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二师父死的时候,没有吃上他最想吃的叫花鸡。
楼云生感觉鼻子一酸,立马反手抹了抹眼睛,幸好是干的。
“故人的房间?”殷夜行的声音突然从门口响起。
楼云生一愣,接着不好意思地望着他:“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我记得你好像就住在隔壁。”
他摇头,朝楼云生走来:“我早就醒了。刚听到脚步声,我猜会不会是你,所以就起来看看。”
“你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是我?”楼云生吃了一惊。
但他只是笑笑,不回答。
他总是这样,问他,只是笑笑,什么都不说。无论是快乐还是悲伤,通通都埋在肚子里,
任由它们在里面腐烂。
“这里是我二师父的故居,他以前总是站在你现在站的这个位置念诗。他说,阳光从这里照射进来的角度,刚好可以让他看到自
己的影子。我小时候总不明白他为什么总要对着自己的影子一遍又一遍地念诗,现在我懂了。”
楼云生伸手抚摸有了裂痕的书桌,仿佛是在对二师父说话:“他是在缅怀故人吧。不然也不会总是读着读着就黯然落泪。”
“我从不对着自己的影子吟诗。”殷夜行突然说,“但我总对着自己的影子喝酒。”
“可是无论喝多少酒都流不出眼泪来。”他眯着眼睛,转头仰望天空。
他站在二师父常站的地方,着一袭灰色长袍,仰头望向门外,目光悠远,猜不透他到底看向何方。
楼云生忽然觉得这样的他格外地像二师父,那个最温柔却又最哀伤的二师父。
“喝酒伤身,我劝你还是少喝为妙。”楼云生蹙眉,有些不悦地走过去,“把手给我。”
他乖乖地伸出手,任凭楼云生伸出三指搭在他手腕上。
“嗯,毒已经排了七成。不过昨夜你喝太多酒了,现在胃不太舒服,对吧。”楼云生挑眉。
他顿时温柔地冲楼云生一笑,一双眼睛亮的好大。脸上黑色面纱迎风飘扬。
“走吧,一起去吃早餐。刘大娘做的小菜味道还不错,我得去拿一点来……”楼云生边走边唠唠叨叨地说,而殷夜行也不觉得烦
,眯着一双桃花眼笑眯眯地跟着楼云生。
“楼倾云是他们说的公子?”走过种了牡丹花的假山时,他突然问。
“嗯。其实我和倾云都是二师父捡的孤儿。楼家宅的人为了区分我们两个,所以分别以公子和少爷来称呼。”
“呵呵。”殷夜行笑出声来。
楼云生不悦地用手搓他的腰:“那你的名字又是怎么来的?”
殷夜行脚步一窒,随即又加快了脚步,只是楼云生看他面色瞬间变得阴沉。
楼云生落在他的后面,抬眼望天。
水清清,天蓝蓝。
天知道楼云生多向往这种生活。
只可惜楼云生六根未尽,至今尚在红尘中翻滚。
人生不如意者多,如意者一二。
其一为吃得,其二为睡得。
“除了纵情山水,其他别无所求。”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大师父死时楼云生说的话。那时候的楼云生,一脸的稚嫩,眼神却坚定
无比。那时还不知什么是情,什么是苦。
第十一章
想到这里,楼云生伸手,想要掏出一块手帕来伤感一下,忽然碰到怀里的一个硬物,想起昨日在忘归楼的事情,于是叫住前面的
殷夜行。
“夜行,这是楼云生昨日在你们都走后捡到的,是那名女子留下的东西。”楼云生将手中的金钗放到殷夜行手中。
“从外表上来看只是一个普通的金钗,但是你看……”楼云生伸手按了一下金钗上的一粒宝石。
刚才还是金钗模样的东西现在竟然从正中间分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这支金钗竟然是中空的。
里面只有一小块牛皮纸制的图。
殷夜行将牛皮纸小心翼翼地拿出,摊开来看了看,疑惑的问楼云生:“这是什么意思?”
楼云生也摇摇头:“我还没打开看过,想着和你一块看。”
牛皮纸摊开后约莫巴掌大小,上面什么也没写,就画了一只蜈蚣。
绛红色的蜈蚣。
背了一把剑的蜈蚣。
楼云生只觉得荒谬无比,三师傅真是无聊到了极点了,竟然搞这种东西来糊弄自己。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殷夜行看着面露鄙夷之色的楼云生。
楼云生点头。
殷夜行眼中露出惊讶之色。
楼云生小小得意,但一想到自己得意的内容,顿时又浑身软掉。
“你觉得这是什么?”楼云生问。
“蜈蚣。”
“还有呢?”
