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遥 第二卷————阳春江上客

“我就这么让你生厌吗？”一直被忽略，林可终于不耐烦，“不想跟我一起就走开啊！”舞动过后面色红润，柳眉倒竖一脸怒容，别有一份野性的性感。可我无心欣赏，得了逐客令转身就离开。林可气得更厉害，朝着我的背影大骂：“路遥你混蛋！你去死好了！”

退到广场的边缘，在草坪上的阴暗处坐下来，脑子一片混沌。

草坪后头还有几排半大不小的树，每到夜里就成了野鸳鸯的好去处。本来别人干嘛与我无关，怎奈那声音特熟悉，熟悉到叫我想忽略都不成。

忍不住扭头，看到阴影里头两个眼熟的身影，时分时合，纠结着。看不清谁动的手，反正一个响亮的耳光后，总算有一个人率先跑出来了。

老鼠急促的脚步看见我后顿住了，不甚清楚的灯光下仍能清楚分辨他脸上的五指掌印。我楞一下，艾杨那么喜欢他，怎舍得下狠手呢？

老鼠直直地盯着我，眼神里有怨有恨，又有看不明白的情绪。我摸摸脸，沾了饼干屑吗？

艾杨的脚步在后头响起，老鼠一绷脸，往另一边快步走掉了，跟摆脱什么似的。

艾杨看见我楞了一下，挤出一个苦笑，耸耸肩，跟交代什么似的说：“总算都完了。”强装轻松的语气，配合淡然的表情，难得解脱的意味，可我却能轻易听出他不欲人知的哀伤和挫败。

“对不起。我会去跟他解释的。”我说。因为那个误会吧。

艾扬摇摇头，在我身旁坐下来，“不关你的事儿……我们本来就不适合，是我一直在勉强而已。”低平了头，专注地看着自己双膝间的一块草，有什么东西，晶亮地滴落。

“勉强没有幸福。”我干巴巴地说。心里有一处习惯了痛的地方，跟着隐隐作痛。

依然灯火璀璨，劲暴音乐换上舒缓的轻音乐，放佛自空中流泻而下。乱舞的人群静止了，两两偎依在一起，随着音乐轻轻晃动。

我的眼睛干涩起来。聚光灯交映，俨然为康韦辰和余瑞雪量身而造的舞台。高大挺拔的身影和同样高挑起伏的身姿契合无间，优雅舞动着，美如画卷。

目光追随着他们的身影，背景的灯光那么刺眼，我的眼底深处跟着隐隐作痛。深秋的夜的水汽从树林里蔓延过来，后背一阵麻痹的冰冷。

“走吧。”艾杨说。他也看到了，想把我拉走。继续呆这儿对谁都没好处。

我摇头，僵持姿势，固执地用目光追随他们。任眼底、心底被剜上一道，又一道。

“少给我犯贱！”艾杨大骂，猛然将我一拉。

听到了背后肌肉撕裂的嘶叫，透过骨髓传到脑际一，清晰得让我浑身都在颤抖。

“你放手！”不知从何冒出的林可将艾杨推开，搀扶着我，“没见他难受吗？”担忧地问我：“是不是伤口犯了。”

我摇摇头，想离开，却脚步踉跄。

一层阴影笼罩上来，略一抬眼，看见一袭合身的衣装。简单的衬衣西裤，儒雅中带着狂放。

目光至始至终放在他胸部以下的位置，不敢，也不想再看到康韦辰的脸……不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支撑下去……我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来……

可这样简单的要求，他也不肯满足……我已经放手了，可他仍不肯放过我。

“给我站住。”他说，已经拦住我和林可的去路。

“姓杨的别太过分！”艾杨厉声道。话未落音，康韦辰寒冰一样的声音传来：“我和他的事情与你无关。”

