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 下+番外——钟南山上的狗

眼皮上，湿湿黏黏的东西流下来，王小楼唇色青紫，不敢动弹了。

慈悲和尚冷冷地：“阿弥陀佛，老衲心地慈悲，不忍伤你性命，今天这笔债，本来要去找你师父来算，可是他已经死了，人死债不烂，所以王小楼，你也不要怪老衲心狠手辣，王小楼，当初你师父不肯喜欢老衲，偏偏去和苏念白那个小人去争女人，那个死女人虽然嫁给了苏念白，可是他娘的还勾三搭四，谁不好招惹，偏偏招惹你师父……”

等等！

王小楼越听越惊诧，打断了慈悲和尚的话，这个时候，自己已经是人家砧板上的鱼肉，慈悲和尚根本没有骗自己的必要：“你，你说我师父喜欢苏念白的老婆？那，那不就是苏怜……”

对！

恶狠狠地咬着牙，好像把那个女人咬在唇齿之间，慈悲和尚此时的形容，比鬼还要可怕：“那个贱 人就是苏念白的老婆，苏怜的亲娘！”

伸出去的舌头，已经缩不回来了，孤黯夜竟然喜欢苏怜的亲娘！那，那苏怜和唐苦是不是也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他们才设计陷害孤黯夜？应该是师父勾引走了苏怜的娘，所以苏怜对孤黯夜才怀恨在心，伺机报复，这样想来，王小楼感觉很是愧疚。

看到王小楼的反应，慈悲和尚狰狞地笑起来：“王小楼，很惊诧是吗？只怕还有让你更惊诧的，你的那个师父，道貌岸然，表面上慈善侠义，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他，老衲，还有苏念白，本来都是欢喜教的人，我们三个是欢喜教的大三护法，苏念白是混在江湖中的教中卧底，一直以正面形象出现。因为苏念白一心要另立门户，要从欢喜教叛离出来，所以他利用孤黯夜喜欢他老婆，两个人勾勾搭搭之际。策动了叛乱，出卖了欢喜教，引来了武林人士，将欢喜教几乎歼灭，而他的亲信都早早撤离，他反而成了武林英雄，而孤黯夜那个混蛋，被苏念白要挟，竟然不敢揭穿苏念白的真实面目，还将老衲的眼睛剜掉，威胁老衲也不许说出来这件事情，老衲被他和唐苦苏怜夫妇挟持在兰城，禁足在寺中，这么多年的苦，你要替你师父还给我！”

最后一声，几乎是野兽般的嘶嚎，然后慈悲和尚瞪着眼睛，翻了翻眼皮，就不动了.

第 31 章

四目相对，王小楼直愣愣地看着慈悲和尚。

慈悲和尚猫着腰，好像被人钉住了，一动不动，尤其那只假眼睛，镶嵌在眼眶里边，犹自闪着光，但是另一只眼睛，已经空洞得没有任何光彩了。

他似乎在笑，微微地笑，笑容很是诡异，在慈悲和尚的眼角，挂着一滴泪水。

侧耳，倾听。

除了自己，听不到第二个人的呼吸之声，王小楼动又不能动，痛得冷汗如雨，湿透了衣衫，慈悲和尚就木雕泥塑般地站着，和死人一样。

强提着一口气，王小楼努力想把自己脱臼的双腿接驳回去，但是这股力道，任他怎么忍痛，还是无法使出来。

一轮明月，穿过林梢。

啊！！！

王小楼气愤地大喝了一声：“死贼秃，死秃驴，你是活的还是死的，说句话给老子我听听！”

四下里，只有王小楼的大喊声，伴随着他慌张惊乱的叫喊，还有虫儿的鸣叫声。叫了一阵儿，王小楼终于安静下来，这里荒无人烟，就是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过来。

嘀嗒。

一滴水，落在王小楼的手腕上，冰凉微黏。

抬起手看，是一滴血，血很腥。

撑起了半截身子，王小楼伸着头，才发现那个慈悲和尚的前心处，有血水不停地流下来，洇透了身上的衣衫，最后从衣襟下摆滴落下来。

眨眨眼睛，那血，慢慢滴落，和更漏一样，王小楼抽搐了一下，拿开了手，但是那血，还是一滴一滴地落在他腰下的衣襟上，慢慢洇湿，侵入，将最容易燥热的地方，渐渐凉透。血的粘稠，让王小楼特别不适，奈何他怎么挣，也挣不动半分。

