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告艾司,小心‘大公’,最近他似乎很积极地在找他的麻烦。”
交代完这句话医生就走了,菲利克斯也明白了医生为什么会显得有些烦躁,他不知道‘大公’是谁,但在此时此刻,他已经决定要讨厌他到底。
艾司在一星期后回来,对于菲利克斯转述文件和医生的警告,他也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那过于淡然的态度令菲利克斯感到不安,他本能地感觉到这个世界有什么东西即将改变。
***
那一天,菲利克斯记得晚归的艾司脸色异常的难看。
隔一天下午,菲利克斯发现朗房间里的酒少了一大排。
担心艾司,很担心艾司,可是菲利克斯没有勇气问,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他与艾司的身体很亲密,可是却与他的灵魂很疏远,几乎是在爱上朗的同时,菲利克斯就已经遗忘了艾司这个救命恩人。
很内疚,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菲利克斯担忧着艾司的同时,也为自己的忘恩负义感到罪恶和不知所措。
喜欢朗,想要随时随地都见到他,想到要自私地抹煞了艾司的存在。
菲利克斯对自己想要朗想要到自私自利的念头感到强烈的歉疚,可是却依旧想要见到朗、想要触摸到朗,想要到不能自已。
很歉疚,对艾司,可是菲利克斯无法改变自己的心情,所以他只好尽其所能地在其他方面,想办法补偿自己遗忘艾司的罪恶。
热腾腾的醒酒茶小心翼翼地放在艾司眼前,酒味浓重的男人却看也不看它一眼,依旧无言地喝着酒。
看着酒瓶中的液体不断地快速消失,菲利克斯觉得挫败,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艾司,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探问艾司的秘密,所以只好静静地走到柜子前再拿了一个酒杯,走回沙发边安静地陪艾司喝酒。
一个人喝的闷酒是苦涩的,令人窒息的沉闷空气会让任何一种酒类发酸发涩。
朗是这样跟他说的,所以只要有人陪应该就会好一点了吧?菲利克斯只是很单纯地这么想着。
一开始艾司依旧无视菲利克斯独自灌着闷酒,但一段时间后,他开始注意到菲利克斯怪异的行动。
菲利克斯不会喝酒,他也几乎不曾碰过酒,在艾司的记忆中,菲利克斯对所有酒类一直都是敬谢不敏的,除了甜甜的调酒和水果酒偶尔会喝上两口,他还没有看过菲利克斯在非必要的情况下主动拿起酒杯过。
更何况是像喝水一样一杯接一杯不停地猛灌。
虽然不知道菲利克斯是基于什么样的想法这么做——那孩子的思考回路始终与其他人不太一样,但是想安慰自己的猜测是不会出错的。
那孩子是很温柔的人,总是会努力地试图用奇怪的方法表达他的关怀。
很傻气的一个孩子,和天使还有其他被朗吸引的人都不一样,菲利克斯并没有因为爱上朗而否定漠视自己的存在。
菲利克斯真的是一个很傻气的孩子,傻气到他明白自己再不阻止他,自己下半夜就会在收抬菲利克斯制造的惨况中度过。
伸出手阻止菲利克斯再把手中的酒倒到肚子里,艾司给了他一个清冷的微笑,扯过他的手臂托着他的身体让他坐到自己的大腿上,张开口想调侃他两句,喉咙却意外地像老旧的发条般,干紧得无法发出一语。
看着艾司比哭泣更令人难受的笑容,菲利克斯只觉得浸满酒精的头脑更加难过了,本能地环住艾司的身体用自己的体温摩挲着他的肌肤,企盼能够借此为艾司分担一点苦痛。
将头枕在菲利克斯肩上,任凭着他的细致的脸庞摩蹭着自己的脸,艾司有点意外,曾几何时那个小小的少年,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时候,己经长得如此高大了吗?