林可挺身而出，“你别得寸进尺，你害遥子那么惨，都不跟你计较了，少在这儿没事儿找事儿！一边去！”伸手推开康韦辰，可他怎是林可一个女孩儿能撼动的。

认输一样的姿态，低着头想从旁绕过，根本不想在这里再耗上一秒钟。

“你倒是看我啊！”康韦辰的声音隐含了怒气，抄过我的手，强硬阻止我的离开。

“放手。”我低声说。反而换来更加强劲的力道，还有他更进一步的黑影笼罩。他的执着，如同我的任性。

温柔而清冽的声音随着淡淡的香水味而至，如同出众的主人，分外刺耳。“阿辰，他看起来不舒服，就让他回去吧。有什么事情找时间再说就是了。”

我抬起头来，看到余瑞雪美丽的侧脸，看着康韦辰的目光那么专注。曾经，也有一个女人这样看着康韦辰，可惜败在我手中。可是无论我打败多少女孩，只会有更多的更好的，用这样的神情目光觊觎他，蛊惑他。

注定了，这个人不是我该得到的，何必勉强呢。这一次，何妨成全她。

用力拉过林可，没有任何预告，几乎侵犯一样的粗鲁，我狠狠咬住了她柔软的唇。

落入嘴中的是一片唇膏的甜腻，细微的化学物味道，却无法阻止我吮吸她口中的气息，吞噬属于她的味道。

康韦辰紧握我的力道渐渐失去。我抽回了手，缠上林可柔软的腰肢，将她紧紧禁锢在我怀中，任我索取。她热情回应。前所未有的激烈拥吻，忘情地交融，我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看到了吗，康韦辰，这才是我选择的人。明白的话，带着你的女人离我远远的。

被人骤然分开的时候，只来得及看清楚一个迎面而来的拳头，随即眼前一黑，无数斑斓色彩在黑暗中闪耀。失去的平衡的身体却在倒下之前被用力揪起来。

康韦辰用几乎勒死我的力道揪着我的衣领，用衣袖狠狠擦拭我的嘴角，抹去污秽一样。粗糙的布质在唇上摩擦出艰涩的痛楚。

我狠狠咬上他的手背。

他猛然甩手，唇齿间撕咬出一片血肉。我的心一颤，都这时候了，竟还能为他的痛而痛。

“康……唔……”

那一瞬间清楚听见了所有人倒抽了一口冷气，甚至看见林可的脸色，激情的潮红到骇然的苍白，只是一瞬间。

然后这一切的一切如潮水般退却，退到了天边。

唇上的压迫感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如同梦中总也触及不到的幻象，如同梦中，他依稀的温存。

他吻了我。

众目睽睽之下。在爱着他的女孩和爱着我的女孩面前。在所有认识和不认识我们的人面前。

重重的，烙印一般急着确认一种权属。

我瞪大了眼睛，却在背景的炫璨灯光中迷失焦距。我闭上眼睛，却在黑暗中看见我们立足在黑色大地，一切都在龟裂，逐渐崩塌。

而我，和他，无路可退。

“你是我的……”他低喃着，额头互抵，鼻尖相触，属于他的味道占据了我所有感官。

闭上眼睛，何时渗出的泪滚落嘴角，苦涩的，和着唇边残留的吻的甜腻，仿佛在说幸福和痛苦的味道都要一起品尝。

“笨蛋。”我哽咽着。除此之外，无话可说。

林可最先反应过来，冲到我和康韦辰之间，厉声喊着：“放开他！”杏形大眼泛着赤红，粗暴地要将我扯离康韦辰的身边。

他略略放开我，看向林可，又将我拢紧。而我畏缩着，竟然连抬头都不敢。

“我不会将遥子让给任何人！从一开始，他就是我的！”高亢的男性嗓音，不容置疑的语气，坚定的姿态，肆无忌惮地向着所有人宣布他对我的所有权。

林可被震慑住，只是掐着我胳膊的手始终不肯放开，指尖进入皮肉，尖锐的刺痛，如同控诉。

人群终于由沉默转向骚动，放佛让我们站在了世界的中心。我能感觉出来，很多人都看着这里，围绕着我和康韦辰，我听不见，看不见，但是我能够想象……他们的视线，他们的表情，他们的窃窃私语——

