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这是一个关于阴谋,谎言,掠夺,交易的故事。
可惜我们的主角也许并不擅长这个。
主角:小山、元小渔
1.启程
一目无际的大海仿佛是没有极限地在眼前铺展,湛蓝的天,蔚蓝的海……此时,已是中秋过后的第七天,天空中一丝云也没有。一过三四点,天气就明显凉了下来。即便是日光毫无遮挡地满铺下来,迎面而来腥咸而凉的海风却仿佛带着未干的泪的气味,一直凉透了心底。
元小渔第一次坐这么大的船出海,去那么远,那么陌生的一个地方。他兀自站在船侧远眺出神,任凭着海浪有节奏地不停拍击着他虚弱苍白的心胸,那里面似乎被什么情绪装得满满的,堵得透不过气,可又似乎空空的什么都抓不住。
这些天,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他有一种如坠梦中的错觉。一直相依为命的母亲永远地离开了自己,于是那个属于他,也是他所属于的家也随之灰飞烟灭消散无形了。而他至还不曾来得及深深哀悼,一场新的旅程又迫不及待向他展开。他感觉此刻的自己就像是一片飘落在海面的落叶,从枝头坠落,不及转神已是过了万水千山,飘向另外一个未知的世界,未知的命运。
他将去往的是一个叫做琴岛的地方,他将去面见的是一个叫做元舜先的老人,他将面对的是一个被母亲隐藏了多年的世界,一段被刻意忘却的记忆,却也是不可回避的历史——而直至母亲临终,才将这些说与他知道。母亲说他父亲还活着并祈求自己原谅的时候,他的内心仿佛瞬间崩塌一片黑暗。是的,元舜先——他的父亲!他几乎无法将那个鼎鼎大名的商界大亨与“父亲”的称谓联系在一起。可如果他元小渔此生永不能同时拥有父母双亲的话,那么,他宁愿永远永远不要这个所谓的父亲。
由于元舜先和他的元氏船务的显赫地位,多少年来新闻也常见于报端,所以元小渔对这个家庭也不是一无所知。他总共娶过两个妻子,都是商界名媛。第一任妻子,早在二十年前去世了。她的儿子元书永如今是近四十岁的年纪,是公认的元氏船务的接班人。元书永前些年丧妻,膝下一个女儿颇得元舜先的欢心。元舜先的第二任妻子,比元书永还小一些,叫做丁易柔,也就是现在的元太太。她也有一个儿子元书恒,如今应该十八九岁的样子吧。据说自小就在送去英国念书,上半年因父亲元舜先急病,方从英国留学归来,也是商界社交圈的新秀,什么赛马、酒会、慈善活动多可见他伴随他母亲左右,十足风光耀人。
相比较这样的两位“兄弟”,元小渔与母亲这么多年的苦难仿佛格外沉重了很多。他深深叹口气,那个不忍回忆的诀别夜晚又不容抗拒地浮现眼前:多年的辛劳早已使母亲曾经年轻的面庞憔悴枯槁,她握着元小渔的手说,元舜先不曾真的抛弃他们母子,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以为他们母子死于那场意外。可对于她来说,她一直卑微于自己的身份,才带着元小渔躲在偏僻的渔村,直至前不久元舜先寻到了她。
原来,元舜先的朋友李约翰是元小渔的导师,一次无意间在他那里看到元小渔的入学档案。元小渔与他的母亲实在太像了,相像得让他不得不亲自来到渔村,来验证他的真实身份。可相见时,元舜先却几乎无法相信,眼前这个苍老的女人竟然就是当年救他照顾他的年轻女子。当时元舜先提出来接他们母子回元家,却被她一口拒绝了。
母亲说这话时候,表情决绝,有一种深重的悲哀和落寞。元小渔很想问为什么,可话到嗓子口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而他没想到他再也没有机会问这个问题了。
每想到这里,元小渔总感到眼前朦胧,一阵酸涩,眼泪来不及滑落便被迎面的海风吹干了。
这时候,一个高个儿男人从舱里走出来,约莫四十岁上下,黑色洋装、金边眼镜,很是斯文儒雅的模样。他一眼找到了元小渔的背影,迟疑了会儿,才扬声喊他:“小渔!我们就要到了!”
