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域不语,脸色凝重,眉头深锁,这次他真是陷入绝境了!
永夜驱马朝他走来,风刚欲挥剑阻拦即被广域止住,头顶上数百支强弩指着他们,不必做无谓的牺牲。
广域也策马向前,两人相对而视,相隔数日再见已经两番天地!
23.刑囚
冰冷的地牢里,寒风吹地火把瑟瑟发颤,广域看着牢门外长长的过道里森严的戒备,再凝视身上沉重的脚镣手链,心下着急万分。永夜虽未对他用刑,但看管甚是严密,不仅隔离了他与风四人,而且单单牢房外三队人马日夜监守,就没有可乘之机,更不用提外围、暗处其他守卫,“乌鸦”要派人营救怕是困难重重!
不知永夜对他所知多少,天朝镇国王的身份定然没有暴露,否则他不是当场被杀就是被立即押解到西秦王面前,不可能还被关在这远离陵博的小城监牢里。
正想着,永夜挺拔的身影渐渐靠近,侍卫打开沉重的门锁,永夜挥退近旁看守只身进来,站在广域面前,负手而立,黑衣黑靴,气度不凡。
“你不想对我说些什么吗?”永夜的声音不含任何情绪,平静到无情。
还能说什么呢?东方域是个虚假的存在,一个不存在的人有什么可说?镇国王是西秦欲除之而后快的大敌,不该也不能说什么!
他们之间根本无话!
广域黯然撇头。
永夜见他全然不理会于他,连正眼都不瞧自己,压抑了数日的愤怒再也控制不住,全然爆发。
猛得扯过广域散乱在肩上的长发,逼迫他抬眼正是自己!
广域没料他如此粗鲁举动,吃痛地皱眉,冷不防对上永夜嗜人的眼神。
“你也知道痛么?”看广域眼中闪过痛楚之色,永夜心下莫名畅快起来,扯着他长发的手更加用力。是该让他吃些苦头!否则怎消他心头之恨!
他捧出一片真心待他,以为遇到了携手人生的伴侣,发誓要与他并肩看浩大天地,怎知到头来一切不过一场骗局,一场从开始就精心策划好的骗局!
他是他棋局里最可笑的棋子,迷失在他淡定的笑容里,祭出自己的真心!而他,眼前这俊雅的布局男子,怕是冷眼旁观着自己的痴迷,觉得自己万分可笑吧!
头皮撕扯般疼痛,广域咬牙强忍,在永夜血红的眼睛里,他读懂他的痛。心仿佛被巨石压住般难受,广域抬手轻抚永夜愤怒痛苦的脸。感受到脸上轻柔冰凉的触感,永夜从惊愕到平静,霎时怒火更加高涨,狠狠甩开广域。又来骗他,玩弄他的感情吗!
“给你一个时辰好好想想,你该明白我想知道些什么。一个时辰之后你若还不开口,别怪我手中的鞭子无情了!”永夜平复怒火,冷冷道。
广域苦笑,撑着身子坐起,刚才永夜着实用力,猛推之下将他甩倒,头部碰地一阵剧痛晕眩,好容易压下不适感。他记得在和永夜一起奔赴陵博的路上,他曾戏言若有朝一日自己若下狱,定是与他有关,还真是一语中的!
永夜扫他一眼,断然回头走出牢房,紧握的指缝间几缕乌黑的发丝轻轻飘荡。
为什么到现在心还会痛!走出牢房,永夜默然仰天,他恨广域,也恨自己!张开手掌,乌黑发丝凌乱地缠绕他有力的手指,幽深的双眸凝视许久渐渐转为犀利,终于做出决定般张开五指任青丝散落在漠北不尽的冷风里。
他不能只顾感情,他对西秦有责任!
再见永夜果真是在一个时辰之后,眼如寒冰,面色似霜,傲然斜视,一如初见。广域知道他真不会对他留情,看侍卫迅速设好刑具,冷金属在炽烈的焰火下寒光闪闪,广域似有若无般挑眉冷笑。
见他一脸不屑,永夜欺身近前,咬牙道:“你似乎做好了顽抗的准备,但愿你确能挨过这种种牢狱酷刑!”“来人,将他架上刑架!”永夜后退几步坐上侍卫搬来的太师椅。
几乎所有的刑讯都是从鞭子开始的,这次也不例外,唯一例外的是今日的刑具——鞭子有所不同,粗长柔韧的鞭上布满尖刺。一旁体格庞然的牢头活动着手腕正等待永夜的命令。
“行刑!”冷漠暗哑的声音。
几乎同时鞭子声破空而来,霹!尖锐地让人心惊!
