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为了不让自己滑倒,殷离痕用双臂勾住任虚怀的脖子,茫然地张望了一下,突然用力推开他,“你你想
干什么?!你跟他们全一样!混蛋、变态、恶心鬼!”
任虚怀被骂得一头雾水,可看殷离痕差点栽倒在地上,还是立刻上前扶住他。不曾想,殷离痕突然像发了疯一样,
狠狠赏了他一巴掌。
“你看清楚了!我是个男人!男人!”
“我知道!”不想跟醉鬼计较,任虚怀揉了揉发疼的脸颊,退开两步。
看他退开了,殷离痕的表情却忽然由愤怒转为失望,“你也要躲开我是不是?明明是男人,却生了一张女人脸……
我娘说就是这张脸,害了她一辈子……”
“她太偏激了。”不过是造化弄人,与长相何干?任虚怀摇头。
“就是这张脸,我要毁了它,毁了它!”说着说着,殷离痕突然蹲到了地上。抓起一块酒壶的碎片就要往自己脸上
划。
“小心!”任虚怀大骇,立刻扣住他的手腕,将碎片夺了过来。
他后悔让殷离痕喝酒了。一想到手中的碎片差点在他的脸上划出一道口子,任虚怀就觉得后怕。那张脸是上天的杰
作,如果有瑕疵,就……真是太可惜了!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任虚怀不禁双颊一热,脸就红了。
“血!”
仍在酒精控制之下的殷离痕见到任虚怀指上被划破的伤口,再度惊叫。任虚怀连忙拉住他,说:“没事,没事。”
折腾了片刻,殷离痕总算是安静下来。他抓着任虚怀受伤的手指仔细看了又看,而后突然将它塞进自己嘴里。任虚
怀想抽回手时,已经来不及了。
指尖被包裹在湿润的口腔里,感觉非常奇异。舌尖的形状,柔软程度,他都能一一感知。看着殷离痕用力地为自己
吸吮伤口,任虚怀觉得心里有一部分也被跟着吸了出去。
良久,殷离痕终于停止为任虚怀处理伤口,转而低头,将任虚怀的手贴在自己颊上,轻声地说:“对不起,莹儿。
”
莹儿?任虚怀不知道殷离痕在叫谁,不禁有些僵硬。
“我不该逼你拿掉我们的孩子,我只是不想让他跟我一样……”顺势依附在任虚怀的肩头,殷离痕闭上眼,有泪珠
无声地滑落,沾湿了任虚怀的衣衫。
任虚怀挺直腰板站着,不忍推开他。过了许久,才轻轻说:“你累了,早点歇息吧!”
看他准备就这样离开,殷离痕下意识地喊了声:“站住!”
任虚怀停下了脚步。
对上他平静的视线,殷离痕有些狼狈地说:“别让我再看见你!”
任虚怀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选择了沉默。
看着他退出房间,合紧门扉,殷离痕就像被人抽走了魂魄一般,瘫倒在床上,全身无力。没多久,劣酒带来的晕眩
便将他拖入了黑暗之中。
次日清晨,殷离痕被春环叫醒。
按惯例,大年初一早晨他必须去向爹娘请安。于是他不得不强忍着宿醉引发的头疼,整理梳洗,走出杏园。
身边除了春环,再没有其他人。没有看到任虚怀让殷离痕自在了不少,却又忍不住焦躁。想到自己昨天就那么把人
赶了出去,实在是欠妥。
“怎么不见裘冉?”不便直接询问春环,殷离痕便想起了与任虚怀关系不错的裘冉。
春环的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答。
殷离痕转头看她,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发生什么事了?”他问。
春环低下头,说:“禀二少爷,裘冉和任虚怀昨夜就被庄主叫去了小院。”
小院就是祁庄的刑房,进了那里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为什么?”殷离痕的脸上结了一层寒霜。
“崔华的事,庄主说他们看护不利,要严惩。”
殷离痕稳住声音,问:“已经死了吗?”
