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悲的双臂,已然抱住王小楼,冰凉柔软的手指,摸索着王小楼心口:“你的心在这里,但是不肯给我,”忽然,他将王小楼翻转过来,把王小楼的手放在自己心口“我的心在这里,你可以拿去……”
不。
王小楼语带哭腔,闭着眼睛都不敢睁开,害怕看到唐悲血肉模糊的样子:“不不不,我不要你的心,不要,你自己留着吧……呜呜……”
悠长地一声叹息。
唐悲把王小楼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傻小楼,我这样不舍得你,怎么可能舍得吓你?让你看到的,绝对不是我最丑陋的时候,放心吧。”
颤颤巍巍地,用手摩挲着唐悲的脸,果然光洁如玉,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王小楼这才偷偷地张开一只眼睛,唐悲,抱着自己的正是唐悲,还是那种如烟如水的脸,眉宇间流淌着凄凄之色。
眨了眨眼睛,王小楼伸手捏了一下唐悲的脸,虽然很凉,但是他捏住了,还在唐悲如玉的脸上,捏出一片殷红:“你,你,你能捏得动,就不……不会是……”
唐悲并不介意王小楼的狐疑,眼光反而温柔下来,用手指点了下王小楼翘起的唇:“很多话,活着的时候,我不敢说,因为有太多顾忌了,可是现在,你都不想知道为什么?”
王小楼感到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
站起来,将王小楼抱到了床上,唐悲用手臂枕着王小楼的头,另一只手慢慢抚 弄着:“我不是唐家的人,也不姓唐,因为饥荒年岁,我和另外一个同乡的玩伴被卖掉,在一个跑江湖的草台班子里边,和一个师傅学唱戏,那样的日子,你都无法想象,饥一顿饱一顿,被师父打骂也就算了,还有……”说到这儿,唐悲欲言又止,满眼悲容“是唐苦把我救出来,让我从一个低贱的伶人变成了唐家二少爷,在做上唐家二少爷的第一天,我不适应唐家的生活,跑了出去,然后看到你。”
说到这儿,唐悲低眉一笑,好像想起了王小楼小时候很有趣的事情,忍俊不住的那种笑意。
被唐悲的神色感染,王小楼此时忘了害怕,好奇地问道:“你,你看到我怎么了?”
手指,已然在王小楼的唇上划来划去,唐悲斜着头看着他,深情无限地:“一件也许你都忘记的事情,却让我从那一刻起,就急切的盼望着你快点儿长大,大到可以让你了解,有一个人,一直一直在等着你。”
咳咳。
这回是王小楼在咳嗽,他半信半疑,他想不出理由唐悲为什么要骗他,而且他觉得自己本来就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一个人,有人会偷偷思念他,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所以忍不住又问:“可是,可是,可是你明明是唐家的人,你不是也听命唐苦?”
唐悲惨然一笑:“我的命,都是唐苦给予,我有什么能力反抗他?小楼,难道你没有觉察到,自从你被困在唐家,我一直都试图保护你?包括这次出来,是我一再和唐苦要求,不要带着任何人,这样你才有机会逃跑,只是没有想到,有人暗算了我们……”
提到暗算,王小楼立刻苦着一张脸:“那,那现在该怎么办?我师兄和我都被困在这儿,你,唐七,你如果没有骗我,你得帮我逃出去。”
唐悲一翻身,将王小楼按在身下:“我现在被迫离魂,因为身体阳气虚耗,所以没有法子还魂,小楼,你可以帮助我,然后等我来救你,在我没有回来的时候,你要学会隐忍,小不忍则乱大谋,知道吗?”
点点头,王小楼已然是半清醒半迷糊,他也知道唐悲要的是什么,他不能拒绝也不想拒绝,只要唐悲可以填满他的虚空,是人是鬼有什么所谓?
