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安随着众人扭头去看那人,只见一个出奇清秀的小姑娘正在掏着荷包,那伙计见有人买账,张口道:“好,既然这位姑娘说了,这盘牛肉您就给一钱银子吧!”那小姑娘眼都不眨,扔了绽银子给他,说道:“剩下的不用找了,我权作喂狗了!”那伙计捏着银子听她说“不用找了”,正喜滋滋的点头,待听她又说“权作喂狗”立时一脸尴尬忤在那儿,那小姑娘也不看他,上前扶起那讨饭少年,那少年面上全是黑灰,脏的辩不清长相,围观众人见没热闹可看,哄笑着散去了,方子安拉着方子胜靠了过去,身后有人叫着“盈儿”,那小姑娘一听,伸伸舌头冲着来人叫了声:“米师伯!”
方子安回头去看,见那人站在那儿渊亭岳峙,一副高手风范,想来是个习武之人,那人瞥了方子安他们一眼,过来拉着那小姑娘道:“盈儿,饭还没吃完,你乱跑什么?这城里坏人多,当心被拍花子的把你拍了去!”
那小姑娘笑嘻嘻的说道:“谁敢拍我,我拧折他的胳膊!”说着指着那讨饭少年笑道:“师伯,我刚刚救了这人,这也算得上是见义勇为,乐于助人了吧!”她那米师伯白她一眼,拉着她手就带了去,一边还责怪着:“师公吃完饭没见你,还说找了你回来,就要一顿棒打呢,你还有心思去救人?先想想今晚屁股被打肿了怎么睡觉吧!”说着去的远了,那讨饭少年慢慢站直身子,神色间带着股倔强,方子安留心他自刚刚被人围殴,便没出声讨饶过,后来被那小姑娘救了,也没出声谢过,想着是个脾气有些倔的少年,摇头笑笑拉着子胜要走,谁知子胜惊天动地的叫了一声:“黑脸哥哥!”
那少年这才注意到他们,见了子胜竟惊叫道:“小米!”子胜高兴的什么似的上去拉着他手就摇,边摇还边说:“黑脸哥哥,你怎么也到城里来了?你是来看我和大哥的吧!”
方子安一头雾水,站到那少年身前看了半天,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他,那少年有些惊讶的指着方子安说道:“大米?是你吗?你怎么变成这副德性了?”方子安被他说的一愣,忙四下打量自已是不是今天穿的不得体,子胜欢声笑道:“我大哥天天看书,又穿了新衣裳,当然跟以前不一样了,现在也不爱玩耍了,每天都是呆呆的!”
那少年笑着过来扯方子安的衣服,有些奇怪的问他:“大米,你和子胜不是被你家叔伯们卖了吗?怎么现在穿的这么阔气,我刚刚险些不敢认你呢?”方子安仍是有些迷不开窍,心想这人不会是方子安的旧识吧?要真是那样,可别被他看穿了西洋镜才好,那少年见他仍是蹙着眉,慢慢收了一脸喜色,沉声道:“大米,你若是嫌有我这个朋友会给你丢人,那我这就走了,以后便是在街上再遇到你,也决不跟人说认识你!”说着扭头要走,方子安忙拉着他,陪着笑脸说道:“那个,黑脸哥哥,我前些日子磕破了头,好些事情都想不起来了,你别见怪,我绝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
那少年回过头来,似乎就要忍俊不禁了,捏着他的面皮说道:“你……你真是大米吗?天呐,我终于听到你叫我一声哥哥,心里真畅快呀!”竟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子胜咧着嘴在一旁也笑个不停,方子安问他:“子胜,你们笑什么?”
子胜回道:“大哥,黑脸哥哥比你大一岁,你以前一直不服气,不肯叫他哥哥,他这外号‘黑脸’还是你起的呢,你怎么忘了?”方子安这才明白过来,冲那少年又叫了一句:“黑脸哥哥!”那少年乐不可支,拉着他们带去了他住的地方,这所谓住的地方,只是一个小小的桥洞,里面放着些破烂棉被,他进了桥洞,一屁股坐到那破棉被上,又拍拍身旁的位置,让方子安和子胜坐,子胜笑着偎到他怀里,方子安知道他自尊心强,忙也有样学样跟着坐了下来,那少年从怀里掏出那些牛肉,又去旮旯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些花生豆什么的,把这些放到身前,招待方子安和子胜随便吃些,又问方子安:“大米,你在那王府过的挺好的吧?我去你叔伯家听壁角,看他们的意思你和子胜是要受苦的,好像还活不了多久,这才急急寻来想看看你们,可只知道你们被卖到王府里,却不知是哪家王府,我在都城晃荡了这许久,今儿才算遇上了你们!”