广域身子一震,胸前一阵炽热!压住喉间的闷哼声,未来得及喘气,接连而来的鞭子又在胸前划了几条血口,片刻间刺目的鲜红浸染雪白的衣衫!
霹!长鞭飞舞,点点血沫细肉随着飞溅四散,广域几乎将钢牙咬碎,愣是不吭一声!
全身所有的感觉都随着牢头手中的鞭子而动,只有当那钻心的痛传来,他才感到自己确确实实还活着!他,堂堂天朝镇国王,正经受从未有过的屈辱!
永夜没料到广域这么能忍,从没有人挨过这么多鞭还不吭一声的!他算开眼了,就不信天朝之臣个个那么嘴硬!
牢头怕是也从没遇到广域这么难缠的囚犯,边看向永夜边继续挥鞭。
“没吃饭么?挥不动鞭子!”永夜冷冷道。
牢头接到他冰刀般的眼神,心底涌上一股寒意,使出浑身力气,一鞭下去,广域压抑很久的闷哼传来,轻启的嘴边暗红色鲜血不断滑落。
霹霹霹!只听见揪心的鞭声,再无其他。
广域再次的无声忍耐彻底激怒永夜,也挑起他身为一个男人,一个高傲将领的征服欲!
霍然起身,推开牢头,走至广域身前,见他长鞭过处血肉模糊,衣衫尽然血色,嘴角粘稠的液体几乎干涸,紧握的双手指缝间鲜血淋淋!
一瞬间心中有个角落在塌陷。
顾不了什么敌我对立,迟疑地抬起广域低垂的头,永夜冷漠的眼中有了点点心痛。
无力的眼睑微微抖动,广域半睁开眼,模糊的视线看不清眼前的人,他想说他们各自为政,不必对他留情!他想说他从未欺骗他的感情,是情势偏离了预想!他想说他从不欠他什么,根本不必承受他的指责和愤怒!他想说今日之辱与他落燕谷之耻扯平,从此恩怨皆断!他还想说从此以后他们形同陌路,相忘江湖!才张嘴,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广域顿时陷入无边黑暗。
24.心痛
永夜惊愕的看着滴落在他手中的粘稠液体,一瞬间脑中空白一片,鼻尖浓重的腥味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痛彻心扉的感觉渐渐蔓延到四肢百骸,用冷酷,无情武装起来的对他的防线瞬间崩塌!
他恨他!恨他的欺骗!恨他为什么不生在西秦!恨他从容自若,气度不凡!恨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恨他翩然谈笑间引去他的心神,从此天下百媚千娇不入眼!
紧紧抱住广域无力的身躯,抛开彼此身份,只要他活着,在自己怀里,就这样到地老天荒。
解开缚住广域手脚的铁链镣铐,紧抱着他一路飞奔到自己的寝室,一脚踹开房门,轻轻将他放在床上,看着洁净的被褥很快晕染成血色,有生以来第一次永夜知道什么是害怕!抑制不住的颤抖从心底蔓延开来,僵硬的五指颤抖着几乎无法用力握成拳!那时职责让他下定决心斩断情思,挥刃相向,只是他不知道这结果根本非他所能承受!
“大夫还没来吗?”永夜怒吼。
“大人,已经快马去请了,应该很快就到了。”屋外守卫咽了口唾沫,颤颤道。实在是搞不懂这将军大人是怎么回事,前一刻冷面无情将人打个半死,下一秒又急得快要将平川城翻过来般找大夫医治,这是在折腾啥?幸好他只是临时被调遣来增援而已,要不摊上这么个反复无常的主子指不定什么时候莫名其妙就丢了脑袋。所以说官越大越难伺候。
永夜在床边如坐针毡,刚刚他想将广域身上血衣换下,才动手伤口处血流得更快,吓得他不敢妄动,只能束手无策地在一旁看着。
他简直不敢相信,正是自己在前一刻那么冷酷地下着命令,伤他如此!