一记清脆的耳光拉回我仓惶的神智，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看见不知何时走近的余瑞雪隐含羞愤的脸，还有康韦辰微红的脸颊。

“对不起。”康韦辰语气平静地说，诚恳却无情。

余美人端庄的脸扭曲一下，一咬牙，狠狠瞪我一眼之后转身而去。那样的目光，竟让我感到一丝怯意。

康韦辰看着她的背影略一动容，究竟，他不是真无情。心中的愧疚只能掩埋，不能磨灭。

“我们走。”不愿意再起更多波澜，或者看出我的惧意，他始终让我躲在在他的阴影中。生生撕开那一层假象，把我们的罪孽暴露出去，又尽一切可能将我保护。

“不要——变态，你放开他——”林可嘶喊着，使劲拽住我的胳膊，康韦辰不费吹灰力气将她拨开，推倒在草地上。他看着林可的眼神，依旧有难以掩饰的恨意。

我想回头看她一眼，康韦辰已经将我用力拽过去，没有给我任何迟疑的余地。人群在我们面前自动分开，他拉着我快步离去。

眼前渐渐模糊，水波晃动的视野中除了他的宽厚背影，别无其他。灯光渐渐淡去，消失，我们融入深沉的黑暗中，将今夜一切动荡不安抛在身后。

依然是上次的招待所，甚至房间也还是那一间。

只想着逃离那个现场，不能去他的宿舍，也无法回到我的宿舍。偌大的大学城，竟找不到我们的可去之处。

背后的伤在奔波之后已经无法掩饰，也无意在他面前掩饰。交由他简单处理着，裸呈的身体和隐忍痛苦的表情却轻易点燃他潜伏的欲望，在那张曾经纠缠的床上，激情一发不可收拾。

几番纠结，我坐在他结实的腹上，难以自抑地起伏着。高高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溢出啜泣一般的呻吟。

腰上重新缠了一圈绷带，仍感受到肌肉裂伤的疼痛，传至脑海，激起异样的快感，混合着下身的难以言喻的酥麻与酸楚，全身窜动着教我窒息的战栗快意。

身下支撑着我的康韦辰，忌惮着我的伤而不敢放开速度，隐忍欲望的英俊儒雅的脸，紧拧的眉、微微眯起来的眼，都在为我媚惑的身体迷醉。双手按在他胸膛上，无力撑着身体，眼睛再一次湿润，液体溢出，滴落他的胸前，他的身体一绷，在我体内的欲望越发炙热。

放在我胯间的骤然双手收紧，将我微微抬起，不由分说，狂风骤雨的冲刺。一瞬间难以呼吸的极致快感，头皮发麻，哑然失声的尖叫，直至眼前发白。

门外传来隐约的人声，和着窗外依稀的风声，背德的快感，前路迷茫的刺激，这一刻带给我们前所未有的愉悦。

无力垂落他胸前的时候，已然动弹不得。挣扎纠缠间，不知耗费多少精气。这般无力的身体，却给我一片清明的舒畅，这场激情如同飓风席卷，把体内郁结的重量吹散无形了。

康韦辰缓慢而沉重地喘气，胸前起伏，心跳清晰可闻。

很长时间无言着，不忍打扰这一刻温存。快感的余韵在我们紧贴的肌肤上如水滑过，柔弱而温暖。

终于，他缓慢翻身，将我轻柔放到身侧，目光在我身上流连而过，凝结在我眼里。“对不起，没顾上你的伤……”低哑的嗓音，性感之极，溜进耳蜗里，还能让我感到一丝快感。习惯了激情的身体，竟然不知羞耻的贪婪。

“你一向爱让我受伤，也不差这一次。”我大度地原谅。

他白了我一眼，很有异议的样子，看在我被他吃干抹净的份上，忍了下去。将我拢到了臂弯里，枕在他肩膀上。思量再三，还是问了：“你怨我吗，遥子？”

“我恨死你了。”我咬牙说道：“丢脸没丢这么大的，你让我以后怎么见人！”这样说着，心头却是一片坦然，竟没有曾经以为的恐惧。因为这个家伙就在身边？还是真到了这地步，破罐子破摔，反而无所谓了？

