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离痕————康楚

作者:康楚  录入:09-04

眼前竟闪过一些画面。一些他早该忘记,却怎样都无法忘记的画面。他记得那双手,记得被它抚过的感觉。
不!
“好了。”任虚怀的声音比殷离痕收腿的动作先了一步,“你可以休息了,属下告退。”
殷离痕僵在床上,看他关门离去,脑子里突然警钟大作。他不能再留任虚怀在身边了,因为他刚才记起的不是那夜

的耻辱,而是任虚怀带他领略的蚀骨快感。
门外,任怀虚站在冷风中,久久不能平静。他的手已经冷了,可莫名的热量还是不断地从那里涌入他的身体。任虚

怀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制止了那些胡思乱想。
大年三十中午,殷离痕一行人回到祁庄,比预期的时间晚了三天。
一入庄,殷离痕就直奔梅苑,任虚怀紧随其后。进了屋,刚看到母亲的背影,殷离痕就跪到了地上。
“孩儿给母亲请安。”
任虚怀被他行的大礼给吓了一跳,这哪是来请安的?请罪还差不多!
说也奇怪,离痕之母柳氏转过身来,非但不扶起儿子,反而不冷不热地嘲讽道:“你还知道要回来?”
“孩儿……”
“外公的祭日你都不没放在眼里了,过两年只怕连我这个母亲你都不想认了吧?”柳氏的声音不大,可并不妨碍她

表达怒意。
殷离痕低着头,没有辩解。倒是任虚怀忍不住了,说:“夫人,少爷一直急着赶回来。只是路上遇到大雪,他又病

了……”
“闭嘴!”殷离痕喝住任虚怀,“这里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
柳氏的视线在主仆二人身上来回扫了几遍,明显把他俩的话当成了双簧表演。殷离痕表情紧绷,任虚怀没有错过他

眼中的失落。
“出去,别在这儿让我看着心烦。”柳氏再度发话,仍是无情。
不等殷离痕多说,柳氏的近身侍女已经礼貌地将他“请”出了梅苑。看着迅速合拢的朱红门扉,殷离痕面色奇差无

比。任虚怀想劝他先去休息,可没等到他的话出口,殷离痕已经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二少爷!”任虚怀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到,直觉伸出双手,抱住了殷离痕。近看那张苍白失色的脸,任虚怀心

头一抽,竟是微痛。
“少爷怎么了?!”同是贴身护卫的春环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忧心殷离痕同时,流露出几许责怪任虚怀的意思。
“快去把大夫请来!”没空与她计较,任虚怀抱起殷离痕直奔杏园。
片刻之后,春环带人进了殷离痕的房间,可是并非大夫,而是殷离痕的大哥殷祁生。
“让开!”殷祁生推开守在床边的任虚怀,熟练地替床上的殷离痕把起脉来。
任虚怀见他迟迟没有论断,便小声说:“二少爷在定州感染了风寒,一直没有痊愈。这些天又忙着赶路,他晕车晕

得厉害,都不曾好好休息。”
听到这些,春环忍不住责斥道:“你是怎么照料的?!居然让二少爷遭这么多罪!”
任虚怀没有出声,倒是殷祁生不耐烦地瞟了春环一眼。春环机敏,立刻识趣地闭上嘴。
这时,殷祁生才慢条斯理地说:“风寒的症状还有一些,不过不太严重。他会昏倒主要是因为身虚体弱,好好养上

一段时间也就没什么大碍了。”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两个小巧的瓷瓶丢给春环,吩咐道:“去倒杯热水来,喂他吃

药。”
春环不敢怠慢,立刻跑去端水。直到看不见她的背影,殷祁生才面无表情地问起任虚怀:“崔华在定州对离痕做了

什么?”
看了一眼仍在昏迷的殷离痕,任虚怀不知道该不该说。
“离痕不会无缘无故把人往我这里送,何况这次还是先把他弄残了再送过来。我问那小子,他说他的本名叫刘义,

崔华这个化名是取自‘摧花’之意。别跟我说你不知道他都干了什么!”
殷祁生面露凶光,任虚怀却无所畏惧。他只是觉得奇怪,殷祁生既然连崔华的本名都问了出来,怎么会不知道他干

