软柿子————圆滚滚的狐狸

被指到的两人这下真的双腿一软跪倒在地，「我们…我们是听子滟小姐的命令才……」

「清允！你也等等盛叔，别跑那麽快啊。」盛逸凡拄著拐杖，一跛一跛地进来，随即看到这令人惊骇的一幕。

红了眼的慕清允，表情已经变得像个恶鬼，正持枪瞄准坐在地上哭的刘子滟，Gabriel和Richard也跪著发抖。

虽然还不知道事情的原委，但就算刘子滟真的做错什麽，他也不认为会严重到需要以死谢罪，「你这是在做什麽！快把枪收起来，子滟还是个孩子，有什麽天大的事不能原谅吗？」

「舅舅…舅舅快救我！子滟好怕喔！」一看救星来了，她立刻跌跌撞撞地奔到盛逸凡怀里哭诉。

「好好好，子滟乖，子滟不怕，舅舅保护你。」一面轻拍她的背安抚，一面又对仍不肯放下枪的慕清允道：「看看你，把子滟吓成这样还不把枪放下，到底出了什麽事，你好好跟她说，她会懂的，何必发这麽大的脾气。」

慕清允显然没把这番话听进去，枪口还是对准刘子滟，但身体向旁边移了一步，「这就是她做的好事，换做是你，你能原谅吗？」

盛逸凡打量了一会儿，才看出地上是一个遍体鳞伤的男子，「这个人…子滟，是你把它弄成这样的？」

「不是我不是我！是Gabriel和Richard，不关我的事！」这时候，卓绝的自我催眠能力已经让她打从心底坚信，高桥智也的事完全不是自己的错。

「还敢说不关你的事！」慕清允狂怒难抑地大吼，「没有你的命令，他们有那麽大的胆子敢伤害智也？」

事实的确是如此，刘子滟无话可说，但已经认定不是自己的错，就算一哭二闹三上吊也要撇清，反正天塌下来也有舅舅顶著，於是……

「舅舅，你看清允哥啦！人家大老远来看他，他竟然为了一个不要脸的男人跟我生气，我好伤心喔！」

紧绷的神经「喀」的一声断裂了，慕清允一枪打在刘子滟脚边十公分的地上，「不准这样说智也！」

有那麽几秒，她确实被吓得连哭都忘了，但随即知道他不可能在盛逸凡面前杀掉自己，胆子便又大了起来，「我要说，我偏要说！那麽喜欢被男人玩，他本来就不要脸！」

「刘子滟！」慕清允又开一枪，这次是刚刚好擦过她的小腿，「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再说一句智也的不是，我就把你剁碎了喂熊！」

「好了好了…子滟你少说几句。」即使一直看著慕清允长大，也没见过他这种模样，盛逸凡现在真的担心刘子滟又讲出什麽难听的，会连自己都保不了她，「清允，我看那位…呃…那位先生伤得不轻，先送医比较重要，等确定他没事再来追究责任也不迟。」

对啊！这麽重要的事竟然疏忽了？！慕清允现在总算体会到什麽叫「事不关己，关己则乱」。

抱起高桥智也冲到屋外，幸好刚才的车子还没被收到车库，慕清允赶忙坐了进去，并调整位置让他伏趴在大腿上，「谁都好，开车送我们到最近的医院！」

※※※

即使是花卷市区内最大的医院，一下子涌进这麽多人也是前所未见的，但实际上，病人只有一位，正在手术室做急救，至於其他閒杂人等到底是来做什麽，因为都是一副黑装打扮，所以没人敢问。

「请问…哪一位是高桥先生的家属？」医生走出手术室，战战兢兢地询问。

「我是，他的情况如何？」一看到手术室的门打开，慕清允立刻就凑上前去，医生的话才问完，他已经揪住医生的白袍领子了。

眼前的少年所流露出的担忧非常真实，激动一些也是人之常情，医生并不介意，但是其他的凶神恶煞就教人害怕了，「那个…高桥先生受到殴打，有内出血的现象，但并不严重，我们已经做好处理，另外…另外……」