永夜突然觉得这一切说不定是个梦境,一个很长的噩梦。只要从梦中醒来,他俩还在将军府安然品茗畅谈。
“大人,徐之大夫来了。”亲随拉着一白发苍苍的老者快步进屋,匆忙之间老者趔趄一下差点摔倒在永夜跟前,好容易站稳,气喘吁吁的擦了擦额头。想他一把老骨头,大冷天的硬是被拖上马,一路飞奔出平川城,来到这二十里开外的屯兵之处,也不知是哪个了不得的人物要他这神医出手救治。
“救他!”永夜有力的大手一把抓住徐之的手腕,拉他到床边。
“哦!”徐之呼痛,叱道:“将军,老朽一把年纪受不得您如此大的力气!”
永夜随即撒手,现下他只盼广域无恙,其他是一概顾不得了。
广域脸色已是煞白,呼气急促浅显。徐之把了把脉,微闭着眼许久,永夜终于将视线从广域惨白的脸上移开,紧盯着徐之问道:“如何?”
徐之并未理他,径自掀开棉被,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眼前的景象任是他一生行医见惯伤者无数,也着实吓了一跳。看着广域全身衣物都浸血,可想而至衣衫之下又是何等惨烈。不知这俊雅青年所犯何事,遭此罪孽,跟朝廷扯上关系,事情恐怕不会轻易结束。哎,年纪轻轻地。。。暗自摇头,徐之着手解着他的衣衫,昏迷之中广域剑眉深皱,嘴角吃痛的撇了撇,徐之似想起什么,停止手中动作,吩咐道:“小心他无意中咬到舌头。”
永夜仿佛突然醒悟,上前轻轻叩开广域牙关,血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那一刻心针扎般疼!未免广域误伤自己,永夜将两根手指探入他口中,划过口腔内部,感觉舌上明显的伤口,才知道那顿鞭子带给广域怎样无法忍受的痛苦。
永夜俯身轻轻拥住他的颈间,觉得自己简直混账之极!
解开外衫徐之已是满手沾血,里面的亵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混合着鲜血粘在广域身上,纵横交错的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
他也是历经沙场的人,见惯了流血生死,只是那些生死跟他无关,战死将官马革裹尸还,对于他们至亲的悲伤欲绝,他从来无法体会,那种恨不能代替至爱受苦受累乃至受死的心情,今天他终于也明白了!
如果不是今天的事,他自己也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爱他入骨,爱到横亘其间的国仇家恨也可以暂放一边。
手指传来尖锐的疼痛,永夜回神一脸焦急担心地凝视广域深锁的眉心,“轻点!”
徐之的动作已经够轻巧,无奈血迹有些凝固,亵衣贴在身上,脱下来时必定扯到伤口!徐之拭了拭额头汗水,他行医数十载,还从来没有伤患到他手上还死掉的情况!
三个时辰的救治,永夜的寝室里不知端出来多少血水,用掉多少名贵药材才止住了伤口。徐之一脸疲倦的开着药方,一边对永夜道:“真是不易啊,今天差点砸了我神医的招牌。”
见永夜只是全神贯注的坐在床边看着仍然昏睡不醒的广域,徐之有些诧异,刚开始他以为那青年是被眼前的将军严刑逼供才导致那副重伤,毕竟在军队里刑讯太正常不过了,现在看他如此关切担忧那青年的生死,原先的推想又好像不正确。也不知到底怎么回事,罢,反正与他无关,医者旨在救死扶伤,其他不必管太多。
将药方递给一旁侯着准备抓药的侍卫,徐之思虑很久还是说出心中所想:“将军,老朽有一言还望将军慎虑。”
永夜轻轻握着广域的手,并不回头,徐之也不在意继续道:“今日这位公子似是被鞭子所伤,但不知是何种鞭子,伤口竟如此之深!且所伤之处皮肉俱碎,伤口难以止血愈合!说句不自谦的话,今日若不是遇上老朽,且救治及时,只怕这位公子活不过明日!”
永夜震了震,衣袖之下捏紧了拳头!“你想说什么?”
