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做声,唐悲真的不忍。
方才以酒凝箭,酒中藏毒,唐苦出手杀死了慈悲和尚,那毒,名字很简单,就叫做斩草除根,如果融入血液里边,顺着血液走遍全身,中毒的人,会肌肤溃烂,最后化成一滩血水。如果沾到肌肤上,也会让肌肤慢慢溃烂,如果没有解药,就得将溃烂的肌肤用刀子剜掉。
王小楼很倒霉地被死去的慈悲和尚害到,他中毒的地方,实在不是个应该中毒的地方。
停住了脚步,唐苦站在唐悲的面前:“怎么不说话了?”
似乎冷笑了一下,唐悲淡淡地:“我在想,如果方才和王小楼有了龙阳之欢,这斩草除根的毒,会不会也转嫁到我的身上?”
眉头一皱,唐苦阴恻恻地:“小七,你觉得我在利用你?”
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唐悲继续道:“方才我看到了大哥出手,所以不会真的去碰王小楼,万一我凑巧看不到大哥动手,再把持不住碰了王小楼,会怎么样?”
举起手,唐苦的眉尖挑了三挑,最后还是没有打下去:“唐悲,你要我说多少遍,你的出城路线,不是我暗中透露给墨家的人,如果我要做什么,一定会明着告诉你,就算你不愿意去做,我也会打到你同意,而不是欺骗你,你不信大哥?”
想想也有道理,唐悲对大哥唐悲一向言听计从,不敢反抗,也不愿忤逆,大哥没有理由和自己耍什么手段:“这么说,是大嫂?大哥,到底大嫂瞒着您做了多少事儿?”
提到了苏怜,唐苦眼中的暴戾之气更重:“小七,有件事情,你也许已经知道了,就是瞒着我,对不对?”
被大哥阴沉的脸色吓住,唐悲退了一步:“我,我怎么敢隐瞒哥哥?”
唐苦逼近了一步:“苏怜和唐绝,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你难道一次都没有撞见?”
啊?
在这个时候,说起这件事情,唐悲觉得讶异,他们两个已经在镜楼的密道里边看过,当时苏怜和唐绝正在缠绵交好,唐悲并不知道苏怜和唐绝的事情,说来还是大哥唐苦告诉了他,现在怎么反问自己?
冷笑一声,唐苦道:“我这样问你,你觉得不可思议,方才你竟然以为我在利用你,以心易心,大哥有的不止是气氛,更多的是难过。跟着你的宓儿,是我的心腹,可是却无辜枉死,我真的要
害你,用得着假手于人?”
唐苦越说越气,唐悲垂着头:“对不起,哥哥,我不是怀疑你,而且,我的性命,本来就是哥哥赐予,哥哥想要拿回去,也是天经地义,我只是觉得,有件事情……”
唐苦打断他的话:“你在奇怪,为什么我明知道苏怜和小五儿之间不清不楚,还一直佯装不知?你猜对了,我是受制于人,无可奈何。”
一把抓住唐苦的手臂,唐悲急道:“哥哥,苏怜对你做了什么?小五儿也听之任之吗?他就忘了大哥的救命之德、养育之恩?”
痛苦之色,让唐苦眉头紧锁,他挥手推开了唐悲:“滚,带着这个小混蛋,滚得越远越好。”
唐悲反手抓住了唐苦的手:“哥哥不信我吗?从小到大,你要我做的事情,再不愿意,我也会遵命去做。我不喜欢用毒,不喜欢使用暗器,我不喜欢这个乳臭未干的王小楼,可是我知道,哥哥喜欢这些,我就去做,这个王小楼对哥哥有用,我就想方设法让他来喜欢我,大哥,还有什么事情,我不能为你办到?”
