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严哭笑不得,瞪着展鸣,“我听你背起书来一套一套的,难道就不知道君臣纲常?我是天,你们想反天,居然还有理了?”
“你这个天做不好,将军比你有能耐,让将军来做天,不知比你好多少倍,你出个恭,还知道嫌恭桶不够气派,天不好不够气派,我们就反了他,再换个更好更气派的天!”
展鸣一通歪理,气得金严连连摇头慨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得了吧,你就是有个好老子,投生了个好娘胎,”展鸣揉着他的脑袋,“若是个傻子投生到你娘肚皮里,也能做皇帝!你这孩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太高看自已,什么天啊地啊的,老子偏不信这些,人说圣天子百灵护体,神鬼不侵,你现在还不是照旧被我们擒了来,你再不老实交待,过些日子我便在这院里屠龙!”
“你敢?”金严斜眼睨他。
“你看我敢不敢!”展鸣一嗤,抓着他两脚,把他倒提起来转圈,“我不仅屠龙,还要抽龙筋,剥龙皮……”
金严咯咯大笑,小疯子似的尖叫,“你以为你是哪吒?我才不是龙王三太子……”
两人正疯闹着,又有人进了密室,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展鸣立即把金严揽到身后,喝道:“谁?”
晗茗嘿嘿笑着,“小师父,我来帮你审问这小鬼,湘函哥急的不行,眼看着时日无多,再查不清将军身上的毒性,只怕会有妨碍……”
歆朝应声道:“是,展鸣哥,这毒拖一日便深一分,这小鬼若是不招,没办法,我跟晗茗只能对他用些手段了!”
金严自打要吃晗茗脸颊肉和他结了仇,这些日子最怕这小鬼趁火打劫,一听他们说是来刑讯的,不自觉缩在展鸣身后,两手紧紧攥着展鸣的衣摆,“展鸣哥,我真不知道……你,你别让他们给我用刑……”
歆朝沉着脸,“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竟连小笛哥都不放过,若是问不出解药,我和晗茗又岂能饶你?”
“这药是华旭笙配了使人转交给我的,他……他就在铭山,你们使人去问他好了……”
歆朝一怔,他早觉得这事蹊跷,当真听金严提起华旭笙的名字,心中登时沉重许多,晗茗却不管不顾,冲上前去便要揪他出来,“好啊,你这小鬼,还学会挑拨离间了?拖我师父下水……我,我活剐了你!”
金严连声惊叫,攥着展鸣的衣摆只不丢手,“我师父都没说要处置我,你算哪根葱,居然敢动我?”
“我是你爷爷!”晗茗咬牙切齿,“将军是我跟歆朝的师父,他才没你这种忘恩负义的徒弟!”目视展鸣,“小师父,我们带了刑具来,包保用了刑,外人验不出伤,却能让这小鬼生不如死!”
说着就手来扯金严,金严没抓牢展鸣的衣摆,急忙就手一搂,抱紧展鸣一条腿,趴在地上,死活不肯挪窝,晗茗急了,“小师父,你站开些……”
展鸣忙推开他,充当和事佬,“好了好了,你们俩消停一会儿!晗茗歆朝先出去守着,我来问他,若是他再死咬着不说,便把他交由你们俩处置,是死是活,就看他的造化了!”
金严吓的浑身筛糠似的,抱紧展鸣不肯丢手,晗茗极不耐烦,还要上前拉扯,却被歆朝止住,带了他出去,眼看密室门关上,展鸣一把提起金严,“你还是老实说了吧,将军顾念着师徒情份,可他身边的人,却不是好惹的!那个何湘函,把将军爱到骨子里去了,将军若是有个好歹,小笛定然无幸,只何湘函、歆朝、晗茗三人,便能活吃了你,到时你比那泡粪坑里痛足七日七夜的戚夫人,只怕好不到哪去!”
