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心假意!”金严回头瞪他,“真有心,早把药煎好送来了……”
“哎哟我的祖宗啊!”展鸣乐的托着他的小脸,“今儿你可算说句人话了!哎,想吃什么药,我给你弄去!”
“呸呸!你才想吃药!”金严拿乔,歪着脑袋想了想,又端端正正坐好,“我问你,今儿你说要我,可是真心的?”
“谁说要你了?”展鸣大惊,连连摆手。
“哎——你刚刚问我师父,说是要拿我当娈宠,让他把我赏给你,怎么?这么快你就忘了?”
“那……那不是话赶话……”展鸣下意识向一边让了让,“再说,您是皇上,我怎么敢犯上,那都是……说笑,都是说笑!”
“申展鸣!”金严一下站起身,气势十足威严,指着他,“你若当我是皇上,那就得听我的,以后老老实实陪着我,伺候我……”
展鸣嘴唇抖了几下,金严抢着又道:“你若不拿我当皇上,那咱们就按师父说的办,我不管日后是做你的娈宠还是什么,反正,你得老老实实陪着我,伺候我……”
听他说的,不管怎么样,都是展鸣吃亏,都是展鸣陪着他,伺候他,展鸣哭笑不得,“晗茗……”
“不拿你当皇上,那……拿你当什么?”
不知什么时候,秦昭然和程征双双转过身,留神起这边的动静,金严那话一出口,秦昭然先程征一步,笑眯眯的问。
金严少年人青涩,虽身份尊贵,总算还知道害羞,他喜欢展鸣,若是现在仍在宫里,做这乾朝国主,金银珠宝、高官厚禄、奇玩异珍早流水价送了展鸣,搏他欢心,可现在身陷囹圄,不知如何讨好自已的心上人,想来想去,也不外乎就是给他名份,入伺宗祠。
“武将军,皇上独自在这囚室待久了,难免有些焦燥,少年人情绪冲动,和您的看守吵闹两句,气儿上来了,什么都敢说,您千万不敢当真……”程征苦口婆心,跟在武江昂身后劝说,刚刚武江昂问起今天展鸣和金严到底闹了什么别扭,金严怎会脖子都被展鸣掐紫了,他为金严保存体面,只说两人说笑,赶上拌了几句嘴,又捎带着暗示,武江昂使人囚禁金严,还对他动手,却不知是何用意,武江昂斜眼睨他,也不多说,淡淡道严儿都这么大了,被人囚禁,命在旦夕,还有闲情和人斗嘴,着实是好涵养,好镇定,好气派!
金严莽撞,做事顾头不顾尾,又自以为是,自觉聪明,天下无双,这程征早习惯了,可金严一国之君,便有这些小毛病,却也是他胸怀大志,不肯偏安一隅的志气,要搁平时,程征是听不得别人说金严半句不是的,无奈武江昂正话反说,他却听住了,心里不由有些泛酸,他说不出话来,武江昂却得理不饶人,愈发得意,只说严儿这脾性,天底下还就只得展鸣一人才降得住,程征平素太惯着他,反而对他不好,展鸣和他既互生情意,便成全了他们,展鸣刚直,武艺高强,有的是手段,不怕严儿日后反天。
程征这才觉出,他竟是说真的,心里一慌,紧着便来奂求,武江昂却不理他,仍盯着金严,“你是一国之君,时时要记着自已的身份,天子天子,天下第一人,你不让人当你是皇帝,让人当你是什么?”
“师父说的是,”金严却不服气,礼貌客气的顶回去,“我是天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说句不恭敬的话,您便是功劳再大,见着我也得三跪九叩行大礼,可展鸣哥……我高兴他不拿我当皇帝,我就喜欢他无拘无束的跟我说话,您说过,处庙堂之高,别人待你好,不一定是真好!落魄了失势了什么都没了,那时肯待你好的,才是真心待你好……”
“严儿,展鸣和他哥哥,打小就跟着我东征西战,别怪师父没提醒你,你若想出逃,把主意打到他头上……师父还是劝你省省力气!”