泪,从唐苦的眼中滑落。
长长叹息,唐苦摇头:“小七,身陷罗网,无可奈何,想回头,已经没有归路了,很多事情,我现在无法全都告诉你,有些事情,大哥也不愿意去做,当初我们的先祖离开了蜀中,就是不齿于暗器和毒药,一心一意想要别开天地,用我们唐家独创的唐门剑法,在江湖中扬名立万,可是事与愿违,到了今天,我们还得借助毒药、暗器、诡计,来对抗这些禽兽不如的妖孽。”
他说着,拍拍唐悲的肩头:“苏怜已经盯上你了,如果我猜得不错,他会派小五儿来追杀你,苏怜的目的不是要你的命,而是想逼出诈死埋名的孤黯夜,最好是逼出王小楼的生身之母,我们一定要先他一步找到这两个人。我会在暗中保护你,可是大哥现在真的无法出头,否则就功亏一篑,小七,就当大哥是个奸诈小人好了,你,你要小心提防,小五儿不会念及手足之情。”
沉吟一下,唐悲道:“大哥,我会让王小楼死心塌地地喜欢上我,斩草除根的解药……”
嘭。
唐苦忽然抬腿,踹了唐悲一脚,眼睛也立了起来:“你喜欢上这个小混蛋了?”
这一下,踢到了腿根上,痛固然痛,并不是难以承受,唐悲哀伤地看着唐苦:“哥哥,我只是可怜他还是个孩子。”
啪。
重重地一记耳光又掴了过去,唐苦狠狠地瞪着唐悲:“你撒谎!”
苍白的脸上,嫣红如霞,唐悲以手拂颊,知道解药是不可能要来了,他知道任凭他怎么说,也无法让唐苦相信,自己没有喜欢上王小楼,真的只是可怜小楼还是个孩子而已,从唐苦愤怒的神情里边,唐悲感觉到大哥在吃醋,果然是吃醋的话,大哥唐苦的心里,应该也有自己。
哼。
唐苦冷哼了一声:“你要可怜他,就把他阉了吧,否则会一直溃烂下去。”
第 33 章
山居。
临泉幽竹,蛱蝶纷飞。
竹帘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窗外,落花,漫天飞雪。
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持着湘管,唐悲微带醉意,眼角眉梢暗藏愁容,斜阳泣血,在他苍白清癯的脸上,涂上一层淡淡胭红。
似笑非笑的眼,凝望着外边,唐悲语音微咽,星眸暗红:“绿芜没天边,次第无颜色。冷雪凄凉怨春寒,恨染天涯客。 幽病强欢颜,欲暖红尘陌。月下独酌孤酒时,怎把愁肠破?”
啪嗒。
一枚小石子不偏不倚地扔到唐悲的酒盏里边,酒,溅了唐悲一脸,随着嘎达嘎达的声音,王小楼骑着一根竹竿蹦进来,表情极其诡异,说不上是哭还是笑。
竹竿青翠碧绿,上边枝叶尚在,应该是新折下来。
唐悲叹了口气:“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小楼,这个时候,你还有心情玩?”
一脸想撞墙的愤怒,王小楼双手握着竹竿,又跳又蹦:“唐小七,你不是人,少爷我都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你还在那边酸溜溜地嘲笑我?还绕床弄青梅,你把衣裳脱了,我就要你的青梅!”他说着骑着竹竿就要蹦过来。
好像是怕了王小楼,唐悲连连摆手:“好了好了,算我说错了,小楼,我们吃饭吧。”
一扭头,饭菜就摆在桌子上边,两碗白粥,四样小菜,都是极其清淡寡味之物,王小楼的鼻子抽了抽:“哎,我说唐小七,你他娘的是兔子?在唐府的时候你吃这个,现在到了这儿也吃这个?”
唐悲淡淡地:“有的吃还挑什么?”他说着夹起一箸子凉拌萝卜丝“这些都是好东西,民谚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大夫开药方……”
从鼻子里边哼了一声,王小楼撇撇嘴:“大夫是来不了药方,都被熏死了,萝卜吃多了会放屁,而且特别臭,民谚也说了,倭瓜屁,糊口臭,萝卜屁,臭一溜……”
王小楼!
气得唐悲啪地一拍桌子,玉面涨红:“你嘴里不干不净地,能不能说点儿好听的?”
冲着唐悲挤了挤眼,王小楼笑眯眯地:“少给我装腔作势,最讨厌你侨情的德行,我放屁也不用嘴,怎么不干净了?人生五件大事儿,就是吃喝拉撒睡,有本事,你不拉不撒,憋给少爷我看看?”
没法子,唐悲就是对付不了王小楼的痞气,而且也被王小楼说得没有了胃口,放下了筷子,瞪着王小楼看,王小楼犹自在当地心蹦着,满腹的怒气,终于化成一声温柔的叹息:“怎么样?还是那么痛痒难忍?”