「另外还有什麽？不要结巴，快说！」

「这个…那个…为了病患的隐私，我想单独跟您说明比较适当。」

慕清允一听便明白了医生的意思，立刻把包括盛逸凡在内的所有人赶出急诊室。

「高桥先生的肛门有几处撕裂伤，其中两道比较严重，我们已经做了缝合，其他细小的伤处则要配合抹药。」

「他…还好吧？会不会留下什麽後遗症？」想到刚才别墅里的那种惨状，慕清允整颗心都揪在一起了。

医生内心挣扎片刻，还是决定必须尽到身为医者的责任，「从伤势研判，高桥先生曾经遭受非常不人道的对待，可能会对心理方面造成相当程度的影响，如果家属没有这个心理准备，照顾的过程中会很辛苦。」

「你的意思是……」

「忧郁和莫名其妙的惊慌，都是可能发生的，严重的话则需要配合使用镇定剂。」

26

没想到……除了肉眼能见的外伤，内心也可能产生阴影，慕清允自责地握紧拳头，恨不得能替高桥智也分担一点。

看他那绞在一起的眉心，医生对两人的关系多少有了底，便道：「等高桥先生在病房安顿好之後，关於照护工作的注意事项，过一会儿我再跟您详细说明。」

「我知道了，谢谢医生。」

站在病床边，慕清允用手指抚过高桥智也的脸颊、嘴唇，一阵阵蚀心的痛又席卷而来，这些地方原本都是健康红润的，现在却只有无生气的白。

刚才医生所说的，他都做了笔记，比念书还用心，而且也不打算请看护或手下来照顾，一切亲自动手，他不要再让别人触碰到那个身体了。

「智也…快点醒过来…我想听你的声音……」

「清允，你已经在这里几个小时了，先回去休息吧，这里交给手下人就行了。」

耳边响起盛逸凡的声音，让他又想到刘子滟，脸色立刻一沈，「叫人把我的盥洗用品和乾净衣服送来，我要住在医院陪智也。」

「那怎麽可以！」盛逸凡来日本的目的就是要劝离他们的，「你们的事情已经在帮中传开了，现在不适合再和他朝夕相处啊。」

闷归闷，慕清允还是勉强抬眼看他，「盛叔…我还没有原谅那个女人……」

言下之意，就是叫他别再多说，不然刘子滟有可能会倒大楣。

即使算错刘子滟所造成的影响，盛逸凡仍是个聪明人，怎会不明白这麽明显的威胁，很快地就就想通了所有利害关系，「好好…你的要求盛叔来处理，子滟…明天下午的飞机回澳洲，这样可以吧？」

「谢谢盛叔，如果能叫她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面前就太完美了。」

对後面那句多馀的讽刺，他很识趣地选择忽略，因为在慕清允的眼中，对刘子滟的评价已经低到马里亚那海沟以下，这时候说什麽都只是动辄得咎，不可能收到期望的效果。

高桥智也昏迷了整整一天，直到隔日傍晚才清醒，但慕清允的喜悦还没维持三秒，又被难过所取代。

病房里的混乱从高桥智也哭著惊醒开始，应该只有在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凄厉哭喊狠狠撕扯慕清允的心。

那个面无血色、浑身是青紫淤痕、正抱头痛哭的人，真的是我认识的智也？一瞬间，慕清允觉得突然觉得他变得好陌生、好遥远。

「智也，没事了，我会一直陪你。」强行把他拥进怀中，慕清允试图用自己的体温让他冷静。

「放开、不要碰我！不要！」这个举动并没有发挥效用，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拒绝，慌乱的程度远远超过慕清允的预期。

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慕清允只好取了浴衣的腰带，将他的双手缚在床头，避免他不小心伤害自己，然後赶忙找来主治医生。