子胜抓着一块牛肉,仰着头问他:“黑脸哥哥,闵大叔和闵婶婶呢?你不管他们,就自已在这城里玩耍,当心回去他们打你屁股!”
那少年听了,默然良久,声音极轻的说道:“我爹和我娘感染了时疫,都去了!”子胜听不明白,还要再问,方子安抓住着他手,冲他摇摇头,对着那少年柔声说道:“黑脸哥哥,这些日子你受苦了,我和子胜在那王府过的还好,你再忍耐些日子,待我考了科举中了进士,便请你去我那宅子里一起住下来,咱们三人也好有个伴儿!”
那少年听了,捧腹大笑说道:“大米,你别去丢人现眼了,就你那大字不识一筐,还要去考进士?当初我爹要教咱们功课的时候,你在屋里是一刻也坐不住,想着法子带了子胜出去掏鸟窝捉小鱼,现在被人卖了后悔没学问也晚了。”看方子安脸上淡淡的,又说:“你别急,我怎么说也识点字,这些日子我去找些活儿干,想办法赚些银子,把你和子胜赎出来也就是了。以你那招猫斗狗的性子,在那王府里定是要吃苦头的,我本就是放心不下你,才想法儿来寻你们的!”
方子安见他一片挚诚,心里感动,子胜这一会儿功夫倒把那少年辛苦抢回来的牛肉吃了大半,方子安心知他穷困已极,这些吃食怕是他全部的存粮,忙拉着子胜说道:“黑脸哥哥,天色不早了,我和子胜出来玩耍了这许久也该回去了,我们明儿再来看你,你早些歇着吧!”那少年点点头,送出老远这才掉头回了那桥洞。
方子安拉着子胜,问他:“子胜,刚刚那位黑脸哥哥叫什么你知道吗?”子胜还紧紧捏着他的糖人,一脸馋样说道:“我听闵大叔天天叫他‘纪之’,闵大叔那么有学问的人,起的名字就是好听,咱们的名字也是他起的呢!”方子安点点头,原来这人叫闵纪之,这方家和闵家看起来关系处的不错,想起闵纪之叫自已‘大米’,就问子胜:“子胜,你知不知道黑脸哥哥为什么叫你‘小米’?”
子胜看着手里的糖人,不停的咽着唾沫说道:“咱们家穷,吃不起米面,你天天去地里抓了白白的虫子回来说是大米,让娘给你做来吃了,黑脸哥哥气你给他取了外号,就叫你‘大米’解恨,本来他还叫我‘子胜’的,后来叫你‘大米’叫的多了,就开始叫我‘小米’了!”方子安有些忍俊不禁,这闵纪之真是个妙人,这种外号都能给他想到,想他在那桥洞缺吃少穿,准备回去把自已以前的衣服收拾出来,明天再多带些好吃的去看他。
第十三章:中榜
路上看见有卖石料的,琢磨着随意挑了几块普通的青田石,带子胜回府后,韩景斌还没回来,就回了书屋,拿出那套刻章的工具,细细刻了几方印,收了刀又看了许久的书,让大管家把饭送到子胜屋里,陪子胜吃完饭给他讲了个故事,这才哄他睡下,给子胜掖好被角,在他胖胖的小脸上亲了一下,慢慢回了书屋,拿起书看,可总觉得定不下神,周围好像少了什么似的,放了书托着腮坐在那儿出神,想着韩景斌昨夜费力的吃着那两颗山楂的样子,不禁一阵好笑,又想到今天在江思逸府上遇见的那俊秀少年司徒梓允,若他中了进士做了官,不知收敛那一身傲气的话,只怕前景堪忧,后来想到那闵纪之,这人竟是方子安的发小,现在他也如自已和子胜般父母双亡,就冲着他要赚了银子来赎自已和子胜,以后也要多多照拂他,胡思乱想着,灯芯爆了一下,方子安起身回房,大管家备了热水要服侍他沐浴,他摆摆手拒绝了,脱了鞋躺到床上,枕着手臂闭目假寐。
正睡的迷迷糊糊的,感觉有人掀被躺在身侧,方子安下意识的向床里挪了挪,那人伸手过来揽着他,呼出一阵酒气,是韩景斌回来了,方子安心里一定,慢慢睡沉了。
