拈花乱烽烟 下————且听子

——朋友们，都赶来了！

——与你并肩而战，同仇敌忾！

此时洛清城正和难缠的空一大师战在一处，空一脑袋上的黑布条早已散落，露出了圆滚滚的大光头。

洛清城一拳打过去，正打在空一送来的脑袋上，顿觉指节被折断一般的疼，退了两步咳了一咳装镇定，背在身后的手却猛甩了甩疼得禁不住龇牙咧嘴。

空一其实也不太愿意对故这么个孩子似的少年，知道自己的铁头功几十年修炼下来，这少年一拳直击必是疼得可以，再一看洛清城疼得好像快要掉泪，动作不由得缓了一缓。

这一缓，正是一句“有人搅局，就不得不加快速度了”如从远处射来一般靠近之时。

也正是一道灰蒙蒙的影子插入空一和洛清城中间之时。

洛清城猛往后腾空跌落的时候，才看清那个灰蒙蒙的影子，是一个人。

一个身着浅褐绸衫，表情冷漠如同冰雕的人。

那个人就站在那里，一只手轻抬着，好似只是弹飞了一只苍蝇而已。

洛清城，就被击飞了出去。

整个人腾空而起，跌飞在了一丈远！

洛清城气血混乱地挣扎而起，仍有些不可置信，嘴角却已经淌下了一丝红艳，还未来得及问话，突然手臂一疼，被络腮胡劈手夺过了手中剑，扣住双腕反压在地上不得动弹。

洛清城只好仰头急急追着那道褐色人影看去，只听几声闷哼，段空游和枫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跌飞在了一旁。

“段……”洛清城只叫出了这一声，就被络腮胡猛击了一击腹部，吐了一口血蜷在地上直不起来。

但络腮胡也是不明所以心有余悸。

他看着那个在这危难关头突然出现帮了他们一把的褐衣人，道：“大恩不言谢，敢问阁下是……”

那个褐衣人却只傲慢地笑了一笑，道：“小小气剑之术，不用惊慌成这个样子。”

他说着的时候，缓缓将抬起的那只手收拢。

指尖上轻轻洋溢着的一团似有似无与旁不同的空气，随之消散。

“平川……平川雾杨君！”顾星在一旁叫了出来。

“你真的修成了气剑之术……”苏一行在旁大叹一声白了脸，猛跺了跺脚。

“怎么，很为难么？”雾杨君冷哼一声，眸中突然精芒一现。

——在他冷哼一声的时候，有七个同样衣衫的人落定场中，不由分说，便与许异的人马一道围攻“星罗棋布”。

那七人的功力不及雾杨君，却也都极难对付，“星罗棋布”艰难抵抗，不免冷汗涔涔。而暮氏其余的二十二名手下和许异带来的玄青者众互相砍杀俱剩得寥寥无几，场中却又源源不断从大门涌入十数深褐衣衫的高手众！

战况顿转！

而跟着那十数褐衣众人迈进县衙大堂的，是四个轿夫。

轿夫抬着的，却不是轿子。

而是一副棺材！

一副十分华丽质量上乘的乌木棺材！

棺材板面上，赫然刻着四个字——“地火之墓”！

来者定是冲着“地火”而来。

也就是说，与许异人马是一路的。

但显然许异的人马也未料到会有他们的出现。

那来者，究竟是谁？！

谁都想这么问一问，却谁都没时间这么问一问。

因为就在雾杨君眸中精芒一现的时候，他已经瞬移到了苏一行身前！

苏一行的绿豆眼睁得老大，首先挥棍迎上，金棍却好似撞击在一道坚硬的空气上动弹不得，反将苏一行往后震退两步！

雾杨君冷笑一声，双手齐出，两团硕大透明的气流便在他的双手指间迅速旋转。

苏一行的冷汗就流了下来，灼痛了他的小眼睛。

他也害怕。

江湖人都不怕死，但都怕连死不知道怎么死的。

气剑无形，是由内家功夫与外家剑术融合而成的一门高深剑法。

或者也可以说，只是一种由气凝成的兵器，可以是剑、是刀、是棍、是鞭、是十八般武器中的任何一样。

修行高深者甚至可以将气剑随时幻化，可能一开始是刀，突然就变作了一柄暗器，叫人防不胜防。

防了，还是亡。

他现在看着雾杨君手中的气团，绷紧了全身所有的神经肌肉和官感，却还是无法分辨雾杨君幻化而出的气剑会从哪个角度攻袭而来。

又或者，是从无数个角度攻来？

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苏一行握在金棍上的手紧了紧，粘湿湿的汗意。

“龚杰还真是下了血本。能招揽到你这样的人才，快要叫我刮目相看了。”

