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的伞其实里面有很大的一个破洞……
不对,不对,他说得不对。
但偏偏苏水水却说不出否定的话来。
对,没错,她的确是蛇蝎心肠,但没有哪个人会真的想要做坏人。
做坏人多半是迫不得已的,她小时候生长的那种环境要求她只能这样,这么多年为了生存下去,她已经习惯了为非作歹。
但现在突然有人说自己是好人,而且还是自己喜欢的人这样对自己说,苏水水现在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她只能死死地咬住自
己的下嘴唇,不停地向后退。
楼云生看着苏水水即期待又害怕的眼神,不由一愣,接着温柔地笑了。脸上洋溢着阳光的味道。
黄昏,天色灰暗,一切都显得模糊不清。
苏水水现在已经退无可退,楼云生站在离她五步远的位置,停住了脚步。
苏水水抬头看他,却发现灰暗中,自己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有他的声音依旧像旧梦一样,带着飘渺而又美好的感觉,悠悠传来:
“水水,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好人。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上天再让你来一次,你还会这样做吗?”
苏水水知道自己不应该听,但这句话还是飘入自己的耳朵,像十月的风,轻柔地,不可抗拒地,吹进了自己心中那潭沉寂许久的
死水。
她知道,自己完了。
彻底完了。
她听到自己体内一直安静地流走着的血液,在一刹那间,沸腾起来,翻滚着,嘶吼着,呐喊这。她在挣扎,她觉得自己好痛。这
种痛不同于往常的那种身体肌表的肉体痛感。她觉得自己的内心仿佛被人用鞭子狠狠地抽打,鲜血仿佛止不住的噩梦,汩汩向外
流。
但她知道自己的答案。
无论内心有多痛苦,她的答案永远都只有一个:
如果重来一遍,她依旧会做和今天一模一样的事情。
苏水水听到自己体内咔嚓的一个声音,然后,一直以来保护自己的那张壳破裂了,黑暗化脓的腐烂的心露出来。
苏水水的世界在一刹那间,崩溃了。
苏水水尖叫着扯乱自己的头发,像个疯子一样歇斯底里地吼着:“楼云生,你这个肮脏下贱的东西,你他妈真不是人。你毁了我
,你毁了我。啊,你为什么不爱女人,你为什么要作践自己,你真他妈的不是人。你毁了我,我恨死你了……”
苏水水撕声裂肺地咆哮着扑过来,楼云生还没反应过来,楼月刀就冲过来抱住他,用自己的背脊抵挡住苏水水的拳头。
苏水水见状一愣,接着脸上竟然泛起诡异的笑容,她抓着头发,疯癫地唱着颠三倒四的歌谣,身形几下晃悠,就消失在枫林里。
楼云生乖巧地呆在楼月刀的怀里,一副乖宝宝的模样。
楼月刀不由觉得有些奇怪,低头用眼神询问他。
楼云生小声问:“她走了吗?”
楼月刀点头。
楼云生仿佛再也忍不住,忽的仰头大笑起来。
他推开楼月刀,力气之大,完全就不像刚才那个奄奄一息的人。
楼云生跳起来,伸伸胳膊揉揉脚,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他反手一把抹去唇际的血迹,一点也没有刚才柔弱的样子。
楼月刀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刹那间活过来的人,嘴巴大得放得下鸡蛋。
楼云生足尖轻点,跳上树去,本来是准备眺望一下那个暗算自己的女人,不经意间低头扫过楼月刀痴呆的模样,顿时又咧开嘴,
狂笑起来。
楼月刀抬头,树上的少年笑得张狂桀骜,雪白长衫上的枫叶仿佛也随之起舞。楼月刀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傻傻地问:“你,你没
事?”
楼云生很鄙视地睨他一眼,楼月刀立马明白过来了:“你刚才一直都是装的?”
楼云生歪着脑袋,露出孩子般天真的表情:“也不是从头装到尾。刚开始,那疯女人突然从后面攻击我,我一不留神被打晕了。
不过很快就醒来了,但那时你也已经赶过来了。”
楼月刀道:“那你没有中毒?”
