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楚颜,所有的人都因为离玉的这句话而把目光转向了他,连萧墨也抬起了头。
离玉歪着头看萧墨,眨了眨眼,眨下泪珠几颗,“小墨,楚颜待我很好,我们是同伴,你不会杀他们的对不对。我做错了事,你打我就好,你不会杀我们的,对不对?”
离玉的声音凄然,萧墨缓缓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两人,离玉还是一直重复那句你不会杀我们,对不对。可是他却无法回答,如果自己死了能换所有人平安该多好,可是,他却舍不得无艳,舍不得让他陪自己死。也许楚颜说的对,都是因为他,如果当初他爱上的是离玉,或许一切就不会发生,命运究竟是什么,他一直在抵抗命运,却原来,是他推动了命运的发展。
“你不要过来”,楚颜恶狠狠瞪着靠近的萧墨,揽着离玉退后几步,“今天我不杀你,是不想再看到同伴死,可是只是今天,你记住,我一定会杀你的,一定会。”
说罢,楚颜带着离玉,飘飞而去,直到许久之后,萧墨似乎还能听见风中传来的声音——我一定会杀你,一定会。
夏日,能把人体内所有的水分都蒸发干一般的炎热着,却如何也蒸发不掉眼眶中的泪水。知了,仍是豁出去命地叫着,却叫不暖每一个人的心。小魅跑到这人脚下转几个圈,见人家不理它,又跑到另一人脚下转圈,还是不理它,于是再换一个人转圈,直到把自己转晕,倒在草丛中打着呼噜睡去。
命运的路,无论如何,都是要走下去。
而能改变命运的,究竟是谁?
第五十二章
萧墨窝在马车中睡得迷迷糊糊,被一声历吼吵醒。
他这段时间过分嗜睡,但总也睡不沉,醒来的时候脑子糊涂的紧,晃了晃头,又揉了揉眼,摸摸旁边,没有人,双眼惺忪爬出马车,慵懒唤了一声,“无艳。”
清冷的月光倾泻在树林之中,白天五颜六色生命力旺盛至极致的花草树木,到了夜间便只剩下暗沉沉的影子,一有风过,轻轻晃动,倒像是其间藏了不知明的重重鬼影。
一棵大树之下,楼无艳静静地站着,青息跪在树下,拼命扒着什么,一股恶心刺鼻的气味扑面袭来,萧墨愣了愣,忽然明白了什么冲到树下。
果然,已经没有生命的重魅躺在树下,从胸口开始,逐渐溃烂,随着一股淡烟冒出,以极快的速度化为脓水。
青息的手就这么抓上重魅胸口,要阻止一切的发生,鲜活的血肉碰上化尸水,立刻变得血肉模糊。
萧墨急忙抱上青息的腰,把他往后拉,“青息,不要啊,你这是干什么?”
青息浑身气的发抖,也不挣开,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楼无艳,回答萧墨,“你问他!”
萧墨看过去,楼无艳手中正握着一个白瓷瓶,和当初南宫月昭给他的一般模样,“无艳,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楼无艳不说话,一眨不眨地冷冷盯着重魅,仿佛一定要亲自确认他被化的干干净净。
青息几次想冲过去,都被萧墨死死抱着,如何问,楼无艳也不说话,眼见青息手上血越流越多,萧墨急的跺脚,硬是把青息拖回来马车,点了他的穴清洗伤口。
待一切弄好,回头看,大树下,人已化尽,只剩下一滩脓水印下的印子。
萧墨缓慢走上前,楼无艳仍是呆呆地盯着那个地方,萧墨碰了碰他的手臂,小心问,“无艳,你怎么了,为什么要把重魅……”
说不下去,萧墨回头看一眼青息,虽然隔着浓浓夜色,也能感受到他目赤欲裂的怒火,再回头,更靠近楼无艳一些,去拉他的手,“无艳!”
萧墨的声音可怜兮兮的,眼前的人似乎已经变成了初认识的那个万年冰山,万事、万物、天下人,在他眼里只分有用和无用。重魅死了,没有用了,所以他才要将他化去么?