“还活着。昨夜是大年三十,小院的人半个时辰前才开始……”
春环话音未落,殷离痕已经迈开步子,直奔南院。
议事厅里,殷正与柳氏早已高坐在堂。容雁娘则是突兀地站在殷正身旁,以此彰显自己与众不同的地位。
殷祁生比殷离痕来得早,已经磕过头,拿到红包。见殷离痕出现,立刻笑着说:“你再来晚些,红包就没你的份了
。”
殷离痕微微扯起嘴角,挤出一个勉强的笑容。
“孩儿拜见爹娘,祝爹娘健康长寿,四季如意。”行过大礼,他跪在蒲团上等待父母发话。
“你也是,万事如意,岁岁平安。”殷正拿起红包,塞到儿子手中。而一旁的柳氏则是尊口不开,一切由婢女代劳
。
殷离痕的尴尬不言自明,不过柳氏向来冷漠,过分些也不会引来非议。
接过红包,殷离痕仍然跪在蒲团上,对殷正说:“孩儿恳请爹爹放了杏园那两个护卫。”
此话一出,自然引来所有人的侧目。
殷正不悦地皱起眉头,但开口说话的却是容雁娘:“二少爷,大过年的就别说扫兴的事了。”
“就是因为大过年的,我才不想出人命,触了霉头。”
硬梆梆的一句话,完全不是殷离痕平日的风格。他这么说并不是针对殷正,而是针对自己的母亲。柳氏最恨杀戮,
有她在场,殷正不看僧面也会看佛面。
“你在胡说什么?”瞟了一眼自己的正妻,殷正微微有些怒意。
“爹,他们虽然护主不利,但忠心可嘉。请爹看在孩儿的份上,对他们网开一面。”
“离痕,你这话说得有点过了吧?你爹惩戒护卫,可是为了杀鸡儆猴,让其他人在保护你的时候更加小心。你怎么
不把你爹的心意放在眼里,反倒将他说成一个蛮不讲理的凶狠之人?”容雁娘看似义愤填膺,但骨子里还是为了在
殷正面前踩低殷离痕。她争不到正妻的位置,说什么都得将殷祁生这个长子的位子弄牢固了。
容雁娘的司马昭之心,殷离痕又岂会不知?但他今天不介意给她这个机会。因为她踩得越狠,任虚怀他们逃过一劫
的机会就越大。
殷正此番严惩护卫,最主要的原因是崔华的事让他感觉丢了脸。堂堂的祁庄二少爷,居然差点被一个男人轻薄了,
这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殷正需要找人泄愤,任虚怀和裘冉就是最好的靶子。
“既是惩戒,就请爹下令饶他们不死。小院那些兄弟向来手重,现在已经教训了半个时辰了,我想裘冉和任虚怀已
经受教了。”
一想到任虚怀也许会死于非命,殷离痕就坐不住了。他必须做点什么,来确保事情不会往最坏的地方发展。
殷正面色铁青,明显对儿子的举动十分不满。
见状,容雁娘愈发嚣张起来:“离痕,你怎么变得这么不识大体?那两个护卫进了祁庄,命就是祁庄的。你爹如果
要他们死,谁敢废话……”
滴、滴、嗒、嗒——
就在这时,柳氏胸前的翠玉佛珠突然断了,小小的圆珠转眼便落了满地。殷离痕抬头,没有错过母亲的颤抖。
婢女见势不对,立刻抚住了柳氏。
殷正也伸出了手,却被柳氏生硬地拒绝了。她眼中流露的嫌恶太过明显,让殷正尴尬无比。
容雁娘站在一旁,脸上更是红一阵白一阵。
殷祁生见状,立刻打圆场说:“爹自然只是惩戒一下那两个护卫。离痕又没事,要他们的性命做什么?”见无人出
声,殷祁生又拉住殷离痕:“走走走,快跟我放炮仗去,吉时都要过了!”