“我不也一样要见人！你恨我也罢。反正不做都做了。”他一副耍赖的口吻。

我就奇怪了，这家伙之前不是一直死要面子的吗？“你哪来的这么大胆？不怕我当场跑掉，让你一个人出风头？”

他低低笑了，却是语气坚定。“你不要我的时候，我真的生气，想过就这么算了。可是……”目光迷蒙了起来了，看着我，印下一吻。“无法跟你相见的痛苦大于一切。我甚至想到你要是真的不在了，死了，我要怎么办？这样一想，我就觉得别人的眼光算什么？只要能跟你在一起，那些东西算什么！”

“你……”这家伙……都胡思乱想什么，“……咒我死啊……”喉底渐渐苦涩，哽咽起来。

“所以你现在已经无路可走了，你只能跟我一起走下去——”深深凝视着我的眼睛，温柔而坚定的眼神，残酷宣告我落入他掌握的命运。

……只能跟他一起走下去吗？我们一起，真的可以吗？能走多远？

我缓缓闭上眼睛，无言，投入他的怀中，如同认命。心头却蒙上一层迷茫。

第八章：波澜骤起（上）

回到宿舍的时候，几个哥们都在。本来大伙儿说着笑着，我一开门，那些声音好像给刀子切断了似的，硬生止住。

他们像是不在意的极快地把目光在我身上扫了一遍，然后互有默契般一起又说笑起来，努力营造一种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在意的轻松气氛。

都知道了吧，当时在场的不在场的。Z大的高材生跟体育学院的刺儿头，还有什么比这更骇人听闻的。

有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在意。这里也是，走在校园里也是，楼道上也是，都是一样的眼神一样的表情。我一言不发，回到自己床上睡觉。眼不见为净总可以吧。

那些和谐假象没能多久。闭眼没多一会儿，就有一个人甩门出去了。一哥们问他干啥去，他说上晚自习。我冷眼看着墙壁，冷笑。同班同宿一年多，他的所有课本都十成新的。上自习？纯粹不想跟我呆在一处而已。

都滚了吧。省得打扰爷睡觉。

走了一个，不自然的沉默显得更加难堪。有哥们试图说话，没人回应，尴尬跑到阳台上吹风。没一会儿，前前后后，都走了，留下一室沉默，尴尬的气氛还弥漫在空气中，让我有点喘不过气来。

身体很疲倦，跟康韦辰的一夜掏空了我的力气，可是这样的寂静中却怎也无法入睡。放任自己的脑子一片空白，却绷一根莫名其妙的神经。翻来覆去许久，有点想抓狂。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我闷上被子，可是那人较上劲儿似的，没完没了地敲。

我踢开被子跳下床。妈的，老子正欠人找抽呢。

一开门，是老鼠。

“我方便进去吗？”他挺有礼貌地问，低垂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儿。

自打篮球赛后我撬走林可，这家伙每次见我就别扭。虽然说还是哥们，但是过去那种亲近自然再也回不来了。这会儿主动上门，莫不是觉得他跟林可又有机会了，找我套话来着？

我坐床上，他坐在远远的小板凳上，扭捏着。我懒得跟他寒暄，直接说：“有啥就说吧。哥们这份儿上了，有啥也不瞒你。”跟康韦辰的事儿都曝光了，还有啥更值得隐瞒的。

他支支吾吾地问：“……你跟杨、杨韦辰的事儿……是真的？”

“真的。”言简意赅。

他震了一下，抬眼看我一下，又垂下目光。“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这家伙是来调查的不成？我苦笑一下，“真算起来，十年该有了。”

那时候，他七岁，我八岁，乳臭未干，怎知有今日的光景。

“啊？这么久？”低声嘟囔着，“难怪……”

耐性差不多给磨光了，拔高声调道：“难怪什么？你倒是给我说明白，今儿你到底来看热闹的是聊八卦？我跟康韦辰怎么了？值得你在这儿叨叨个不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