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行 下(出书版) BY 岩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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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人,热水准备好了,请沐浴更衣。」

「秦大他们已离开了济南府?」

「是。」

立起身来,秦重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准备几斤香熏烤鸭,两坛竹叶青,叫人收拾暖香阁。」

阿六应了一声,抬头想说些什么,迟疑了片刻,似乎决定了不开口,低头刚想出去,秦重却在这时候叫住他:「一百万石的大米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唇角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线条,秦重冷肃的面上带着一丝难以说清的伤感:「……阿六,保重。」

阿六猛地抬头,双拳紧握,那张看不出年龄的娃娃脸上现出一种叫激动的情绪:「主人,不如让我留在济南作个照应,与秦大他们曾经在江湖上名声显赫不同,我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无论肃王府还是南宫世家都不会注意到——」

他还想继续往下说,却被秦重所打断:「话我不想说第三遍,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没我的命令,你们绝不能重现江湖。」

虽然他没有野心,不想当什么武林盟主,不过当上武林盟主的好处不少,让他有点心动。

「……是。」

脸上的激动逐渐消失,恢复如往常一般面无表情,阿六答应了一声,便慢慢退了出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秦重才悠悠地站起来,自言自语地道:「看来我也要好好准备准备,迎接尊贵的客人了。」

南宫毓到达了济南秦府,天色已变的昏暗。

让管家模样的人进去通报后,片刻后一身干净清爽的秦重疾步出来,趋前紧抓住南宫毓的手不放,热切地道:「毓,想死愚兄了。」

任凭自己的手被握着,南宫毓柔柔一笑:「秦兄,别来无恙?」

「无甚大碍。」秦重仔细端详着南宫毓,浓黑的眉毛紧拧起来:「只是毓看起来清瘦了不少,莫非病了?」

「嗯,前一段日子受了伤,修养了差不多半个月,现在已痊愈。」南宫毓顿了顿:「就因为痊愈了,小弟才敢前来与秦兄相见。」

「毓老是不甚爱惜自己的身体。」秦重低声叹息,语气充满了无奈和萧索。「难怪这些日子来我一直心神恍惚,茶饭不思,原来如此。」

「害秦兄操心担忧,是小弟的错。」南宫毓微笑,轻声说道:「小弟同样惦记着秦兄。」

「真的?」

秦重双眸炯炯如电,目不转睛地盯着南宫毓,似乎要在那张温和平静的脸上找出一些端倪。

南宫毓微微笑着,不动声色地避开了那道灼灼逼人的视线:「小弟不存了多少真情,多少假意更是难以探究,可这一刻,他说的是真话,他不敢欺瞒大哥。」

路上想过了不少遍再见时的情景,却想不到成了如此局面,让人顿觉无措。

尔虞我诈,彼此之间到底确实惦记着他。

秦重稍稍错开了眼神,不再开口,默默地挽着南宫毓的手走进了暖香阁。

秦重拍开了泥封,一股强烈的酒香扑鼻而来,碧绿的酒倒入同样碧绿的两个酒盏:「毓弟,请。」

南宫毓拿起酒盏,放在鼻子前面闻了一闻,点了点头:「确实是好酒,三十年上等的山西竹叶青。」

秦重微笑着举杯:「喝竹叶青就该用碧玉盏,配香熏烤鸭,」

南宫毓看了他一眼,却将手上的酒盏放了下来。

「毓弟,你何时变得如此多疑了?」

「今日之大哥并非往日之大哥,多长几个心眼总是好的。」

到底,他还是把话说了出来,顿时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再这么下去,他会手下留情。

他非常清楚,如刘玄所言,手下留情意味着——输。

他不能输,绝不能输。

秦重哈哈大笑,把摆在自己面前的酒杯与南宫毓的交换了一下位置,一饮而尽,将空了的酒杯晃了晃:「这样总可以了吧?」

南宫毓沉默了片刻,抬眼望着秦重:「大哥,在喝酒之前你可否回答小弟五个问题?」

秦重凝视着南宫毓,微笑道:「别说回答五个问题,哪怕毓弟要我摘天上的明月,愚兄也得尽力而为啊。」

南宫毓心头一震,外表却不动声色地笑道:「多谢大哥。」

秦重喟然叹气,道:「凭你我的友情,实在不该如此生疏。」

他此番语声说得甚是恳切,让人难以怀疑其诚意。

友情,他们之间的友情还剩下多少?能剩下多少?