第二天又是天没亮就起来,还没翻下床,就被韩景斌搂着放回床上,含含糊糊的说道:“我让韩罗早起备饭了,你再陪我睡一会儿吧!”方子安见他右手露在被外,轻轻展被替他盖好,韩景斌睡意朦胧的脸上浮上一层笑意,把脸贴到他脸上,方子安错过了困头,睁大两眼看着床幔,也不知过了多久,大管家在外面轻声唤醒了韩景斌,方子安忙闭上眼睛装作睡熟了,韩景斌轻手轻脚走到外面洗漱,大管家端了早膳,他随意吃了几口,就急着上朝去了。
方子安听他走了,起身套了衣服,把昨日刻的印揣着出了府,先去踏月街把印给了人家师傅,再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去了江思逸府,叩开门,守门小童一声不吭让到一边,方子安还没走到竹林,就听见司徒梓允叫着:“子安,快来,我在此处!”方子安循声寻去,司徒梓允还坐在昨天的原位,掂着黑子正冲他招手,他急忙快步过去,在老位置坐好,续着昨天的局,两个人又开始了一场不见硝烟的战争,过了一会儿,江思逸也来了,站在司徒梓允身后看了良久,方子安此时再见司徒梓允已完全能凝神静气了,可那司徒梓允却和昨日不同,方子安每有妙招,他都会呆呆盯着他看很久,两人又是下到近午时仍是不分胜负,江思逸笑道:“你们两位这‘烂柯’不会也要下个几百年吧,我这凡夫俗子可等不了那许多时候,饭菜已备好了,你们二位先吃饱了再战吧!”
方子安又是如昨日一般告辞离去,江思逸含笑送别了他,一回头,见司徒梓允怔怔的盯着方子安去的方向,不禁好笑,伸手在他面前一挥,说道:“梓允,他已去的远了,人家家里有事,你就再多等一日也是无妨的,日后若能同殿为官,你自可搬到他府上,与他日夜对弈,做什么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
司徒梓允一惊回神,讪讪的随江思逸去吃午饭,吃着笋丝,竟想到那人一双青葱玉手,十指尖尖说不出的纤巧可爱,初见他时本没把他放在心上,可昨夜宿在江府客舍,一听到后厢竹林被风拂过的轻响,眼前总能浮上一个淡淡的人影,那人神色淡定坐在棋盘前挥洒自如,小脸上那故作老成的样子十分招人喜欢,正恍惚间,江思逸挟了一筷野猪肉到他碗里,问道:“梓允,想什么呢想的那么入神?快吃饭吧!”司徒梓允嘴里连连应着,埋头扒完饭又回了竹林,去细细研究那人的棋路。
方子安回府时,大管家已摆好了午膳,韩景斌叫来子胜,两人正坐在桌前等他,方子安见这一大一小直直盯着他看,不禁笑了笑,接过大管家递来的帕子擦净了手,坐到韩景斌身边,说道:“吃吧,都饿坏了吧!”子胜抓起筷子呼噜呼噜扒着饭,方子安陪韩景斌吃完饭,他又紧着去了宫里,最近南疆有些不太平,皇上正筹谋着要对南疆用兵,方子安送他出了门,回子胜的小院取了自已以前的衣裳,又去灶间用油纸包了许多吃食,拉着子胜去了闵纪之住的桥洞,到了那儿等了许久也没见他出现,只能把衣服吃食放在洞里,在路边拣了个煤核,留了字在洞壁上,又拉着子胜回了王府。
过了没多久,韩景斌果然被派去南疆平定当地的内乱,方子安仍是每日去那桥洞寻闵纪之,可自那日相聚之后,便再没见过他,也不知他是发生了意外,还是遇到了什么事,方子安平添了一重心事,到了来年二月份,科考已近在眉睫了。
放榜那天,子胜急的团团转,在府里都待不住,隔不了一会儿就要去街上晃晃,方子安给他转的头晕,自已踱到花园里,歪在藤椅上晒着太阳假寐,听见外面有鞭炮一路放着到了府门口,慢慢打从心里笑了出来,子胜已经一路尖叫着奔来寻他,嗓门高的差点震聋了他:“大哥,你中了,你中进士了!”
