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凰眉头微蹙:“怎么这样看着我,好像从未见过我似的。”
“我是金凤凰啊,你忘了,你当年的剑伤还是我治好的。”
楼云生依旧茫然地看着金凤凰,金凤凰心头一凛,心想这人该不会又受了什么伤,搞到现在失忆吧。一时间也顾不上别的,金凤凰出手如电,一把抢过楼云生的手,三指搭在脉搏之处。
沉默片刻,金凤凰眉毛拧作一团。片刻之后,他如遭雷击,猛地甩开楼云生的手,失声道:“你怎会同时中了五秋断、遗情花和醉生梦死的毒!”
楼云生还是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一样看着金凤凰,眼神清澈,眸子清冷如镜。
回答他的却是楼倾云:“五秋断是爱他的女人下的毒,遗情花是爱他的男人下的毒,而醉生梦死,是他爱的男人下的毒。”
说话间,楼倾云单薄的嘴唇勾起,蜜糖般笑了起来:“你说他是不是很厉害呢?竟能同时身中天下三大剧毒,数百年来,他恐怕是第一人吧。”
那蜜里渗着绵软阴狠的笑叫金凤凰心悸,但他张嘴数次却终于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最终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楼倾云扭头看了他一眼:“为什么叹气,他这样不是更好吗。”
金凤凰疑道:“何出此言。”
楼倾云向站在一旁的云生伸出手,将他拉到自己的怀里。楼云生也不挣扎,乖乖地任他摆布。
楼倾云大笑道:“你看现在不是很好吗。他从一开始就爱着我,却受俗世纲常礼教的束缚而不得不狼狈逃走,结果在外头招惹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搞得自己内力尽失。不过万幸,转了一个大圈子,最后还是回到我的身边,这不是很好吗。哼,我早就说过,是我的还是我的,谁也夺不去。”
金凤凰只觉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却又无法反驳他,最终只能化作更深的一声长叹,扭过头去,不忍再看毫无生气的楼云生:“他身体里的三种毒此时正处于一种平衡的状态,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大的危害,但以后会发生什么就难说了。”
“能治吗?”
金凤凰摇摇头:“目前来说只能用药舒缓病情,但根治恐怕……”
“他会恢复记忆吗?”楼倾云打断他的话。
“……”金凤凰眼神复杂地看着楼云生,终于还是缓慢地摇了摇头。
谁知楼倾云反而第一次真心地笑出声来,眼神顿时变得温柔,紧绷的双肩也送了下来:“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他低声重复数遍,猛一抬头,盯着楼云生的脸,笑得像个终于得到糖果的孩子。
“失忆是吗,呵呵,多好啊。”月华如水,楼倾云莹白如玉的脸上,笑得阳光灿烂,“云生,你以后都不会离开我了,因为,你根本就找不到回去的路。”
“很好,很好。”楼倾云沉吟数声,再也忍不住,仰头放声大笑起来,神态猖狂。
冷月之下,一双点漆眸子竟似泛出微微紫光,宛若鬼魅的眼睛。
金凤凰一时心惊,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就在这一刹那,一直仿佛一个精致的陶瓷娃娃般的楼云生忽的右手一抖,一把锐利匕首闪现手中,反手一挥,以一种无可阻挡之势朝金凤凰刺去。
匕首在月光下泛出粼粼冷光,金凤凰屏住呼吸,瞪大了眼睛看着摹地朝自己刺来的利器,无法动弹。
第二章