正午时分,小厮们照足绿苑各位公子的口味,流水价送来八十几道菜式,在绿苑花厅摆了满满一大桌,湘函说要立规矩,以后大家伙都陪着将军用膳,秦昭然一进花厅,圆桌边坐着的五个人忙一齐起身行礼,秦昭然甚是不惯,微笑道:“这又是怎么了?怎么今天礼数这么周全?都是一家人,平素倒也不必拘礼!”
说着举步坐了首座,小笛就坐在他左手边,秦昭然抚着他的小手,柔声问他,“小笛,有这许多哥哥陪你,你过的还快活吗?”
小笛连连点头,拉着自已左手边的子诺,“子诺给我讲了好多故事,恩,就是我太笨,只心里记得,却说不出来!”
“赶明儿请个先生来教你识字……”秦昭然话说一半,忽然顿住,扭头看着程征,“你程大哥是当朝丞相,学富五车,以后你便奂他教你识字好了,也省得他没事做,整日闷在房里胡思乱想!”
又问子诺,“住得可还习惯?缺什么就告诉湘函,让他帮你置办!”
继而看着魏季宇,“魏公子,你哥哥回家已有数日,你得空去看看他吧!恩,虽说哪明亨伏诛,可藩王造反作乱,城里必有奸细内应,你出门时寻武忠给你派几名侍卫,以免被人误伤!”
再握着右侧湘函的手,“家里家外事情繁琐,有劳你了!”
顷刻间,竟是每人都问候了几句,武忠立在厅外暗暗叹服,还是将军有手段,若是自已家里有这么五房美貌妻妾,只怕早吵翻了屋顶,闹得不可开交了!
湘函恬淡一笑,竟是一副主事夫人神态,回握住秦昭然,“应该的!能为将军分忧,和众位公子共同服侍将军,才是湘函的幸事!”
魏季宇抖着嘴唇,颤声问道:“将军,您这是……允我回府探望哥哥?”
秦昭然笑了笑,“当然允你回府,你又没卖断终身,回去探望家人,乃人伦大德,我又岂能阻你?”
“当真是强盗发善心!”程征闷声哼出一句,“魏公子能见家人,我能不能也见见家人?”
秦昭然点头,程征立时抢道:“那……我要见我徒弟,这也是人伦大德,你不能阻我!”
湘函应声道:“程公子,您既进了这绿苑,以后就是将军的人,原来那些身份地位一概作罢!您那好徒弟给将军下了毒,至今不肯说出毒性解药,这种弑师的孽徒,你还惦记他做什么?”
程征嘴唇颤了两颤,小笛一向好心,瞧他面青唇白,形容儿十分可怜,忍不住替他求情,“秦……将军,不若让程哥哥见见他徒弟,说不准他还能劝他徒弟交出解药呢!”
子诺犹自懵懂,不知自已竟被小舅舅下了药,听小笛湘函说什么毒药解药,心中害怕,不由看着秦昭然,“将军,您中毒了?现下身子可有什么不适?我舅舅说毒药最是可怕,杀人于无形,您……怎么这些日子,也没听您提起?”
秦昭然轻笑着,只说无妨,举筷划开面前那盘糖醋鲤鱼,给他们每人挟了些鱼肉,不住劝他们快吃,待每人都拿起筷子,这才轻道:“我没什么妨碍,你们别担心,程相爷想见严儿,恩,这勤王造反的各路藩王不要两日,便临都城,这节骨眼儿上,你和严儿还是先不要见面的好!我分不出心思防备你们俩密谋,还是把你们俩分开好些,待平定了内乱,到时我再有话说!”
他这样直言不讳,程征面上一红,举筷白了他一眼,嘀咕,“谁要密谋?明明是你亏心事做多了,瞧着谁都想害你……”
濯足濯缨(15)
歆朝晗茗唱黑脸,展鸣拌白脸,又是吓唬又是安慰,金严饿了一天却吃不下东西,这时意志最是薄弱,架不住他们几次三番的骚扰,被迫说出,华旭笙寻机给秦昭然用了药,为了避嫌,把他密制的解药药方抄录了一份,托人呈交上来,歆朝展鸣大喜,紧着问他药方在哪儿,金严却道:“一向都是我师父处置铭山上的消息往来,展鸣哥不是说,我师父现下就在将军府上?那请他把解药药方默写一份就是了!”