不用回头,元小渔也知道那一定是同父异母的兄长——元书永。他虽说是奉命来接元小渔去琴岛别墅父子团聚的,一路之上却只与同行的宋恩初宋律师常处在一处。兄弟之间交谈并不多,可那嗓音低沉冰冷如同他永远傲慢冷峻的表情,刺得元小渔胸口隐隐作疼。
元小渔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远远的海天交接处出现一片苍翠的陆地。那就是——“琴岛”么?他轻轻抚摸着手中母亲给他的老怀表,口中喃喃地说:妈妈,我们来了。
码头上还泊着几艘船,船身上统一印着元氏船务的标志,四五个仆人列队站在码头上候着。船一靠上去,打头男人就迎了上来,五六十岁,头发花白,穿着一件青灰色的锻面长袍,指挥着仆人们帮忙搬送行李物件。
小渔下船的时候听元书永和宋恩初都叫他“邹管家”,就不由多瞧了他几眼。恰好邹管家也在打量他,碰上他的目光,便垂了下眼帘,恭敬地招呼:“想来这就是小渔少爷了吧!”小渔不太喜欢被人这么恭敬地称呼少爷,便强调:“邹管家好,我是元小渔。不过,我也不是什么少爷,您还是叫我小渔吧。”邹管家不作声地抬了下眼皮,低声说:“小渔少爷客气了。少爷就是少爷,这是我们作下人的本分。”
他的恭敬态度与一路上元书永的态度实在是天壤之别,元小渔反倒浑身不自在起来。
这时候元书永在他身后轻咳了一声,打断说:“我们赶紧上车吧,别让父亲等着。”
“是!”邹管家应了声,弓腰等请小渔先走,才提袍跟在后头。
码头边另停了两辆马车,一辆是接人,一辆则是邹管家用的,还堆放着一些贴身的行李。元书永说与宋恩初有话要说,与元小渔告了歉,自顾自占了一辆,邹管家识得大少爷的脸色,便只得请了元小渔将就与自己同乘。
“宋律师不仅是我们元家的专门律师,也是大少爷多年的同窗,关系自然不同。”邹管家为元书永打着圆场,略显有些尴尬,“都怪我每考虑周全,只好先委屈小渔少爷了。”
元小渔冷冷笑着,在车上坐定,随手推开车窗,望向外面并不作答。
“小渔少爷!”邹管家话到嘴边,突然留意到他攥着老怀表因用力而苍白的手指和别在袖上的白花,便又突然止住。
车子启动了起来,从窗外吹进的风扬起了元小渔的头发,车厢里一阵尴尬的沉默。
邹管家望着元小渔的侧面,想起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可怜女人,许久才默然轻轻叹了口气,“你母亲是个好女人……”元小渔听他提起母亲,便转过头来。可邹管家似乎并不愿意随着他的意愿把话题延续下去,只解嘲地干咳,避过他的目光:“我自小就跟着老爷,他的脾气我清楚的很。老爷找了你们母子那么多年,今天终于可以父子重逢,可算是件喜事。”
“怎么算是喜事呢?”元小渔冷笑,低头看着亲相片上的笑容,淡淡地回答,“这只不过是母亲的意思!”