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像一阵风轻轻地吹过耳垂,温热的鲜血便溅射在脸上。
金凤凰没有等来预料的疼痛,一抹脸,却是满手猩红,鲜艳得刺眼。
他呆愣地回头,冷月之下,一抹纤瘦的身影在那些医师之间飞速移动。
过了半响,楼云生忽的止住身影,回眸一笑。
月华之下,白的近乎透明的肌肤上缀着点点殷红,惊心动魄。
而那些上一刻还活生生的人也同时整齐地倒地。
待到他们的尸体重重垂落在地,骨头破裂的声音才从身体里蔓延开来,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冲入鼻子。
金凤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倏地杀了所有医师的楼云生。
冷月之下,楼云生垂首,蝶般浓睫在脸上落下一片阴影。
死尸脚朝内头朝外,围着他绕城一圈,像开在地狱的蔷红,浓郁的死亡凄美而又艳绝。
楼云生浑身浴血站在红河之中,久久地凝视着地上的尸体,双眼渐渐泛红,眉眼间隐含煞气。
他猛地抬头看向金凤凰,清澈的眸光不再,仿佛一只突地陷入梦魇的魔鬼。
头顶,一轮嫣红的圆月格外阴冷。
楼云生嘴唇的弧度越发拉大,嗜杀地舔了舔嘴唇,举高了右手中的匕首,朝金凤凰走来。
“不好,他又发作了!”楼倾云脸色一变,挡在金凤凰面前。
楼云生一步步走过来,清澈透亮的眸子,此时却变得森冷阴郁,透着修罗的杀伐之气。
虽然明知他已经内力尽失,但楼倾云还是生出一股难以违抗的压力。
“他这是怎么了?”金凤凰惊呼。
楼倾云无暇回答,只是警惕地盯着楼云生的右手。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陶瓷般面无表情的楼云生,忽的,抬头一笑。
明艳动人的容颜宛若盛开在地狱的红莲。可谓倾国倾城。
楼倾云在这一笑之下失了神,忍不住说:“云生,其实我……”
然而他的话却消失在一把匕首里。
高手过招,一丝破绽都会招致死神,更何况走神说话。
但好在楼云生此时内力全失,虽说这一击来得突然而且角度刁钻,但毕竟还是没有刺中心脏。
楼倾云忍痛禁锢住云生,竟然低头含了一口自己胸口流出的鲜血,一个欺身上前,吻住楼云生的朱唇,将口中的鲜血渡给他。
楼云生在他怀里不住挣扎,但当唇吻上来的时候,却像是吓呆了,双眼突出狠狠瞪着楼倾云,一股苦涩的血腥味顿时充斥了唇齿之间。
暴躁的楼云生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眸子渐渐恢复镜般清冽。
几不可见地,眼中闪过一丝悲痛。
“呵呵,醒过来了吗?”楼倾云紧抱着楼云生,笑着笑着,一口鲜血竟然涌上唇齿,溢出嘴唇。
楼云生乖乖地任由他抱着,瞪大了眼死死盯着他嘴边的鲜血,只觉得刺眼无比。
“痛吗?”楼云生忽然问。
楼倾云一愣,接着又是抑制不住地笑出声来:“傻云生。”
仿佛无形中受到了什么诱惑,楼云生骤然用力扯住楼倾云的衣领,将他拉向自己,用力咬住他的唇。
火热的舌尖莽撞地闯入,逼得楼倾云几欲窒息。
但即使这样楼云生还是不满足,舌头席卷他口中的角角落落,吮吸着咳出的鲜血。
意醉神迷,却又带着一丝绝望。
楼倾云不住地笑,但眼角却似乎泛起盈盈泪珠。
楼云生却又摹地用力推开他,别过脸去,肩膀耸动,大力的吸气平息心跳。
楼倾云静静地看着双肩猛地颤抖着的云生,静静地,眼神温柔得一点也不像江湖传说里的那个杀人恶魔。
“他,你们这是怎么了?”金凤凰过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没什么,只不过当初为了救他,用了血蛊而已。”楼倾云云淡风轻地说。
金凤凰大惊:“你说的可是苗疆‘生死相连,以血续命’的血蛊?”
