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胜听了小嘴乐的合不拢,抱起碗猛扒饭,韩景斌一副慈爱兄长的模样,挟了菜给他,又从桌旁小几上取过一个包裹递给方子安,方子安接了打开一看,竟是《易官义》、《诗经》、《书经》这些科考要用的书,去看他时,正拿筷挟了鱼,和子胜一起大叹“好吃,真好吃!”,忽然发现他那平时锐利的眼神竟说不出的柔和,自已本是一见他就怕的要死,一直认为他是个恶人,可这几日心中对他倒慢慢改观了,这一会儿觉得心里乱的要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子胜见他盯着韩景斌发愣,给他挟了些鱼,催着:“大哥,你快吃呀!老盯着王爷做什么?”
韩景斌忙回过头来看他,方子安闹了个大红脸,有些被人窥到心事的无措,抓过筷子,把脸埋到碗里大口扒着饭,韩景斌也不言语,只渐渐从心底笑了出来,不停手的给方子安挟菜,方子安不敢抬头,吃的太急竟噎着了,连声咳着,韩景斌慌着问他:“卡住了吗?是鱼刺卡住了吗?”又一迭声催着韩罗:“快去拿醋!快去!快去!!”方子安连忙摆手,使劲咽下嘴里的东西,开口道:“没事,没事,我只是噎着了!喝点水就好了!”
大管家倒了热茶慌的什么似的送了过来,方子安接过来猛灌一气,放下杯子,见众人都盯着他,禁不住脸又是一红,韩景斌这才缓过颜色,伸手又去握他手,却见他没如以往般僵硬,捏着那只柔腻的小手,心下竟惴惴如青涩少年,子胜早吃完了饭,在椅子上坐不住,屁股磨来磨去的,大管家轻声哄他:“子胜,我带你去外面玩吧,待王爷吃完了饭,再去寻你耍剑!”子胜连连点头,由大管家拉着他去了,屋里没了人,方子安却觉着这屋忽然热的难忍,面上烫的厉害,韩景斌慢慢靠过来,把他揽在怀里,用下巴慢慢摩挲着他的头顶,方子安听见自已的呼吸越来越急,心跳也越来越快,只是不同于往日的惧怕,心里竟像是既期待着什么,又害怕着什么。韩景斌搂着他坐了许久,两人一句话都没说,却都是心中转了千万个念头,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
第九章:意动
饭后韩景斌拿着剑要去找子胜,方子安借口温书便没跟去,韩景斌吩咐下人带方子安去他的书房好生伺候,这才喜滋滋的去了,方子安坐到书桌前,翻开那书,却是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笔架山上搁着枝“大兰竹”的极品狼毫,随手取过来,见那笔尖墨迹宛然,想来是韩景斌素日常用的,就着那桌上的宣纸,下意识的写着“花明月黯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衩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姿意怜!”写完才意怔过来,脸又红了,怎么写了这偷情诗出来,今天真是感觉浑身都不对劲,揉了纸丢掉,捏紧了笔,却又想着那人平日定是也握在这个位置,急忙把笔搁了回去,站起身绕着书房踱行几步,慢慢稳住心神,拿起书索性便在书房里来回踱着看起来。
渐渐看得入了神,直到书房里光线昏暗,才知忘了时辰,有侍从轻手轻脚过来掌了灯,方子安却看不下去了,放下书出了书房,回了屋发现韩景斌还没回来,桌上放着一套刻章的工具,还有一块上好的田黄石,这才恍惚忆起要给公孙太傅刻印,思索了一下,刻了“寿如金石”四字,因田黄石不如青田石细糯,是以颇费了些时候才刻好这一方印,收了刀细细抚着那印,印的表层透明色黄,肌里透澈规则,是极之珍贵的黄金黄,比之上次刻了送韩景斌的松花冻青田印,却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心中不禁生念,日后定要觅一方上品封门青来送了那人,正想着,被人伸手蒙住了眼睛,方子安嗅到那人身上一股淡淡墨香,轻笑着:“景斌,别闹了!”话一出口,才惊觉失言,那人却极快的转到身前,捧着他的脸欣喜的问道:“子安,你刚刚叫我什么?再叫一声来听听!”
