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罗晨暗自心惊,那边方故棋却是一撩下摆,向着站定在面前黑衣肃颜的约莫五六十岁的男子直直跪拜下去:“不孝徒弟方故棋叩罪掌门。”
洛清城一惊。
他也见过那黑衣男子,就在那一夜茶楼里,这男子也是狙击他的一位食客。
他还记得那黑衣男子该是出自漠东暗器世家方和堂,掌门人,叫做方促。
洛清城再一想方故棋也是姓方,却原来真的是出自同门,还是师徒!
方促看着方故棋,只道:“为哪般。”
方故棋垂手恭道:“小沙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我的挚友。”
方促便点头道:“好。”
如此简短的对话结束,方故棋再次叩首,然后站起来。
两人对视,一触即发。
就在罗晨那一声“好功夫!”里,两道截然不同的光芒,自两人的指间喷薄而出!
方促用的是方家独门暗器,把头上刻着一个小小“命”字的扁平暗器簌簌疾发,却又叫人无法捕捉到任何破空之声,骤然而至,防不胜防!
而方故棋发出的暗器,是一把棋子。
看似十分普通甚至笨拙的象棋子。
唯一不同的,就是棋子上头,全部刻了同一个字——“命”。
顾星遇上的,是个赤拳空手的人。
踏雪不寻芳顾星,使用的是两把小剑,路数轻捷灵诡,人以为他寻芳而来,他却只踏雪而去,一上手就先过了二十七招。
而此时他面对的人是个肌肉结实骨若金刚的大汉,只听吭吭两声,顾星的小剑撞在大汉的拳上,不但无法伤人一毫还被弹了回来,连顾星都不由得被震出了几步才站定!
严布却与面前执鞭的人对峙着。
两人紧紧盯着彼此,仿佛随时准备一击搏命。
而洛清城则是看着面前的络腮胡,笑得很是开心:“咱们真是有缘分。”
络腮胡扬了扬眉,也甚是快意道:“上回没能打个够,这回补回来。”
——就是当夜在茶楼里,率先和洛清城交上手的那个络腮胡!
混战中首先传开的一道砰然脆响,是方故棋和方促的暗器交接引发的。
方故棋的棋子看似笨拙却是后劲无穷,慢悠悠一般与方促的第一道暗器碰撞,却似被引发了潜藏的力道,忽然往前一压。
而方故棋扔出的,不是一个棋子。
而是一把棋子。
就在第一颗棋子前压的一瞬,其他棋子如同得到感应,竟然尽数猛然前冲!
而方促放的,只是一道快如闪光的暗器。
却在与方故棋的第一颗棋子交接前,骤然分裂一般变作十数道光芒,齐向前冲!
于是砰然数响化作一道叫人分辨不清的脆响,两人的数十道暗器尽数碰在一处互相抵消了力道,歪歪斜斜地撞向四周。
方促在心里叫了声好,方故棋已经掏出了第二把棋子,投射而来!
方促立即回身后撤想要躲开。
却发现,没有用。
不是他躲不开,而是——那暗器根本就不是对着他方促而来!
那暗器冲向的,是与罗晨缠斗着的佛门高手。
那人察觉身侧有异,一惊之下迅速跳开。
这一跳开,浑圆的罩体气功就有了一线破绽。
罗晨眼尖身快,一剑劈落!
不想那佛门练家子反应奇快,一个凝神运功,迅速将露了破绽的气墙往前一送。
他的眼眸,却又立时一震。
因为他发现,罗晨的剑只在它面前晃了一晃,就扑向了另一边!
而他身后两道疾风利芒乍然起落!
是被那赤手空拳的大汉震退了好几步,“恰好”来到他背后的顾星!
第四十一章
嗤嗤两声,佛门高手露出空门的背后,就多了两道淋漓的血痕!
掠阵的芮帆便是一个抚掌赞道:“原来他们一早就决定先联手对付空一大师!”