了什么?
“你不用这么看着我,问出他的名字我就把他的舌头割了。”
原来如此。想必是殷祁生猜到一二,担心再问下去会让事情传开,于是干脆先封了崔华的口。
“怎么?本少爷问你话,你聋啦!”见任虚怀没有开口的意思,殷祁生不由火冒三丈。
可任虚怀仍是不动如山,道:“大少爷,属下不过是个护卫。有些话您还是等二少爷醒了,直接问他吧。”
“哼!”殷祁生冷笑,“不错啊!这才几天,就被驯得这么有奴才样儿了!”
面对如此嘲讽,任虚怀只能沉默。
见探不出什么口风,殷祁生转而拍了拍殷离痕的脸颊,感叹似地说:“这张脸惹了不少祸了,不知道老天还能保佑

你到几时?”
说完,殷祁生又从衣兜里拿出一个瓷瓶,拧开瓶盖,放到殷离痕的鼻下晃了晃。只见殷离痕猛地打了个激灵,人就

醒了。
“你怎么来了?”看到殷祁生的脸,殷离痕突然紧张起来。
春环正好端水进来,见人醒了,甚是高兴。可殷离痕一见她,却立刻板起了面孔。
“你出去,这里不用你伺候。”
冷冰冰的一句话,就像在春环的脸上狠狠抽了一记。她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却什么也没说,放下杯子就退了出去。
“有必要这样吗?”殷祁生不解,“她好歹都是爹派到你身边的人。这么多年你都忍了,为什么现在才翻脸?”
“以前没什么要瞒的,我可以不计较。现在关系到司乐,我岂能掉以轻心?”殷离痕想坐起来,可惜全身无力,任

虚怀立刻上前帮了他一把。
殷祁生看在眼里,不动声色。
只听殷离痕又问:“你过来是为了司乐的事吗?他没出状况吧?”
“出状况的好像是你吧?”殷祁生讪笑。
殷离痕有些茫然,显然对昏倒之事全无印象。任虚怀连忙说:“二少爷,你刚才昏过去了。大少爷替你号了脉,说

是体虚,要静养。”
经任虚怀提醒,殷离痕马上记了起来,脸色跟着差了几分。
“又不舒服吗?药在春环那里,我去拿过来。”不等殷离痕回答,任虚怀急冲冲地奔了出去。
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殷离痕心头掠过一丝莫名的情绪。
“他还挺贴心。”殷祁生来了一句意义不明的调侃。
殷离痕收回视线,冷淡地说:“你帮我留意一下,再找个人来,把他换了。”
“换了?”
“是。”
不让殷祁生有机会追问原因,殷离痕重新躺了下去。
他觉得疲惫。好像在一夜之间,任虚怀就成了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他知晓他的一切,从里到外,从头到脚。殷离痕

痛恨这种感觉,却开始不自觉地依赖他。所以,他不能留!殷离痕不能看着自己对任虚怀的好感一点一点变异。
防微杜渐,这就是殷离痕要做的。
第十章
夜里,殷庄的主子们像往年一样,聚在正厅,一起吃饭喝酒、辞旧迎新。殷离痕虽然身有不适,却还是去了。
主子们都在,青衣护卫自然不能缺席。厅中有两桌酒菜,就是为他们准备的。与任虚怀不同,其他青衣护卫们在祁