楼云生撇了撇嘴,不屑道:“这种下三滥的毒也想毒倒我,痴人说梦话吧。”
楼月刀道:“那你怎么不直接打那个女人一顿,反而要这样做呢?”
楼云生双手交叉在脑后,潇洒地向后一仰,靠在树枝上。他眯起眼睛,像一只打盹的猫。只是过了很久,他才忽然喃喃道:“她
现在这样,可比我直接揍她一顿痛苦多了。”
楼月刀看了看坐没坐相,睡没睡相的少年,忽然掩面长叹。
楼云生好奇地问他:“喂,好端端的,叹什么气啊。”
楼月刀瞪了他一眼:“你还问我叹什么。我问你,魅夜者现在还剩几个了?”
第二章
楼云生哈哈一笑,重又倒回去睡觉,神情颇为潇洒肆意。
“四个。”一声清清冷冷没有一丝语气波动的声音忽然响起,听在耳里,仿佛九幽鬼魅,似乎只听一句就觉得扑面传来黑暗里的
阴冷潮湿之气。
然而楼云生和楼月刀都一副司空见惯的表情,对那个神出鬼没的另一个人毫不在意。
“老大你真是好本事,魅夜者原先有十三个人,现在加我在内,被你玩得只剩四个了。其他人不是死就是失踪,要么就是残废。
老大,刚刚你可是玩疯了魅夜者的最后一个女人,你到底怎么做到的,教教我好不好?”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忽然从楼云生的胳膊
下伸出,一个可爱而又略显天真的少年一脸好奇地看着楼云生。
少年十三四岁的模样,和楼云生实际年龄也差不了几岁,偏偏生得张圆圆的脸,乌黑的大眼睛,看上去就像个粉妆玉琢的瓷娃娃
。只是说出的话却相当犀利刺耳。
楼云生反手挡住眼睛,也不理会这个忽然冒出的人,兀自假寐。
楼月刀却闻言脸色一变,将那个毛茸茸的脑袋拉倒一边,低声冷冷道:“刚才的话,你永远也不准再提。”
可爱少年两只眼睛瞪得老圆,一脸好奇地问:“为什么呀?”
“他又没有不高兴,为什么不能提啊?”
“喂,怪刀,你说话。”
可爱少年连问几遍都没人回答,自觉无趣,憋着嘴巴跑到另一边去。
“喂,鬼影,你说为什么啊。”
鬼影没有回答,只是将自己的乌墨的斗帽重新戴在头上,远远看去,此人从头到脚一片乌黑,简直就是深夜爬出坟墓的鬼魂。可
爱少年站在他身边,却觉得空气仿佛突然间变冷了,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楼月刀叹气,他总觉得自从加入魅夜者之后,自己就越来越变得像管家婆了。“小狐,过来,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到处乱跑。”
小狐笑嘻嘻地冲楼月刀说好,脚却朝着卧在树枝间的楼云生跑去。
只不过一小会儿功夫,楼云生竟已睡着。他头微偏向右侧,泼墨般长发散落颈间,遮住了一半的面孔。楼云生的脸一半隐藏在阴
影里,一半显现在昏暗的黄昏下,显得格外神秘。小狐屏住呼吸,瞪圆了眼睛看着楼云生。
平日醒着的时候,他总是没有机会仔细观察楼云生,这个让人捉摸不透的老大不喜欢别人盯着他的脸看,更何况平时出任务时都
是带着面具的,所以像这样可以静静地观察他的机会几乎没有。
楼云生一身健康的蜜色肌肤,看上去瘦长的双手其实每一寸肌肉都分布恰到好处,多一分少一分皆有不足。小狐没有见过老大出
手,但据说看过他舞剑的人曾连续三日痴呆发傻,沉醉在绝色剑舞中数日都无法恢复正常。
楼云生的长相无论如何也称不上绝色无双,顶多算是眉目清秀罢了,属于走在人海中很容易转眼便忘的一类。但不知为何,一旦
醒过来,整张脸便顿时个性十足,隐隐流溢着耀眼的异色光芒,那是一种独一无二的颜色。
“咦,原来老大眼角还长了一朵花。”小狐惊声低呼。
楼云生右眼角下方,竟然生了一小朵宛若花骨苞的胎记,此胎记长的位置实在有趣,小狐忍不住盯着细细观察。
这花骨苞却仿佛是活的,在小狐的目光下,淡淡地浮动飘舞,小狐不由地看呆了。
当太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天际,世界一片漆黑的刹那,楼云生眼角的花骨苞忽的一下完全绽放开来,散发出不可直视的耀眼
光芒。
小狐只觉得眼前一花,一切又恢复黑暗,他赶忙再看楼云生的脸,花骨苞却依旧是最开始的模样,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但就
在刚在一瞬间,小狐依稀看到一个黑衣人眼角流下了一滴血泪。
血泪?怎么会有人流这玩意儿?
