,纤细的四肢,像是未曾接触过阳光的脆弱花儿,是个极端不喜欢与人接触的孤僻孩子。
母亲将少主不受爹疼、没有娘爱的身世告诉了青年之后,他不由得心生怜惜,也更下定决心,要帮助少主走出那寂寞的小天地。
起初少主完全抗拒他、不肯亲近他,在青年不气馁、不放弃的点滴努力之下,终于让少主逐渐地从不信任他,到敞开心房完全接纳他,处处依赖他这个大哥哥,甚至还会不时害羞地撒撒娇。而青年就像是凭空多了个可爱的弟弟般,开心极了。
那样的日子……或许再也不会有了。
「殿下恩准此事进行的话……可以找个值得信赖、身形与娘娘相仿的宫女,来扮演她。一切细节将由臣等来安排,殿下完全无须操心。」
默默地和过去的美好回忆诀别,青年在公私之间作出了抉择。他不惜背弃少主对自己的信赖,也要以少主的未来为重。
「好个移花接木之计。你们当真要孤王配合你们演这出瞒天过海的闹剧是吗?瑛,你是真心提议要孤王这么做吗?」黑瞳挑衅地瞪着他。
青年拱手低头说:「微臣相信以殿下的睿智,定能作出最正确的决定。」
「孤王的……睿智?」呵、呵呵呵的自虐笑声自唇畔流泄出,少主的黑瞳中也渐渐染上残酷的色泽。「行,我接受爱臣们的建言,隐瞒就隐瞒!不过我有一个替代条件——瑛,我要你做那朵接木的花儿,回到池城、回到王宫,回到孤王的身边!」
青年错愕地张大眼。
一步步地向青年逼近。「首先,你即刻从边境驻扎地搬回到濮宫公爵府中,孤王将升你为都护第一元帅,统领王都近邑共计三郡五营兵马。再者,每日一到日落西斜的时刻,你便不再是濮宫元帅,孤王要你代替嬅王妃,夜夜作我的妻!」
即使多年军旅生涯中,练就了一身临危不乱本领的青年,也免不了方寸大乱。
「前两年你为孤王修筑的密道,正巧可以派上用场了。没有你的先知灼见,这会儿咱们可要大伤脑筋该怎么偷渡你进来了呢,瑛『哥哥』。」眯起眼,少主扬唇说:「让我们再像过去那样,相亲相爱吧!」
青年摇晃着脑袋。「这是行不通的,涉王殿下。」
握住他的腕,少主目光灼灼地与他对望。「这是惩罚,瑛,轮到你赎罪了!」
饮下梗窒于胸口上的寒气,青年觉得自己仿佛是被蜘蛛布下的天罗地网所捕捉到的虫子,即将要被眼前这既熟悉又陌生、又似少年又似野兽般的男子给生吞活剥了。
壹、涉王的家丑
一、
金铜黄翎盔下,他清澈凛然的黑眸,缓缓地梭巡着十数里之外横陈一列、黑压压数百众的阵仗。
一抹面对已知未来的紧张,汗湿了他的手心。
「濮宫大人,时候差不多了。」
身边的副将一声提点,促他收回目光。他微微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坐骑。
覆盖着他精瘦结实的身躯,沉甸华丽、花丝金艺精雕细铸出的这套敕赐铠甲,全身上下加总重达数十斤。
未经训练的人倘若披挂着这一身重荷,别说要像他这般直挺挺地站立了,即便是想移动一根小指头,恐怕都办不到。
戴上皮革护手,在两名翊卫兵的协助下,他跨上高大骏马。
「大家,听好了。」
单手扣着马衔,他朗声朝着环绕在侧的将士们,道:「今日我垠淮军与千阴,照王麾下精兵,奉皇命进行练兵对战。各位手上拿的是杀不死敌人的木刀、木枪,就算被敌人俘虏了,也不必担心得到千阴国去当一辈子的奴才,想必心情很轻松吧?」
面带微笑地问完话,底下便传出三三两两的笑声附和。