“剑。”
“很好,这就是答案。”
殷夜行愕然望着楼云生,还是一脸的茫然。
楼云生暗叹,果然聪明人喜欢把事情往复杂的地方上想。
“三师父的意思就是将蜈蚣的血涂在这张纸上,然后把纸放在我的剑上烤。这样,纸上隐藏的内容就会显现。”楼云生说。
“你怎么知道的。”殷夜行大惊,眼神中充满了对楼云生的钦佩。
“为什么我会知道?”楼云生撇嘴,“因为我以前就这么捉弄过三师傅。我偷了他的解药,然后把隐藏地点写在一张画了一条背
着笔的蛇的牛皮纸上。纸上浸染过我制作的特殊的药水,只能通过我刚说过的方法才能显现。我想三师傅是老糊涂了,所以忘记
这是我小时候捉弄他的招式了。”
殷夜行呆呆地看着楼云生,半响说不出话来。
楼云生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
他笑,将手上的牛皮纸还给楼云生。
“昨日的那名女子呢?”殷夜行又问楼云生。
“不见了。客栈的伙计说昨日那么一闹,他们甚至都没有回去拿行李就匆匆离去了。”
“你怎么知道?”
楼云生还是笑笑,他顿时明白了:这全城至少一半的客栈是一泉阁名下的产业,而楼云生是一泉阁的少东家,难道这么小的一个
消息难道还打听不到吗。
“夜行,你还没有见我的剑吧。”说话间,一把二寸长的短剑就出现在手中。
楼云生的剑藏在他的身上。
没有人知道楼云生藏在什么地方,甚至很多时候没有人能看到楼云生是如何出手的。
短剑快而险,但楼云生喜欢那种刺激的感觉,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山清水秀。我的剑。”楼云生狭长的丹凤眼微微上挑,眉眼弯弯,声音淡淡地但压抑不住地有些激动。
剑的名字很无害,山清水秀,让人仿佛闻到了淙淙流水清甜的味道。
但楼云生知道,这把剑一旦出鞘,又会是如何地的腥风血雨。
只有楼云生知道,当他握着这把剑时能连天地一并劈开。
殷夜行眼神一凛,表情第一次变得严肃。
剑没有出鞘,玄铁剑鞘,天下最纯粹的黑色,犹如黑夜般阴沉冷漠。
只在剑柄处一个小小的地方纹了一朵绛红色的花,五瓣,妖冶而又嗜血。
这把剑装在剑鞘里,仿佛陷入了深深的沉睡,只有鲜血能够唤醒它。
这是一把食血的剑。
但躺在剑鞘里却慵懒而又恬静,仿佛只是一只半睡半醒的猫。
殷夜行眼神又有些疑惑,似乎不能确定,抬眼看了楼云生一眼。
楼云生冲他笑笑。
他的眼神放松下来。
殷夜行对楼云生说:“我曾经见过一把和它很像的剑,但颜色不是这么纯粹的黑。怎么说,更像是一种来自黑夜的血,鲜艳得让
人挪不开眼睛,残酷得让人刹那绝望。但这把剑……总之你小心一点,传说这种剑是恶魔的右手,能吞噬人心,控制它的所有者
使其疯癫失去理智。”
楼云生心中暗叹:看来以前自己真是太疯狂了,不然也不会多年之后还被传成这样。
殷夜行又说:“据说它的持有者是一个鬼魂,没有人知道他的真面目,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只知道每次他出现,必定戴着不同
的面具,所到之处一片腥风血雨。他的名字,就叫做……”
顿了一顿,殷夜行转过头,望着楼云生说:“魅夜者。”
楼云生撇嘴,怎么这个名字这么久了还有人知道。
他又说:“而且,据说他每到一个地方必定掳走一名绝世美男。”
楼云生心中顿时大呼冤枉,我们哪有那么无聊到处找美男。
殷夜行表情凝重地说:“虽然这几年他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但不排除他还活着的可能。你的这把剑长得与腥风血雨颇为相像,
还是小心一点的好。”
楼云生眨巴眨巴眼睛,闪烁着一双明媚的大眼睛,说:“我这把剑没什么别的好处,就是露宿野外的时候,能拿来切切鸡肉、烧
烧野猪。”
殷夜行顿时无语。
楼云生从药房内找来一条养的肥肥胖胖的蜈蚣,满心欢喜的拿给殷夜行看。
蜈蚣挥舞着无数只脚,不停地蠕动。
楼云生把蜈蚣凑到殷夜行眼前,近得几乎能够碰到他的眼睫毛。
殷夜行连退数步,表情虽未变,但估计离崩溃不远了。
手起刀落,他甚至还没有看到楼云生是怎样出剑的,楼云生就已经杀死蜈蚣,回剑入鞘。
将蜈蚣的血均匀地涂在纸上,再放在昂贵的玄铁剑鞘上,拿到火上烤便大功告成。
在万众举目中,那经过千锤百炼、受尽世间磨难的牛皮纸,终于散发出胜利的光芒,被楼云生毕恭毕敬地捧在手掌心,仔细端详
一番。
然后,楼云生嘴巴一撇,极其鄙视地将其踩在脚下。
“上面写了什么?”殷夜行问。
楼云生一脸扭曲地转过头,咬牙切齿地说:“那个老不死的,居然叫我去找青楼第一红牌。”
殷夜行用沉默,表示支持楼云生继续用鄙视的眼神和摩擦的牙齿,来宣泄心中的愤怒。
楼云生是个相当纯洁的男性,对世间千千万万水深火热之中的青楼女子,没有欲望。所以没去过青楼。头牌?算了,不如关心一
下晚餐是什么。
殷夜行曾经是个相当冷漠狂傲的枭雄-----至少楼云生是这么猜的------此厮从来不屑于逛青楼。据说在以前,只有源源不断倒
贴他的,从没发生过他倒贴别人的。红牌?给钱?算了,这哥们估计都不知道青楼两个字怎么写。
白白无奈之下,楼云生们只好求助于楼倾云。
楼公子靠在花园的石桌上,慵懒地翻着一本书。
远远看上去,潇洒适意,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隐士风范。
待楼云生们走近,他甚至眼睛都没有抬一下,一直在看书。
“楼倾云,我就直接越过问好以及废话了。芙蕖城现在谁是青楼头牌?”
