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摊在他眼前的,依旧是记忆里的笑容与灿烂的表情,但多年来的相识,让夏矾仁隐约地感受到木则敦司的改变。
他微眯起双眼,环抱双臂审视着。
没错!绝不是他的心理作祟,木则敦司脸上的表情太过于......平静与平和,那副神情,简直就像是对待一位极为普通的朋友般的谨慎与适当,没有过多的情绪显露。
他不像是记忆里自己所熟悉并交往多年的好友,一点也不像。
似乎,他在自己与他之间划下一道界线。
莫名地,他为这样的局面感到十分地不快。
虽然就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这样的焦躁情绪,但他就是感受到了,一股因为木则敦司的决定而引起的焦躁感。
他,已经习惯被木则敦司所重视与在乎了。
就连他被夏矾一所拒绝的时候,恶意的态度依旧没有让木则敦司退却,甚至还因为那时的悸动,而让他情难自抑。
矾一?惊觉于自己的失神,他猛然地往他弟弟的方向一看......然后,夏矾一清澈了然的眼神遽然让夏矾仁感觉恍如背叛了自己所深爱的人。
罪恶感顿时涌上了上来,疙瘩地刻印在心头,无法释怀。
镇定!你深爱的人是矾一呀!
暗自调整了略微紊乱的气息,夏矾仁清了清干涩的喉头后说:"既然下礼拜就要飞回日本,那我可要好好的带你到处逛逛了。"顺着话语,他故作平静地说着。
对于木则敦司平静的态度,就等他们私底下相处的时候再好好的细问了,夏矾仁暗自忖思着。
"老友!先谢谢啰!"
拉开嘴角,一副标准的阳光笑容,再次出现在木则敦司的脸上。
"好香喔!我肚子可是饿得在唱空城记了。"他嗅了嗅飘在空气中的饭菜香味,表情生动地说着。
其实,天生敏感过人的他,怎么会看不出夏矾仁因为他的改变而产生的疑惑。
只是,这样的改变对木则敦司而言,却是不得不做的掩饰。
他不为自己与夏矾仁之间竖立下屏障,伤心肯定会将他所有的自制力都彻底摧毁。
而这样的局面,木则敦司一点也不愿让夏矾仁看到。他要夏矾仁的记忆里,永远都只记得他那张染着笑意的脸庞。
"喔!我光顾着跟你聊天,都忘记要帮你拿副碗筷了。"赶忙地,夏矾仁便转头为木则敦司准备餐盘。
"别忘了顺便帮自己准备一副,你不是也还没吃饭吗?"出于直觉,木则敦司开口嘱咐着。
明明刻意要求自己别像以往一般太过于在乎夏矾仁,但他就是......不忍。
关心,依旧超乎了木则敦司所有努力压抑下来的真心,轻叹了口气,他无奈地想着。
顿然停下了脚步,夏矾仁转头望向木则敦司。
"嗯!我会记得也顺便为自己准备一套餐盘。"感动于木则敦司的细心,他真心地勾起嘴角笑着说道。
默契,往往存在于未说出口的话语之下。
然而,默契的深浅,却是经由时间的堆积,一点一滴所累积而成的
朝夕相处了许多日子,一切曾经存在于两人之间的记忆与情感,岂是可以轻易就被区隔的?
他......竟然连保护自己"尊严"的这最后一道底线都做不到!一思及此,木则敦司更是觉得有股由灵魂深处逐渐溃堤而出的无力感。
"哥,你可别只顾着喂饱我而让自己饿肚子了。"一如夏矾一心中所下定的决心,这次,他并没有选择转身视而不见
。流转于夏矾仁眼中的种种复杂神色,他看得既清楚又了然。
的确,他的哥哥对于木则敦司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
如果他哥哥对木则敦司没有一丝丝的"在乎",又怎会将他独留于屋内一宿未归呢?
不只如此,他们不经意流露出的"默契",更是让夏矾一看得胆战心惊。
默契,没有一定分量的"交情",是无法只凭一个眼色、一副表情就能猜测出对方的心意与想法的。
交情?这是否正意味着......深厚的交情会在时间的催化下,被升华为"感情"呢?