方子安慢慢坐起身,瞥了子胜一眼说道:“知道了,看你高兴的这一头汗,快过来大哥给你擦擦!”子胜咧着缺了门牙的小嘴,笑道:“大哥,那些报子叫你方子安大老爷,我说是你弟弟,他们还叫我方二老爷呢,我现在也是老爷了!”挺着胸一脸神气,方子安拿袖给他把脑门上的汗擦净,问他:“大哥中了几甲?”
子胜举着两个指头:“二甲第十名!”方子安这时才小吃一惊,原想着能挂个名儿就不错了,没想到还考了二甲十名,韩景斌前些日子捎信说已经和礼部打过招呼了,若中了榜,先想办法给自已派个官职,看来以后的日子真是要慢慢好起来了。
转到前厅,大管家正拿赏钱打发报子,大门口王一丞的大嗓门惊天动地的响着:“子安,子安,快些出来,咱们一起去吃酒庆贺!”方子安迎到门口,见王一丞拉着詹耀程伫在石狮子前等着他,他忙冲他俩一揖,问道:“思贤和承远呢?”王一丞摇了摇头,没有搭腔,方子安立时明白过来,这两人定是落榜了,也不再多问,让他俩在门口稍等片刻,自已奔回屋里去拿钱袋,大管家跟在后面,见他捏着个破旧扁扁的钱袋,忙取了韩景斌素常挂在腰间的荷包给他,说道:“方公子,王爷早交待过,您若中榜定有同年来找您去吃酒庆贺,是以备好了钱袋随您取用,一会儿让二门的秋水陪着您出去吧,万一您喝醉了也有人伺候不是!”
方子安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钱袋,笑道:“既如此,那子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大管家,夜间子安若回来的晚了,您就不用等门了,先去歇着吧,有秋水陪着我就行!”大管家笑着应了,送他到了门口,只见詹耀程站在原地等候,王一丞却不见了人影,方子安急忙问他,詹耀程慢吞吞的说道:“一丞刚刚碰见了江思逸,他说有那许多中榜举子都聚在德云坊饮酒,让咱们也去凑热闹,他俩头前走了,留我在这儿等你!”方子安这时兴致甚好,连连催着:“那咱们快去吧!席间定有许多热闹可看,莫要错过了!”说着和詹耀程把臂去了德云坊。
德云坊是都城最大最豪华的一座酒楼,今日全被中榜的举子包了下来,方子安和詹耀程没找到王一丞,就坐到二楼靠走廊的桌前,董伯钊大人的公子董铭宸是今科状元,被众人拥着坐在楼下最当眼的地方,方子安此时已经听说江思逸和司徒梓允分列榜眼和探花,只是找了一圈也没见着这二人,德云坊的伙计穿花似的托着条盘给这些未来的朝庭栋梁们上着菜,态度要多恭敬有多恭敬,詹耀程凳子都没暖热就被几个同乡硬扯去喝酒了,方子安自已坐了一桌,拿筷子慢慢挟着菜,这满堂欢快的气氛最能感染人,本来冷冷的一个人,这一会儿倒也觉得热血沸腾起来,眼睛下意识的看着楼下,想找些相熟叙话,对面遮过一团阴影,方子安抬头一看,是司徒梓允提着酒壶站在面前,这人现在倒是没了傲气,含笑问他:“子安,怎么自已一个人坐着?也不找人叙叙话乐呵乐呵?”
方子安欠身迎他坐下,微微笑着说道:“我坐在这儿看着大家叙话猜枚最是高兴,探花郎,你怎地也是自已一人?”司徒梓允连连摆手,说道:“你怎么也来取笑我?我还一直以为你这人老实呢,看来也是一肚子坏水儿!”方子安笑笑也不答话,唤伙计给他取了份新碗碟,司徒梓允取了两个酒盏倒满了,递了一杯给方子安,说道:“子安,我这人脾气不好,生平少有能看入眼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你就觉得心里舒服,今晚你定要陪我喝个尽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