就这样挨到天亮吗？

活人没有，死倒儿倒是有一个，还保持如此诡异的姿势，和自己面对面，死人的血，还在滴落，王小楼傻傻地躺着，夜越来越冷了。

慈悲和尚的血，已经凝固，滴落在王小楼身上的血，也开始凝固，衣服和肌肤粘在了一起，稍微动一动，都硬僵僵地摩擦着，让王小楼愤恨不已。

越是难过，越是无法入睡，王小楼的眼睛越睁越大，心情也燥郁到了极点，但是现在除了等待，竟然没有别的法子。

歇了一会儿，王小楼看看自己的脚尖距离慈悲和尚的双脚，只有半尺多的距离，如果能用脚尖蹬住和尚的双腿，也许可以试试将脱臼的腿接驳回去，他咬着牙，用手肘着地，向前挪动着，两条腿不但使不上力，一动之下，还痛得厉害，好在他对疼痛已经有了很强的抵抗力，如此这样，挪了一段，喘两口气，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王小楼终于向前挪动了尺半的距离，但是，就在这一瞬之间，慈悲和尚偌大的身躯轰然而倒，不偏不倚，正好压到王小楼的身上。

一切努力，终是白费。

如果从上边看去，只有慈悲和尚后心中刀的尸体扑倒在地上，王小楼清瘦纤柔的身体，完全被慈悲和尚给压得严严实实，王小楼气急，暗骂慈悲和尚个死贼秃，活着讨人嫌，死了还给少爷我捣乱，真是前世冤孽。

死人太重，王小楼本来还能动弹动弹，现在被这个和尚压住了，行动更加吃力，一行是汗，一行是泪，痛得麻木后，才把身上的和尚给推了下去。

只是，谁杀死了慈悲和尚？

和尚现在仰面躺着，只有前襟一片暗红，王小楼咬着嘴唇，额上的发，全都湿漉漉地贴着肌肤，奶奶的，暗自恨恨地骂了一句。

一双手，忽然一双温柔的手，把王小楼从草地上抱了起来，王小楼扬起下颌，看到了唐悲忧郁而温柔的眼神，哀悯又怜惜地凝望着自己。

王小楼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泪水盈眶：“小七，小七，你好几天都没有去找我了……”

好了，不要哭。

伸出手，唐悲为王小楼拭泪，然后轻声道：“小楼，你先不要动，我把你的双腿接驳好，会有一点点儿痛，忍一忍。”

很听话地点点头，王小楼好像舍不得松开唐悲，眼光，恋恋不舍地追随着唐悲，唐悲走过去，双手轻轻摩挲着王小楼的双腿，一点点从脚踝摩挲上去，隔着衣衫，王小楼感觉阵阵发痒，心里钻进去好多小蚂蚁一样，喉咙里边也是刺痒痒地，忍不住咕噜了一声，发出一声低吟来。

浅浅桃色，涌上唐悲的眼眸，他的手，也随着王小楼的低吟而颤抖了一下，然后在王小楼的腿上，拧了一把，低低地骂道：“就该摔断了你的腿，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哼哼了两声，王小楼扑哧一笑：“难道你不想？”

方才的惊慌一扫而光，见到了唐悲以后，王小楼的心情，看上去也开朗了很多，说来他们也是有缘，总是在王小楼最无助的时候，就阴差阳错地遇见。

唐悲本来没有这份心思，只是看着王小楼的小脸儿，红彤彤，和苹果一样，透着脆甜，泪光还没有干，在胭红脸腮的映衬下，越发晶莹剔透，笑中带泪，自然惹人爱怜。

手上一用力，王小楼痛得哎呦一声，翻了翻白眼：“唐小七，你谋杀亲夫啊你？”

拍拍手上的尘土，唐悲实在讨厌那股青草的味道，他住的地方，就花木繁盛，那是苏怜的主意，

大哥唐苦没有反对，他自然也不敢多言，成天在弥漫着青草和花香的院子里，让他感觉呼吸里边都是潮湿的味道。

不过，王小楼夸张的痛苦表情实在可爱，唐悲一笑：“在下边的也敢自称亲夫？”

呸，王小楼啐了唐悲一口：“下边又怎么样？等少爷我翻了身，就在上边了。”