不!他们兄弟俩之间的童年相伴,绝对是胜过于世间上所谓的......情与爱。
强制地按捺下心中的恐惧,夏矾一选择以夏矾仁对他的关爱当作攻击的箭矛,不再让自己当个沉默的旁观者。
对于未来,他并没有退缩的资格。
惊喜再次地让夏矾仁停下了脚步,他无法置信地转头望向餐桌旁的夏矾一。
木则敦司的关心,虽然令他觉得再度被在乎与重视,但来自于他所唯一深爱的人嘴里,却又这么令他整个人,宛如被填满一般地......完整。
相较于过去被冷漠的对待与拒绝,现在的这一刻,几乎快要让夏矾仁以为身处于梦中云乡般的飘飘然。
"一场车祸让你元气大伤,不好好的喂饱你,我怎么对得起黄泉地下的父母呢!"沛然流露的情感,让他的嗓音不禁嘶哑地哽咽着。
如果,如果这美梦能继续延续下去,夏矾仁知道,无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甘愿。
"哥,不只是我而已,这阵子你为了照顾我,连你自己也跟着我瘦了好大一圈。"
放下竹筷,夏矾一用眼神从上而下审视了站在眼前的夏矾仁,继续接着说:"我还是习惯你以前‘有点肉'的身材,比较有亲切感。"为了保护自己所能依存的"安适",谁说不能有自私自利的心态呢?
"‘有点肉'?我吗?"
吊高双眉,夏矾仁一边双手拿着碗筷餐盘,一边还疑狐地反问。奇怪!他从不记得他的身材会和"有点肉"这形容词连上等号。
"嗯!跟我精瘦的标准身材相比,不是‘有点肉'是什么?"
彷佛不是刻意,夏矾一让话题绕着他们俩小时候的童年时光,让坐在一旁的木则敦司更显得被遗忘与隔离。
"矾一,我可不会把‘肌肉'和‘有点肉'画上等号。"
"喔?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故作无辜状,夏矾一瞪着大大的双眸装傻着,"我只记得抱起来的感觉差不多呀!"除了携手相伴的到处游玩外,相拥而眠也是他们两人小时最常在一起做的"活动"之一。
是不是就是因为肌肤相触的太过频繁,所以......他哥哥才会对他有了不正常的情爱私欲?夏矾一无奈地在心中嘲讽着自己。
"拜托!两者之间的感觉可是相差很多。"
将餐盘碗筷随意地放在餐桌上,夏矾仁难得地放松心情,愉快地和夏矾一聊着过去生活的点点滴滴。
像这样闲谈调侃的对话方式,已有许久未曾出现在他们兄弟俩之间了。
曾经,曾经他们两人是促膝长谈、无话不说的......好兄弟,要不是......因为他丑陋的欲望,他们两兄弟又怎么会走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生活,想必是过逝父母所期待的晚年远景吧!
一思及那对视他为亲生儿子的养父母,夏矾仁的双眼顿时一阵泛酸,喉头也跟着干涩不已。
"哥?"不解夏矾仁突然的静默,夏矾一微皱眉头开口问着,眼里尽是担忧的神情。
将视线转向夏矾一带着疑虑的眼眸,夏矾仁缓缓地摇着头,并用比平时更低沉的嗓音说:"矾一,哥绝对会代替爸妈好好的照顾你。"
对于父母,他有着既深又浓的愧疚,在自己还未报答养育的恩情之前,就已先用残忍的手段伤害、侵犯他们唯一的亲生独子,然后再毅然舍弃他们而远走他乡。
人生,能有多少的遗憾?