楼倾云只是笑笑。
金凤凰一张脸吃惊到扭曲的地步:
“你难道不知道,使用这种血蛊虽然能够延长他的命,但他必须每隔一定时间靠喝你的血来维持理性,否则会反被血蛊吞噬,变得嗜血滥杀。”
“嗯,刚才就是因为喝血的时间耽误了,所以他才会突然暴走。”
“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的后半生就必须和你联系在一起了,而且他这个样子很可能永远都好不了。”
楼倾云垂下浓密的睫毛,淡淡道:“天下医师这么多,我不信全都束手无术。”冷哼一声,“你也一样,治不好他的病,那就等着掉脑袋吧。”
金凤凰怒道:“他这不是什么病,他是中毒加上中蛊!单一个就够让人头痛了,他居然还同时身具天下三大奇毒和血蛊,就算有一千个医师也治不好!”
过了好一会,楼倾云才慢悠悠地抬起头,一字一顿道:“一千个治不好那就一万个,你晚一天找到解药,我就多杀一天的人。看看是你的速度快还是我的速度快。”
金凤凰不可置信地瞪着楼倾云,眼神几下变换,终于还是长叹一声:“我只能说我尽力。你之前到底做了什么,他体内的三种毒素明明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状态,为什么他还会毒发至此,落得非得靠血蛊来救命?”
楼倾云抿唇淡淡一笑,云淡风轻地说:“没什么,不过在他喜欢的人面前操了他一顿。”
金凤凰以手捂头,满头黑线,丧失语言。
“云生,我要回去了,你……要我留下陪你吗?”楼倾云眼神温柔,但眉间微蹙,似乎正在忍受着强烈的疼痛,只不过一时间没有人注意到。
楼云生的回答是没有回答。
楼倾云苦笑着站起,但站起来的时候却眼前一花,身形微颤,一个倒栽葱就要跌倒在地。
但一只纤瘦的手却牢牢地抓住了他。
眼前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楼倾云双眼迷离地看着面无表情地接住自己的楼云生,心里一笑。刚想说你抓得太紧了,眼前顿时一片黑暗,整个失力晕倒。
楼云生只觉手心顿时一片潮湿,伸手一看,愕然是鲜艳的血。
再看看楼倾云,不知何时,他的腹部已染红了一大片。
刚才他一直蹲在地上以手捂住腹部,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恰好挡住了伤口,所以直到刚才,另二人都没有发现他的伤势之严重。
楼云生想到刚才他明明腹中受刀疼痛难忍,但仍然牢牢禁锢住自己任自己挣扎,不由心中一揪,胸口仿佛堵了一大块石头,难以呼吸。
他知道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一段回忆,但却从未对其好奇过,对这个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的怪人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虽然他盯着自己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
但这一刻,他却前所未有的渴望了解自己和他的过去。
以前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他会毫无回报地对自己好?
楼云生猛地抱起晕倒的倾云,大步朝笼门走去。
只是在跨过笼门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耳边仿佛又出现第一次醒来时的场景:
荒草丛生,盘虬枯枝,楼倾云靠着纯金打造坚固无比的笼门,从上而下地俯视自己,声音说不出地冰冷:
“你没有过去,也不需要知道过去,只要记住你的名字是楼云生,我是楼倾云便可。如果想活下去的话,就永远也不要离开这个笼子,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这是你欠我的。”
“怎么了?”金凤凰不明就里地问。
楼云生还在回忆中,只是无意识地回头扫了他一眼,冷峻阴霾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金凤凰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的后退一步,做好随时逃跑的准备。
但不过眨眼功夫,楼云生冰冷的眼神又恢复为初见时的漠然,似乎刚才的一切不过是金凤凰的幻觉。
金凤凰疑惑地盯着他,眼神闪动不定。
楼云生却似乎对他再没什么兴趣了,抱着身受重伤的楼倾云大踏步走出金笼,朝着与来时相反的道路走去。
金凤凰呆呆地看着他走了好几十步,然后又忽的顿住脚,回头,面无表情地问:“哪个是出去的路?”