高大到已经有能够搂抱住自己的手臂,能够让自己依靠的肩膀。
是时间过得太快,还是自己醒来的时间太少,所以没有余裕注意到一个少年的成长。
不是遗憾,只是有一种不明所以的心思弥漫,眼前的少年是朗的人,艾司很明白这一点,然后……一种难以诉说的苦闷渐渐地自被压抑的深渊爬起,焦躁地撕抓着他身体的内壁,无法漠视的脆弱和难过,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浮起,扩散到每一寸肌肤,顺着神经和肌肉无止境地蔓延。
我想要……想要……
想要?
“艾司?你很难过吗?”
捧着艾司的脸,菲利克斯忧心地问道,那皱成一团的小脸,像是比艾司还要难过。
艾司皱眉,思绪从自我的世界被强拉了回来。
看着菲利克斯担心的表情,那漂亮的金棕色眼眸中不曾存在任何一丝虚伪的阴影,艾司不自觉地想到朗,想到朗与菲利克斯之间,任谁都无法切断的强烈联系。
有点羡慕朗,非常羡慕。
有一个人完完全全属于自己,只为自己微笑,那真的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将艾司的沉默当成默认,浸泡着酒精的大脑涣散着,菲利克斯努力地想从大脑深处挖出一句有用的安慰,他真的很不喜欢看到艾司难过的样子。
“艾司,把事情说出来好不好?我可以帮你啊!无论是谁欺负你,我都会帮你解决他的!”
胡乱地喊着天花乱坠的保证,菲利克斯努力地想安慰艾司,词尾却不自觉地弱了下来,带着感伤。
“所么……你不要一个人难过好吗?”
真的很羡慕呐——这么好、这么乖巧的孩子,朗,我真的很羡慕你。
艾司的无言让菲利克斯更显慌乱,混乱的意识早已偏到天边去。
“那个……艾司,你不要难过、虽然我很笨、很蠢,可能帮不上你什么忙,可是我们还有朗啊!朗他一定可以帮你的,这世界上没有事情可以难倒他……”
果然是一个笨蛋,愚笨到让人真的觉得他很可爱。
对菲利克斯露出一个轻浅的冷淡微笑,艾司淡淡地问道:“菲利克斯,如果有一天你喜欢的人喜欢上其他人,并且还和她交往甚密,甚至扬言可能娶她,你会怎么做?”
“扁死他,让他没有胆量再背着我偷腥。”菲利克斯想也不想地回道,然后在想起朗的同时感到心虚,因为他只有被他扁的能力。
“如果你舍不得揍他,而且揍他也改变不了现况,你又会怎么做呢?”
艾司叹息着,眼前又浮现那个男人该死的身影,突然很想飞车去绑架他,狠狠地扁到他连血都吐不出来为止。
可是舍不得,也明白那个男人的考量没有错,他的身份的确需要一个妻子,但是即使只是名义,他依旧无法忍受,他不要与另一个陌生人分享自己的东西,纵使只是一个名字,他也无法忍耐。
“那就威胁那个女人啊!”
菲利克斯答得非常干脆,虽然眼前渐渐地有些昏暗,他依旧努力地想把话讲清楚。
“拿钱叫那女人离开,或是拿枪叫她滚,还可以找人去扁她,顺便……”
顺畅地列出一大堆可行的方法,菲利克斯几乎是把肥皂剧曾出现的剧情都说了一遍。
接住菲利克斯昏睡的身体,艾司一边叹息菲利克斯差劲的酒量一边将他抱往房间唯一的一张大床。
温柔地脱去菲利克斯的鞋袜,爱怜地亲吻沉睡中的少年,艾司并没有逗留,他已经迫不及待想实行脑海里疯狂的计划。
我讨厌你结婚,所以只要清除有可能跟你结婚的女性就好。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答案我之前会没想到呢?