晗茗一跳三尺高,拉着歆朝便要回去,报告秦昭然这个天大的好消息,走没两步,却又回头,指着金严,“你这奸滑的小鬼,”眼睛一瞟展鸣,“你叫他什么?我这老半天才想起来,你叫他展鸣哥,我叫他小师父,你这不是占我便宜吗?”
金严还以为他食言,探到消息仍要拿自已作法,见他回转,急忙起身退了几步,不防他竟是想起了这么鸡毛蒜皮的小事,歆朝却是等不及,一扯晗茗,“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计较这些?先帮秦大哥和小笛哥解了毒,往后你要怎么处置他就怎么处置他……”
说着拉扯晗茗一溜小跑出了密室,金严瞪大眼睛,侧脸看着展鸣,“你……你们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展鸣呵呵一笑,“我们还就食言而肥了,你待怎样?”
“……不怎样!”金严搂着肚子,“展鸣哥,我快饿死了,烦你给我拿些吃的吧?”
展鸣闻言转身出了密室,不一时又提着笼屉回来,手里还抓着几张薄绢,“喏,吃的给你!这绢,你拿去出恭用……”
金严本自欢天喜地接过笼屉,不住咂巴着嘴,自已动手把菜一盘一盘端出来,见他拿了绢来,不由一怔,“哪来的绢?”
“笛公子给的!”展鸣大马金刀,跨坐在条凳上,“我本想着去给你寻些糙纸,碰上笛公子和彦公子去库房寻书,听我说你嫌弃恭桶粗陋,且没有绢帛揩试,一天都没出恭,笛公子怕憋坏了你,便去绿苑给你取了些薄绢,待他禀明将军,兴许还能给你换个好点儿的恭桶!”
“师父府里,怎地这许多公子?”金严接过那绢,忽而拧眉沉思,“那我程师父……”
“你毛都没长齐,管得着将军有多少公子?你程师父怎样?”展鸣嗤笑,两人忽然想到,那天也是说到这些,展鸣做势欲对金严不轨,把金严吓的不住口直喊母后,金严和他对视一眼,忽然小脸一红,侧过头不再言声。
歆朝晗茗扑进绿苑,扯着程征便问他讨要解药,厅里湘函正慢条斯理说着规矩,秦昭然觉着好笑,竟也听住了,和小笛子诺一起,直愣愣的盯着他,魏季宇心不在焉,伸筷只挟面前那盘清汤雪耳就着白饭,吃的食不知味,程征只觉湘函可笑,武江昂和小笛子诺居然听得进他这番可笑的言语,更是可笑,不防歆朝晗茗进来,拉着他便要解药,程征不解,“什么?”
湘函急忙站起身,“歆朝晗茗,你们可问出什么了?”
歆朝点头,“是,那小鬼交待,解药的药方是程相爷收着……”
话音未落,厅里其余几人同时目视程征,小笛急道:“程哥哥,你那里若有解药药方,便请写来给将军拔除毒性吧!”
子诺跟着应声,湘函尤为诚恳,踱到程征身边,一揖到地,“程相爷,还请您赐了解药药方吧!”
程征却一脸茫然,“什么药方?”
秦昭然喷地大笑,他留下子诺,那是出自私心,田羽信一片好心,一直觉着他对魏季宇有意,想方设法把魏季宇弄到他府上来,不顾他几次三番的暗示,秦昭然实在不便拂他面子,只能允了魏季宇进府,不管怎么说,这两人都有留下的理由,可程征,却是赶鸭子上架,自已上赶子非得留在府里的,秦昭然见小笛他们向程征要解药,程征却茫然不知,演默剧似的,不由好笑。
歆朝却渐渐蹙眉,“怎么,难道那小鬼骗我们?”