“我也告诉你,”金严昂着头,挺起小胸脯,样子格外骄傲,“武江昂,砍头不过碗大个疤,你以为我怕你惧你,所以这些年才隐忍你容让你,缩在宫里任你为所欲为?”
“哦?难道不是?”
“我隐忍你容让你是真,可我从没怕过你惧过你,”金严背手而立,面色沉肃,“程师傅说我守的浮燥,攻的鲁莽,虽然一腔热血,无奈时运不济,你和哪明亨,哪个都是修行千年得道的老妖怪,我这黄口小儿斗不过你们,索性明面上唯唯喏喏,私底下再暗自运作,你手下精兵强将,心里眼里只有武江昂,没有金严,强奴欺主,只得忍让……我却不怕,真刀真枪还是阴谋诡计,我都不怕你……”
“程征说你浮燥鲁莽,当真没说错你!须知人心这东西,最是难测,你这孩子心冷手狠,程征一门心思为你打算,你都舍得拿他做弃子,也难怪会去田府策反,你道人人都像你一样,两面三刀,反复无常?”
“师父您又怎知,田羽信没被我说动呢?”金严说着说着,异常狡猾的眨了眨眼睛。
程征愕然,展鸣也是目瞪口呆,直直盯着他,心头无端端闪过“活色生香”这个词来。
“你是不是还要劝我,便是展鸣,也不可尽信,这些日子你和他在一处,他便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有些想法,不能告诉我?”秦昭然慢条斯理,一抖袍角,坐在条凳上。
金严只是微笑,“我想见您,您却总不见我,今儿,您不是自已来探望我了吗?”
秦昭然一拍巴掌,“打住!就此打住!”
起身冲程征拱了拱手,“程相爷,勤王的叛贼早有准备,突然发难,许多州府被他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有些郡守誓死抵抗,有些知州开城投降,算算日子,再有几天他们就该到了,我手下那些将领也有些蠢蠢欲动,咱们布置了这么久,也该收网了!”
“武将军,您……您是什么意思?”程征不由肃容应答,他已经本能的感觉到,武江昂对金严的威胁,说不准会发生戏剧性的转变。
“让严儿亲自铲除那些乱臣逆党啊!”秦昭然语气轻松,目光炯炯看着金严,就像看着一块稀世美玉,“严儿心计深沉,又擅用间,除却年纪太小,阅历太少以外,实是美质良材,借着现下这机会,好生磨练一番,日后便做个旷世明主,也不是难事!”
“什么?你会有这么好心?”他说的太过随意,金严倒不敢相信他,只狐疑的坐在那儿,动都没动。
“我没那么好心!”秦昭然不以为忤,指着展鸣,“你那性子得寻个比你还厉害的人挫磨,展鸣看似心粗,实则纤细如发,依我看,你们俩倒是投脾气,日后有他助你,我也就放心了!”
濯足濯缨(25)
程征觉着,今儿这半天像做梦似的,原想着希望渺茫的事,居然一下子梦想成真,武江昂不止不会为难金严,这些日子的布置,反而是在为他肃清道路,武江昂说完,他和展鸣愣在那儿,金严兀自不信,武江昂却笑着说,藩王即将抵京,京里恐有哪党余孽,金严身边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还不若在他府里好生待着,金严嗤笑,程征却怔怔抬起头,到了这个地步,武江昂实在没必要再骗他们。
武江昂那一番话,也着实触动了金严的情肠,武江昂说完就走,程征不由自主,追着他出去,展鸣一下坐倒在条凳上,呐呐道:“将军……将军这到底是要做什么?怎地这大好江山,到手了却又替人作嫁?”