萧墨拉着楼无艳的手轻轻摇晃,像是怕被遗弃的孩子,小小声地唤他,“无艳,你说话啊!”
楼无艳缓缓转头,勾动唇角淡淡笑了一下,握住他的手走回马车,扶他躺下,又给他盖上薄被,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好好睡觉,乖。”
萧墨知道,他不愿说。
可是,事关他人,他不能不问,重魅是为救楼无艳而死,死后却又被楼无艳亲手化为虚无,难怪青息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萧墨知道,楼无艳虽然性子冷,但绝不是冷血之人,若不是有非常理由,不会那么做,于是,拉着他的手不放,不说话,只是直直地看着他。
楼无艳试探了几次,拉不出手,轻叹一声,“我不想骗你。”
萧墨眨眼,许久之后点点头。
楼无艳把手覆上萧墨眼睑,“睡吧,我会给青息一个交代。”
萧墨这次没点头,而是很努力地装出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一盏茶之后,楼无艳放开手,走到另一辆马车前,附身在青息耳边低语一阵,青息的桃花眼蓦地睁大,不可置信盯着楼无艳,像是要得到确认,楼无艳点点头,解了他的穴。
被解穴的青息,仍是呆滞了许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直到肩上被轻拍两下,才惊吓般地回神,跟着楼无艳走到那颗大树下。
萧墨又大又亮的眼睛在夜色中眨了几下,他听不到楼无艳究竟说了什么,然而,虽然听不到,他却知道该如何做,而且也下定了决心。
谁也不会想到,谁也不曾刻意留意,而有人,即使知道了,也不会阻止,所以,当楼无艳和青息从树下回转,只剩下困到不行,一个劲狂摇折扇硬撑着的无为。
“他走了,让你先回朱雀国”,无为打着哈欠说完这句,便直挺挺倒向马车里,去寻找温暖的被窝。
然而,却有人不让他如意,一向沉稳冷静的楼无艳失控般地拽起无为,声音冰冷,却也如薄冰一样易碎,“墨儿去哪了?你为什么不阻止他?”
无为厌恶地盯着楼无艳拽住自己的手,手中扇柄很不客气地敲了上去,“他去哪了我怎么知道,还有,我为什么要阻止他?”
“你明明知道生死蛊的事,你还让他走?”楼无艳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放开了无为。
无为一边整理衣服,一边打开折扇慢摇,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你是怕他遇到危险,连累了你,还是怕自己扛不住连累了他?”
无为的话语极尽讽刺,楼无艳轻蹙了眉道,“无为公子为何一直针对在下?”
无为倚躺在马车内,单手支头,慵懒地打了个哈欠,话却说的毫不慵懒,“你错了,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讨厌你,如果他按照当初南华希望的那样,离开你,离开国师府,离开朱雀国,还会有现在的这一切发生么?而现在,如果不是因为生死蛊,他会连死也做不到么?南华是我的朋友,南华把他当弟弟看,所以,我讨厌你。”
一番话,字字如针,楼无艳身子微微晃动了一下,扶住马车门,黑发长垂,凤眼微闭,白色衣袂在夜风中飞舞如蝶。
青息默默颔首,“国师大人,青息先去休息了,如果有事需要,尽管吩咐”,说罢转身回到重魅长眠的那棵大树下,席地而眠。
楼无艳一直低垂着头,无为此时好像也不急着睡了,嘲讽地盯着这个一直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有一下没一下地摇动折扇,“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不识大体嘛,不错,那又怎么样,我又不是什么公侯将相,我只是个商人,你们有你们的大事要做,我也有我的喜怒哀乐,许多事,我做不到,可是他要做的事,哪怕要毁了你的朱雀国,我也不会阻止,他对你们每个人都好,只是对自己太狠,你是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你总是考虑大局,可我不是,我就是一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所以别说他走我不阻止,就是今天他想杀了自己,我也不会阻止,只要他高兴,只要他不再对自己那么狠,我鼓掌还来不及。