殷离痕看着父亲,不肯离开。他需要一句明确的承诺。
“愣在这里做什么?叫春环去小院把人领回杏园就好了,难不成你还想亲自去?走了,走了!”
殷祁生这么一说,殷正并未反对,他的注意力还在柳氏身上。
事不宜迟,殷离痕对春环使了个眼色。春环会意,立刻飞奔而去,生怕不够迅速,误了两人的性命。
终于达成目的,殷离痕不禁松了口气。无意中对上母亲投来的视线,他不由怔了怔。
原来,佛珠是柳氏故意扯落的。她看出了殷离痕的意图,于是顺水推舟,助了他一臂之力。
殷离痕感激地看着母亲,但得到的仍是一片冷漠。柳氏救人只为心安,并不是为了他这个儿子。
“妾身有些疲累,先回梅苑了。”对殷正一福身,不等他答应,柳氏便在婢女的搀抚下离开了议事厅。
殷正看着妻子的背影,似乎很想跟上去,却在有所动作之前被容雁娘拦了下来。
“今天可是大年初一,还有一大帮子庄里的兄弟在等着向庄主您拜年呢!”不能阻止殷离痕如愿,容雁娘已经憋了
一肚子不痛快,现在自然不会让殷正就这么撇下她去陪伴柳氏。
看着这个为他撑起了半个祁庄的女人,殷正最终选择了留下。
殷离痕则跟着殷祁生去了庄门口,放响炮仗,辞旧迎新。
爆裂声声,炸出满天红屑,落在洁白的雪地上,煞是喜庆。
看庄里的年轻小辈们玩得不亦乐乎,殷离痕也被感染了几分,但眼底深藏的郁结却并未减轻多少。
殷祁生与弟弟并肩站着,看似不经意地问:“那个任虚怀,有什么特别的?”
“为什么这么问?”
“以前爹要处罚谁,你从不多说。今天为了任虚怀弄出这么大动静,未免也太反常了。”殷祁生似是而非地笑着,
仿佛已经看透了个中奥秘。
“他是司乐的哥哥。”
殷离痕本不想说出这个秘密,但他更不想殷祁生继续揣测自己的心思。现在他与任虚怀之间的种种已是乱麻一堆,
不需要其他人再来添乱了。
“他是司乐的哥哥?”殷祁生愕然。
“是。十几年前你为了把司乐带进祁庄,还叫人将他打得半死,记得吗?”
殷祁生挑眉,明显对此并无记忆:“我只记得司乐以前姓桑。任虚怀本事不小,居然敢改名混进庄里。你既然发现
了,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要是出了什么纰漏……”
“这些还用你说?”殷离痕轻笑,“他改名是因为他随了养父的姓氏。司乐认出了他,他却没有认出司乐。他还以
为自己的弟弟已经死了。”
“你之前是为了司乐才留下他。现在司乐走了,你就准备把他也打发走对吧?”殷祁生想起殷离痕昨天让他找人来
替任虚怀的事。
“这次能从爹那里把任虚怀救下来,纯粹是靠运气。他是司乐唯一的亲人,我不想再有下一回了。”
“你对司乐,倒真是用了心了。”殷祁生讪笑。
“我欠他的。”
不仅因为欠了司乐,还因为任虚怀是个隐患,
殷离痕不想再与他有任何牵扯。崔华的事,昨夜的事,每一件都是扎在殷离痕心头的刺。如果再与任虚怀朝夕相对
,他一定会忍不住去拔除这根刺。而这样势必会让司乐受伤心痛,殷离痕不想看到这种结果。
“那你最好现在赶快去看看。小院年前才把刑具翻新,鞭子比去年粗了一倍。任虚怀能不能救得下,还是个未知数
。”殷祁生云淡风轻地说着,言语间透着兴灾乐祸的味道。
闻言,殷离痕脸色一变,但很快又镇定下来:“那就有劳祁庄医术最高明的少庄主前去诊治了。若是连你也救不回
任虚怀,我想司乐也不会因此责怪我。”
不遗余力地挑拨殷离痕与司乐的关系一直是殷祁生的嗜好。殷离痕没有探寻过原因,但也从不会让殷祁生得逞。
“那还等什么?要是他断了气,大罗神仙都救不了。”没有占到上风,殷祁生很是不悦,却也没有拒绝救人。
不过,他们的担心是多余的。任虚怀在小院只是受了些皮外伤,伤口看上去狰狞,却并无性命之虞。倒是裘冉伤得