方子安却是再也不肯开口,这一会儿连脖子都红透了,韩景斌压抑着满腔欢喜,轻轻把他搂在怀里,只觉他身子轻轻颤着,浑不似往日的僵直,禁不住在他顶心头发上温柔一吻,知他现在已有些意动,不敢迫他,柔声说着:“子安,我带了子胜在花园耍剑,他倒真是练武的料子,我只耍了一遍,他便能记下大半的动作,你们兄弟俩竟都是这般聪慧,实是难得!”方子安偎在他怀里,想起在书房里写的那句“一向偎人颤”和“教君姿意怜”,和此时情景倒是惊人的相似,便低了头,不敢让韩景斌瞧见自已脸色,心里好像打鼓似的,好在这时大管家在门外叩着门,说公孙太傅到访,这才解了他的尴尬,忙从韩景斌怀里站直身子,韩景斌笑了笑,拉着方子安道:“子安,你那老师想是来讨印的,这人一听得哪儿有好印,便是这副没出息样儿,你那印可得了?”
方子安点点头,拿过那印,韩景斌取了个锦缎小盒,把印收了进去,带着方子安去了花厅,公孙柘正背着手站在厅间,韩景斌长笑一声,公孙柘忙回过身,满脸堆着笑道:“建王殿下,子安酒醒了吗?我那印……”韩景斌劈手把那小盒丢过去:“你那印早得了,我偏不让子安给你送去,就看你这老匹夫能耐到什么时候?”
公孙柘不及答话,急急慌慌开盖取印,痴迷的盯着印面,只不住口的道:“好,好,果然雅的紧!果然雅的紧!方寸之间,气象万千!珍品,珍品呐!”抚着那印,竟是再舍不得放下,匆匆一揖:“王爷,公孙柘先回府了,您留步!留步!”竟是不看韩景斌,只宝贝似的捏着那印,急步去了,方子安错愕的看着韩景斌,韩景斌无奈的笑着:“这人就是这般脾性,今日得了你这印,只怕夜间连他夫人都会撵下了床,只抱着这印共寝了!”
方子安听的失笑不已,想起给了韩景斌的印,问他:“王爷,我送你那印呢?”韩景斌伸手到怀里掏出个精绣的锦囊,小心翼翼的倒出那印,笑道:“在这儿呢!连着你那幅字一并揣在我怀里!”方子安轻轻咬住下唇,取过那印道:“这印我收回来吧,待觅了封门青再细细刻一方来给你可好?”
韩景斌忙夺回那印,只不住摇头道:“这可是我的宝贝,你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还能收回去呢?若是再刻了印也一并送我便是了!”方子安不知作何反应,怔怔的看着他把印塞进锦囊,又揣回怀里,心中竟暖暖的,面上不自觉带出笑意,韩罗在一旁觑着二人神色,捂着嘴偷偷笑起来,方子安这才想起还有旁人在场,忙扭过头看着外间,韩景斌见他有些扭捏,急忙冲韩罗摆摆手,问着:“韩罗,我和子安要出去,你让厨下备好晚膳,安排子胜吃饱了哄他睡下,再准备些宵夜我们回来吃!”
韩罗连声应着,韩景斌柔声说道:“子安,我带你出去溜达溜达吧!咱们便不用晚膳,在街上随便吃些东西,你喜欢吃什么,让韩罗备好,夜里回来我陪你再吃些宵夜!”
方子安摇摇头:“我不喜欢吃宵夜,一日三餐吃饱了就好,大管家忙了一天,让他早些歇着吧!”
韩景斌笑了笑,吩咐韩罗:“子安都发话了,你今夜就不用等门了,留几个伺候的人就行!”
韩罗却是不敢应他,陪着笑躬身站在那儿,韩景斌抬起腿照他屁股一脚,笑骂道:“没听见你主子的话?还不快滚!今夜我若回来还见你守在门外,就一个窝心脚踢你个马趴!”
韩罗连声谢着方子安,方才转身去了,方子安跟着韩景斌出了王府,见他不走在大道,却拐入一条小巷,接着便是带着方子安在蛛网般的巷子间绕来绕去,好容易才在一处站定了,方子安见那巷子一侧是几户人家,另一侧却是片树林,极目望去,竟影影绰绰都是树影,不知他是什么意思,韩景斌却伸手指着那树林道:“子安,这块地我已经买了下来,准备给你建了府第,待你考中了进士再封了官,你的宅子就该盖好了,到时我来庆贺你乔迁,你可要做些拿手菜来犒劳我!”