庄全都有些年头了,所以大部分都带着家小前来饮宴。
席间,任虚怀一直留意着与他一桌之隔的殷离痕。就怕他体力不支,倒在饭桌上。
“小子,几时进的庄?我们好像从来没见过。” 坐在任虚怀身旁的青衣护卫突然与他搭话。
收回视线,任虚怀应道:“我刚进庄不久。”
“刚进来?”那个怔了怔,又问:“你是杏园新来的那个?”
任虚怀点头。
“听说是二少爷破格提拔的你?”那人语带轻蔑,似有不满。
祁庄的青衣护卫基本都是跟着主子腥风血雨里闯过来的,何况任虚怀一出现就挤走了忠心耿耿的春环,其他人看他

不顺眼也是理所当然的。
见任虚怀不答话,那人愈发阴阳怪气,“你小子有什么本事?让我们也开开眼!”
如此明显的挑衅,任虚怀正在犹豫要如何回应时,坐在对面的春环却替他解了围:“任虚怀豁出命去替二少爷挡了

一刀,这就是本事。”
春环的声音有些高,不但压住了自己这桌,还传到了隔壁那桌。像是施了咒术一般,原本喧闹的厅堂突然变得乌鸦

无声,
这时,东院管事容雁娘开了口:“哟,春环果然是离痕带出来的人!忠心耿耿不说,还知道要帮衬新人。”只见她

眼角微挑,笑意盈盈地对身旁的殷正说:“我听说这次出门,新来的任护卫又救了离痕一次。”
“这次出门又有人行刺?”殷正双眉一拢,显然对容雁娘提到的事一无所知。
“你不知道?”容雁娘假装惊讶,立刻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殷正不耐烦地吐出一个字:“说!”
“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手底下出了个不知好歹的东西,已经交给大哥处理了。”殷离痕抢先一步应了父亲。
“你差点被那人占了便宜也是小事!”容雁娘此话一出立刻以手掩唇,就像她是一时义愤才会失言。
任虚怀注意到众人瞬间投注在殷离痕身上的暧昧视线,恨不得扑上去拧断容雁娘的脖子。这个容雁娘根本就是把殷

离痕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才会如此阴险地将他受辱之事大肆宣扬。
席上的火锅被烧得咕咕作响。殷离痕全身僵直,双眼定定地看着前方。母亲柳氏就坐他对面,酒菜热气腾腾,模糊

了她的表情。
“提这些败兴的事做什么?吃菜、吃菜!”出来打破僵局的是殷祁生,他一边用眼神示意母亲容雁娘收敛一点,一

边将菜肴夹到父亲碗里。
殷正虽有不悦,但碍于场合,也只能顺着儿子给的台阶往下走。庄主都不说什么了,其他人自是不敢多言,纷纷低

头开吃。可是,庄主夫人柳氏却在这时突然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二话不说,拂袖而去。
众人反应不及,十分错愕。只有殷离痕在第一时间跟着站了起来,想追上去,却不忘看一眼父亲。直到殷正点头同

意他离席,他才迈开大步追了上去。任虚怀与春环立刻紧随其后。
从南院到北院,殷离痕一路疾走才追上自己的母亲。
“娘!”他小心翼翼唤住她。
飕飕的冷风刮红了殷离痕的脸颊,却远不及柳氏回眸时的眼神冰寒。
“孽障。”
柳氏丢下两个字,轻得就像一声叹息,却比疯狂咒骂更为凌厉。殷离痕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母亲消失在夜色之中


月光惨白,照着隆冬萧索的亭院。四处都是残雪,殷离痕削瘦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春环走到他身边,将大氅披到

他身上。
“二少爷……”
不等春环多说,殷离痕就打断了她:“不要跟着我。”
说完,殷离痕往庭院深处走去。春环放心不下,想跟上却被任虚怀拦住。
“让他一个人待会儿。”
春环怔了怔,随即怒道:“你知道什么?!”
“我想他就是希望身边人什么也不知道。”
任虚怀话音刚落,就见远处的殷离痕停下了脚步。他没有回头,随后便加快速度走出了任虚怀与春环的视线。
一个时辰之后,殷离痕回到自己房中,看见任虚怀正站在桌前,桌上烫着一壶酒。
“喝一杯,暖暖身。”没等殷离痕走近,任虚怀已经倒了一杯酒,送到他面前。
轻冽的酒液在杯中晃动,殷离痕凝视了片刻,接下,一饮而尽。谁知,那酒实在过于辛辣,入喉之后犹如火烧一般