遗憾不能善尽做儿子的孝道,遗憾不能尽责于长兄的责任,而这些种种的遗憾,却都已经为时已晚。
所以,出于真心、发于内心的纯粹真诚,夏矾仁再次对夏矾一许下了"誓言"。
不同于以爱情为基准的"誓言",这次"誓言"里所涵盖的,却是更大于以自我情爱为基础的......养育之恩。
无论将来夏矾一是否会接受身为哥哥所给予的爱意,他知道,至此刻起,他未来的命运,都将会再与夏矾一紧紧的相连与相系。
"哥。"透过彼此双眼的凝视,夏矾一了解,曾经专属于他翱翔的天空,又再次地属于他了。
单以"爱情"当作未来安适的保障,未免太过于脆弱与单薄,尤其这份"爱情"又是建立在违背社会道德之下的"畸恋"。
但若以父母亲情作为未来安适的考虑,即便他选择了拒绝,他的哥哥也会为了遵守自己亲口所说的誓言,而不能再......离开这栋屋子、离开他的身边。
"仁,你们先用餐,我去一下洗手间。"
木则敦司僵硬地勾起薄唇,向夏矾仁匆忙的打声招呼后,便急切地离开座椅往餐厅门外走去。
餐厅内,他们兄弟两人的眼里,彷佛就只有他们两人的身影,他的存在感彻彻底底被透明与淡化了。
不只如此,流动于这空间内的气息,更是完全充满往日的回忆与旧时的情感,化开成一条既大又无边的网膜,硬生生地将他区隔了开来。所以,压抑着内心的情绪,木则敦司仓皇地逃出了快要令他窒息的空间。
明明已经在心中立下了决心、隔出了屏障,为什么?为什么在发觉自己又被彻底遗忘的时候,心又揪得像快要被拧碎了一样?为什么?
快步地踏进洗手间后,木则敦司碰的一声关上了门,瘫软地往后一靠。
顺着门板,无意识地,他慢慢地蹲坐在瓷砖上。
缩紧身子,木则敦司将头埋进弯起的膝盖中,颤抖着。
好冷,由心底深处所泛出的冰冷,让他整个身躯都不禁打着哆嗦。
人一旦绝望,是不是就不会再感受到世间所产生的任何温度?
今晨,门外那拥抱的一幕,虽然让他感到绝望与心碎,但毕竟,他并没有直接面对心被撕裂的伤痛,所以,他依旧还有勇气武装自己去面对他们兄弟两人。
但当他眼睁睁地看着夏矾仁用他热切的双眼眷恋地注视着夏矾一,并慎重地低吟着"承诺"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妒意比绝望更会将人的意志焚烧殆尽。
他心灰意冷的灵魂里,除了被烈火燃尽的灰烬外,什么东西都没有,没有了。
就连过往的回忆也变成片片的残骸,一点也不留。
对于爱情,他是再也不敢、不想去"要"了......
【第十章】
再次地,夏矾仁重复着不知是今晚的第几次动作,他抬起头,望向挂在墙壁上的古老壁钟。
时钟上显示的时间,正是凌晨的三点多。
"奇怪,阿司怎么还没有回来?"紧皱着眉心,夏矾仁既担忧又不快地坐在沙发上,低声喃喃自语着。
他的好友,木则敦司以"想要自己去摸索台湾"为理由,向他外借家里的钥匙,独自出门已经连续好几天了。
姑且不说夏矾仁没有和他照过面,就连木则敦司是几点钟回到家,他都不知道。
每当夏矾仁就寝的时候,木则敦司都还未踏进家门,而当他清醒的时候,他好友的房间的床上,依然见不到人影。
单人床上的温度,就像是没有经过任何人体体温沾染过的冰凉。
顿然,即便是喜悦于夏矾一对他态度的改善,夏矾仁还是明显地感受到木则敦司对他的......逃避。
先是在他与自己之间划下一道界线,然后,又以这样的方式在逃避他。
再一次地,无法解读的愤怒,吞噬着他心中的喜悦,瓜分着他对夏矾一的注意力。
这样的一个木则敦司,他并不能说服自己去接受,夏矾仁在心中对自己重复的说着。
在日本的时候,木则敦司毫无保留的接受他并不会爱上自己的事实,依然坚持着对自己的好与关心,从没有任何的改变。
那副挂着阳光般灿烂的笑脸,就连他要离开日本搬回台湾的时候,都没有丝毫的褪色过。
木则敦司清澈的双眼里,终究都深印着他的影子。
如今,他的退缩与闪避的举动,是代表着什么呢?是代表着对他不再持有......爱意?