“他惯会做戏,展鸣哥你不可信他!”话虽这么说,金严心里也多少有点儿没底,看武江昂今日言语诚恳,不似作伪,可他也和展鸣一样,实在不敢相信,这天底下居然有人会舍弃唾手可得的江山?
“你知道什么?”展鸣暴燥非常,极不耐的一挥手,“我跟了将军这许多年,从没见过他这副神气,他这人便是暗地弄鬼,明面上诸般掩饰,却从不会轻易出口承诺,你听他今儿那口气,摆明了是要助你立威,这我若是还能听错,真是枉自跟了他这许久!”
魏季宇回去待了没多久,冯家原是腾了处偏院安置他们一家,因他身价水涨船高,连带着冯家竟连夜收拾了自家刚修好的大花园,请他母亲和哥哥搬去那儿静养,魏季宣一脸羞惭,极力推辞退,冯家却盛情难却,魏冯氏原还有耐性和他们周旋,被他们纠缠的久了,又听冯府当家主母话里话外,都透着对武江昂的巴结,蓦地变了脸,极客气的请他们出去,使人关了门,这才拉着魏季宣和魏季宇,“宣儿,宇儿,朝廷不是查说宣儿的案子,是哪明亨以公挟私,打成的冤案吗?他人都放出来了,想必官复原职,发还家产指日可待,这几日咱们收拾收拾,发还了家产,赶紧回咱们自已家住!”
魏季宣点了点头,见魏季宇有些怔忡,忙问道:“怎么?”
“大哥,母亲,我怕是一会儿就要回武府了!”魏季宇轻道,“绿苑那位何公子,昨儿我临走时说了句话,我那时没在意,现下想想……”
“他说什么?”魏季宣急道,“不是说武江昂允你回家多住些时日吗?”
“不干将军的事!大哥,”魏季宇看着门厅方向,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无奈,“那位何公子只说了四个字……人言可畏,他劝我莫和闲人置气,在家里待着若觉心里不舒畅,便早些回去!”
“你……”魏季宣一顿,想起娘舅一家刚刚急于向武江昂献媚的嘴脸,不由一声长叹,要劝的话,全都憋回了心里。
“大哥你知道,我在武府,根本就是个可有可无的摆设,将军从没在我身上用过心,冯家今天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他们日后若求我办事,我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我是坐着将军府八人大轿回的家,便是告诉冯家人,我在武府压根不是什么得宠的公子,只怕他们也不会相信,他们求而不得,必心生怨恨,那时……”魏季宇眉头紧锁,微微叹了口气,“当断不断,我这便回武府,反正我只是田羽信讨好将军,才送过府邀宠的,去求求真正得宠的笛公子和何公子,让将军索性放我回家得了!”
“子诺,你在房里吗?”小笛隔门学了几声猫叫,没听见屋里有动静,便轻轻叩门,“子诺?”
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服侍子诺的小厮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冲小笛欢快的行礼,“笛公子,您来了?”
子诺坐在床沿,不住手抚着床上的干菊棉枕,头也不抬,“用过膳了?”
“恩,还没呢!”小笛笑嘻嘻的硬凑上去,挨着子诺在床沿坐下,见他抚着棉枕,“哦,这是昨晚秦大哥枕过的,子诺,你口是心非……”
子诺脸上发烧,不敢接他的碴,忙打岔道:“什么秦大哥?怎地武将军昨夜也自称秦大哥,这里面……有什么渊源?”
小笛被他问的一愣,却立即反应过来,“将军以前遭奸人暗算,差点丧命,记不清前事时,曾跟我和湘函住在一起,后来忠哥找着他,请他回都城,他才慢慢想起从前的事情,那时我和湘函唤他秦大哥,实在是心中亲厚,现下他身份尊崇,不能再用旧时称呼,我有时记不住,随口叫了秦大哥出来,他却从不着恼,只说千千万万世人见着他都得尊一声将军,这一声将军惧怕多过宾服,不要也罢!只我们叫他秦大哥,实实在在是发自肺腑,对他爱深情重,他最欢喜我们这样叫他!”