突然这样一道清脆的，乖巧的，带着些无所谓的声音，在这混杂而又僵硬的气氛里传开来。

雾杨君阴沉了脸色看向说话的人。

那个被络腮胡制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少年。

雾杨君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在场众人便明白了。

龚杰身为国舅，却也是晋国四大势力中的一支。

比不过许异的朝廷势力，比不过“地火”多年的坐大，只与暮氏还能一争雌雄。

而此时此地正三方争霸，“地火”和暮氏联手，要将朝廷势力先行摧毁。

这势必会引发一场新的势力分配。

龚杰自然不乐意。

因为那样一来，“地火”和暮氏的势力将会大大提高，他反而成了最弱的一个。

而且龚杰向来惯于等待。

他宁可在现有条件下等待自己势力坐大再与他人一争天下，也不愿意在这样混乱的争斗中落于下风。

所以他来凑一脚。

所以他要打断这一场争斗，让事态重归平衡。

所以他要帮助许异，与“地火”和暮氏对抗！

而洛清城继续笑道：“可你知道么，真正的气剑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要好看得多哩！”

洛清城这样如同在元宵节观赏花灯还要品头论足一番的语调激怒了雾杨君，雾杨君哼声道：“你倒是给我看看，真正的气剑，该是如何？”

洛清城垂眸笑了笑，然后道：“行。”

雾杨君一愣。

他没想到这个被制得死死的少年竟会答应下来。

然后他又是一愣。

他突然发现，那少年的嘴型，应该说的是“好。”

他听见的，却是一声“行。”

——少年还没发出那声“好”，就已经有另一个人说了那声“行”！

就在雾杨君想到这点的时候，他，真的看见了一把剑。

一把绚美如同梦幻的，黑色与金色交相辉映的剑。

将这世上最美丽的风景都幻化作光包容在内，又在一瞬间丝丝流泻得让人无法转睛的剑。

分明是从无法捉摸的幻境而出，却又绚烂璀璨真实得如同指引人世之光。

或者是，引导人世灭亡之暗。

又或者是，在光与暗的旋转生灭里，诞生出的那一个最初的幻境。

幻境却忽然消散，而一张同样绚美如梦的笑容，出现在了雾杨君面前。

第四十三章

另一头的洛清城还是悠闲地躺在地上，不再看这边，轻道：“下手轻点吧，若水。”

雾杨君悚然动容：“你……你难道是……失踪多年的长灵教主善若水？！”

他未说完，手脚却先动，两手指间的气团骤然膨胀，幻作一把透明的剑，直袭近在眼前的那人！

善若水掌心微动，两指一开一并，竟将雾杨君的气剑生生夹住！

而他那张过于俊美而带了些妖娆的脸就微微扬起了尖削的小巴，也不看向洛清城，只应了一声：“可以啊。”

话语落定，他的两指也随之一错。

便是如有实质的一声微响。

旁人看得很是费解。

因为他们看不见那透明的气剑。

苏一行即使看不见，也感受得到。

因为他近。

近得可以感受到气剑存在所造成的压迫力。

所以他“看”明白了。

善若水，竟是将雾杨君的气剑夹断两截！

雾杨君的面色惨白，旋身退开双掌飞舞，转眼将气剑的碎片收回掌心，使力一错！

气剑不凝反散，便要化作无数碎片，击向四周所有敌手！

那道黑色与金色纠缠的梦境，却同时再次展开。

如雾霭，如晨岚。

轻柔地包裹。

却也激烈地肃杀！

将雾杨君所有的气剑碎片尽数绞杀在那黑金色的花海里，然后悠然逝去，化作一缕缕缠绵的虹色，凝回善若水的掌心。

赫然，又是一把绝美的剑！

——这才是，真正的气剑。

雾杨君愣愣地站着，额头一片冷汗，连不甘都在那惊艳与无法超越的挫败感里沉作一滩无法置信。

但是，善若水只有一个人。

龚杰的人马里，却还有七个功力只稍差雾杨君的高手。

而如今，他们包围了善若水。

许异轻道：“人数……赢不了。”

他这句话零零落落，却直钉入了暮氏手下和“地火”众人的心里，激起一头冷汗。

即使传说中的善若水真的出手相助，却有那七八一流高手缠战。

还有龚杰其余数十高手虎视眈眈。

又将是一场恶战！

而许异又紧接着轻笑一声，道：“何况，暮听沙还在我手上……如果你们输在这里，我也没有留下他的必要了吧……”

这句话说得，很平静很平淡很平缓，好像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判断。

苦战中的“星罗棋布”和其余暮氏人马俱是一个心惊，满怀了怒气杀气地瞪向许异。

许异的目光些微游移着，一瞬间环视过场中每一个人，又或者只是盯着他面前的一小块地面而已。

就在他说出最后一句话时，目光中突来一瞬动摇般的震动。

轻微得不为人所察。

他微愕。

他感受到的，是一种极沉稳极安静又似乎随时都会爆裂开来毁天灭地的势。

仅仅，就是一种势。

比力更虚无比气更浩瀚比意更真实的势。

让忘记了动摇的人都动摇了的，如此恐怖的势。

其他人也都感受到了这一种如此压迫的势。

只是他们中的很多人，还判断不出那仅仅是一种势，却都从身体最中心处泛起一阵被洞穿心脏一脚踩下的惧意。

善若水也微愣了愣。

但他却只是轻轻松松地好似一点都不放在心上，还很好心地问了一句就站在他正前方的褐衣人道：“你知道么，什么剑，比气剑更叫人害怕，更叫人防不胜防无力抗拒？”