“他怎么受伤的老朽不便过问,只是,此等歹毒恶劣的手段但愿莫在使用,以免追悔莫及。”徐之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
追悔莫及吗?永夜拨开广域额前发丝,看他脸色苍白如雪,呼吸浅薄,了无生气。回想起十数日前在将军府与他对饮相谈甚欢,两人几若形影不离,还记得他浅浅的微笑,沉静的气质,叫他如何接受那愉悦的时光里参杂了欺骗!所以他愤怒,于公于私。于是,有了现在的后果。
他该拿他怎么办?
粗糙的大手下意识的抚摸着广域的五官,轻轻的,仔细的,一点一点将他刻在心里。
25.隔阂
接下来的几日广域依然昏迷不醒,永夜好容易平静一点的心又慢慢悬起来,整日寸步不离守在窗边。
徐之说那时失血过度的缘故,只要按他的药方内服外敷,伤口不再恶化,应该不会有性命之危。
“将军,药来了,您去歇歇吧,让老朽来。。。”
永夜接过徐之手中的汤药,细心地吹了吹,待要稍凉,含一口在嘴里,左手轻轻托起广域肩颈,俯身渡进他口中,灵活的舌将汤药送入喉咙。
徐之在一旁黯然摇头,这几日喂药车骑将军从不假手他人,事必躬亲。换药时也在一旁帮忙,如不是那公子伤势严重离不得他这个神医,怕是换药也被他一手包办了。他活了一大把年纪了,眼睛也不瞎,就这些天的情形来看,车骑将军明显对那公子有情,而且还情根深种。就不知能否守的云开见月明。
暗淡的油灯下,广域的面容平静朦胧,永夜雕像般坐在床边,神色煞是疲倦,几夜未好好休息,锐利的双眼也黯淡下来,布满血丝。
醒来吧,恨也罢怨也罢他都不在乎,只要他睁眼!
仿佛感应到永夜的祈盼般,广域右手微微动了一下,永夜惊喜地将它握紧,俯上前去看广域眼睑颤动,眉头皱了好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
无力迷茫的双眼失了往日的神采,盯着眼前激动不已的永夜看了一会儿,又沉沉睡去。
“来人,传徐之过来!”永夜吼道。
屋外当值的侍卫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这几日永夜几乎没什么话,更是未出寝室半步,听他这么突然一吼,只当广域伤势变故,飞奔着请徐之去了。
“怎样?”徐之诊脉也好一会儿了,见他摸这摸那来回捣弄了几遍,就是不说话,永夜不禁急起来,“刚刚他确实醒了,手指动了几下,睁眼看了我一会又昏睡过去,不过看他那样好像不认识我似的。”
“他已经无性命之忧了,接下来只要好生调养便是。”徐之欣慰道。
听他这么一说,永夜才放下心来,刚刚看广域醒来他自是欣喜万分,但见他很快又失去意识还真怕是回光返照!一放松下来才发现手心里尽是冷汗。
忽又想到一事,刚要开口问个究竟,徐之似乎知道他担心什么,说道:“将军不必太过忧心,公子能醒来即表示伤势大有好转,至于您说他只睁开眼一小会,又好似毫无意识不认识将军,这都是失血过多引起的,这段时间他还是会常在昏睡之中。”
这下永夜是真的放心了,连日来的疲劳一扫而光,“多谢神医了。”永夜躬身道谢,这怕是他出世以来第一次向人低头致谢,换了以前打死都不会相信有这么一刻,但是现在一句谢谢换心上人性命怎么着都是值得。
“将军不必多礼。”徐之也没想到永夜这么坦然,他一生行医,救治之人上至皇亲国戚下至黎民百姓,也算阅人无数,眼前的青年气质深沉内敛,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贵气,强势霸道却颇为自然,实为人中龙凤,将来必定扬名天下!
“不过,他伤势不轻,定要费些时日好好静养,尤其现在天气寒冷,切不能着凉,以免加重伤势留下些不必要的遗症。”徐之叮嘱道。
距离广域第一次醒来已有数日,其间广域也醒来多次,只是每次时间都不长,永夜知他现在身体虚弱,很是疲累,故每次都不会打搅他,只是静静陪在一旁,虽然有无数话要对他说,但心知此刻不是时候,只盼他快些好起来,来日方长。
那日在天下第一楼发现果真如自己猜想人去楼空时,他的伤心愤怒无法付之言语。他是个冷漠的人,只有对待亲人才有些温情,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也会为了血亲之外的人有如此强烈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