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懒洋洋地站着,但所有人都不会觉得他没有教养,反而他随便怎么站,都是一道独一无二的风景。
那人环顾一周,扫视一番坐在大厅里的人,接着反手摘下斗笠。
所有人的眼睛顿时都直了,怔怔地望着他出神。
这人却像是早已习惯了别人的这种反应,一双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嘲讽。
他睨了眼门口那几个被点了哑穴的人,忽然嘴唇一边勾起,露出邪魅的笑容。
所有人都恨不得立马变成坐在门口的那几个人,希望这个俊美无双的男子也能对自己魅惑一笑。
他接着竖起一根如玉手指,举在嘴前,轻声道:“嘘,他睡着了,你们不要吵醒他。”
门口的那几个人眼中露出沉迷的眼神,似乎为此人的话语所诱惑。
那人歪着脑袋,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地打量了一番这几个傻了的人,眯着眼睛笑道:“你们答应我不说话,楼我生就解开你们的
穴道好不好?”
那几个人连忙点头。
那人凌空一点,竟然隔空解穴。
而被揭开穴道的数人刚面露喜色想要道谢,那人却又振臂一挥,竟然重新点上那几个人的哑穴。
所有人都看到他的袖子挥动,但却没有人看到他到底是怎样出的手。
这人武功之高实在是超出了这些寻常人的理解范围。
那人扫了眼门口几个气得满脸猪肝色的人,用袖子捂着嘴笑:“但我没说不会再点你们的穴。”
“拿不相干的人出气有意思吗。”突然从这个人身后传来冷冷的说话声,人们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又走进来一个面无表情的
高个子。
又或者说,两个。
因为这个人的手中还打横抱着一个人。怀中之人全身都蜷缩在雪白的狐裘中,只露出后脑勺对着众人,看样子已经陷入了睡梦。
“哼,管好自己的事就够了,我拿什么人出气你可管不着。”前面俊美男子说。
“你耽误入店的时间了。”后面冷峻的男人说。
“抱着云生的人又不是我, 干嘛着急。”前面的人没好气地说。
“哦。”后面的人说。
“哦什么,难道抱着不重吗。”
“如果是云生,不重。”后面的人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这笑容瞬时就使后面的人忽然变了,变得那么温柔,变得那么亲切。
所有人都心中一跳,从未见过哪个人的笑能使人改变这么多,使人不由如此心动。
谁知,楼倾云见状,却不由勃然大怒,但又不好发作,生怕吵醒睡着的楼云生。他只能狠狠剜一眼殷夜行,然后挥袖招呼呆在一
旁愣愣地看着的小二过去,口中说道:“三间天字一号。”
小二不由为难的说:“客官,这些天雪一直没停,所以住店的人也特别多。这天字一号只剩下一间了,您看……”
楼倾云掀了掀眼帘,睨了眼小二,连话也懒得说,从怀里拿出一块玉佩。上好的羊脂玉上,一只白鹭孤傲地仰头望着天空,孤独
而又骄傲。
那小二先是一脸无可奈何的表情,但一看到玉佩后,顿时眼珠都突出来了,来来回回地看楼倾云和玉佩。接着两眼发红,有些激
动地压低声音说:“您,您是……啊!不好意思,请跟我这边来。”
楼倾云收回玉佩,回头似笑非笑地盯着殷夜行看。
殷夜行沉默片刻,接着一叹:“我现在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说一泉阁是天下第一大商行了。”
也不知道那个小二到底是怎样办到的,一眨眼工夫就真的凑出三间天字一号。
楼云生住在中间,两边一边一个。
殷夜行走进中间那件房,将睡着的楼云生放下,接着温柔地替他脱去鞋袜,然后将厚重的外套解下,又替熟睡的人盖上棉被。
摸了摸棉被的厚度,殷夜行皱眉道:“夜晚寒气重,这被子恐怕有些薄,你去找小二再要床被子来。”
楼倾云进屋后就径直走到桌前坐下,翘起二郎腿,看似优哉游哉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冰凉,但他却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似的,一大口喝了下去。
怀里的怒火仿佛也随之冷了下来,他这才感觉自己恢复平静。
谁知这时殷夜行又说了这么一句话,刚压下去的火气刷的一下又冒了起来。
“你以为你是谁,可以这样和我说话?”楼倾云道。
殷夜行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说出惊天动地、让人巨无语的话:“不要闹。”
楼倾云瞬时就怒了。
他嘲讽道:“真不愧是前任教主大人,吩咐人做事的本领果然好厉害。”
殷夜行冷冷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为了我抱着云生而生气。他的人都是我的了,我抱一下又何妨?”