南宫毓轻轻笑着,心中却无半分笑意。

无论秦重对他是真情也罢,假意也罢,都已经不再重要。

静静地盯着秦重的双眼,才惊觉那黑幽瞳孔里映出的影子,模糊而不清晰。

一阵晚风吹过,让思潮起伏的南宫毓感到了一点点凉意,垂首沉思了一会儿,他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隆福』镖局的那趟镖是你劫的?」

秦重笑了,点头说道:「是。」

南宫毓只觉得一股热血上涌,再无疑惑之处。

片刻之前心里犹自存着一份侥幸,随着秦重的回答彻底幻灭。

「为什么?」

只有十万两镖银,原本不该入他们眼。

「因为柳宗文认为能够让总镖头亲自出马的,肯定是天价的暗镖。」

「那是洛叔刚好顺道探望他刚满月的外孙女。」

「哦,原来是一场误会。」秦重耸耸肩,一副无关痛痒的表情。

南宫毓手猛地握紧,指节微微发白,目光带着深深的痛:「洛叔是你杀的?」

「虽不是我亲手杀的,不过却因我而死,所以算在我头上也并无不可。」

「赤离臧是你什么人?」

「勉强算得上师傅吧。」

师傅?南宫毓猛地张大了双眼,讶异地盯着秦重。

秦重神色不变,笑道:「很惊讶,对吧?不过这是事实。」

南宫毓叹道:「真是出人意料之外的答案。」

秦重悠悠道:「世上很多事情原本就出人意料之外。」

「被你们劫走的镖银藏在哪?」

「银子已变成了兵器和大米。」

南宫毓默然良久,长叹一口气,仰头举杯,炽热的酒顺着喉咙滑了下去,苍白的脸顿时红了起来,再次对上了秦重的目光,浅浅笑着:「多谢大哥给小弟解开心中的疑惑。」

秦重目光一转,垂眼凝视着自己手中的酒杯,沉声说道:「看来你知道了很多事情。」

「应该知道的知道了,不应该知道的我不想知道。」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

南宫毓缓缓道:「虽然你身上充满了许多的疑点,可我从未认为你是凶手。」

或许是他不愿意面对,即使秦重虽然疑点重重,他也没有怀疑他,反倒舍近求远去洛阳查所谓的证据。

「许多疑点?」

「在段雄死时,你当时并不在房间。」

秦重微微一笑,道:「这确实是一个疑点。可你也别忘了,那时候我正和段大小姐幽会啊。」

「不错,正因为如此所以我很快就打消了对你的怀疑。」南宫毓神色带着某种奇特:「可我忘了那晚你虽曾与段大小姐待在一起,可具体什么时候离开,或许连她也不清楚,因为她被施了迷幻da*fa。」

与赤离臧控制小兰的法子一样。

所以她才脱口而出秦重一整晚与她在一起,所以她才愤怒秦重帮自己作证。

不过,想通这点却是在看到二姐给他的情报之后。

秦重一愕,大笑道:「聪明。」

弄昏她的法子很多,原本可以用最简单,最不入流的那个,可惜那丫头实在让他毫无欲望。

南宫毓顿了顿:「另外我仔细研究过段雄身上的伤口,能留下那样一个伤口的人,一定是用刀的高手,所用的刀确实很像冷月刀,可冷月刀明明一直在我身边,而我当然也知道自己并没有杀人。」

