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合力堆了一个其实很丑的雪人,但是席允喜欢得不得了,非要躺在雪人旁边守着。于是两个人就疯子似的躺在雪地里,望着深蓝的夜空。
"明皓,你说春天来了,雪人要到哪里去?"席允认真地问。
"化成小河,流走了吧。"
"它还会再回来吗?"
"我不知道。"
"我觉得会的!"席允笃定地说,"如果这里有它爱的人,它就一定会回来的吧?第二年的冬天它就会回来了,是不是?"
他好想明皓,好想好想他。
席允喃喃地道:"我只是一个雪人,我只要欣赏这个冬天的美就够了......"
等到春天来的时候,我就会融化,消失殆尽,蒸发成水汽,笼罩在你卧室的玻璃窗上,每天每天,只凝视你的睡颜......
冬天好像就在一夜间偷偷潜入了这个城市,明皓站在树下看着最后一片叶子落下,他心中的不安每一天都在扩大。越是感到幸福,就越怕失去幸福。他很想说服自己,令人害怕的往往是恐惧本身,可是每当他早晨醒来看不到京竹的睡脸时,一瞬间就会觉得全世界都充满了恐怖和黑暗。
"明皓,在想什么?"京竹笑着问他。
明皓松开紧锁的眉,他已经习惯了,习惯这家里有个人亲密地叫他名字,习惯每天晚上两人很有默契地收拾餐桌,收拾床铺,习惯穿干爽清香的衣服,习惯相伴着逛菜市场,和卖鱼的老伯杀价......
这些习惯让他心安,如果失去了这一切,那他宁愿死去。
明皓不知不觉地被京竹拉到阳台,在软垫上坐了下来。这里是两人最爱呆的地方,有缀满碎花的薄纱帘将阳台和客厅隔开,花里花外是两个世界。
明皓隔着朦胧的纱帘,隐约看到京竹清秀的脸,他的世界都在这张脸上,都系在这个人身上。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京竹轻轻吟唱古老的曲调,抑扬顿挫的声音仿佛把明皓带回到几千年前。
"啊!明皓!"京竹一声惊叫,被明皓拽进了怀中,接着就是一串没有间歇的火辣的吻。衣衫半褪,京竹轻喘着承受明皓的欲望,尽管他们今天早晨才刚刚做过。
"嗯啊......明皓的欲望,最近特别强烈呢。"
"你不喜欢?"明皓抬起埋在京竹胸前的头,邪笑着问。
"喜欢。"京竹虽然羞得面红耳赤地,语气仍异常坚决。
"那我就让你喜欢个够!让你再也离不开我!"明皓的手伸进京竹的裤子里,立即引来几声忘情的呻吟。
缀满红绿小花的纱帘下,春光乍泄。
"明皓......"京竹轻喘着叫。
"什么事?"冬日温暖的阳光笼罩着明皓,他懒懒的不想睁开眼,随口应到。
"我......我明天想出去一趟。"
"去哪儿?"明皓一激灵,唰一下坐起来,眼前一花,脑袋一阵懵。他拉住京竹的手,惶恐地问道:"你要去哪儿?"
"明皓我......我还有一些事情......"京竹说得很轻,很平静。
却让明皓心潮澎湃。该来的总是要来的!
20
在陌生的和式庭院的一间房里,墨京竹安静地坐着,一个男人背对他站着。
"这么说,纪明皓那个小子已经爱你爱到骨子里了?"男人用高傲的不可违抗的声音问道。
"不是的!"墨京竹第一次这么大声地反驳那男人,因为这关乎到明皓,关乎到他深爱的明皓。
"不是?"男人的声音冰冷的可以冻死人。
"他......他还没有那么深......"
那男人终于转过身来,正是明皓曾经见过的那个开宝马车接墨京竹的男人。
"小竹,告诉叔叔,你在努力了。"他好像是极尽温柔的在哄小孩子,可是仍就让人觉得胆战心惊。
"是的叔叔,我已经......努力了。"
男人邪恶的笑了,"小竹,别枉费我这些年对你的培养。相信自己,你绝对是他最爱的那种类型,他的品位,跟他那死去的爹一样!"最后男人咬牙切齿的声音,刺痛了墨京竹的神经。
有人推门进来打断了这段谈话,逆着光,京竹看到一个五大三粗面相凶狠的男人。他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人,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哪儿。
"安毅风,开会吧,老头子来了!"
被唤作安毅风的男人点了点头,跟来人一起走了。出门之前,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事似的,回过头对墨京竹说:"哦,对了。爸爸和爷爷都等着你呢,别让他们等太久了哦!"
墨京竹想起银发苍苍的爷爷,想起了和蔼可亲的爸爸,而在天平的另一侧,是他魂牵梦绕的明皓......他绝望地闭上了眼。
"那孩子叫什么名?模样真可爱!"
老人看着在院里玩耍的孙子,笑眯眯地说:"叫京竹,墨京竹!"