我知道你对他什么感情,可是你敢说你的这份感情里没有掺杂你的国家?相信你这段时间一定派人查我底细了,哼,我也是,姬兰昊,还有永晳宫夜夜长明的烛光,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你瞒得了他,可是瞒不了不了我。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走,我也不知道他要去哪里,不过我倒是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了。”
好长一段话,无为说的口渴,拿起水壶猛灌水,直到灌的自己呛到剧烈咳嗽,楼无艳终于抬头看他,清冷的眸子中没有任何情绪。
夏末的树林,良风阵阵,这一夜,好像谁都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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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
秋风扫落叶的日子,却是凯旋而归的日子。
然而,凤凰城门口守候的不只有欢呼雀跃的百姓,也有两队排列整齐的士兵。
百姓们欢呼迎接的是他们的朱雀,然而马车上没有他们的朱雀,士兵等待的是国师,曾经权倾朝野、万万人之上的国师。
白衣的国师刚一走下马车,就被士兵团团围住。
朱雀国训,国师需终身保持童贞,违此国训,剜目、挖舌、车裂而死,且死后不得安葬,只能用烈火付之一炬。
昊王子令谕,押解国师速速入宫,听候发落。
百姓们全都傻了眼,眼睁睁看着白衣出尘,飘飘如仙的国师大人,被绑缚,在一群士兵的推攘之下一步步走向皇宫,直到那抹白色消失在视线中,才懂得窃窃私语。
百姓中站着无为,意态悠闲摇晃折扇,漫步一样往青楼走去,而,青息,早已不知去向。
国训之事很快震动朝野,昊王子向众官员展示国训,上面除了盖上先帝御印,竟然还加盖了前一任朱雀和国师的蓝印,足以可知,此国训的不可动摇。
这下可好,朱雀国内炸开了锅,与国师对立的那一派,自是坚决维护国训,要求严惩国师。而国师这一派,不敢明目张胆违抗国训,然后却要求对方拿出证据。什么证据,自然是国师不是童真的证据。这下,就连昊王子也开始头疼,国师是个男人啊,难道还能验身?
于是,关于国师是否有违国训之事,暂时压下,等待查证,然而,查证期间,国师大人必须待在天牢之中,理由是以防畏罪逃跑。
朱雀国的大牢,已经有许多年没有关过像国师这样的大人物,国师大人仍是一副不染风尘的模样,仪态高雅走入牢中,静静坐在一旁,白色的衣衫上虽然沾染了尘土和杂草,可依旧倾城而出尘。
牢中守卫小心翼翼了好几天,才敢正眼瞧那个平日里天神一样的国师,也才敢在自以为不会被听见的地方,偷偷议论国师大人以及另一个更高高在上,这段时间却常常光顾天牢的大人物。
这不,又来了。
姬兰昊一身紫色的王子服,裁剪合适,把他身上君临天下的气质衬托的恰到好处,他弯身走进牢房,也不顾忌,就那么坐到了枯草之上,看了楼无艳许久才缓缓开口,“他去哪里了?”
楼无艳闻言,无奈的摇头,“这个问题,难道真的需要我每天回答一遍么?”
“你究竟有何居心?”姬兰昊仍是不厌其烦。
“昊王子认为我有何居心?”楼无艳双手被镣铐所缚,搭在曲起的膝盖之上,黑发长垂,眉眼清冷,好一副被囚谪仙的模样。
姬兰昊似笑非笑地勾唇,伸出一根手指拨弄镣铐上的锁链,立刻有叮当叮当的声音发出,“你应该知道,右相是我的人,而我是天下公认的朱雀王子,没有朱雀,我也能登基为王。”
“喔,如果我没记错,昊王子已经回国好几个月了,那还在等什么呢?”