提到中毒的地方,那股钻心的奇痒和微微的麻痛再次袭来,王小楼跺着脚,咬着牙忍着比欲火焚身还难受的毒发,心中已经把施毒人的十八代祖宗都骂了个遍。
看着王小楼痛痒难忍的神色,唐悲心里微有不忍,起身在铜洗中倒了温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白色细瓷小瓶,打开瓶塞,往水中撒了一些药粉:“过来清洗一下,我放了些药粉在里边,好歹可以止止痒。”
有屁用。
嘴里嘟囔了一句,王小楼用力地去蹭那根竹竿,根本不理会唐悲,又是咬牙,又是跺脚,粉琢玉砌的脸蛋上,淌下晶莹的泪花来,惹人爱怜。
唐悲过去,牵着王小楼的手,特别温柔地弯下腰:“好了,小楼,不要任性了,明天再赶一天的路,我们就到了辉州,那里有位名医,一定能解了你的毒。”
王小楼很想冲着唐悲的鼻子上一拳打过去,只是看着唐悲孱弱憔损的样子,担心自己一拳就就把他的脸给打扁了,心里还挺不落忍,他也知道唐悲对他的好,也是别有所图的好,但是不管这么说,唐悲对他还是很好。
扶着王小楼坐在椅子上边,唐悲撩起衣襟,蹲了下去,将王小楼的衣带松开,褪去了中衣,王小楼低头看去,脸,立刻扭成了苦瓜,此时红斑已然变成点点青紫,紫里还带着暗黑色,好像深秋时节,挂在枝头的小茄包儿,没有长成就被霜打蔫了,抽抽巴巴地委靡着,半紫不黑地挂在哪儿。
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王小楼开始抽噎起来,一把推开了唐悲:“滚开,滚啦,不用你来假好心,你和他们都一样,看少爷的热闹好了。”
一推之下,唐悲坐到了地上,他也没有生气,又蹲过去,把那盆温水端过去,王小楼挥手就将水盆给打翻了,水泼了一地,霎时间冒起一股白色烟雾。
两个人都直勾勾地看着那团烟雾,梦魇般散开,啪,王小楼挥手一记耳光打在唐悲的脸上,响是很响,但不是特别的痛,唐悲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愕然地看着白烟散去的虚空。
药粉里边居然有毒。
这个意外,完全出乎唐悲的意料,他并没有想要毒上加毒,是出自真心地想为王小楼缓解一下痛楚,有些事情他既然身不由己,总想能够补救一二,免得心里不安。
大哥?
最后和他接近的人,只有他的大哥唐苦,也许趁着踢打的时候,唐苦把他的药粉掉了包,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拿出了瓷瓶,方才没有好好看,此时节再拿出来,细瞧之下,才发现真的被掉了包,他本是个细致的人,戴在身上的东西,都是亲自打理,可以确定自己在遇到大哥之前,这些东西都没有错,因为是他用下有毒药的酒箭射杀了慈悲和尚。
大哥,还是不信任他,才会调了包。
从怀中把几个白色瓷瓶都套了出来,一个个地翻看,唐悲满嘴苦涩,瓶子都被调了包儿,而且这些瓶子的形状和他原有的一摸一样,他的东西,都是单独秘制,不过他的任何东西,都没有瞒过大哥唐苦,看来大哥早有预谋,才会把他的东西换得干净。
唐小七!