没错!夏矾仁知道自己并不会爱上他同居多年的好友,但多年相处的点点滴滴,却让他早已习惯了被在乎与被重视。
曾经,他让自己径自地沉溺在这些没有保留与负担的对待方式里,放纵地,随心所欲的爱恋着他的弟弟。
现在,好不容易,矾一愿意敞开心房再次地接受他的时候,为何他还会为木则敦司的反应感到无比的恐惧与愤怒呢?
瘫坐在沙发上,听着钟摆的清晰响声,夏矾仁烦躁地想着。
然后,等待多时的开门声,总算在寂静的深夜中响起。
门廊上的微弱光线投射在墙璧上的人影雏型,正是他已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
"和你认识同居了这么久,我都不晓得原来你这么喜欢‘夜生活'。"囤积多日的抑郁,在此刻,瞬间地找到了发泄的起始处,夏矾仁语带讥讽地说着。
平静地将钥匙放在玄关旁的鞋柜上,木则敦司将头转向那双在黑夜里闪耀着像火苗一般张狂燃烧的瞳眸。
"你......还没睡?"略带诧异,他轻声地问道。
对于夏矾仁的举止,他皱起双眉不解地暗自忖度着。
一向以"夏矾一"为生活重心的他,怎么会在几近清晨的时候出现在昏暗的客厅里?
暮色低垂的夜色、寂静无息的凌晨,不是正适合像他这样哀悼爱情的落单人?
他......不是已经得到他终日祈求的"爱情"了吗?爱情的甜蜜,应该是要让他笑着入梦吧!木则敦司苦涩地想着。
"这几天你都去了哪里?"
没有过多的修饰与探问,夏矾仁态度坚定地询问,而他的话里,正隐含着就连他本人都不知道的所有权宣示意味。
一直以为,木则敦司的所有一切他应该都会知晓,然而随着这些日子的变化,夏矾仁却发现,自己竟连曾经是身为亲密枕边人的行踪与想法,都丝毫无法掌握。
"我......到处逛逛。"
我怎敢回来?看你和你弟弟之间的"兄友弟恭"?还是看你们熟稔的亲密吗?我可没这么勇敢呀!
"逛逛?"
一听到好友的回答,夏矾仁心中的怒火更为炽热。哼!人生地不熟的一块地方,他还能逛到哪里去呢?
"没错!"点点头,木则敦司慢条斯理地脱下脚下的休闲鞋,换上舒适的室内鞋往客房走去。
老实说,以他目前疲惫脆弱的心态,是没有能力再去负载任何一丝的情绪应对,尤其,是来自于让他觉得彻底心冷与心碎的夏矾仁。
对木则敦司而言,为了不让自己像兵败的残兵一样落荒而逃,为了让自己能有足够的能量去面对失去的伤痛,他早就已经飞离了这块伤心的岛屿。
当一个人失去自我的时候,自尊就成了唯一能舔舐伤口的最佳良方。
"喔?台北有哪一处地方能让你这个日本人逛到这么晚?"木则敦司话里的平静,听在夏矾仁的耳里,更是觉得刺耳与尖锐。伸手拽住正经过他身边的身影,他顺势一把利落地从沙发上站起。
然后......在惊鸿一瞥中,他看到了
"你的脖子上怎么会有吻痕?是谁做的?"
如果说,木则敦司的晚归是他愤怒的助燃器,那当他发觉到他好友脖子上的瘀青时,残存的理智,已经瞬间被蒸发为雾白的水气。
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心中,正因为木则敦司脖子上的那一块瘀青,而感到严重地被侵犯与污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纠结呢?
清澈的双眸凝视着正刮着风暴的瞳眸,不语。
木则敦司正忖度着是否要据实以告,然后,他嘲讽地微弯起嘴角。
"谁做的?呵!我也不晓得他是谁,反正看顺眼,随便找个地方就做啰!"
当木则敦司自以为能藉由**的冲击,来暂时地忘掉心头伤痛的时候,他让自己接受了同志PUB里,那些同样也是寻找肉体抚慰的男人的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