「擅长刀法的人不多,而见过冷月刀出鞘而又活下来的,在当时只有两个,你和卫骏。」

只有见过冷月刀的人,才能制造出赝品。

「错了,还有一个人。」

「还有一个?」

南宫毓没有搭话,目光却像锥子一般刺向秦重。

「毓弟怀疑我之前曾见过冷月刀?」秦重一脸无奈:「卫骏虽说是我外公,可我发誓在昨天以前,从未近距离见过冷月刀的真面目。」

南宫毓深深地看着他,摇摇头:「我指的那人并不是你,而是铸刀的人。」

秦重松了一口气,喃喃自语道:「不错,铸刀的当然知道冷月刀的庐山真面目,莫非那人同时弄出了两把冷月刀?」

「我与二哥是孪生兄弟,所以我们长得甚为相似。」南宫毓面色不变:「冷月刀与寒月刀也是。」

秦重面色大变,说道;「寒月刀?」

与刚才泰然自若的态度大不相同。

「当年为你外公打造冷月刀的胡铁匠因为贪心,所以偷偷地打了两把刀,冷月刀给了求败老人,寒月刀传给了他的儿子。」南宫毓深深一叹。

秦重轻声道:「原来连你也知道这事了。」

「二姐擅长收集江湖秘闻。」

二姐的情报来得不早也不迟,几天前才收到,却让他加深对秦重的怀疑。

倏地抬头,秦重的目光带着冰冷的寒意;「南宫二小姐从哪里得到这条秘闻?」

「我不知道。」南宫毓回答得很干脆。

他确实不知道二姐情报的来源。

秦重凝视着南宫毓,像想起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冷冷问道;「你二姐的闺名里面有没有一个『素』字?」

南宫毓不假思索地摇头:「没有。」

别说二姐,姐姐们小名都与「素」字,甚至同音字无关。

闻言,秦重的脸色明显缓和了下来。

看着秦重微带失望却又明显松一口气的表情,南宫毓突然好奇他为何如此在意二姐的名字。他自然并不相信二姐与秦重或者胡笑有关系。

想不到南宫毓如此误解他。

南宫毓看他的眼神很陌生,一点点痛苦,一点点悲哀,不过更多的是愤怒。

自以为是的人看多了,他很失望南宫毓也是其中一个。

不过,这并非是好奇的时机。

「胡笑既然是你的朋友,这个秘密最终被你知道,接着你便杀人夺刀,将寒月刀据为己有,再借口说胡笑的妻子跟随朋友私奔,然后让自己的手下假扮称为胡笑的模样,一方面以便为你收集情报,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秦重吃惊地看着南宫毓,面色倏地变得铁青。

厚实的嘴唇边扯动了一抹讥嘲的笑痕:「别人就算有所怀疑,也自然而然地认为失意后的胡笑与平常会有所不同,这样一来,我就可神不知鬼不觉除掉了一个隐忧。」

南宫毓心一动,一脸正色地道;「这只是小弟的推测,若然错了,还请大哥不吝指正。」

良久的沉默,然后,长长一声叹息。

秦重凝视着南宫毓,目光充满了痛苦:「原来在你心中,我竟是这种人啊。」

胸口仿佛被人狠狠地撞击了一下,很疼。

神色黯然了一下,南宫毓勉强笑着:「俗语说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绝情绝义者,方可成就大业。如此说来,大哥或许才是真正的王者霸主。」

「真正的王者霸主?」秦重纵声狂笑起来:「愚兄只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无论毓弟是为了想挑拨我与赤离臧的关系,还是出自真心而说这话,都未免太抬举了。」

南宫毓愈发感到难受。

秦重本是稳重淡定,冷静沉着,做事狠辣决绝之人,实不应该因为自己的说话而如此失态。

或许胡笑并非他所杀,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死。

南宫毓沉默了许久,轻声道:「大哥,我只想知道真相。」

真相,他也想知道。

秦重的表情很冷淡:「你的推测只有一点错了。」

「哪一点?」南宫毓双眼流露出一丝淡淡的期望。

明知道秦重可能撒谎,可只要在他口中说出胡笑并非由他下的毒手,他还是愿意去相信。

秦重淡淡笑了笑:「我用寒月刀杀段雄,并非为了栽赃嫁祸。」

犹如用寒月刀杀其他该杀的人一样。

寒月刀代表着不祥和邪恶,让他们死于这把充满了妖气的魔刀之下,正好。

当它完成任务后,抛落湖中也是它最好的归宿。

南宫毓表情带点失落,沉默地看着秦重。

「其实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秦重的炯炯双目,一眨不眨地凝望着南宫毓,徐徐说道:「洛清秋怀中那枝金簪隐藏着什么秘密?」