方子安闻言一呆,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韩景斌却是一脸兴味,又拉着他拐出小巷,漫步向城里有名的小食街走去,方子安低头看着那紧握自已的大手,那手指节粗大,手心有着厚厚的老茧,想是平日时练剑磨出来的,方子安下意识的捏了一下,韩景斌立即回过头来,柔声问他:“子安,怎么了?”方子安连连摇头,见他仍是盯着自已,忙掩饰着说道:“快走吧!我有些饿了!”韩景斌呵呵一笑,指着路旁一家“于记汤包”说道:“这家的汤包很有名气,咱们先在这儿垫巴垫巴?”
方子安只求他别再用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看着自已,闻言忙应声道:“好,就在这家吃吧!”说着随韩景斌跨了进去,一进店门,便见乐思羿伙同几人坐在当门的桌前,正拿着筷子大快朵颐,韩景斌几乎立即就想掉头出去,可乐思羿已经看见了他们,顿时两眼放光欢喜不禁的说着:“子安,王爷,你们也来吃汤包?快来,快来,咱们凑一桌吧!”
韩景斌挤出一丝笑容,推辞道:“不了,不了,你们吃吧!我们是来买了汤包带回去的!”
乐思羿颇有些失望,“哦”了一声,他身边几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少年忙起身给韩景斌行礼,韩景斌虚按了下手,笑着说道:“你们坐,你们坐!不用拘礼,我马上就走!”说完扬声唤着店家备两笼汤包带走,方子安总觉着韩景斌有些别扭,但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他别扭,这人自昨夜在太傅府说了那番莫名其妙的话之后,似乎对乐思羿就有些说不出的敌意,看那样子倒像是吃醋,一想到“吃醋”这两个字,方子安赶紧甩甩头,把这两个字和韩景斌联系起来真是要惹人发笑的,忙按捺住心里古怪的想法,那店家已经取油纸包了两笼汤包送来,韩景斌会了钞,又敷衍了乐思羿他们几句,拉着方子安出了那家汤包店,这一会儿,方子安越看他的神气越像是在吃醋,竟忍不住轻轻笑了一声,韩景斌笑着回头问他:“子安,你乐什么呢?”方子安只是看着他笑,一边笑还一边摇头,他急的什么似的又问:“你到底乐什么呢?说出来让我听听!”方子安慢慢低下头,仍是止不住一脸笑意,韩景斌见他不愿说,也就不再问,只捏了捏他手,自已也是一脸笑意带着他继续走着,到了那小食街,寻了间干净店面坐了进去,店里的小伙计颠颠的跑来,问他们要吃些什么,韩景斌柔声问道:“子安,你想吃些什么?”
方子安这时对他已没了往日的拘束,笑着说道:“你随便点些来吧,我晚上一向吃不了多少的!”韩景斌把手里的油纸包放下,吩咐那伙计道:“那就五香仔鸽、姜汗鱼片、蟹肉双笋丝、麻仁鹿肉串吧,再做份墨鱼羹来,快些上菜!”
那伙计连声应着去了,韩景斌取了筷子,拨开油纸包,挟了汤包的褶子提起来,轻轻吹凉送到方子安嘴边,方子安见这店内还有不少食客,忙道:“王爷,我要吃了自已挟来,您就别费心了!”说着取筷提起一个汤包,轻轻咬破面皮,先喝干了里面的汤汁,这才把包子塞到嘴里,韩景斌笑笑收回手,问他:“子安,你以前来都城吃过汤包吗?”
方子安一时不察摇了摇头,韩景斌奇道:“那你怎么知道这汤包的吃法?”方子安一怔,慢慢把那包子嚼了咽下去,说道:“我见乐将军他们就是这样吃的,所以也就学了个样儿!”韩景斌“哦”了一声,随即板着脸说道:“那乐思羿不是什么好人,你下次见了不用理会他!”方子安忍不住又笑了起来,韩景斌追着问他:“你到底笑什么呢?”方子安又是摇摇头不说话,不自觉的盯着他细细打量起来,这人长相威武,两道剑眉斜飞入鬓,双目极之有神,只嘴角微微上挑,似乎随时要向人表示不屑,韩景斌见方子安直盯着他瞧,不禁也是呆呆的瞧着方子安,眼中渐渐流露出迷醉的神色,方子安心中一动,扭过头再不敢看他。
第十章:佳境
一时那菜得了,店里的伙计捧着条盘来布菜,又给他们摆上了碗碟,韩景斌不住手的把菜挟给方子安,方子安见他没有动过菜,也挟了一筷放到他盘里,说道:“你昨日就没怎么吃饭,今天中午又只吃了一小碗,我尝这家的菜做的不坏,你将就多吃些才是!”韩景斌一脸甜蜜吃完盘里的菜,方子安瞧见他那副神情,面上慢慢带出笑意,两个人不停给对方挟着菜,到喝完汤,已是撑的起不来身,韩景斌扶着方子安出了门,街上人声鼎沸,现在正是夜间最喧闹的时候,方子安从没吃过十分饱,觉得胃里坠的难受,瞥见前面有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指着对韩景斌说道:“王爷,我想吃山楂消消积食!”