子诺一啐,“关我什么事?好不知羞,站在门外自称是什么秦大哥,吓我一跳……”
小笛上下打量他一通,忽然伸指刮刮他脸,“你口是心非!昨晚都让秦大哥留下来了……哎,子诺,”他挤眉弄眼贴在子诺耳边问他,“秦大哥昨夜,恩,得手了没有?”
子诺只觉得脸上轰的一声,像烧着了,连耳垂都红的滴血,急忙背转身,力道大的险些把小笛掀到地上去了,“呸!”
“哦,秦大哥得手了!”小笛嘿嘿笑着,扒着他的肩头追问,“怎样怎样?我就说秦大哥为人最好,他待你……待你……还好吧?”
子诺简直听不得他再说下去,捂着耳朵求饶,“祖宗,我的祖宗,快别说了!这话要让人听见……”
正说话间,外面有人一路急声急气的进院,“当真?你此话当真?”
小笛听出是程征的声音,忙拉开房门,探出小脑袋看热闹,秦昭然背手立在院心,似笑非笑睨着程征,“自然当真!难道你以为我想诱骗你,占你便宜不成?”
程征面上表情有些古怪,小笛捂着小嘴,只注目秦昭然,一刹间,秦昭然像和他心灵相通似的,视线一下子移过来,见他趴在半尺宽的门缝间,又黑又亮的小眼珠骨碌骨碌转个不停,一时看看程征,一时又看看自已,心里一热,急的直想插翅飞过去,把他和子诺一左一右搂在怀里,着意温存。
“那照你说,处置谋逆藩王,这些事都要交由严儿来办?”程征很快恢复了平静,平静的甚至有些刻意,“他现在还在你府里囚着,你什么时候放他出来?”
“时候到了,自然放他出来!”秦昭然敷衍着,心不在焉的打了个哈哈,“程相爷,您一忽儿是回去陪他,还是宿在绿苑?”
他本意是逐客,哪知程征会错了意,猛地抬头瞪他,咬牙切齿,“你……”
秦昭然一看他的情状,就知他会错了意,急忙摆了摆手,“你快回去陪他吧!我只是说笑罢了!恩,要吃什么要喝什么,缺什么少什么,让展鸣给你们准备好了,现下你们还不能四处乱跑,严儿的性子,也该好好挫磨一下,难为你陪他受苦了!”
说着直奔子诺那厢房而去,程征听了他这话,忤在院心树桩似的站着一动不动,魏季宇回来,武忠来报秦昭然,还没跨进绿苑,老远就见太阳底下站了个人,他慢慢靠近,看清是程征,忙陪笑,“程……程公子,您……您晒太阳呐?”
程征被他一唤,如梦初醒,拔腿就走,将出绿苑时,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子诺的厢房,秦昭然进去时随手掩了门,却没关严实,前些日子下雨,那门受潮有些变形,这时正慢慢向里滑,透过门缝,可以看见喜笑颜开,被秦昭然揽在怀里,不住亲吻面孔的小笛,和矜持的坐在床边,垂着头一声不吭,偶尔回答秦昭然的问题,眼睛飞速的瞥向秦昭然,再飞速收回的彦子诺。
程征愣愣怔怔看着厢房里一派欢喜的三个人,甩了甩头,转身出去,却迎面撞上个人,两人高度相当,又都没有防备,一下撞了鼻子,程征闷哼一声,急忙捂住鼻子,院外太阳光太刺眼,他头一阵阵发晕,情知刚刚那下撞的不轻,一摸鼻子,湿漉漉的,怕是流鼻血了,他急着回去找金严合计,不想多生事端,随手抹了一把,抬脚就走,却被那人拉住,“程大哥!”那人十分惊喜,“将军接你回来了?”
却是魏季宇,程征也有些意外,“武……不是让你在家多住些时日吗?怎地这么快就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