两个人说着话，彼此都有了暧昧的引逗，互相看着的眼神也迷乱起来，王小楼缩了缩肩头，脱臼的腿也复原了，他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好像，好像有点冷。”说着话，慢慢地靠向唐悲。

唐悲很想推开王小楼，他生性喜洁，旁边还有一个咽了气儿的和尚，那等风光旖旎的事情，自然大煞风景。

一推之下，王小楼反而倒在了唐悲的怀里，手臂紧紧环抱住了唐悲的脖子：“真的很冷，你不冷吗？”

叹了口气，唐悲心道王小楼是真的吓到了，所以此时才会抱着自己不放：“我是魂魄，自然不怕冷。”

打了个寒战，王小楼瞪着唐悲：“你说你会还阳，怎么还是个鬼？可是，鬼有温度吗？鬼，也会一柱擎天？”

王小楼手疾眼快，狠狠地拧了唐悲一下，唐悲猝不及防，因为王小楼对他一直带着畏惧慌乱从来没有这样主动过，最敏感的地方，被王小楼用力一拧，痛，并不是特别痛，但是真的愈痛弥坚了，将中衣支撑起来，特别突兀。

唐悲的脸，比王小楼还红，而且发烫。

抓住了时机，王小楼已然缠上了唐悲，双手双脚先是舒展开来，然后将唐悲缠住，两个人就跌倒在草地上边，王小楼凑到唐悲耳边儿：“唐小七，我虽然不够聪明，也不是个傻瓜，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骗我。”

心，猛地一抽，唐悲有些慌乱，没有想到王小楼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干咳了两声：“我，我为什么要骗你？”

修长的手指，拧了一下唐悲的鼻子，王小楼的唇，已经能感觉到唐悲脸上汗毛的绒软了，唐悲也让王小楼拨弄得烈火焚心，王小楼笑嘻嘻地：“承认了，对吧？你这个骗子，其实，你根本没有被墨家的人射死，是宓儿那个小子救了你，是不是？其实我也猜得到，一定是苏怜那个妖孽在背后搞鬼，她送你的那盒点心说不定就有问题。而且我们的行程，就是他泄露给墨家的人，你现在也是被苏怜困住，无法见到你大哥唐苦，对不对？”

原来王小楼说的是这个，看着王小楼自作聪明的样子，唐悲心中松了一口气：“是，小楼，对不起，我不该骗你，还假冒鬼魂，因为苏怜就在采菊阁，我不方便泄露自己的身份，也怕暴露了行踪，再被苏怜指使墨家的人去杀我，本来，还想求你一件事情，现在……”

他欲言又止，眼光灼灼地盯着王小楼，升腾而起的烈火，炙热得能把王小楼燃烧溶化，唐悲的唇，亲吻着王小楼的额头，眉尖，眼眸，将双唇的滚烫，一点点传递给王小楼。

什么？

舌，缠绵濡湿，唐悲和王小楼唇唇相印，暗中迢递，绞缠在一起，王小楼的声音变得含含糊糊。

唐悲紧紧抱着王小楼：“我本来想求你帮我，看看苏怜在采菊阁搞什么鬼，但是我又怕你遭遇危险，现在你出来了就好……”

我也可以回去。

王小楼半阖着眼睛，心中琢磨着唐悲会怎样回答。

如果唐悲真的别有目的，一定会假惺惺地说，不要回去，回去太危险了，他宁可被苏怜陷害困死，也不愿意王小楼以身涉险。

如果唐悲真的喜欢上了他，不知道他会说什么？

尽管涉世未深，年龄尚小，而且心地纯良，王小楼虽然有点呆，但是他并不傻，很多事情到目前为止，他还想不明白，但是自从唐悲自称自己离魂后，王小楼就明白唐七公子在骗他，他害怕很多东西，唯独不相信人死了可以变成鬼。真有鬼的话，他师父孤黯夜早就来找他了，那个喜欢折腾人的老男人，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所以，当苏小羽说要和他换房间，说师父孤黯夜找过自己的时候，王小楼也知道苏小羽在说谎了。