小狐纳闷地想着,却没想到自己刚才的一声惊呼吵醒了楼云生,楼云生正斜靠着树枝,似笑非笑地睨着自己。
“老大,抱抱。”小狐像个孩子一样张开双臂扑到楼云生怀里,楼云生也难得的一脸温柔。这孩子是他从大街上捡回来的,倾盆
大雨天,小狐像一只狗一样被人用铁链栓在后院里,浑身湿透。他和自己一样,也是被抛弃的孩子。
楼云生想到这里,眼中如水般的柔色越发浓郁,他伸手抚摸着小狐的脑袋,小狐也乖巧地趴在楼云生怀里,像一只小狗一样,喉
咙里发出舒服的声音。
“小狐,你去把大家叫过来好吗?”楼云生轻笑着。
“不用叫了,我一直都在这里。”楼月刀从树底下站起来,身边是一身漆黑的鬼影。
“那太好了。我就跳过解释和废话了,魅夜者从今天开始解散。”
楼云生的声音不急不缓,清清淡淡,听在耳里仿佛流过的溪水般温润动听。
然而另外三人却被这一番话震呆了。
楼云生却倏忽长身而起,拂了拂衣上的灰尘和落叶,飞身而下,动作飘逸潇洒。
小狐最先反应过来,急红了脸,扯着嗓子喊:“为什么,为什么抛弃我们?”
楼云生一愣,接着笑道:“除了你自己,没有人能抛弃你。至于原因嘛,我三师傅病危,这你们是早就听说过了的。我准备暂时
离开一段时间好好陪陪他老人家,毕竟,他没有子嗣。”
小狐难受地抹眼泪,道:“我舍不得你。你给他送完葬就回来嘛,没必要解散啊。”
楼云生安慰小狐一阵,却不愿意再说什么,大家见他决心已定,于是所有人表面上没有再讲什么,但私底下会不会再做什么就难
说了。
楼云生笑着挥手再见,正要离开,楼月刀忽的大声说:“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永远是我老大。”
小狐也跟着抹着眼泪抢道:“老大,你可不能把我给忘记啊。”说完又瞪了楼月刀一眼,似乎是不满意于他抢了自己向老大述说
忠诚的机会。
鬼影没有说什么。但他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问题。
楼云生没有再说什么,双手负在背后,朝西南方向走去。只是就要身形就要消失在黑暗中时,他忽然抬头远望天空。盈冷的月光
被云彩挡住了一部分,变换着洒落人间的形状,像是变幻无常的人生。
楼云生目光悠远,仿佛透过天空在看着远方的什么人。他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呢,是不是还是像往常一样躺在那张白玉塌上,一手
支头,一手翻看着书籍。
忽的,楼云生只觉喉头一甜,用手捂住嘴,剧烈的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嫣红。他猛地蜷缩着身子,因疼痛而用另一
只手抓紧自己的胸口,指甲因用力而发白。
他咳了好一阵子,才止住颤抖,直起身子来。他的手离开嘴的时候,竟然满手鲜血。
楼云生反手抹去下巴上沾满的鲜血,苦笑着喃喃道:“谁说下三滥的毒我就不会中,更何况所有毒物里排行第三的五秋断一点也
不普通。”
他摊开手掌,看着手心嫣红的血。脸上忽的浮起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轻声笑道:“这样也好,我只剩五年的命,最多再受五年的相思之苦就可以解脱了。”
楼云生弓着背咳嗽两声,消失在黑暗中。
只是在他的身影不见之后,刚才他站着的地方忽的现出楼月刀来。
楼月刀怔怔地看着楼云生离去的方向,眼底仿佛有烈焰在燃烧。