楼无艳的话说的平淡,却激起了姬兰昊怒火,一把揪起他的前襟,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无论如何,朱雀的主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王上,萧墨的主人也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楼无艳也不拨开姬兰昊的手,只是淡淡的笑,“朱雀的主人的确只有王上。”
“你知道就好”,姬兰昊狠狠将楼无艳甩出去,“我会把他找回来,我会让他长留永晳宫,至于你,就等着被化为灰烬吧。”
说罢,姬兰昊狠狠摔上牢门离去,临走不忘吩咐守卫好好看守,千万不得有所闪失,说到闪失二字的时候,还别有用意地回头看了楼无艳一眼。
然而,姬兰昊只是刚说完这句话,刚离开,几个守卫便被点到在地。
随即,一个清瘦的身影走入牢中。
“你对自己倒是挺自信,不怕被他发现”,楼无艳看了看刚才就一直躲在暗处的青息。
青息冷哼一声,道,“他太狂妄了,怎么会想到?”
楼无艳笑了笑,揉揉眉心,不用问,看青息的表情就知道他还没有找到萧墨,不禁思索,他究竟能去哪里。
青息右手微抬,灵蛇鞭出袖,卷上牢门,只要稍一用力,那百炼钢就要断裂,楼无艳瞥见却急忙阻止,“你可不要乱来。”
“我真不明白,你呆在这里干什么,这样的地方,留得住你?”青息忿忿收回灵蛇鞭,双手抱到胸前,倚在牢门上,透过牢门上的小窗户盯着楼无艳。
“我如果出去,必定会逼他走下一步,他离开了十八年,即使顶着王子的身份,朝堂上的事也不是他想的那样了,我如今更担心墨儿,你应该还记得我那天跟你说过的话,如果他被青龙君找到,恐怕……”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找不到他,不过你放心,君上曾经说过,自从上一次之后,朱雀君就断了和其他三君的感应,如今只有他能感应到他其他人,其他人无法找到他。”
楼无艳轻轻点头,这才是他最担心的,断了感应,就是断了千百年的同伴之谊。看来,那人是要誓杀三君的。
“你能联络上无为公子么?以他和朱雀的关系,以及和朝中各大臣的往来,应该能够进到皇宫之中,你让他想办法在夜半时分进到永晳宫。”
“去永晳宫干什么?那里不是朱雀王上的寝宫?姬兰昊……”
“不会,他现在还没有登基,应该是住在太子宫中。”
“让无为去干什么?我该交代他什么?”
“什么都不用,他去了,自然知道一切。”
青息点点头,却略有迟疑,楼无艳抬头,眼带询问,青息这才问道,“那天晚上无为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让他去会不会……不如我去……”
楼无艳摇头,“皇宫比不这里,你进去必定会惊动暗卫,无为公子自有办法正大光明地进去,你放心,他只是讨厌我而已,我相信,他明白是非。”
既然楼无艳都如此肯定了,青息还能说什么,点点头迅速离去。
而天牢中的守卫也在青息离开后不久,幽幽醒转,谁都疑惑为何会突然集体昏睡过去,然而,谁也都珍惜项上人头,于是,交换眼神之后,一致选择沉默,当一切没发生过。
第五十三章
朝堂之上,权利中心已经偏向昊王子。
有官员重提当日朱雀提出的六部改革,姬兰昊饶有兴趣地听着,紫色眸子闪过流丽光辉,他看中的人,果然出色。
于是,改革之事敲定,由右相薛朗负责。
这一场改革,几乎动摇祖制,当然也会到动摇到各方的利益,于是,大小官员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内,全都不遗余力地投入到这一场像是内战的改革之中。
也正是因为如此,姬兰昊每日回到太子所住的兰馨宫时,已是月正当空,夜色浓。
“谁”,刚结束一天公务,疲惫不堪往兰馨宫走的姬兰昊,对着在夜色掩映之下立于树边的人影戒备地呵斥。
月色下的人影,摇晃着折扇摇晃了出来,“殿下不认得我了?”
姬兰昊看了眼前人一会儿,微笑,“你还真有本事,擅闯禁宫要砍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