晗茗一撸袖子,“反了他了!敢消遣小爷?歆朝,咱们这便去让他尝尝我二人的手段!”
程征忙拦住他们,“哎——烦请两位……小公子,把刚刚严儿说过的话,再复述一遍……”
晗茗十分不耐,却耐着性子把金严的话重复了一遍,“那小鬼说,我师父当初抄了解药药方使人送来呈给你……我师父姓华,叫华旭笙,是铭山聚承堂刑堂主事,你可还记得?”
子诺一扯小笛衣袖,“说起尊长的名讳时,切忌直呼其名,像刚刚那样,要说‘家师姓华,讳上旭下笙’……”
小笛似懂非懂点了点头,秦昭然微微侧目,只觉得他们俩头挨着头,模样十分可爱,忍不住从桌子底下伸出手去,握住小笛的小手,轻轻摇了两下,小笛以为他有事要说,急忙扭过头,面色懵懂,秦昭然再也顾不得这一桌子目光,揽着小笛,在他脸上啧啧亲的山响,这一屋子人,除了背朝他们的歆朝晗茗,和故作镇定的湘函,其余三人都红了脸,子诺经过人事,见了犹自害臊,更别提心中戚戚的魏季宇,和原来就不情不愿,被迫留下来的程征。
“咳!”程征清了清嗓子,“将军,大庭广众之下,您也未免太放浪形骸了吧!”
晗茗急的连连跺脚,大吼一声,“姓程的!你到底说是不说?”
歆朝板着脸,却面朝秦昭然,“秦大哥,你经年习武,身子强健,或许不怕那毒药,可小笛哥身子孱弱,经不起折腾,你若是真心待他好,正该逼问这姓程的解药一事才对,怎地你置身事外……莫不是,你有了这许多新人,便不把小笛哥的安危放在心上了?”
秦昭然百口莫辩,心道:你跟晗茗整天价板着脸,为了这解药,见谁都是喊打喊杀的,我便心中焦急,总也不能像你们那般露出形状,小笛心思单纯,若我惊慌失措,失了分寸,愁也愁死他了!
湘函却像想起什么似的,“将军,那位谢怡泽谢大人,死活不肯吐口,他给子诺下了什么药,还说,要见子诺一面……被我回了,将军府里的人,岂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秦昭然一怔,“什么?子诺也被人下了药?”
湘函点点头,“是,那位谢大人是子诺的小舅舅,子诺自幼寄宿谢府,这谢家上下待他便如粗使奴仆一般,想来这位谢大人是想寻子诺为他求情……”
“小舅舅?”子诺突地一顿,急急扭头问询:“将军,我小舅舅也在您府上?他犯了什么刑律?”他只道武江昂知道了谢怡泽和自已的旧事,故意寻衅,口气不由有些犯冲。
秦昭然心里骤然发冷,定定直看着他,“皇上贪玩,弃国家子民于不顾,偷偷溜出宫去戏耍,我们遍寻他不着,你可知他是藏在谁人府邸?”
子诺被他看得心里发虚,慢慢垂下头,不敢答腔。
程征响亮的嗤了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皇上自已要躲在谢大人府上,谢大人只是奉旨行事,也不知这犯了哪门子刑律?”
这话听在子诺耳朵里,立时坐实了秦昭然挟私泄愤,公报私仇的嫌疑,他不知前因后果,只听这只言片语,已是震惊不已,坐在那儿垂首想了又想,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在秦昭然面前,“将军,我那小舅舅一介文人,只知忠君爱国,有时不免迂腐……”
秦昭然只垂首盯着自已放在两膝上的手掌,不发一言,子诺见识过他对付哪明亨的手段,知道谈笑杀人于他而言,不过家常便饭,想起小舅舅那夜柔声轻唤‘子诺,你叫的真好听,再叫两声来听听!’不由柔肠百结,伏地大恸,哀哀求恳,“将军,谢家虽待我苛刻,可惟有小舅舅一向怜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