艾司叹息,然后在嘲笑自己愚蠢的同时掩上门扉。
在那个时间,谁也没想过,世界竟会就此改变。
***
会发光的是星星,不会发光的是石头。
那一天,一颗石头燃烧着划过天际,有人说:“星星落下了。”
***
天气多云,风向正西。
是一个很温和很适合兜风的好天气。
天气很好,开车的也不是疯狂的朗,他无须担心自己随时会蒙主宠召,可是坐在助手席上的菲利克斯却显得有些不安。
艾司很平静,俊美的冷漠脸庞没有丝毫情绪的起伏,海蓝色的眼眸没有丝毫的阴影,前一阵子借酒浇愁的事回想起来简直就像是菲利克斯自己在做梦。
梦境很真实,现实很平静,对比起来,菲利克斯还是觉得平静的现实比较可怕。
很不安,很像!
有一场暴雨即将落下。
那是一座很漂亮的山中别墅,在浓浓的绿荫掩蔽下,红瓦白墙的建筑看起来贵气又优雅,像是森林中的精灵一般,非常安静地伫立在那里。
菲利克斯在这里第二次看见那个讨厌的男人——鼻孔朝天,脸上写着我是精英的傲慢家伙。
与上次不同的是,他的身边这次不是环绕着一群鼻孔朝天的笨蛋,而是一个纤细的美女。
金发碧眼,就像洋娃娃一样可爱的女性。
很糟蹋,菲利克斯真心这么觉得,这种男人身边不该配上这么可爱的女孩,他的身边应该出现的是与他一样习惯用鼻孔看人的傲慢女人,比如说就像是那个老是看着电脑荧幕对人下命令的薇塔。
看着那个男人的手亲昵地搭上那个女孩的手,菲利克斯就有一股想要剁掉那只猪蹄的火气,然而那个漂亮的女孩却只是娇羞地垂下头,脸红着好像说了什么。
“啪喀!”
奇怪的破裂声传来,菲利克斯疑惑地移开望远镜,然后恐怖地发现艾司手中的那一副不知道为什么碎了一角。
很恐怖、非常恐怖,恐怖得连风也突然冷了起来。
菲利克斯无法自抑在脑中编撰着耸动的吓人剧情,然后碎碎念地抱怨那个女孩没有眼睛居然放着现成的俊美皇帝不要,却选择了那只鼻孔朝天的猪。
“菲利克斯,坐到驾驶席去,等一下你来开车。”
艾司冷冷地命令,在菲利克斯惊惧的视线下拿出了那盒狙击枪。
看着艾司利落地组好SVD,拿出7N的时候,菲利克斯就知道今天至少会有一个人准备升天。
突然为那个男人感到可怜,被7N打到的尸体不是普通的恶心,不知道认尸的时候他妈能不能顺利的把他认出来。
虽然心中是这么想,但不论对错,菲利克斯始终都是站在艾司这一边。
“师父,瞄准镜你要不要换一下,PSO-1 型的刻度只有到十,超过一千会很不好瞄。”
菲利克斯好心地提出建议,然后立刻换来艾司冷冷的一瞥。
“PSO-l可以瞄准一千三百公尺内的目标,不要告诉我你不会用。”
闻言菲利克斯当然立刻反驳,“找当然会啊,可是箭头只有四个不太好用嘛!”