他现在只需要填满,需要被填满后的充实感。
灯影,喘息,香气,交织在一起,王小楼浑浑噩噩间,听到了鸡啼声,身边,仿佛一下子就空落了,王小楼感觉到无限的倦意,伸手摸了摸,唐悲已经不再身旁,而他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沉沉睡去。
红日初透,王小楼伸了一个懒腰,终于从浑噩的睡意中清醒过来,昨夜诸种,仿佛是一场春梦,梦醒后就了无痕迹。
可是,有血腥气扑面而来。
王小楼耸着鼻子闻了闻,然后感觉手上也是湿黏一片,伸手摸了摸,摸到身边有一个人。
他回转过头,想身边一望,立时形容色变,吓得头发都竖了起来。
第 25 章
血,满身是血,衣衫已经斑驳,连脸上都有淤青和血渍。
苏小羽。
等王小楼稳定了心神,才看清楚,自己身边躺着的正是晕迷不醒的苏小羽。
被折磨了这么久,终于见到了一个亲人,王小楼一把抱起苏小羽的头,嚎啕大哭起来。
哭了一会儿,看看怀里的苏小羽依旧没有动静,一边抽泣着,王小楼一边伸手去试探苏小羽的鼻息,还好,还在呼吸,想来苏小羽也是受尽折磨,才弄得现在这般狼狈。
恍惚间,王小楼又想起来昨天晚上那场事儿,似梦非梦,似真非真,他自己尚且糊涂,如果是真的,怎么转眼间,唐悲就不见了,何况自己是亲眼看着唐悲主仆被墨寒箫的悲秋小箭射死。
如果是梦,可是感觉那般真实,现在阳光已经投进了房间,王小楼犹自觉得身后有饱胀之感,还有着丝丝凉意,想到此处,却有想不起来具体的细节,好像没有发生过什么,他只是最后倒在唐悲怀里了。
怀中的苏小羽动了一下,王小楼用手拍着苏小羽的面颊:“喂喂喂,快醒醒。”
嗯?
苏小羽低吟一声,慢慢睁开眼睛,眼光迷茫地看着周围,一边爬起来,一边用手扶着心口:“这,这是哪里?”
言犹未尽,只觉心口一阵剧痛,噗地一口鲜血吐出来,脸色青白。
狠狠地骂了一句,王小楼扶住了苏小羽:“这帮王八蛋也把你的穴道给封住了?你浑身都是血,到底哪里受了伤?”
看着王小楼关切的眼光,苏小羽有些眼神飘忽,咳嗽了几声:“我,我,我不记得了,那天,师父受了伤,我背着师父回了悲摧阁,师父就……过去了,然后我被墨家的人抓住,后来他们严刑逼供,非要我当着江湖中人的面,承认师父是害死墨寒竹的凶手,还说师父就是欢喜教的护法长老,一直隐匿在悲摧阁,等着欢喜教东山再起。所以他才用墨寒竹炼制雌雄尸毒。”
啊?
王小楼的眼睛越瞪越大,听到最后,使劲捶了一下床,咕咚一声,苏小羽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下的床,拼命地开始咳嗽,一张圆圆的脸儿,憋得雪青。
腾地从床上下来,王小楼怒发冲冠,世上怎么还有如此荒诞无稽的事情?
他们的师父孤黯夜,那是一个酸腐透顶的人,成天教导他们非礼勿视,不然动辄就家法侍候,怎么可能和崇尚云雨天然,肆意交欢的欢喜教扯上关系?还是欢喜教的护法长老?
滑稽,滑天下之大稽。
足尖刚刚沾得地上,王小楼忽然双脚一软,噗通一声就躺到地上,苏小羽马上从床上下来,扶起了他,王小楼瞪着眼睛,手指着床下:“苏……苏苏……”
床下,那个沾满了鲜血的大包裹从床下滚了出来,包裹已经散开,露出墨寒笙开膛破腹的尸体,惨不忍睹,王小楼感觉比当初吃了墨寒竹还要恶心难受,忽然想起昨天晚上,自己和那个不知道是人是鬼的唐悲,在这张床上温存缠绵,这个墨寒笙的尸体,应该就塞在床下。
呸,奶奶的,老子究竟和墨家的人有什么仇?