唐悲骗他，自然是因为唐家，现在王小楼并不清楚唐悲的心，是在唐苦那里还是在苏怜哪里。

苏小羽骗他，也许不是有意，或者，苏小羽做了一场噩梦，梦到了师父孤黯夜而已。

哎。

心中想着苏小羽，王小楼有些难过，但是他没有停止动作，一旦停下来，他就会暴露出自己的疑

惑，毕竟，王小楼并不善于隐藏自己的真情实感。

一阵剧烈地颤抖，唐悲抱着王小楼的手，松开了，唇，也从王小楼的唇上游弋开来，他盯着王小楼，只说出了两个字，两个让王小楼做梦也想不到的字。

第 32 章

有鬼！

惊恐之色，让唐悲身体上的温度瞬间就冰冻下来，唇色也变得铁青。

翻身将唐悲按在身下，王小楼笑道：“有鬼啊？什么鬼？大头鬼？吊死鬼？还是女鬼？”

唐悲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指过去，王小楼一抬头，顺着唐悲手指的方向看去，也是大吃一惊。

方才还在一旁仰卧着的慈悲和尚的尸体，现在居然变成了一幅骷髅，颜色焦黑的骷髅，那些血肉筋骨，此时荡然无存。

眨眨眼睛，王小楼心中真的诧异起来，他是真的不信有神魔鬼怪，方才自己和唐悲都在这儿，如果有人出手，自己武功低微，或者不能觉察，但是唐悲身手不凡，应该不会不知。

只有两种可能：唐悲是故意为之，也许是他和那个高手蹿通了，现在装腔作势，他目的何在，自己就不知道了。或者，唐悲是真的不知道没察觉，要是这样，来人的武功高深莫测，要杀自己和唐悲易如反掌，没有理由费尽心思去折腾一具尸体，他目的何在？

一想到别人的目的，王小楼就头大如斗。

颤抖的唐悲，终于王小楼的身后，探出半个头，看着那副焦黑的骷髅，脸色变了变：“毒，是毒。”

毒？

王小楼这回头更大了，如果是因为慈悲和尚中了毒，所以现在变成一副枯骨，那么方才这个和尚的血，也洇湿了自己的衣衫，还湿透了肌肤，那自己是不是也会中毒？

一咕噜身，王小楼爬了起来，咋着胆子过去，焦黑的枯骨之上，看得极其清楚，胸骨上边，被什么刺穿一个洞，那地方的骨头，黑得更厉害，泛着黯黯的蓝光。

会流血的伤口，应该是被利器所伤，但是遍寻周遭，没有任何兵刃的影子，王小楼刚刚走了两步，噗通一声，就跌倒在地，小腹下一阵抽搐剧痛，疼得王小楼大叫起来：“完了，完了，唐七，快点帮我抓住它……”

唐悲也在枯骨的周围巡看，看到王小楼摔倒，连忙过来要扶起他：“抓，抓什么？”

又惊又怕，王小楼用手指着自己：“这个，这个，这个它，它往里边跑，快点儿……”

看他神色慌乱，辞不达意，唐悲当机立断，解开王小楼的衣带，褪下了他的中衣，看了看，心放了一半儿，东西已然完璧，只是有些暗红的斑点，不规则地分布。

不敢用手去碰，王小楼又气又急：“它方才真的自己往里边跑，很痛，真的很痛，哎呦……”

唐悲蓦然出手，点了王小楼腹下要穴，然后拿出一枚银针来，轻点过去，银针一片乌黑，他也有几分诧异地看着王小楼：“你，你中毒了。”

顷刻间，有种要杀人的冲动，王小楼差一点儿昏过去：“你说我，中毒了？”他说着话，犹自用手指着，又是一阵痉挛般的疼痛，王小楼倒在了唐悲的怀里：“小七，啊啊，真的疼死我了，而且，它还缩，拼命往里边缩，完了，我完了！”

冰凉的手指，拂过王小楼的昏睡穴，王小楼脑袋一歪，晕迷过去。

周遭静寂。

唐悲坐在草地上，看着王小楼沉沉睡去的模样，长而卷曲的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泪珠儿。静静地坐着，唐悲有些倦怠，看上去懒懒地。

怎么不说话。

随着声音，唐苦从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飘身而下，脸色沉郁：“不忍心了，还是舍不得了？”

站起身来，唐悲垂着眼光：“大哥，斩草除根，是不是太毒了？王小楼还是个孩子。”

负手，围着唐悲，唐苦慢慢地踱步：“不错，王小楼现在还是个孩子，等他不但但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们就只能坐以待毙了！到那个时候，没有人会可怜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