他掀了掀眼帘,看了楼云生一眼,然后又重新低头,继续看书。
“你不知道?”
继续看书。
“你忘记了?”
继续看书。
“你哑巴了?”
继续看书,只不过翻书的手上明显有青筋凸起。
楼云生想了想,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非暴力抵抗。
咳嗽一声,楼云生一副楼云生明白了的表情,用很猥亵的语气说:
“你不行?”
书瞬间飞向天空,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以光速向楼云生砸来。
楼云生还来不及反应,殷夜行就伸手一挡,也不见怎么动作,那可怜的书就四分五裂、遍地开花了。
楼倾云相当不悦地瞪着殷夜行,忽而,又灿烂一笑。
楼云生的心中警铃大响。
这混蛋每次整人的时候都会露出这种好好先生的笑容。
“我可以带你们去,而且还是全城最好的青楼,但有条件。”
楼倾云笑眯眯地望着楼云生,“我也要跟着去。”
楼云生久久凝视他的笑容,叹了口气:“哎,以前你笑起来还人模人样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看到你这种笑容,却只有踢
死你的冲动。”
楼倾云风情万种地一甩手,将披散在前面的长发拨弄到身后,振臂一呼:“走,我带你们逛青楼去。”
然后进门的时候,楼云生就知道自己那不好的预感是什么了。
金碧辉煌,小桥流水,恰到好处地将奢华和情调融合。
果然是全城最好的青楼。
楼云生站在门口,长长地叹了口气。
里面,柔男媚女,莺歌燕舞,言笑晏晏。
好一番热闹。
但是,可不可以不要所有人都朝他扑过来。
楼云生一边应对这些疯了的人,一边抽空,幽怨地望着楼倾云。
他却别过脸去,冷哼一声。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生气了。
所以凭着东家的身份,命令春华楼停业一日,专门接见我们三个人。
但是,这些人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热情啊。
啊,这个谁,可不可以不要扯我的袖子;还有那个,不要抢我的衣服啊,那是我新买的云衫,不便宜啊;天哪,你不要扯我裤子
,扯坏了我穿什么啊。
神啊,楼云生感觉自己都要哭了。
一片狼藉中,楼云生冷汗直流,总觉得自己会未老先衰。
最后终于受不了,足尖一点,楼云生施展轻功,飞身抱住大厅上方的灯柱,这才喘过一口气来。
楼倾云抬头,邪邪的冲楼云生一笑,露出明媚的牙齿:“亲爱的云生,青楼好不好玩啊?要不要我现在再带你去找一个热情似火
的红牌来伺候你呀?”
楼云生越过他炽热的视线,将目光投向一直双手交叉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殷夜行,惨声喊道:
“夜行,救我啊。”
殷夜行抬头,冲楼云生笑笑,温柔得几乎将楼云生溺死。
然后他说:“我觉得他们挺热闹的,看来他们蛮喜欢你的。挺好的,继续啊。”
楼云生绝望了。
万般无奈之下,只好高呼:“夜行,是你自己说没开过荤,要来青楼看看。怎么现在来了,你却站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殷夜行居然还很可爱地冲楼云生眨巴两下眼睛,眼神茫然,似乎没有反应过来楼云生说了什么。
趁着他还没反应过来,楼云生又冲一干男男女女高呼:“那个才是一泉阁的少东家,你们不要找我,快去找他。他一向心很软,
如果你们对他温柔一点,那他一定能解救你们远离水深火热之中。”
众人齐刷刷转过头,眼冒绿光看着殷夜行,宛如饿狼盯住了瘦弱的小羊。
殷夜行这次反应过来了,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楼云生。
接着,他还没来得及发出临死前的呐喊,就非常悲壮地被一群疯了的人,淹没了。
楼云生擦了一下额头的汗,从半空中飘下来。
楼倾云一双桃花眼都笑得看不见眼睛了。
他努嘴示意远处的殷夜行,对楼云生说:“速度真快,这么快就被你卖了。”
楼云生一脸悲壮地说:“为革命而牺牲的:生的光荣,死的伟大。”
楼倾云非常诧异地后退一步,上上下下打量楼云生,复又一笑:“我终于知道为什么老一辈的人都那么牵挂你了。”顿了一顿,
他笑着说,“原来你才是我们两个中最像奸商的那个人。”
楼云生沉默。
“说吧,找头牌到底所为何事。”楼倾云说。
楼云生惊讶地看着他:“你早就知道我是找头牌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