他心里骂着,可是却无法控制心里的惧意,而且更可恨的是,自己双腿特别无力,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苏小羽连忙抱住王小楼,用手蒙住他的眼睛:“不要看了……”他说着,也别过头去。
嘭地一声,门被踢开。
墨寒箫嚎哭着跑了进来,后边跟着一群墨家弟子,还有采菊阁的白衣侍者。
扑地而跪,抱住了裹着墨寒笙的大包袱,墨寒箫放声大哭:“十三弟啊,十三弟啊,没想到大哥尸骨未寒,你英年早逝,被小人残害,变成了异乡之鬼,九哥知道你死不瞑目,一定会替你报仇!九哥要把仇人千刀万剐,在大哥和你的灵前来祭拜。”
采菊阁的侍者里边,有一个王小楼认识,正是昨天用银丝网罩住他的那个蛛蛛,只见蛛蛛眉尖若蹙地蹲下来:“九爷请节哀,既然事情出在我们采菊阁,我们也不会袖手旁观,一定帮着九爷擒拿凶手,为枉死的十三爷报仇雪恨。”
一撇嘴,王小楼不屑地看着墨寒箫,心里说你看都不看,怎么知道死的就是墨寒笙?还好意思在这里哭,不知道哭给谁看。
心中正想着呢,忽然苏小羽用力拧了他一下,王小楼痛得啊了一声,这次恍然反应过来,墨寒笙的尸体出现在他们两个的房间里边,他们就和墨寒笙之死脱不了干系了。
人要是倒霉,喝口凉水可以呛死人。
自从进了悲摧阁,拜了那个迂腐顽固的孤黯夜,他王小楼就好像没有顺当过,现在师父倒是死了,可是霉运还是一如既往地笼罩着他。
王小楼心念刚动,只见墨寒箫充血的眼瞳死死地盯着他,咬牙切齿地:“我们墨家究竟和你们悲摧阁有什么仇,你们用令人发指的手段,残杀了我大哥,现在又虐杀了我十三弟?”
哈哈大笑起来,王小楼此时并不害怕,只是气氛非常:“哎,墨老九,睁眼说瞎话也不带这样瞎说的好不好?我们为什么要杀墨家的人……”
墨寒箫怒道:“因为孤黯夜是欢喜教的护法长老,他心中记恨着当年中原武林联手摧毁他们欢喜教,一直以来,孤黯夜都在暗中经营,希望可以令欢喜教东山再起……”
放屁!
王小楼虽然站不起来,坐在那里,气势仍然压人,若不是方才苏小羽已经和他谈到这个问题,现在忽然听到墨寒箫如此胡说八道,估计他得气得抽搐过去:“墨寒箫,你想知道我师父是不是欢喜教的长老?好啊,你自己宰了自己以后,就可以见到我师父了,我还没有看过你们这样不要脸的人,连死去的人也不放过,你们摆明了是欺负人,知道我师父已经死了,就能任你们冤枉他!”
他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堆,忽然发现身边的苏小羽一言不发,顺手推了他一下:“哎,你怎么哑巴了?他们在诬赖我们悲摧阁,悲摧阁,听到没有,这里边你也有份,干嘛不说话?”
黯然失神地苏小羽叹了口气:“兄弟,有些话,说了未必有用,你还是省省力气吧,他们摆明就是在冤枉我们,陷害我们,你看看,这些人,谁能帮着我们说话?”
嘿嘿一笑,蛛蛛过来:“王公子,还是苏公子比较识时务,看得出眉眼高低来,我劝你,也不要装腔作势了,昨天你不是说,你从第一眼看到我,就喜欢上我了,还说让我待在这个采菊阁,实在是大材小用,等你师父孤先生重建了欢喜教,你就将我带入教中,抬举我做护教圣子吗?”
倒吸着冷气,王小楼仿佛又回到了唐苦的寿宴上,就是那种百口莫辩的感觉,事实明明是另外一回事儿,但是偏偏他说不清楚,现在这个蛛蛛又来落井下石,他们采菊阁明明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现在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墨寒笙怎么会死得如此凄惨,又怎么会塞进他的床下。
王小楼气呼呼地用手指着蛛蛛:“你,你是说我师父没有死?他还能重建欢喜教?”