「但!」眉一敛,厉言正色地说:「倘使各位抱着虚应了事的念头,到场上随随便便地舞刀弄枪……过去可是有不少人因此而断骨伤腿,笑着走进去,哭躺着离开练兵校场的纪录!战斗就是战斗,无论手拿真刀或木刀,它依然是能伤人的武器,万万不能小看它!」
四下顿时鸦雀无声。
「话说回来,这还不是诸位最需担心的事。倘若诸位有幸四肢完好地走出战场,但头盔上那条象征我军的黄带却弄丢的话……」
姣洁如月的颊漾开一缕浅笑,炯炯黑瞳细细弯出含射威吓的光芒。
「……我会为你祈祷,来生不会再遇到像我一样严苛的恶人。因为,本将的命令只有一个——守住你们头上的黄带,就像守住你自己的小命一样!凡是丢了它的人,等着提头来见我!听明白没有?」
宛似天上谪仙的俊挺英伟相貌,凶狠气魄更胜罗刹,霎时间慑服了场上原本七零八落的涣散军心。
每个人无不打直了肩,绷紧了骨、专注了气,并齐声如雷地答道:「明白!」
「很好。这次练兵是涉王殿下亲政后的头一回,务必将这场胜利留在我垠淮人的手中!我们不但要证明我垠淮的实力绝不亚于他国,还要将此大胜献给涉王殿下,祝涉王万岁千秋、垠淮大胜!」
他拔出腰间那柄唯有主帅能佩戴的真刀,攘臂一呼,登时引出不绝于耳的「垠淮大胜」、「涉王万岁」之声,响彻战场中。
这时濮宫瑛缓缓地转过头,目光移向身后数里外的城墙上。在那绿旗飘扬的观战台上,他晓得那个人必定在观看着这一幕。
再会了,涉王。
朝着那人所在的方向,濮宫瑛双目送出坚定的讯息。
如果人死后,真有来生,我希望……不会再遇到你这前世冤家。
他毅然地将视线移回到战场上,严肃的黑瞳怀藏着不为人知的诀别心思,等待着金鼓齐鸣划破宁静,揭启战事。
时辰一到,黄旗与朱旗交相挥舞,咚咚咚的喧天鼓声中,各自布好阵势的两军之将,迅速地率兵挺进。
骏马飞蹄激扬起漫天黄沙,木戈交错厮杀,战局呈现一片混淹态势。
伫立于高墙上,身着气派华服的男子,一双阴冷的黑眸遥望着黄军阵中主帅的美青年,一马当先地突出重围的英姿。
难掩不甘心,他斜睇了身畔的同伴一眼,道:「我真是受宠若惊啊,涉王。」
年少君主缓缓地摇着手中的羽扇,偏着脑袋。「什么事令照王兄如此吃惊?」
「你竟舍得派出他领兵与我千阴军对阵。你晓得,刀子是不长眼的,万一我军不慎伤了名闻遐迩的『垠淮双恨』之一,你可别找我算帐啊!」
一顿,转为促狭一笑,男子不等他回答,续道:「或者,这正是你的盘算?故意要陷我于不利?啧啧,年纪轻轻,城府却如此深重,叫哥哥我好生畏怯!」
闻言,白皙、静谧的睑上增添了几许无奈。
「照王兄言重了。千阴军祭出的主将,可是素有战无不克之名的大将军白酆,纵使小弟我耍点心机、施点雕虫小技,在旁人看来,这也不过是面对颓势、无力回天之下,我方小小的垂死挣扎罢了。」
他软哝的语调、谦虚的身段、温文尔雅的笑,能使千万人轻易地放下心中的怀疑,甚至还会对「怀疑了他」而感到一丝愧疚——奈何这些伎俩用在千阴照王身上,只换得了徒劳无功。
照王咬紧不放地嘲讽道:「我就怕天下首屈一指的猛将,一样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万一白酆这只笨犬被你家的美人儿勾了魂,难保不会临阵失常,拱手把胜利让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