“你母亲也是个聪明的女人!”邹管家说道,“二十多年,再好的恩情也已作浮云,可亲生骨肉血脉相连的亲情却依旧在的。更何况,老爷现在也已经是年迈多病的身子,膝下只有这三个儿子……”
其实,后面的话元小渔全然没有听进去。邹管家这几句话已经填满了他敏感的内心。是的,也许这里所有的人都认为自己的出现是怀着那样的目的——元氏船务的万贯家财。
两部车一前一后行在弯绕的山路上,车里的人各自望着窗外,气氛突然沉闷起来。风从车窗外吹进来,吹得乱发迷了眼,发尖的刺痛眼圈微微发红。
海浪声渐渐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风过林海的声音,还有……得儿得儿……
小渔支着耳朵仔细辨析着隐约而来的奇怪声响,一强一弱按着节奏由远及近,越来越使清晰,又随着一声娇俏地勒停呼叱渐渐放缓了速度停了下来。
前面元书永的车停下来。小渔循着声儿望过去,坡顶的山路当间儿现出两个人影——确切地说是两个骑马的人。
当首白色小马驹的是个粉色骑马装的年轻女孩子,大约十三四岁的模样,圆兜兜粉扑扑的脸蛋上两个乌溜溜又黑又大的眼睛忽闪闪的,抿着嘴唇掩饰不住地甜甜笑意。另一匹矮瘦黑色山地马上则是个身形瘦弱的少年披着件脏兮兮的棉布短衫,松垮跨的长裤在脚踝处随便一束,漏出一截子的脚踝来。那少年挺了挺腰板,翻身下马,拽着缰绳垂手站在少女身后,一低头,凌乱的黑发便挡住了他本就不甚明晰的表情。
“爸爸!”菲儿看到元书永从车窗露出脸来才笑着下马,把马绳交给边上的少年,蹦蹦跳跳地扑到车前,叽叽喳喳地说笑起来,“听说爸爸来了,菲儿赶不及就直接骑马来了。小山哥哥胆子小,只挑了这匹‘小云雀’给我,否则我骑那匹‘雪鬃’来肯定更威风啦。瞧我这身儿,这是小恒哥哥托朋友从英国带回来的,好看不?”她喜滋滋地转了个圈儿,突然想起个事情来,狡黠地挤了挤眼睛,往车里头探看。
“叔叔就是叔叔,叫什么哥哥的?说过多少遍了还是改不过来。真是没有规矩!……嗯?他和你奶奶什么时候到的?”元书永最是宠着这个宝贝女儿,原本要说她擅自骑马出马场好不危险,可被她这么一堆话炸得无可奈何,用手指轻轻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弹:“小丫头,鬼鬼祟祟瞧什么呢?”
“他们今儿个上午刚到的!小恒哥哥才比我大多少啊?叫他叔叔他也吃不消的……对了,那个谁呢?”菲儿有些失望地看着坐在车里头的宋恩初,问,“怎么是宋叔叔?!”
知女莫若父,她大眼睛鼓溜溜一转,元书永就知道他打着什么鬼主意,心里头泛起一种别样滋味:“菲儿,怎么可以这么不懂礼貌?”
“看来菲儿小姐不喜欢看见我哟!”宋恩初不以为意地呵呵笑着打趣,“那你是想要看见谁呢?”
菲儿拧了下秀眉,苦着脸说:“听说今儿个还有个新的叔叔要来,我当然是来瞧他的。看来,邹管家说的都是骗人的假话。”
宋恩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小丫头片子赶着骑马过来,却不是为了接她父亲,更不是为了接她宋叔叔,原来是为着这个从未谋面的小渔来的。瞥一眼旁坐的元书永脸色暗沉下来,宋恩初赶紧向菲儿使了个眼色,朝后头那辆车指了指:“既然是邹管家说的,你还不赶紧问她要人去?”
菲儿一拍脑瓜子,装作豁然开朗的模样,谢了声宋叔叔。转身过来却见着邹管家已经下了车,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一边,身侧站着个穿着浅蓝色衬衣英俊高挺的年轻人,挺秀帅气的五官看上去有种平静的力量。
“这就是新来的叔叔么?”菲儿抓着邹管家的手问,眼神却一刻没有离开小渔的脸。
小渔从没被小女孩这么盯着不放,两颊泛红,点了点头:“我叫元小渔。”
“菲儿小姐,这就是小渔少爷了。”邹管家说,“我们这不正要去见老爷么!”这一句原本就是说给菲儿听的,菲儿点点头,略歪着脑袋想了想,突然噗嗤一笑:“那正好!我也是骑马累了,赶巧跟着小渔叔叔一起回去!”说完话,一扭身子,踢着小马靴就钻进了车里,“今儿个早上,我瞧见南方姐姐做了好多小点心,可别叫你们回去先吃没了……小渔叔叔,快上车啊!”看得出这个菲儿小姐在这元家是得宠惯了的,像只小喜鹊一样开始在车里叽叽喳喳地说笑个不停。
小渔上了车,与她并排坐着,眼神飘向窗外——那个牵马少年还伫立在路边。
“菲儿……”小渔学着其他人的称呼,指了指他说。“就留他一个人么?”