他慌张地找借口辩解,要是让艾司认为他不会用,可不是打个几千个靶打到手断就可以解决的小事。
然后接着还有朗的酷刑……
菲利克斯发现自己对于那男人仅存的一点同情心已经随着艾司冰冷的话语挥发殆尽。
“总之你就是懒惰。”
艾司冷冷地下了结语,菲利克斯刹时觉得人生无望,然后悲惨地发现更糟糕的惨剧还在后头。
“另外,这不是PSO-1型狙击镜,你的眼睛似乎该修理了。”
完了、死了、没有救了……
菲利克斯突然很后悔自己不应该多嘴,然后很害怕艾司追问他手上那把枪叫啥名字,他现在连那把是SVD还是不知道哪冒出来的改良品都不敢确定了。
幸好艾司的视线并没有集中到他身上,那双海蓝色的眼眸只注视着即将逝去的目标。
朗谢的身高是一百九十二公分,那么距离应该是一千一百二十公尺……
艾司冷静地校调着风速造成的误差,接着稳稳地将箭头区域对准那个女孩巧笑倩兮的脸,重直下压,让第四个箭头尖端对准那个女孩的胸部,凭着感觉在适当的时刻冷血地扣下扳机。
子弹在一点三六六秒后贯穿了女孩纤细的躯体,鲜血自胸口的血洞狂涌,喷溅了朗谢一头一脸。
朗谢没有接住倒下的她,他的眼里甚至看不到心疼和错愕,朗谢只是极为厌恶地蹙紧眉头,憎恨地瞪往艾司的方向。
纵然他看不见,但他知道艾司一定在那里,在那里睥睨地望着自己,冷笑地宣告自己这辈子都逃不开他的手掌心。
很厌恶,对于疯狂的艾司,还有无力阻止他疯狂的自己。
有生以来第一次,朗谢真正的体会到死神的恐怖。
无论走到哪里,那冰冷的脚步声总是在身后徘徊。
逃不开,躲不过,只能绝望地等待那残酷的脚步声逼近。
艾司是故意的,故意让他绝望地体会自己的无力,用他人的死亡宣告,不论他如何努力,艾司都有办法将他身边任何一个人的生命给夺走。
朗谢很明白其实有更多安全的方法可以除掉自己身边的女人,但是那样的效果并不能让艾司满意,他要他眼睁睁的看着她们在自己的身边死去,然后用鲜血和愤怒明白,他什么也保护不了,什么也做不到。
在Ice Blue面前,‘大公’的威严并不存在。
在死神面前,所有的权势只是虚幻。
无论躲到哪里他都可以把她们找出来,残酷地赐予死亡。绝对无处可逃。
很满意,对自己的杰作。
朗谢那怨毒的眼神令艾司感到一阵快意,他的生命中不曾出现妥协的字眼,既然朗谢有那个胆量来招惹他,便要有那个觉悟付出相对应的代价。
你伤害我,所以我也会伤害你。
因为我现在还舍不得伤害你,所以我会杀死所有试图抢走你的小偷,杀死任何一个想要靠近你的人。
然后……瞄准镜的箭头总有一天会对准你,在我终于放弃的时候……
我的名字是艾司,不是温柔的海洋。
冰是最纯粹的,只是水分凝固而成的型态,即使是冰冻的海水,依旧不会有任何盐分存在。
——一如我的爱情,纯粹绝决得不容许任何杂质存在。
希望在十字法线对准你之前你能够明白这个道理。
愚蠢的大公阁下。
我真的不想夺走你的生命。
萨梵尔……
***
萨梵尔•朗谢是一个坚强而且有强烈自我主见的成年男子。他尊贵的背景、傲人的学识、高明的处事手腕、少有人及的崇高社会地位——以及隐在黑暗里,连国家都可以无视的显赫权势都是他能够在这个世界专断独行的主因。
他生来就不知道何谓妥协,因为这世界没有多少东西值得他降尊纡贵地低下他那高傲的头颅。
但他终究还是妥协了,因为他无奈的发现即使是“大公”的权威也无能扭转他遇到的困境。
他是一个愚蠢的猎人,自以为抓到猎物的同时才惊觉自己竟然被困死在猎物的巢穴里。
无处可逃。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冰冷的獠牙优雅地靠近,缓慢地陷进他的血肉中,一寸一寸地将他撕裂。
不是他捕获到猎物,而是猎物看上了他。
在彻底陷落之后,朗谢才悲惨地发现这一点。
猎物很美、真的很美。
但是美丽的事物总是危险又多刺,可即使浑身鲜血淋漓,毒素腐蚀全身,朗谢还是觉得那个冰冷高傲的存在很美、很摄人。
狠不下心,无论如何他都狠不下心认真对付他,即使他将自己的尊严丢到脚底下踩,他依旧没有办法冷血地下定决心毁灭他。
舍不得,在一伸手就可以得到他的时候。
所以他只好跪下,屈服在皇帝的阶前。
那是他挺直的腰杆第一次被硬生生地折弯,高傲的头颅第一次被迫低下。
很难受,这脱轨的一切让高傲的朗谢几乎无法忍受,但他依旧忍了过来,为了那双冰冷的海蓝色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