安毅风越看越觉得激动,他终于找到他了!终于找到了他留下的种,这次,谁也别想从他手里逃走!
"哦?怎么他不是应该姓李吗?"
老人浑身一震,戒备地等着安毅风。"你是谁?你想干什么!"
"您不用怕,只是这孩子长得很象我一个故友,应该说是太像了!他不是你们家的骨肉吧?"
"故友?"老人疑心地问。
"是,故友。自从他......过世以后,我一直在找他的孩子。他临去前托付我要好好照顾他的孩子,只是我无能,到今天才找到了这孩子。"安毅风神情暗淡下来,"他们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希望您能满足我这个愿望,我不会带他走,只求您能让我尽到对故友的承诺,让我照顾这个孩子。他还是你们家的人,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在安毅风苦苦哀求下,心软的墨老爷答应让他对墨京竹尽一份责。那是墨京竹第一次见到安毅风,那一年他8岁。
规定的肢体动作,规定的笑容,每一样都是规定出来的,做错了就要挨打。他是在叔叔的规定下量身长大的傀儡娃娃,印象中叔叔对他说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真像你爸爸。其实他从不认为自己像爸爸,至少不像那个活着的爸爸。可是他必须为了活着的爸爸,让自己变得越来越像那个死去的爸爸。
思维有些混乱了,京竹苦笑着,他一直都看不清自己的未来。可是明皓......纪明皓啊!
推开门,京竹想去外面喘口气,可是从庭院深处吹来的风并没有让他觉得放松,反而令他精神更加紧张。叔叔第一次带他来这种地方,也从未像今天这么谨慎地叮嘱他不要乱跑。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能令他那无所不能的叔叔都心存敬畏,京竹好奇地四处张望,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回廊。
硕大的庭院寂静无人,至少在他视力所及的范围内,只有已经不茂盛的竹林,古老的水车,连接对岸的拱形木桥。他越走越远离原来的位置,虽然他很害怕,可潜意识仍支配着他的双腿,不由自主地就走到了水车旁边的一间小屋。这木屋非常别致,一眼看去好像淹没在错落的建筑中,可是又让人不能不去注意它。
墨京竹走到小屋前,他听到里面争吵的声音,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真没想到你那所谓混黑道的叔叔会是我们家的一员。"说话的声音充满了鄙夷。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儿碰见你呀!我们真是有缘分是不是?"另一个声音则是讨好。
"少自作多情!你给我滚出这里!"
门被拉开了,一根食指正好指向京竹的脸,吓了他一跳。伸手的人并没有看到他,而是对着屋里的另一个人说:"滚出去!"
那人目瞪口呆地看着京竹,京竹更是惊讶地看着他。
"志雄?!"
"京竹!?"
墨京竹突然想起来了,怪不得他会觉得刚才那五大三粗的男人眼熟,原来他是杨志雄的叔叔!
食指的主人也转过头来看着京竹,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讶。
"啊!阿允!"
京竹忍不住叫了出来。第一眼都没有认出他,真美!头发比之前更长了,穿了一件白底蓝花的和服,显得他腰身更盈细,光脚踩着木屐。
"你(们)怎么会在这儿?!"三个人同时问出这句话,然后面面相觑不知道要谁回答。
"哟?怎么,在我们齐院举办小小聚会了?"第四个人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僵局。一个从头到脚一身黑的男人出现在三人面前,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允啊,和你的小同学们相见欢呢?"
"谁和他们相见欢!你不开会了?"
那人耸耸肩,百无聊赖地说道:"老头子你还不了解么,我才不在那儿听他唠叨。"那人看了看杨志雄,不屑地笑着说,"跟他叔叔长得还真像。"又看了看墨京竹,然后饶有兴致地端起下巴,"小家伙,谁带你来的?"
"安毅风。"
"哦......"那人了然地点点头,像是自言自语地嘟囔,"李......李什么来着,李晓......逍......笑?"
"镜!"席允气急败坏地跺脚,木屐敲在木地板上,发出不小的响声。
"什么?"
"你把他们轰出去啦!"
镜作了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把杨志雄推出门外和京竹并排。
"等散会了让他们家长来领吧,除非你想让三兄弟把他们撕成碎片。"
席允狠狠地瞪着门外的两人。
"你们旧情人慢慢相好吧!别弄脏了我的房子,滚远点!"
"不是,我们只是初中同学......"
墨京竹还没来得及解释,席允就把门拉上了。一叶纸窗,将两人隔离在不同的世界。
"你叔叔也是齐院的成员?"
京竹被问的一脸茫然。
"什么齐院?"
"齐院就是这个地方的名字,也是一个地下组织的基地,我叔叔就是成员之一。"杨志雄为自己终于可以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而骄傲地挺起了胸。
"可能是吧。可是,阿允为什么在这儿?他和谁一起来的?"