褐衣者众面面相觑。

“当然是……”善若水却已经看向了躺在一旁的洛清城，自顾道，“意剑啊。”

——意剑！

这一回，所有人俱是一个动容。

意剑，是习武之人的修炼达到了至高的境界，才能参悟而出的剑法。

若说气剑是为由意化气由气化剑，那意剑便是意在剑在，无处不意，无处不剑。

人剑合一。

人即是剑，剑既是人。

众人这一个意念闪过脑海，都不由得随着善若水的视线看向洛清城。

这一看，就更是一个悚然动容。

压制着洛清城的络腮胡和身边原本站着的几个许异的手下，已经不在原地了。

不知何时已被击得撞在了一旁墙壁上失去意识。

而洛清城正从地上缓缓地爬起来，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

“意剑……你竟已修成意剑？”雾杨君此时也被惊得回过神来，满满的不可置信与嘲讽，盯住洛清城道，“你是何派剑术大师？何方剑宗？剑圣？”

“都不是。”洛清城已经站直了身体，回头笑道，“我是……”

他的个子还是小小的，隔了些距离站在那里，更显得比众人矮了一截。

白白净净的面容，端正以上，漂亮以下。

唯一那双不像少年的眼睛不大却长，很有味道的单眼皮，眼尾隐隐往上斜飞着，也是阳光的，善意的，可亲的。

依旧是那个平平无奇的，正乖巧笑着的邻家少年。

然而他的眸子，却是在璀璨耀眼的漂亮亲切里缓缓燃烧成灭天火焰的两颗黑玉石。

他的语调也是同样缓缓地，却也是不由分说地，燃烧一般压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心脏里，脑海里：“……剑仙啊。”

——这个少年说，他是剑仙。

这个世上，究竟有没有神仙？

人，有究竟能不能成仙？

谁都不知道。

至少在场的众人，谁都不知道。

但他们都宁可相信，这个自称是剑仙的少年，真的是剑仙。

因为，洛清城出手了。

真的仅仅只是出手而已。

甚至双手都不需如何挥舞，便有无数道平空幻化而出的纯白剑芒随着他的身他的心他的眼肆意流窜，一闪即灭，灭而即生。

将敌人斩杀于无形无色无处可躲无处可逃只能满心恐惧坐以待毙。

站在那如旋风般飘逸利落的剑芒中，少年的笑容却已然是洒脱而静谧的。

如同一尊永世微笑的古佛。

古雅，静逸，空蒙。

意不浅露，语不穷尽，惊神泣鬼，神往境来。

偕思境，别洞天，畅淋漓。

灭，空，生！

不过是一瞬间。

那随时随处幻化而出的剑芒便将整个大堂里所有许异和龚杰的人马一击倒地。

剩下暮氏和“地火”的人马则是看着这一幕惊怔得哑口无言，如同正在经历一场不知何时才能醒转的噩梦。

制住了段空游和枫的人也被洛清城漫天飞舞的意剑扫中，跌出老远。那意剑却真的如有活人的意念般，只是即使轻轻扫过段空游和枫的皮肤，也立即化作一道光消散作旋转的虹，不会伤到他们分毫。

段空游和枫在呼啸的剑风里拼力睁大眼睛，看着站在旋风中心的洛清城。

段空游怔怔低喃道：“妖……妖怪来了……”

芮帆，吞了一口唾沫，终于忍不住担忧地看向轿子中安坐的许异。

芮帆自然是要担忧的。

一个善若水就可将战事拉回焦灼，再加一个剑仙，要如何取胜？

或者他要考虑的，只是如何生离此处而已。

但芮帆看着许异，突然迷惑了。

因为他看见了许异的笑意。

一种很是清淡的，却又很是复杂的笑意。

许异看着的，却不是芮帆。

也不是洛清城。

而是那停在大堂大门口的棺材。

龚杰的人马带来的，意在激怒“地火”的棺材。

芮帆也随着许异的视线，看向那口棺材。

就在芮帆的视线触及棺材的时候，厚实的棺材板，轰然裂开！

从里头，骤然腾身飞出一个人！

芮帆看着那个人，不由得吸了一口气叫出声来：“龚杰！！”

——龚杰，原来亲自到此！

就躲藏在那口棺材里！

最靠近这县衙大堂后门而立的，是“地火”。“地火”之前，是暮氏人马。靠近大门口而站的，是许异手下。而这口棺材，就摆在大堂大门口。

龚杰身形高大，目瞪如铃，一面铜墙铁壁般直往相距最近的许异袭去！

原来龚杰要对付的，是许异！

近在咫尺！

苏一行却是一个大喝！

他手中的金棍一甩，又变回了原来四根相连的短棍，再一甩，却变作了一根绵软的金链子！

苏一行手劲一振，将金链向着龚杰疾掷而出，同时大袖一甩，本自收拢在他袖间的算盘珠子一股脑也全向着龚杰扔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