“我知道你是为了不让我们担心才这样故意离开,但我不会这样放弃的。总有一天你会忘了那个人,总有一天,我会找到解药。
”
数日后,江湖上传出传闻,那个神秘莫测、武功高强、亦正亦邪的,从未失过手的魅夜者在宗家庄盗明玉白石母像时,不甚被人
抓住逮捕入狱,未半日,不幸身亡。一时间,有人称赞有人哀叹,但无论如何,那些家有宝藏之人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了
。
时间无情,历史中的人物总是被遗忘得特别快。转眼间,四年时间过去了,江湖上早有就新的传说来代替曾经的江湖第一人魅夜
者,而楼云生也陪着三师傅,在与世隔离的红流谷隐世了四年。楼云生二十一岁生辰之时,却也是三师傅病殁之日。
第三章
楼云生和其三师傅两个人,在人际绝灭的红流谷,一起生活了四年有余。
虽说生活条件艰巨,但楼云生倒也津津乐道、自得其乐。
楼云生想,还是三师傅最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对那些俗世的东西不感兴趣,所以在与世隔绝的山谷居住。
但当楼云生这么说的时候,三师傅却一挑眉,嘴巴一撇,仙风道骨的老人瞬间变得像个痞子。
他瞪楼云生一眼:“你以为我想来吗,如果不是因为某人,我会为了躲那些接踵而来的媒婆,来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楼云生不好意思地笑笑,斟酌着话语:“三师傅,是我不好。早知道会这么严重,我当初就不会谣传您有一个倾国倾城的绝世大
美女的女儿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借此赚的钱相当于我们大半年的生活费,我想这也算不错的结果吧。”
三师傅很鄙视地上上下下打量楼云生,极其不屑地说:“真不知道那些人是瞎了眼还是被猪油蒙住了心,居然会相信你的话。”
楼云生讨好地笑笑。
为什么楼云生对三师傅这么温顺?
开玩笑,三个师傅里面最聪明、狡猾的是他,最小心眼喜欢记仇的也是他。
但最重要的是,楼云生现在肚里还有一颗他一时兴起配的“七日断肠散”。要是惹起他一时间不高兴,那楼云生就等着明早起床
的时候发现自己肠胃溃烂、全身腐烂、七窍流血而亡。
但楼云生没想到,没过多久,即使是最注重身体保健的三师傅也要撒手人间。
“三师傅,你……”楼云生呜咽着坐在床边。
三师傅转过头,叹了口气打断楼云生的话。
他摇了摇那颗无比睿智的脑袋,颤抖着,伸出手抚摸了一下楼云生的脸,顺着眼睛鼻子嘴巴一点一点滑落,楼云生感觉到透过他
手心传来的奄奄一息。
他的手最后落在楼云生的手上,苍老的皮肤下心跳微弱。
他又叹了口气,将手拿开。
三师傅仰头躺在床上,凝神望着天花板,颇有感慨道:“生儿,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想当初你还只是一个抱在手里的小婴儿,现
在居然长这么大了。”
楼云生笑了:“对啊,我还记得小时候调皮,晚上睡觉的时候偷偷剪掉三师傅你的胡子。结果被你一付‘竹不落’弄得连续拉了
一个星期的肚子。不过话又说回来,为什么你弄的泻药名为竹不落?”
三师傅眯起那双狐狸眼,笑嘻嘻地问着楼云生:“竹子是什么颜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