「病人的情绪很激动，恐怕得使用镇定剂了。」那种惨烈的叫声，远在护理站就听到了。

高桥智也的心里创伤竟然这麽严重，慕清允也只好同意，「那……麻烦医生了。」

27

稳定高桥智也的情绪之後，过了一天，慕清允却发现更麻烦的後遗症——

「智也，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慕清允一冲动，忘了他还是伤患，上前抓著他的双肩摇晃。

这个举动不只吓坏高桥智也，也让主治医师差点脸部抽搐，「请不要这样！病人现在很虚弱，经不起你的折腾！」

经医生提醒，慕清允才如梦初醒般赶忙放手，「对、对不起，智也，对不起，你…你真的什麽都不记得了？」

因为镇静剂的效果仍在，所以高桥智也虽然害怕，却觉得脑浆好像果冻一般凝滞，丧失了大声哭叫的动力，只能用双手紧紧环住自己、颤抖著蜷缩在病床上流泪。

「智也…别哭、唉…对不起，都是我的不好，你别怕我……」

「先生，这种事急也没有用。」医生将适量的镇静剂打进点滴瓶，「您还是先到别处逛逛，等病人睡著再回来，另外，我也会尽快安排相关检查，请您千万冷静。」

纵使在黑道世界小有名气，也无法驳斥医生的话，慕清允无奈地望了病床一眼，就乖乖地到天台去发呆。

「清允，原来你在这里。」

慕清允前脚离开病房，盛逸凡後脚就到了医院，拖著行动不便的腿找了快半小时，才在天台上看到他。

不需要回头也知道是谁来了，慕清允依旧动也不动地维持趴在墙头的姿势，「有话快说，说完就离开，不要烦我。」

好歹算是长辈，这种语气让盛逸凡不太舒服，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没用上「滚」这个字，说不定还是慕清允特意表线的尊敬。

「盛叔想到件事儿，你得琢磨琢磨怎麽处理比较好。」

总算有点反应的慕清允转身面对他，眉毛扬了扬，示意他说下去。

「是这样的…高桥先生伤得不轻，三五天绝对无法痊愈，刚才我又听说他失忆了，黄金周假期只剩两天，到时对他的家人恐怕很难交代。」

没错，这的确是个大问题！

前几天的早上，他是在高桥家俩老及高桥智也的姊姊美弥子的目送之下离开的，不过出去度假几天，却把别人家的宝贝儿子弄成这样，这已经不是道歉就能善了的事，想到这里，慕清允整个人都呆住了。

该怎麽做，高桥家的人才会原谅我？

「这种事没法隐瞒的……我亲自去请罪，看是三刀六个洞，还是要我自断小指，只要他们能消气——」

「那怎麽行！」盛逸凡连忙反对，「你是将来要接大位的人，什麽自断小指这种事万万不可啊！」

「不然要把刘子滟那个蠢女人抓到他的家人面前吗？」事情发生时实在太慌乱，没考虑到这一层，不然绝对不会放任罪魁祸首跑回澳洲逍遥。

其实盛逸凡一直避免扯到刘子滟身上，没想到慕清允还是老想著要教训她，「唉…是盛叔不好，把那丫头惯坏了，其实她也只是因为太喜欢你……」

「难道只要『喜欢』就做什麽都可以？喜欢我就能对智也——」话没说完，慕清允就自己住了口，脸色变得奇差无比。

这不是…一样吗？我硬要了智也，还强迫他跟我维持这种关系，我所做的事，跟刘子滟有什麽两样？都是在伤害智也，追根究底，一切都是我害的……

「清允，清允你怎麽了？」

「都是我…都是我……」突然领悟到的事实让他几乎站不稳，踉跄退了两步，「就算智也的家人要我以死谢罪，也是应该的。」

「你别说傻话，这事儿是子滟闯出来的，盛叔这把老骨头去赔罪也就行了，清允…清允！」在盛逸凡说话的时候，慕清允已经走到门边，准备下楼了。

「不要阻止我……」

六个小时後，高桥智也的病房外又站满了人，慕清允完全没了以往的张狂气焰，低头站在一旁，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握得死紧，额上还隐约看得出在冒汗。