楼倾云眉毛倒竖,但继而不知想到什么,神情随之又黯淡下来。
“我知道了。”他站起来,修长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寂寞。
他走到门口,忽然说:“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很讨厌你。”
殷夜行沉默。只是在楼倾云的身影快要消失在楼道间时,才轻声说:“我知道。”
声音很小,谁也不知道楼倾云是否听到,只是他的身影在话音刚落时微微一窒,接着又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地走下楼梯去。
房间又恢复平静,殷夜行又低头看沉睡的人。他的耳朵,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的笑容……
殷夜行忽然无比地怀念醒着的楼云生,他总是能让自己觉得开心,他总拐弯抹角地关心自己,那些调皮的笑容,起床时懒洋洋的
笑容,吃饱时满足的笑容……
“云生,你明明就在眼前,为什么我还会这样压抑不住地思念你呢。”殷夜行伸手将楼云生碎细的头发拨弄到耳后,目光像是胶
水一样凝滞了。
他忍不住俯下身去含上睡着之人的嘴,想要将他融化在自己的体内。
就是这么一个吻,他竟然觉得自己体下热流涌过,那里居然勃起。
殷夜行长叹一声。
他从来就不是个节欲的人,但自从遇见楼云生以来,就一直没有再找过别人,像现在这种看得到吃不到的事情,以前哪里会发生
啊。
他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绵长而又悠远。
“云生,你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安静的屋内忽然响起他有些寂寞的声音,冬日的阳光射进屋内,透过窗户形成斑驳的影子。
屋子很安静,只听得到呼吸声。
楼下也很安静,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楼倾云。
楼倾云在喝酒,一杯接着一杯,速度奇快无比,仿佛他喝的不是烈酒而是白开水。
他已经这样喝了半个时辰了,但看样子他还可以继续喝下去。
只不过奇怪的是,别人喝酒是脸越来越红,他确实越喝越苍白,像是没喝一口人就老了十岁。
桌上放着八个空酒壶。那他应该至少老了八十岁。
但他看上去更加妩媚了,一双桃花眼扫过来,带着说不出的风韵味,有着欲说还休的诱惑。
所有的人都忍不住想要陪他喝一杯。
如果没有他身边站着的那个人的话。
一个大胡子站在他的身边,一脸担忧地劝:“公子,不要再喝了,到底什么事让你这么不开心,非得借酒消愁?”
“借酒消愁?哈哈,子愁啊子愁,正所谓抽刀断水水更流,酒又怎么能够消去我的忧愁?”
楼倾云仰头大笑,昂头一口干尽壶中的酒。
“公子,你不能再喝了。”大胡子胡子愁焦急地说,“你到底是为什么不高兴啊?”
楼倾云一手撑头,似笑非笑地瞅了胡子愁一眼,悠悠道:“胡子愁,你当初加入一泉阁的时候,我有没有问过你为什么?”
胡子愁毕恭毕敬地说:“回公子的话,没有。”
楼倾云又笑:“那你公报私仇,血洗霹雳堂的时候,我有没有问过你为什么?”
胡子愁就像被蜜蜂蛰了一下似的,一脸惊慌地抬起头,发现楼倾云的脸上没有责怪的意思,这才又低下头回到:“没有。”
楼倾云还是在笑:“那你强娶霹雳堂堂主的女儿京小云的时候,楼云生有没有问过你为什么?”
胡子愁的呼吸更加急促了,头也埋得更深,他低声答道:“没有。”
楼倾云忽然面色一沉,冷冷道:“那你为什么要问我为什么。”
楼倾云将手中的酒杯送至嘴边,抿了一小口,觉得烦躁无比,一扬手,狠狠地将杯子砸到胡子愁的头上。
胡子愁也不敢躲闪,低着头任由杯子连带着酒水砸在头上。冰冷的酒沿着他的头发流入衣襟。虽说客栈内温暖如春,但毕竟还是
在九天寒地、冰雪世界,这样的冷酒渗入皮肤还是让人如坠冰窖。胡子愁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楼倾云冷笑:“你们可真是好大的本事,这种荒郊野岭的小店居然都能追过来。难道我平时养着你们就是养了一群饭桶,我离开
几日都不行?”最后一句语气上扬,竟然暗中含有强劲内力,震得胡子愁两耳发聋,不敢再言。
楼倾云不再理会他,兀自自斟自饮,眼神迷离,但喝酒的速度不减反增,一碗一碗,看得人心惊动魄。
胡子愁蹙眉,不语,只是暗中将桌上的几瓶酒藏在身后。
楼倾云斜着眼睛,睨他一眼,又转回头去继续喝。
“公子……”胡子愁忍了忍,没忍住,暗叹一声接着苦劝,“公子你注意身体啊。这五年来你每日每日这么饮酒,迟早有一日身
子要败坏的啊。”
楼倾云不理会他。
胡子愁说:“公子,您这么又是何苦呢。少主他根本就不值得您这么糟蹋您自己啊。”
他话音刚落,楼倾云反手就是一掌打在胡子愁脸上,“啪”地一声格外响亮,大堂里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胡子愁也愣住了,一个鲜红的巴掌豁然印在脸上。
“胡子愁你给我记住。”楼倾云此时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阴云密布来形容了。他一字一顿严肃无比的说,“你要是再说一句不值,
我就叫你生不如死。你信不信?”