金凤凰满头黑线地指了指相反的方向,楼云生又目不转睛地朝反方向走去。
看了看阴森恐怖的林子,又看了看越走越远的楼云生,应该选择哪个用脚趾头都知道,金凤凰快步跟上去。
虽说他好歹也算得上是位名医,但楼云生不让他碰楼倾云,他也无能为力,只能胆战心惊地看着楼倾云时不时地咳一两口血,紧接着楼云生眉头越拧越深,杀气渐渐从身上蔓延开来。但好在他没有马上发作,只是快步离开这荒良之处。
金凤凰这才有空想想从刚才就一直困惑着他的问题:
楼云生不是失去内力了吗,为何身手依旧如此敏捷?
耳边不由又响起魅夜者的“保姆刀”楼月刀的声音:“楼云生是天生的修罗,这么多年来我从没见过他全力以赴,可想而知他的实力有多强。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再陷入杀伐之中,不然的话,我也不清楚究竟会发生什么。”
心情不再像初来之时担惊受怕,那条似乎走也总不到尽头的路,不出片刻便走到了终点。
出去便是沧云宫的偏宫,一个扎了头上两个小辫的奴婢,见到主子一身鲜血地倒在一个陌生人怀里,不由尖叫了起来。
楼云生蹙眉,金凤凰连忙说:“不要慌张,你的主子会没事的,赶紧带我们去离着最近的房间,准备好绷带、上好伤药、热水……”
一个主管模样的人闻风赶来,二话不说,抢过楼倾云便冲进厢房。
楼云生感觉手上突然一空,心似乎也跟着空了一角。
身边的人忙得人仰马翻,但他却似乎局外人一般被排除在一旁。楼云生忍不住抬头仰望天空。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湛蓝如洗的颜色渐渐驱散了黑暗,初冬的朝阳格外温暖。
楼云生眼神空白地望着远方,淬玉冰肌被染上了一层淡金色,整个人也仿佛生动了许多。
但他眼中却缓缓弥漫起了朦胧大雾,似乎再暖的阳光也无法照进心里去。
不停有人神色惊慌地进进出出,楼云生静静地站在门口却似乎落入水里的一滴油,显得格外与众不同,仿佛一个站在边上看戏的人,眼神冷漠。
但不知为什么,他始终,静静地,静静地站在门外等候着。
直到一个下人忽的发现了这个格外突出的人,惊呼:“你是谁!为何在此。”
一个身着米黄色长裙的女子蹙眉打量着楼云生,困惑的说:“我似乎在哪见过你,到底在哪呢……”
片刻之后,她忽的拔高声音失声道,“啊!你是那个关在笼子里的疯子!”
第三章
其他人闻言,纷纷一脸惊恐地瞪着楼云生,将他围在中间。
但也不敢多动作,只是警惕地看着他。
楼云生一身月白长衫,负手而立,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些奴婢,却罕见地没有发作。
金凤凰闻言从屋里跑出来,劈头就要训斥那不知好歹的奴婢。但楼云生却一摆手,阻止了他脱口而出的话。
楼云生微眯起眼睛,扫了一眼围着他站了一圈的奴婢,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话。
语调清雅温和,只是即使隔得很远,众人也能清楚地感觉到他身上陡然散出的杀气。
“真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说完,楼云生便一步步地朝东南方离开。
朝阳将他的影子拉长,仿佛一片化不开的浓墨,凝重地让人窒息。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不敢再说话,只能看着楼云生看似缓慢实则飞快地消失在重楼之中,这才深深呼出一口气。
初冬寒气料峭,但所有人却早已冷汗湿背。
那个口无遮掩的黄衫女子看着楼云生消失的方向,忽又尖叫了起来:“他朝水牢走去了。”
所有人闻言一颤,仿佛只听到水牢这个名字就心中恐惧。
但没有人跟着去,毕竟他们最大的主子还生死不明地躺在里屋的床上。
楼云生缓慢地朝前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去何方。
事实上楼倾云说得很对,失去了记忆意味着他也许永远也找不到回家了路。
但问题是,他有过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