"他?这里就是他家。"
"他家?你不是说这里是一个组织的基地?"墨京竹瞪大了眼。
"是啊。那组织是他爸爸建立的。"杨志雄也是刚刚才知道的,并且被这消息吓住了。
"阿允......他好可怜。"
"可怜?!"杨志雄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说他可怜?生在这样的家里怎么会可怜呢?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墨京竹不再说话。他知道杨志雄是不可能明白的,可是他懂。这样的家庭出身的孩子,一定是特别孤独、特别寂寞的吧!没有亲人的关心,没有家人的呵护,所以他才那么渴望能有人陪伴。他一定,恨死自己了吧......
原本他和明皓可以互相依靠,互相取暖的。而自己的出现夺走了明皓,现在的阿允,一定又是一个人,说不定常常躲起来哭泣呢。
可是阿允,我也好爱明皓!我相信自己的爱不会输你一分,而且我相信我能给明皓更多的幸福。可是阿允,我明知道不该爱他的,明知道的......
"这样对他好吗,那小家伙?"只有两个人的房间里,镜微笑地看着席允。
"你是怕安毅风还是怕李什么的?"席允挑衅地问。
"李逍然已经死了,我怕他什么?安毅风嘛,他还没那么大火候。"
"我讨厌他。"席允厌恶地说道。
"呵呵,被你讨厌的人......我还真是为他担忧啊。"
"与其担心他还不如担心你自己吧,小心他叔叔抢了你的位置!他们家的人都爱干这种事!"
镜推开木门,听着院里潺潺的流水,一点也没有感到冬天的寒冷。
"呵呵,允哪,快点离开这个家吧......"
镜笑着走了,在夕阳里,他的身体呈现一圈暗红光晕。席允想,他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把黑色穿得如此妖媚......
21
"逍然,不要离开我!求求你......"
"对不起,毅风。"
"全世界我都可以给你,你想要什么我全都给你!只求你不要离开我!"
"毅风,我们都是大人了。别再做这么不成熟的事了,好不好?"
"他能给你什么?!他纪翔宇能给你什么!他宁愿和一个女人结婚生子,也不愿意信守和你的诺言,他凭什么得到你的爱?"
"别说了......"
"我呢?你看看我,我就在你身边!13年啊!我苦苦爱你了13年啊!"
"是我有错在先。是我家里人逼我传宗接代所以翔宇他才会......"
"你还在找借口!我哪点不如他?"
"对不起,真得很对不起。我爱的是纪翔宇,永远是他!"
轰!他遥遥望着载着他的游艇在海上爆炸,烈火熊熊。他的心也随着被炸成一片一片。
李逍然,你宁可和他死在一起,也不愿意看我一眼!你好狠,好狠的心!
安毅风从梦中醒来,眼角还带着泪。多少年这梦一直缠着他,这爱这恨也一直折磨着他,折磨得他不成人形。
身边的人翻了个身,安毅风看着那张梦里出现了千万次的脸,眼神涣散。
"逍然......逍然......你回到我身边了,你终于回到我身边了......"
他的手抚上旁边仍然稚嫩的身体,亲吻着他深爱了一辈子的容颜。
"逍然,你还这么的年轻,你看我已经老了,我已经老了......"
天又晚了,京竹走后的每一天,明皓只是坐在阳台上发呆。欣赏着冬天的枯枝,他的心好空,像被挖了一个大洞,血淋淋的大洞。什么事都不想做,只盼望着下场雪,他就可以堆个雪人来陪自己了,圆圆的眼睛,红红的鼻子......
想到这里,圣诞节快到了吧,记起了去年的圣诞,今年的圣诞,阿允想怎么过呢?似乎找到了某种精神寄托,明皓于是开始细细地构思起来。
圣诞节一大早,墨京竹面带疲倦地出现在了明皓面前。明皓抱起他疯了似的在屋里转圈,兴奋地直亲他的脸。天哪!这是他收到最好的圣诞节礼物了!
"小竹,小竹,"他唤着他的名字,不敢相信他是真的在自己身边了,"我好想你,好想你......"明皓把头埋进京竹的颈窝,深深吸了一口他身上的香气。那么的淡然,那么的美好!
京竹的眼圈有些黑,脸色也略显苍白。
他说:"明皓,对不起,我是来......收拾东西的。"
明皓愣住了,"你要去哪儿?"
京竹沉默不语。
明皓想要发怒,可是面对他那么喜爱的京竹,又舍不得发脾气。他知道京竹一定有他的原因,可是他不想再这样不明不白下去,每天担惊受怕。
"告诉我好不好?把你的那些秘密卸下来,别再背着它们了。"
明皓极尽温柔地抚摸京竹的脸,他瘦了。
"什么时候,你觉得什么时候向我坦白才是最合适的?只要告诉我一个明确的日子,我会耐心的等待,好不好?"
京竹依旧沉默以对。
明皓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扳着京竹的身子,让他的眼睛看着自己的。
"告诉我,你不会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