韩景斌乐的不停说好,拉着他去了那摊上买了串糖葫芦,方子安举起来送到他嘴边,轻声问道:“您吃不吃?”韩景斌听了一口咬了两颗山楂下来,把那签又推给方子安,方子安见他异常辛苦的嚼着那两颗山楂,不禁学着他的口气笑他:“慢些,慢些,又没人和你抢!”韩景斌伸长了脖子,使了好大的劲儿才咽了嘴里的山楂,听方子安打趣他,呵手就要来搔他痒痒,方子安急忙闪身躲着,不防撞了身侧的人,手里的糖葫芦全盖到那人身上,方子安惊呼一声,急急道歉:“对不住,真对不住!我不是有意的!”
那人脾气倒是挺好,胸前雪白的衣襟盖了串长长的红印,却也不恼,低声笑道:“不妨事的,你也是无心之失,只是可惜了这串糖葫芦!”说着去摊前又买了一串糖葫芦递给方子安,方子安心下惴惴,轻轻接着,韩景斌已过来揽住他,朗声笑道:“兄台倒是有雅量,前边有些成衣铺子,我便赔兄台一身衣裳吧!”
那人连连摆手,笑着说道:“这衣裳拿回去浆洗浆洗还能穿的,就不劳兄台破费了!”对他们作了一揖,转身去了,韩景斌见方子安有些怔忡,扯扯他的衣袖,方子安这才如梦初醒,嗔了一句:“下次别在大街上疯闹了,今日幸好只是弄脏了人家衣裳,若是吃完的签子扎着了人,可就不是闹着玩儿的了!”韩景斌涎着脸说道:“是,是,子安,我记下了!咱们这便回府吧!”方子安点点头,捏着那串糖葫芦随他回去,进了屋才发现手里还捏着那人买的糖葫芦,忙在屋里找了个花盆把签底插进去,韩景斌笑着从后面搂住他腰,说道:“你若想吃,明日我再让人给你买来,这串就丢了吧!”
方子安推开他手,白了他的眼说道:“这串还是好的呢,怎么就要丢了,你再这样花钱大手大脚,多大的家业也能被你败光!”韩景斌嘻嘻笑着:“我还有好些产业呢,你别怕,我决计不会让你跟着我受穷的!”方子安见他有些不正经,正了正脸色,韩景斌觑着他,知他这人爱惜颜面,也不再闹了,看见桌上还散着本书,便问他:“子安,那些书你看的怎样了?”方子安站在桌前倒了杯茶,轻声说着:“刚看完《周礼》和《礼记》,明后两天才能把剩下的五本看完!”
韩景斌稀罕的围着他转来转去,上下打量着说道:“你一下午都看完两本书了?难不成你这人能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方子安摇头苦笑着:“我哪有那么厉害,只是先粗看一遍,把看不懂的地方记下来,过些日子再找人请教!”
韩景斌笑了笑,外间侍卫来报热水备好了,韩景斌便要来拉方子安,方子安面色通红,急道:“王爷,您先洗吧!子安待您洗完再去!”韩景斌见他不愿,也不勉强他,自已去了,方子安坐到床边,想起一会儿要和那人同床共枕,竟有些害羞,伸手按按那人的枕头,自已慢慢枕上去,似乎还能隐隐闻到那人身上的淡淡墨香,远处传来趿着鞋的脚步声,这才惊醒了他,急忙坐直身子,又觉得这样惹人怀疑,取了桌上的书,假作看的津津有味,韩景斌推门进来,说道:“子安,你快去吧!池边有韩罗备好的干净衣物,脏衣服丢在那儿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