让慕清允紧张到不敢正视的男子，也就是高桥智也的大哥高桥圭一，正忍著怒气等待事件真相。

最近几个月，高桥智也都没再惹事，家里人才稍微宽心了些，竟然又搞成这副德行，接到通知的时候，高桥圭一差点没昏倒，匆忙放下工作和两个妹妹坐上慕清允派去的车，风尘仆仆赶到花卷。

「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说明，智也到底出了什麽事？」即使看得出周围有些称不上善类的家伙，为了弟弟，高桥圭一还是以相当强硬的态度询问。

细节的部分，慕清允根本不知道该怎麽说，难不成还能告诉他「你弟弟被强暴」？想来想去只有……「都是我的错，不管什麽惩罚我都愿意受。」

「我不管你们这些流氓平常怎麽处理恩怨，但我是正当生意人，现在只想弄清楚事发经过，智也、我的弟弟，为—什—麽—被—打—伤？」

因为在医院里不方便喧哗，高桥圭一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言谈中的用词仍带著尖刺，听得主治医生冷汗直流。

如果不是盛逸凡带来的人有一大半都听不懂日文，现在恐怕会上演一场医院喋血事件吧。

高桥美弥子和高桥秋子这时从病房出来，也被外面的低气压吓了一跳，「大哥…事情问清楚了吗？」

「他们不肯说。」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高桥圭一转而关心弟弟的情况，「智也怎麽样？真的失忆了？」

不提还好，一问起来，高桥秋子的眼泪再度溃堤，「不好…糟透了…不但不认得我们，还吓得缩在棉被里，他以前不是这样的，那个活蹦乱跳、到处闯祸的智也到哪里去了！」

虽然老是帮弟弟收拾烂摊子让他们有些抱怨，但总是一家人，现在这个样子，反而让他们怀念起以前的闯祸精。

高桥圭一拍拍妹妹的肩膀，安抚道：「别哭了，我进去看看他。」

「嗯，智也现在很脆弱，一定要轻声细语喔，不然他会怕的。」

28

经过两天的交涉，还有盛逸凡避重就轻地交代事件起因，高桥圭一总算没再继续追问下去，另一方面，也看到慕清允对高桥智也无微不至的照顾，所以态度也好多了。

等到医生宣布可以进食，慕清允立刻把喂高桥智也吃饭的工作抢下，就像照顾小孩子那样细心。

「圭一先生，智也出院之後，我想…带他到一个安静的地方修养。」喂完医院提供的流质食物，感觉到气氛改变的慕清允，在高桥智也睡著之後大著胆子提出要求。

眉一挑，高桥圭一脸色不善，「换做是你，会把重要的家人交给曾经伤害他的人吗？」

虽然对这些话完全无法反驳，他还是不愿放弃，「我知道自己没有立场，智也受的罪，我也难辞其咎，但他现在好不容易不怕我了，请让我继续照顾他！」

「智也对我们来说也是极为重要的，不可能让你带走。」虽然算不上疾言厉色，态度却是没得商量的坚定。

其实从某些迹象，高桥圭一已经看出慕清允对高桥智也的感情不单纯，在这麽脆弱的时候跟他朝夕相处，一定会产生依赖的情绪，然後……走上不归路的机率很大，教人无法不担心。

听到如预料之中的拒绝，慕清允双拳紧握，一咬牙就跪了下去，「中国人只跪天地、父母，现在…我跪下求您，请给我弥补的机会。」

高桥圭一是听说过，中国人对下跪这件事看得很重，尤其眼前的少年又是黑帮的少帮主，这一跪……看来还真不能等閒视之。

「人让你带走一个星期就弄到失忆，我实在无法相信你能为智也做什麽。」

怎麽能在这时候和智也分开？如果这辈子他都想不起我的事，不是连一点点请求原谅的机会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