空一大师一惊,回手就是一掌劈落,而顾星早已溜了开去,抓着县衙屋梁上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又为何挂上去的红绸就攀了上去。
红绸随之一抖,灰尘就哗啦啦地直掉下来,让人睁不开眼睛。
空一沉下脸,吼道:“你给我下来!”
顾星却是很快地接道:“好啊!”
这一句话让空一多少有些呆愣。
而同时顾星的双手抓着那两条红绸,在空中狂舞!
罗晨扑向的,是正与严布凝神对峙的执鞭者。
那执鞭者本是专心与严布斗气斗意,不料被罗晨自身后一扑!
这一扑,执鞭者再尽力躲开都有些脚步踉跄。
而威严肃穆的严布依旧庄严肃穆地抬脚一踩。
很不厚道地踩在了执鞭者本就有些脱手的鞭身上。
鞭子自然就滑脱了出来,被严布握在了手里。
执鞭者惊叫一声刚要抢回鞭子,不料眼前忽然一阵红绸乱舞!
而同时罗晨也攻向那执鞭者,执鞭者手忙脚乱,不一会儿就被顾星手中的红绸整个捆在了里头,裹成了个粽子!
而这时顾星才使力一沉落地,那只大粽子也随之腾空而起,挂在了房梁上。
洛清城继续和络腮胡边打边玩玩躲猫猫。
纵、跳、腾、闪、挪、蹿,被络腮胡逼至过近时就来个巧攻暗取借势进招,再继续起、落、进、退、靠、避。
洛清城的每一步都不是最稳,每一招都不是最厉,每一手都不是最狠,每一逼都不是最要命。
但他的每一寸筋骨每一式出招每一次进退都似乎可以木偶般随意变换拆卸,特别是十指间一拿一放一抵一扣一送一压一切一折,莫不是无剑胜有剑。
好像他只要再那么认真一点狠心一点,就会变成最稳最厉最狠最要命的那个人。
但他就是没有。
就是顶着个似乎好像大概或许相当厉害的功夫架子,一会儿跑到东,一会儿飞到西,直把个络腮胡气得血气上涌,加快脚程定要把洛清城追上教训一顿。
可是两人间的距离,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一点点也就是一点点,却也让络腮胡始终够不到的一点点。
正巧此时那只大粽子被挂上房梁,出现在了洛清城正前方,洛清城索性直向着那粽子而去,抬手就往那被裹成粽子的人脑门上一打,道:“我拍!”
这一拍,不知怎的那本可以挣脱出红绸的人竟然瘫软了下去,真的成了只哀怨的大粽子。
然后每次路过粽子洛清城都会这样子我拍我拍。
络腮胡眼见同伴受辱,再难忍受,面容一沉一冷,隔着段距离也骤然发力一甩袖!
随着络腮胡“螳螂捕蝉!”的一声低吼报招,那袖子便如同断成了数截,蓦地拉长了一倍,风卷残云一般袭向洛清城的后脑!
就在那袖子就要甩上洛清城的发梢时,一道同样迅疾的长影,也甩了过来。
是严布手中的鞭子!
那一鞭来得真可谓及时,恰好击在络腮胡长袖的中央,于是叱啦一声,那袖子,真的断成了两节。
络腮胡顿了顿看向严布。
而严布依旧严谨的面容毫不改色,道:“刚巧,我这一招,就叫‘黄雀在后’。”
洛清城刚想落地,一看身边就是那只很是郁闷大粽子,忍不住又是一个回身抬手,时间空裕地猛敲人家脑袋:“我拍我拍我拍拍拍!”
然后他落定在严布身边,一边看着络腮胡霎时黑了的脸一边凑在严布耳边问:“真的啊我怎么没听过这招?”