「金簪是洛叔打算送给刚满月外孙女的礼物。」

秦重微微一愣,跟着含笑点头道:「原来这就是所谓金簪的秘密。」

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

第十八章

默默为自己和秦重添了酒,碰了碰盏,两人又再一饮而尽。

如此连尽三杯,南宫毓放下了酒盏,喃喃道:「似乎不怎么过瘾。」

「毓弟想换大碗?」

「大哥莫非想灌醉我?」南宫毓眨眨眼:「醉酒的滋味可不好受,我不怎么喜欢。」

「醉酒的滋味不好受,更何况是身边还有一个对你虎视眈眈的敌人,那更不好受。」

「我并不希望与大哥成为敌人。」

秦重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道:「只要毓弟愿意,我们自然还是兄弟。」

「如果大哥还认可我们兄弟情份,那就去向官府投案自首。」南宫毓沉声说道:「为自己的错误负起责任。洛叔,还有其他被你杀的人,他们都只是普通的镖师,不少人家中有父母,更有妻子……」

「你的意思是他们很可怜,所以我必须要为他们偿命?按你这么说,我那些劫镖时被杀的手下同样可怜。镖师的命是命,可强盗的命也是命,强盗也有爹娘妻子,他们死了难道不可怜?为什么非要强盗去给镖师偿命,而不是镖师给强盗偿命?其实大家都是在混一口饭吃罢了。」

发了一会儿呆,南宫毓微笑,微笑着叹了一口气:「大哥,强词未必能夺理。」

秦重瞧了他一眼,说道:「我的那些手下啊,他们大多数可是因为活不下去才当强盗。」

南宫毓皱眉道:「黄河连年泛褴。确实让百姓生活得很苦,成为强盗的或许不少,可没有成为强盗的人占了绝大部分。」

秦重悠然笑道:「是么?别的不说,我只知道这个月逃难到济南府这里,没成为强盗却能活下来的灾民,基本上都曾受强盗的恩惠。」

这男人乐善好施的名声由来而久,每一年的五月到八月都会开仓赈灾,可世人谁能想到那些赈灾的粮食居然是抢回来的。

南宫毓沉默许久,道:「兵和贼,所坚持的立场原本就不一样。」

他有他的坚持,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言词而改变。

「兵贼?你把我当兄弟,让我几乎忘了你是兵,我是贼啊。」秦重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嘲弄:「不过如果我死了,我们之间如何还能保持那份兄弟情份?莫非毓弟打算为我殉情,与我共赴黄泉?」

南宫毓又叹了一口气:「小弟愿意为大哥做任何事情,只要不违礼教道义。」

秦重冷笑不已:「不愿意为我殉情就明说,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呢。」

南宫毓轻呼了一声「大哥——」,却被秦重挥手打断,冷冷说道:「所谓同生共死,原本就是一个笑话罢了。」

或许连他们之间的情谊也是一个笑话。

秦重悲哀地想,直到此刻,他犹未能忘情于他。

以真挚的情感对人,换来的却是无情的欺骗和背叛,真是可悲又可笑。

南宫毓顿时语塞,愧疚更盛,他心中雪亮,虽说自己道无亏,可还是损了义——和秦重虽然相识短短几个月,可他们之间曾发生过的一切,想抹杀也抹杀不掉。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投案。事实上你没有证据,既无人证,也没有物证。」

南宫毓微微一笑:「是的,现在的我根本没有法子能证明你做过这些事,至于刚才你所说过的话,更不能拿来作为证据。」

「那你为什么还要单独来见我?」秦重表情变得高深莫测起来:「据我所知,刘玄开始怀疑我,说不定很快就会采取行动,你大可不必孤身冒险。」

「我必须要亲手抓住杀死洛叔的凶手,让他得到应得的惩罚。至于证据,捉到了凶嫌,自然就能找到证据。」南宫毓面容很严肃,话也说得很费力气,仿佛在强调些什么:「因为这是南宫家的规矩——单独完成指定的任务,不能假手于人,才能获得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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