得意地一笑,蛛蛛媚态横生:“哎,我知道王公子的意思,你是说,我们这个谎言百密一疏,最关键的就是孤先生已然亡故了,可是,王公子好像忘了,孤先生一向深居简出,很多事情,都是你是苏小羽忙前忙后,就是在兰城,除了少有的几个人,谁能认识他?”他说着,慢慢地走到王小楼的近前,俯下身子:“而且不知道是苍天有眼,还是怎么着,认识孤先生的那几个人,都相继而亡了,现在只剩下唐苦唐三公子健在,嗯,是不是可以这样说,唐三公子说我是孤先生,我就是孤先生了,他本是兰城唐家的掌门人,而且他岳父大人又是中州大侠苏念白,王公子想想看,唐三公子的话,谁能不信?”
看着蛛蛛秀色可餐的脸,此时却是面目可憎,王小楼双腿固然无力,可是上半身还能行动自如,他心中怒火熊熊,装作傻傻地呆望着蛛蛛。
忽然,嘭。
王小楼忽然出拳,正好打到了蛛蛛的鼻子上,蛛蛛嗯了一声,往后退了几步,双手捂着鼻子,王小楼怒道:“王八蛋,有种地你把我和苏小羽都杀了,不然就是唐苦那只乌龟肯帮你们,我们也绝对不会屈服!我们是孤黯夜的徒弟,我们总不会认错师父吧?”
方才还在一旁痛哭流涕的墨寒箫,此时忽然笑起来:“王小楼,你这个主意不错,与其我们布下天罗地网地陷害你们,不如直接把你们弄死,岂不干净?蛛蛛可以冒充孤黯夜,这采菊阁人才济济,找出两个人来冒充王小楼和苏小羽,应该不是难事儿吧?”
他的一番话,立时噎得王小楼哑口无言,此时此刻,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又做了一件蠢事。
墨寒箫站了起来,拍拍手上的尘:“我们方才不过是排演排演,本来想和你们谈谈条件,如果你们还识得时务,我墨寒箫天生慈悲,看在你们被冤枉得份上,饶了你们的性命,如果你们不合作的话,那么方才的情形,就会出现在最盛大的武林聚会上,你放心,我们有本事颠倒黑白,可是,哈哈,多谢王公子提醒了在下,还是走冒名顶替的捷径吧。”
他说着,衣袖慢慢鼓胀起来。
银头小箭,墨子悲秋。
王小楼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墨九爷。
缄默了半晌的苏小羽忽然开口,冷冷地:“既然大家都是江湖人,爽快点儿,你到底要我们做什么?”他说着话时,犹自不忘狠狠地拧着王小楼,王小楼呜呜了两声,此番倒是识趣,不再多话。
墨寒箫冷笑道:“苏小羽,你觉得现在提这个会不会晚了点儿?”
不。
苏小羽有些厌烦地:“要是杀了我们能解决问题,你们何必大费周章?设下这么圈套,还不是为了逼我们就范,说吧,要我们兄弟两个做什么?”
被苏小羽一手紧紧拉着,王小楼咬着嘴唇强迫着自己不说话。
松开手,鼻子还是酸痛,蛛蛛哼哼唧唧地:“做小倌儿,做我们采菊阁里边的头牌小倌儿!”
第 26 章
阳光。
王小楼从来没有觉得,原来明媚温暖的阳光,也会令人生厌。
本来他是喜欢阳光,讨厌黑夜,他怕黑,怕一个人住。
但是苏小羽被安排在另外一个房间,而且这几天,每天晚上唐悲都会来找他,王小楼慢慢地习惯了黑夜,天刚亮的时候,就盼着夜幕降临。
每天阳光投射进房间的那一霎那,蛛蛛就会进来,说是奉了谢轻容之命,要教授王小楼做小倌儿的技巧和规矩,王小楼是人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看着蛛蛛搔首弄姿的样子,他就恨得牙根痒痒。虽然蛛蛛长得颇有姿色,可是看到王小楼眼中,就是一脸倒霉相。
哎,还是在悲摧阁的时候好,虽然他赖床的时候,师父孤黯夜也会催他,有时候会骂,赶上孤黯夜心情不好的时候,可能会顺手抄过鸡毛掸子来,扯着王小楼抽打几下,只是王小楼惊天动地地一叫喊,孤黯夜也就作罢,还是由着他躺在被窝里边不起来。
现在的王小楼倒不用别人招呼,他感觉自己现在比狗还机警,简直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第一缕阳光啪嗒一声掉到他的屋子当中,然后吱呀一声,那个讨人嫌的蛛蛛就推门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