严布继续面不改色道:“没。刚才瞎想的。”
洛清城干笑一声,心道:果然跟着小沙处久了,大家就都染上坏习惯了。
想着,他加入顾星罗晨和空一大师的战阵里胡搅一阵,又飞上了房梁和络腮胡追来跑去。
许异此刻轻笑赞道:“看来他们本不是商定好先对付哪个人。能有如此默契配合,再加上个人武功造诣相当不凡,实在难能可贵。”
他这样子淡然说着,好似全不担心战况恶化。
场中最激烈的缠斗,是方故棋和方促的暗器之争。
五花八门的暗器在空中乱舞,两人还必须兼顾场中其他人的战斗,随时用暗器化解同伴的危机。
方促发出了两只长形的暗器,一支击向方故棋,一支飞向房梁,割裂了缠着那执鞭者的红绸。
红绸顿时散落一地,捆绑在其中的人也瘫坐在了地上。
芮帆凝神看向那瘫坐之人,捻须道:“果然只是被抚了穴道,没有受伤……”
他说了半句时,就已经抬眼看向在大堂里飞蹿的洛清城。
而此时的洛清城,却停了下来。
骤然地停了下来。
连追在他身后的络腮胡也一个心惊,差些撞上去,心疑有诈地连退几步站定。
络腮胡想吼几句,却看见洛清城扭头看着大堂侧门。
洛清城在停下脚步前,就扭头看向了那一处。
络腮胡和正瞧向洛清城的芮帆都不由得随着他的视线,也看向侧门。
他们却还来不及转头去看。
比电还急比雷还沉的八道银光,刹那间自那侧门处闪现!
就是这么一闪,已经用众人连视线都追随不及的速度,划到了场中。
就在方故棋的脑后!
方故棋感应到了。
那一种绝杀的异动,动人心魄的冰寒。
他却来不及去确定。
更来不及去转头去躲闪去留下性命。
而同时,方故棋的眼前也是光芒一闪。
方促,出手!
冲着方故棋的面门发出了他看家的绝门暗器!
与侧门处袭来的暗器一道,夹击方故棋!!
方故棋只来得及心惊,只来得及脸色一白。
甚至还来不及去想一想我命休矣这四个字。
然后,便是一片银白如同火花的碰撞!!
方故棋,还站着。
他的眼神震颤,却还活着。
方促的眼神也震颤着,也还活着。
那暗器,不为对付方故棋而来。
方才若不是多年对战练就的下意识出手,方促就会被那突然越过方故棋的肩膀激射而来的暗器刺成皮肉开花!
而此时一个圆滚滚穿红戴绿的商人,将手中的算盘晃荡出噼啪一阵乱响,站在了方故棋的身后。
方故棋的脸色不太好,声音却是平静的,回头还调笑道:“您老下次可不可以换个不要这么吓人的出场?”
苏一行摸着圆圆的肚子笑着弯腰应承:“罪过罪过,吓到方小弟了。”
依旧跟在苏一行身后的那个表情阴沉的俊朗年青人,依旧的沉默。
洛清城站在原地,看着方故棋和苏一行老友般的对话。
本各自过招的人们也分开了两地,顾星罗晨和严布看着苏一行,脸上的表情很微妙。
而许异芮帆的脸色沉敛下来,其余朝廷人马也都露出了愤怒的神色。
洛清城霎时便明白了。
苏一行,是“地火”的人。
此时自侧门后门鱼贯而入的第三拨高手,也是“地火”的人。
其实他只要这么一看,就能看出来,这三拨人马里头,最弱的,是暮氏人马。
代表朝廷的许异一行,和代表地火的苏一行一行,可算实力相当。
但此刻,已经并不是三方会战。
而是两方。
怪不得暮听沙那日会和苏一行家常一般聊起“地火”。
——原来暮听沙,早已和“地火”联络上!
暮氏和“地火”联手一道,要将朝廷的势力先行摧毁!!
第四十二章
许异,轻笑了一声。
然后,轻拍了拍手。
站在他轿子后头的五个玄黑衣衫的高手闻声立动,刀剑交闪,杀入场中!