王小楼看着唐悲摆开了好多的瓷瓶,更加气愤:“你不弄死我不甘心对不对?”他说着,一脚就踹过去,脚也抬起来了,才感觉腿上冰凉,而且中衣都堆卷在脚踝处,这一用力,差点儿自己把自己绊倒了,身子前倾,幸好唐悲伸手把王小楼扶住了,两个人的身体刚刚接触到,一条人影裹着冷风破窗而入。
剑,闪着寒光,从那条人影里边疾风闪电般刺了出来,正对着唐悲的后心。
王小楼的双手正好搭在了唐悲的肩头,凌厉的剑气和雪亮的寒芒,刺得他眯上了眼睛,但是他也看清了痛下杀手的那个人,正是唐五公子唐绝。
唐绝果然很绝,此时宛若凶神附体,血贯瞳仁,眼中找不到一丝一毫的生气,人和剑,已然浑然一体,仿佛他面对的是不同戴天的仇敌。
一剑刺空,王小楼情急之下,下意识地推倒了唐悲,两个人抱在一起,就地一滚,躲开了唐绝的剑势所在,那些被换掉的瓷瓶也滚落一地。唐绝抢步欺身,第二剑又如影随形地刺了过来。
用力推开了王小楼,唐悲仓促迎战,来不及抽出腰间的软剑,唐绝也不给他丝毫喘息的机会,剑,越来越急,剑风,也越来越冷。
被凌厉的剑风罩住,唐悲困于其中,岌岌可危。
那边王小楼已然穿好了中衣,系上了腰带,只是他手中也没有兵刃,拼命搏杀的虽然是唐家兄弟,但是唐绝要是把唐悲给宰了,自己就会落到唐绝的手里,到时候恐怕想死都难,所以他得帮着唐悲。
小五儿,你疯了!
一道血线迸溅,唐绝的剑,在唐悲左臂上划了一道深深的口子,唐悲连退了数步,又惊又怒:“我是你二哥……”
一丝冷笑,让唐绝的神色变得狰狞起来:“你只是个没爹没娘的野种!像一条狗一样被大哥捡回来的野种!”
野种两个字,咬得很重,唐绝好像被人打了一拳,秀美的五官开始扭曲,剑已沾血的唐绝,出招发势更加疾狠,唐绝俊白的脸憋得通红,他开始咳嗽起来,因为伤口流了很多血,唐绝有点儿体力不支,随时都要晕倒,唐绝的剑,笼罩着他身上的致命之处,骤雨狂风般频频进攻。
招法宝!
王小楼忽然大喝了一声,他实在是找不到趁手的家伙,而且他也不是唐绝的对手,惶急之中,他看到方才唐悲拿出来的那些小瓷瓶,现在乱七八糟地滚落地上,顺手就抄起来一个,用力掷向了唐绝。
很清脆的一声裂响,唐绝的剑,劈开了瓷瓶,唐绝惊呼一声,看来他也知道瓷瓶里边装着的是什么东西,立刻拧身纵开,退有丈余,里边的粉末扑散开来,变成浅紫色的烟雾,雾气越来越浓,伸手不见五指,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王小楼顺手就拽住了不远处的唐悲,他生怕自己拉错了人,万一一个疏忽,把唐绝拉跑,那不是自投罗网嘛,于是小声道:“唐小七?”
唐悲哦了一声,反手也扣住了王小楼:“此地不宜久留,快跑!”
拉着王小楼,唐悲忍着痛,纵身出来,他们两个飞似地在前边跑,唐绝也追了出来。
唐悲受了伤,轻功打了折扣,王小楼本来自持轻功不错,却受了唐悲的拖累,又是着急又是生气,而且身后紧追的唐绝,功夫当真不能小觑,眼看着就要追到他们。
心,都要跳出喉咙,王小楼跑得都要断气了,前边白茫茫一片,此时夜色初阑,还可以看得清楚,王小楼呀了一声,差点儿骂娘。
湖。
密林中,一片烟波浩渺的湖水,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刚刚犹豫一下,唐悲低声喝道:“王小楼,跳。”
他也没有征得王小楼的同意,拉着王小楼,纵身一跃,跳出雾气隐隐的湖水之中。
第 34 章
涟漪,层层荡起,又慢慢平复,湖水,一如明镜。
幽篁森森,湖边的竹林中,苏念白和唐苦对弈。
手中拈着白玛瑙棋子,苏念白全神贯注地盯在棋盘上,耳畔听到了落水的声音,微微一笑:“你这个弟弟还真的不白养,明知道是条绝路,也肯往前走。”
感受着指尖幽凉腻滑的感觉,唐苦有些心猿意马,听到苏念白的话,也跟着笑了两声:“先生谬赞了,别说是个人,就是养了十几年的狗,也该知道报恩吧?何况唐悲还是个痴儿。”
棋子叩击棋盘,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苏念白呵呵笑道:“唐苦,老夫真的没有看错你,做人可以做到像你这样无耻卑劣,也很不容易。”
苏念白的冷嘲热讽,唐苦不为所动:“窃钩者诛,窃国者天下,君子可以欺以方,在下没有必要放着好好的小人不做,非要当个正人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