很重,至少得躺上两三个月才能痊愈。
春环解释说:“小院的人听说任虚怀曾经救过二少爷,所以没敢对他下狠手。”
“早知道这样,离痕刚才就不用费那么大力气去求爹手下留情了。”殷祁生讪笑。
得知殷离痕为自己求情,任虚怀不由惊讶地看着他。
避开他的视线,殷离痕冷冷地说:“你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这两天祁生会送你离开祁庄。你不用担心今后的生计
,祁生会为你安排好一切。”
说完,殷离痕要走,却被跳下床的任虚怀猛地拉住。
“你干什么?”春环反射性地推开他。
受了伤的任虚怀没什么力气,被推得往后一倒,可抓着殷离痕的手却没有松开。眨眼间,没有防备的殷离痕就被他
扯着一起摔到了地上。
用背上伤多的地方着地,其痛苦可想而知,何况身上还压着一个大男人。任虚怀眼冒金星,差点痛昏过去。
殷离痕狼狈地爬起来,却发现衣袖还在任虚怀的手里。
“放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殷离痕显出几分恼怒。
任虚怀想说话,却被伤口折磨得倒抽一口凉气,不过就是不肯松手。
“我说放开,听到没有?”殷离痕不得不半弯着腰与他说话。看到一旁的春环和殷祁生,他更是
“不放。”
任虚怀的神智有些涣散,他只是知道自己一定不能放手。不能离开这个地方,不能离开这个人!他的仇还没有报,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
“我不能走!”
任虚怀的反应让殷离痕始料未及,于是下意识地追问道:“为什么不能走?”
“我要是走了……”任虚怀仰面躺着,后背的伤口接触着冰冷的地面,感觉身上的热气都被吸走了。一个寒噤下来
,他突然清醒了不少,真心话也及时咽了回去,换成了:“我要是走了,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不是殷离痕大惊小怪,而是这句话听上去实在太像是情话。它让殷离痕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我不能走。”任虚怀想不到其他的借口。确定自己的坚持已经深深地投射进他的眼中
,任虚怀昏了过去。
怔怔地看着这个躺在地上,一身伤痕却仍不愿松开自己的男人,殷离痕茫然了。像是有什么东西突破了他心上坚实
的壁垒,撕开一条口子,沽沽地冒出来,疼痛又温暖。
“咳!”
春环一声假咳,将殷离痕拉回现实中。
一根一根用力掰开任虚怀的手指,殷离痕夺回了自己的衣袖,而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屋子。
屋外,银杏树早已是叶落枝枯。
昨夜的大雪勉强在枝上点缀了一层洁白,却经不起冬日的阳光,化做雪水,染湿了光秃的枝丫。
殷离痕站在树下,表情冷得就像结了冰的湖面。
“司乐走了,你身边也该有个人陪着。任虚怀既然愿意留下来……”
殷祁生看似好意的劝说,让殷离痕戒备顿生:“你以为我会让你再多个把柄吗?”
“他是你的把柄?”殷祁生反问。
定定地看着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殷离痕突然笑了,“你觉得是司乐在我心里的份量重,还是容姨在你的心里份量
重?”
“我们现在说的好像是任虚怀。”
“多一个任虚怀也不会改变什么。只要容姨一天是你的母亲,你就永远占不到上风。如果让爹知道想杀我的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