那被裹成粽子的执鞭者也苏醒过来,玄黑十人摆出阵势,围攻“星罗棋布”、洛清城、苏一行和站在苏一行身后的阴沉男子。
“地火”一部分人马跟着苏一行杀入场中,其他人却是静立一旁,默默观战。
“星罗棋布”和洛清城改与原先的那五个玄黑衣衫者缠斗不已,新来的五个黑衣者众便围攻向苏一行和他身后的阴沉男子。
苏一行的兵器就是那把劈啪作响又大到几乎可以遮掉他一半身形的金算盘,挥舞起来虎虎生风,动作矫捷得好像他浑身的肥肉都是空气做的,格外的轻灵。他身侧的阴沉男子面容冷肃,功夫却也是精道得没话说,发掌时独特的气劲似乎能旋转着割入目标,再行撕碎,实在是门奇特而阴狠的功夫。
然而那五个黑衣者武功比方才那五个还更高强些,每人都手持一模一样的一柄菲薄的刀,刀身微弯,闪着金银相间的宝光,横削竖劈间风声凌厉,锐利非常。
苏一行的大算盘时而转时而弹时而刺时而挡,真个是一把算盘当八种兵器使用,每种路数都熟练非常,时机恰好。
但那五个黑衣人的刀,更利。
铛铛两声,苏一行被逼得后退两步,却也不回攻,而是看着算盘上刚被黑衣人砍出两道坎的金框,肉疼得大叫:“哎呦一百两!”
正喊着,黑衣人又抢攻上来,苏一行脚下一踩整个腾身而起,从背后踢了那抢攻的黑衣人一脚,回身与另两个黑衣人战在一块儿。
正战着,他耳边忽闻一道凌厉风声,赶紧提了金算盘一挡,又是铛的一声,那金算盘的另一道金框被那当作暗器投来的刀砍出了第三道坎。
苏一行一看就跳了脚:“哇!又是五十两!”
他一边喊着一边立换了路数,下一招只用算盘贴着黑衣人的刀身阻挡而不直接相击,总算是没再看见宝贝金算盘上再多一条口子,叹了一口气道:“还好还……”
最后一个“好”字还没出来,就看见眼前人影一闪,一个黑衣人被直直丢了过来,他手中的宝刀不偏不倚地划向苏一行的金算盘,又是铛的一声,砍出了第四道也是最深的一道坎。
苏一行瞪大了眼,转头看向那故意扔了黑衣人过来的阴沉年青人。
那年青人哼笑了一声,再不理苏一行地继续与另一个黑衣人缠斗起来。
苏一行气得脸涨通红,看着宝贝算盘是越看越肉疼,大叫一声:“老子拼了!”飞起一脚就把趴在脚底的那个无辜砍下第四刀的黑衣人踢得撞飞在墙上,然后双手一振,那金算盘的边框竟是咯蹦一声裂了开来!
这一裂,算盘里头的珠子便全冲了出来,被苏一行一手大袖一捞,尽数收拢在了他袖中。
剩下的金边框折了一折翻了一翻竟然变作了一根笔直的长棍!
一点一拨,就将黑衣人随意一般击飞出去!
威力,陡增!!
此时,一场月光的狂舞与一幅笔墨春秋的写意,闯入了场中。
“呜哇!似乎我们出现的不是时候?”
“是啊,好像有点抢了胖胖球的风头了啊?”
同时,突然多出了这两道声音。
也同时多出了两道背靠着背砍倒三四个敌手的人影。
一个是高壮如铜墙铁壁,手执一柄银白色华丽长鞭的汉子,一个是清俊洒然,正展现着流畅剑招的年青人。
“段空游!枫!你们怎么一起来了?!”洛清城一看来人便大喜地叫出声。
“肯定是看到你从崖谷关一路留下的暗号才追来的嘛!”段空游道。
“一起只是偶然而已。”枫接道。
“不止我们,还有一个没约好的也一起捣蛋来啦!”段空游大笑。
洛清城摆脱了手边的对手,凝神一听。
那从街上远远传来的嘈杂声里,炼色的吆喝声听得清晰。
炼色也来了!
不知用了什么说法引得县里众人都朝着这县衙赶来!
或许成不了助力,但至少能把现今的混局逼散!
洛清城的心里,顿时生了一种温暖,一种豪情,一种江湖人才能体会的壮阔波澜。
不只是他,段空游,枫,甚至其他所有合力抗敌的人,心里都生出了同样的豪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