菲儿呼啦凑近来,顺着他指尖看了看,拖长了调子脆生生地喊:“小山哥哥,我先回去啦。你要记得帮我把小云雀带回去,给它好好洗个澡。明儿个,我带着小渔叔叔来找你一起玩!”
牵马少年定定地站在那里,不作声,用力点了点头。直等目送车子消失在山道尽头,那少年才缓缓地执起马缰朝回走。本就是瘦小的身形在夕阳下头逆着光,越发的模糊了轮廓,随时变被霞光溶化了一般格外地显得落寞和孤独。
2.琴岛
夜雾伴着退潮的浪声悄悄掩上,更显深黑的山林子摇撼着巨大的影子发出呼啦啦的声响。有些发暗的天幕上浅浅月如钩挂在天边,银辉冷冷淡淡地在庄园仔细修葺过的大草坪上。进入了庄园巍峨的大门,便是由两旁的树阵工整地形成一条笔直的大道,指向终点那座豪华的城堡。
说它是城堡毫不夸张,远远便能看到那座苍翠掩映中的华美建筑,厚重的石壁爬满了绿色的藤萝,深色的窗户里透出淡淡的灯光。车子在一片玫瑰园前停下来,花园中心是个欧式圆形喷泉,隐绰有个人影站在水当中。小渔愣了一愣,再仔细看,却原来是个汲水少女造型的乳白色雕像。
菲儿瞅着他的表情咯咯地笑起来:“那个雕像人儿比我还高呢!刚运过来的那会儿,有天晚上还把邹管家吓得够呛!”说完蹦蹦跳跳地冲着邹管家板起鬼脸。邹管家早见惯了她这副模样儿,只配合以一个慈爱的长者般温厚的微笑。
小渔突然觉得这个邹管家也许并不如他一开始那般讨厌。只可惜,元书永的气场却并未因为女儿跳跃的声调而改变什么,依旧摆着张如常的面孔,匆匆走在前头。小渔望着他这个“大哥”挺拔的背影,心头又发出一声冷笑。
一行人仿佛各怀着心思穿过玫瑰园,拾阶而上,便是气派的廊柱,几个穿着干净利索的仆人在廊下恭候着,为他们打开厚重宽大的大门,低头称呼:“大少爷好,菲儿小姐好,宋先生好……”
元书永将脱下身上的外套和礼帽,递给门侧的仆人,问:“老爷呢?”
仆人低声回答:“回大少爷话,老爷这会儿还没下楼呢……”
元书永微微皱了皱眉头:“可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
赶上的邹管家忙解释说:“大少爷不用担心,苏护士说老爷最近服用的这个药,是会有嗜睡反应。睡眠多些,身体精力也恢复的快些,是好事儿。刚才我去码头接人的时候老爷喝了些清粥才睡下。老爷最不喜欢有人搅他睡眠,所以临睡之前特别关照说,如果少爷们回来了,自管自己歇下不用管他,他说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说话。特别是小渔少爷,老爷说请他就当自己家里一样,不用顾忌,吃什么用什么都只管跟我说就成。”
苏护士是元书永为他父亲特别请的看护苏珊,后来也一直跟在岛上照顾,这半年来菲儿在岛上玩儿与她也熟稔了,人前人后“姐姐”“姐姐”的叫。元书永点点头,便对着小渔说:“既然父亲这么说,我们就先休息下,小渔和宋恩初也都累了,先吃过晚饭再说。”
小渔轻轻应声。原以为这就要见着自己从未谋面的父亲,原以为父亲也多少同自己一样期盼这一天。可如今这冷清的场面,却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末路投靠过来却不受欢迎的穷亲戚!哼,其实根本就是这样呢!什么像自己家里一样,什么少爷不少爷,不过都是场面上的文章,大约这一家子的人都从未把他当作亲人来看,连仆人瞧自己的眼光也是不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