。不胜酒力的殷离痕抚着脖子,咳得眼冒金眼。
任虚怀也不管,只是关上房门,然后将他身上的大氅取下。见殷离痕咳得眼泪鼻涕都出来了,才拿了条巾子给他擦

脸,最后扶他坐到椅子上。
等他缓过来一些,任虚怀又倒了一杯酒,说:“这是穷人才喝的烧刀子,酒劲很大。第一次喝的,绝对三杯就倒。


“你想灌醉我?”殷离痕皱眉。他的身体很不舒服。刚才在外面已经冷得没什么知觉了,现在屋内的热气加上体内

的酒精,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在鼓胀。全身慢慢肿起来,骨头里也开始发痒。烦躁!
“喝了它能让你晚上睡得好一点。”任虚怀不愿承认他对殷离痕动了的恻隐之心,但今夜,他想帮他解脱。
在任虚怀的记忆里,母亲本是世上最慈爱的人。可柳氏对待殷离痕的态度,连他这个外人看着都觉得心寒。殷离痕

虽然什么也没说,但肯定被伤透了心。所以,任虚怀希望这壶烈酒能够暂时带走他的伤痛。
可惜,殷离痕并不领情。只见他猛地抬手一挥,将任虚怀手中的怀子打翻在地,吼道:“谁叫你多事的!”
这是任虚怀第二次见到殷离痕失态,明明是双目赤红,怒发冲冠,却只勾起任虚怀更多的怜悯。
“你若不想喝,那就算了。”任虚怀将杯子拾起来,然后端起酒壶,准备告退。
殷离痕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无名火烧得更旺。想都没想,直接从他手里夺过酒壶,用力砸到地上。只听光当一声,

酒壶就碎成几瓣,酒水溅得到处都是。光是这样还不解气,殷离痕又冲上去一把揪住任虚怀的衣领,粗气问道:“

你在看我的笑话吗?好不好笑?!”
任虚怀不闪不避,正色辩解道:“我没有。”
“你有,你就有!”酒劲上头,殷离痕只觉双腿发软,于是更加用力地揪住任虚怀,以稳住自己的身形,“你在笑

我可怜是不是?我本不该来到这世上,被父亲轻视,受母亲唾弃!”
“二少爷……”殷离痕醉了,也许不是很醉,但足以让他借酒装疯,一吐心中不快。任虚怀犹豫着要不要打断他。
“我娘,她恨我。如果不是我,她根本不会嫁给我爹。我爹是个草莽、山贼!我娘是堂堂的太傅千金,如果不是因

为怀上我,她说不定早就做了哪位朝庭大员的一品夫人。她会落得今天这等命运,都是因为我!”话匣子一打开,

殷离痕就收不住了,他冷笑着,对任虚怀说出他从未出口的秘密。
“你知不知道,我七岁那年,她差点用刀划花我的脸。因为我们长得太像,太像!如果不是因为我爹觊觎她的美貌

,她就不会被他强要了去,就不会怀上我……我外公心疼我娘,明知我爹是个山贼,却还是认他为婿。他耗尽所有

,建起祁庄,想助我爹改邪归正。可惜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明面上正正经经的祁庄,暗地里做得全是些见不得

人的买卖!可怜我外公,就这么活活给气死了!”
“呵呵……好不好笑?”殷离痕开始傻笑,笑到全身无力。若不是任虚怀及时撑住他的腋下,他早就滑到了地上。
没想到祁庄是这么来的,任虚怀不由感慨。想那柳氏对儿子如此刻薄,也是事出有因。这对母子,都是可怜人。
“二少爷,你累了,休息吧!”殷离痕的遭遇让任虚怀下意识地温柔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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