虽说这是一句问话,但胡子愁知道,只要是楼倾云说出口的话,就一定能办到。他如果说要你的左耳朵,就绝对不会砍下你的右
耳朵;他如果说三更来,就绝不容你四更再到;他如果说要一个人生不如死,那就绝对不会让这个人舒舒服服地一刀死去。
胡子愁心中长叹,公子啊公子,为什么像你这样一个风姿卓越、潇洒肆意的人,遇到情字这一关时也是过不去呢。
胡子愁垂手身侧,闭嘴不再说话。
楼倾云凝视着手中的酒杯,动也不动。忽然一声长叹,终于失去了继续喝下去的兴趣。
“人人皆曰一醉解千愁,照我看啊,其实是越喝愁更愁。”门口忽然传来一声稚嫩的童声,
所有人都转头看向门外。
一个穿着一双老虎头的小红鞋,手臂莲藕般白嫩嫩的小孩站在门口,背后厚重的门帘放下,阻隔了外面的风雪。
之前谁也没有见过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孩,显然他是刚刚才从外面进来的。
但奇怪的是,外面这么大的风雪,小孩身上竟然干燥无比,没有一丝雪花。他的脸上带着甜甜的笑容,就像一个富贵人家的天真
小孩。但问题是,这里是人迹稀少的极北小镇,别说小孩,就连大人都很少见,更别说是这么一个精雕玉琢、穿着华贵的小孩子
了。
胡子愁感到奇怪,他问:“你父母随从呢?怎么只看到你一个人?”
小孩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甜甜地说:“只有我一个人。”
胡子愁惊道:“你一个人来的?”
小孩冲他露出一个花一般的笑容:“嗯。”接着他扭头望向呆呆凝视着酒杯的楼倾云,说,“我知道你为什么喝酒。”
楼倾云用水汽朦胧的眸子睨了眼那小孩,漫不经心地说:“哦,那你说说为什么。”
“因为你失恋了。”小孩的声音甜软如糯米,但说出的话却毫不留情。
胡子愁不悦:“哪里来的小孩,尽说些胡话。我们公子风华绝代,又怎会失恋呢?”
“的确不是失恋。”小孩歪着脑袋,看了眼楼倾云,接着笑着说,“单恋的确不算是失恋。”
楼倾云闻言,竟然也不生气,只是冲小孩招招手,示意他过去。
小孩屁颠屁颠地跑过去,鞋子上的小老虎头也跟着一晃一晃。
楼倾云直起身子,冲小孩一笑,笑靥如花。
接着他动如脱兔,反手一翻,扣住小孩命门,低声问:“你是谁。”
小孩的脸圆圆的,手也圆圆的,任何人看到都忍不住想要上前抱一抱好好地疼爱他。但这些人偏偏不包括楼倾云。
小孩露出天真而又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大哥哥,你抓疼我了。”
殷夜行手微用力,脸上还带着那该死的笑容,仿佛这天底下没有什么能让他不高兴的事情。
事实上,这天下能让他笑不出口的人也只有一个,一个此刻睡着了,对下面的事情浑然不知的笨蛋。
“武林第一毒门极乐桐坐下有五毒童子,其中为首者擅长易容之术,有锁骨之功,能变身作五尺小童诱人放下警惕心,然后趁其
不备,施毒下药,夺财害命。据说,此人有一个不变的癖好,就是喜欢穿红色的虎头鞋,你说是不是啊,陈蜈蚣。”楼倾云眯着
眼睛笑,同时手一变,五指成爪,快如脱兔,抓向其面部。
小孩先是一愣,接着大笑,仿佛听到了全世界最好笑的笑话。
他像泥鳅一样猛地向下一缩,逃离了楼倾云的五指,退身向后跳到十步外的地方。
小孩闪亮的大眼睛看着楼倾云,嘴角带着一丝不引人注意的得意。
但紧接着,他忽然脸色一变,装作委屈的样子,豆大的泪珠一刹那就含在眼珠里,伤心地说:“大哥哥你好吓人哦,突然就要抓
人家的脸,要是抓花了怎么办,我以后可娶不到媳妇儿了。”
楼倾云也不回答。
他眯起猫一样的眼睛打量了小孩一会,忽然扬起手中的东西,晃了两晃,笑眯眯地说:“那你说这是什么?”
胡子愁惊道:“人皮面具!”
小孩反手一摸脸上,这才神色大变,冷冷问:“你什么时候下的手,我怎么没有发觉?”
楼倾云随手将价值连城的人皮面具扔在地上,就像扔一块朽木,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闲闲的瞅了眼小孩,漫不经心地说:“就在你说娶不到媳妇的时候。”
小孩定定地看着楼倾云,忽然问:“你知道那张人皮面具的价值吗?”
楼倾云说:“我知道。”
小孩又说:“你知不知道我为了这块面具,足足花掉了五百两白银。”
楼倾云说:“我知道。”
小孩忽而露出狡黠的笑容:“那你知不知道,我并不是陈蜈蚣。”
楼倾云这才回过头看着小孩。
小孩伸出粉嫩的舌头,笑靥如花,但说出的话却让大堂内的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他甜甜地问:“那你知不知道,现在这里所有
的人都中了我的七步绝命散。”
楼倾云也深深地凝视着小孩,像他发现人皮面具不见了的时候一样。
楼倾云问:“你什么时候下的手?”
小孩得意地笑:“在我问你,知不知道我不是陈蜈蚣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