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memoriestree

冬雪弯腰将床上的书重新落了落腾出了块地方然后示意我坐下。

“你的学习成绩应该很好的，对不对？”我还没有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发问。

“可以这么说吧。”她一屁股做在了那把破椅子上顺便将书包甩到了桌下。

“那你为什么在学校里要装出学习不好的样子？而且为什么要住在这种地方？”期中考试成绩的疑问解开了，但更多的疑问又产生了。

冬雪显然有些犹豫，在沉默了将近2分钟后才开始缓缓地向我道来：“你也听到了刚才我叫舅妈吧？实际上我不是这家的孩子，只是寄住在这里。”

“那你……”

“别急嘛，听我慢慢说。”她看我又想向她发问于是笑着阻止了我，“我保证会将所有的事都告诉你的。”

听她这么说我只好闭上嘴巴安静地听她娓娓道来。

“我的事要从我的父母讲起。可能你会觉得有些罗嗦但也请听我说完。……我的爸爸原本是个国营工厂的低级技术员，在20年前经过厂组织的介绍和我妈妈认识了。2年后他们结了婚，虽然没有什么钱但生活还过得去。妈妈是很容易知足的人，在车间里工作的很安稳。可是爸爸对工作的状况不满。他的工作能力很强，提出了很多合理化建议和设备改进计划。但因为当时的领导与他脾气不投合又认为进行技术改进会占用大量资金因此从未采用过他的建议。爸爸觉得很失望，想辞职去南方，因为听说那里有工厂会高薪聘请技术人员。当时辞职是件不得了的大事，没有人敢这么做。妈妈知道了爸爸的想法后也不赞成他的决定，觉得只要生活还过的去就可以了。为了妈妈，爸爸暂时放弃了辞职的事。结婚的1年后我的妈妈怀上了我。爸妈都很高兴，因为这个家终于可以热闹起来了。”

冬雪说到这里顿了顿，显然是想条理一下自己的情绪。

“没想到的是妈妈生产的时候居然大出血，而当时她所在的是一个没有什么急救措施的小医院。那个医院连血浆都没有，只能告诉我爸爸说唯一的希望是赶快转院。可等爸爸把妈妈送到大医院的时候一切都晚了。虽然我的命保了下来但爸爸却失去了妈妈，这令他非常痛苦。为了抢救妈妈家里的积蓄几乎全部花光，连她的葬礼都是爸爸向亲戚借钱办的。一个男人，身无分文还带了一个没出满月的孩子，种种难处累加在一起几乎将爸爸逼疯。为了摆脱困境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吃惊的决定——他要只身去南方闯天下。因为他相信自己的技术一定可以在那里得到赏识。但最大的问题是还是婴儿的我要怎么办。他没有能力带着我走，因此只好想办法托人带养。家中亲戚虽多但大多数都反对爸爸的决定。在众多亲戚中只有我的舅舅很理解爸爸的处境。于是爸爸就将还在襁褓中的我交给了他并许下诺言等发达之时必定会回来接我。当时我舅舅已经结婚了2年但一直没有孩子，因此就将我当自己的亲女儿般抚养。那段时候我真的很幸福。”

说到这里冬雪的脸上现出了幻景般的笑容。

“真的很幸福。但在我3岁的时候我的弟弟也就是智海出生了。家里的经济情况一下变得很糟糕，因为当时所有的东西都要凭户口簿定量供应。我的爸爸走的时候已经将户口带走了，所以自然没有我的那份口粮。而新生的婴儿会给家里带来很大的开支。因为有了弟弟舅妈自然没有以前那么疼我，而舅舅为了解决全家吃饭的问题更是费尽了脑筋。说出来也许你不信，我和智海都没有上过幼儿园，智海和我很亲，因为他是我一手带大的。等我到了上学的年龄问题就更突出了。虽然是义务教育但还是要付学费。舅妈当时想让我辍学在家帮忙家务，但舅舅强烈反对，他认为无论如何一定要让我受教育，因为这是我今后独立生存的本钱。为了能让我上学舅舅每天下班了还要推着和别人借来的平板车帮人送货，就这么用省吃简用的钱送我上了学。当时的我还没有成熟到会考虑钱的问题，只是心想如果能取得很好的成绩可能舅妈也就不会那么反对送我上学了。于是我非常努力地学习，成绩也的确是不错。可是我错了，无论我的成绩有多好对于舅妈来说我都是个只会花她钱的累赘。随着智海到了入学的年龄，舅妈更加反对让我继续读书。为了我的事舅舅和舅妈常常吵架，但终归我还是这么一年一年的读了下来。”

我无法从她低垂的眼帘中读出任何感情的波动，似乎她在讲的是别人的故事。

“在读初中时我深得班主任的喜爱。她知道我对数学和物理有特殊的兴趣就在这方面特殊照顾我。她甚至说通了校长让我免费参加了学校的奥校班。我十分感激，因此尽力想用好成绩来报答她对我的恩情。当时我可说是参加比赛成瘾，几乎所有的市级、区级理科竞赛和全国的奥林匹克竞赛我都参加了。每当我捧着奖状回来的时候全校的师生都会开会为我庆祝。现在想起来那时真是把我惯坏了，让我忘记了自己的景况。我在学校里很荣耀但在家里的地位却越来越差。虽然我有时也能带回一些参赛得到的奖金回家但舅妈还是越来越讨厌我。在我上初三的那年她告诉我不要指望读什么高中，一定要考个技校好早早工作自立。听她这么说我真的很痛苦，因为以我的成绩想上重点高中是不成问题的。何况学校和班主任都对我寄予了厚望，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我羞于将家里的情况说给班主任听，也不好再让舅舅为我上学垫更多的钱。因此在想了很久后我想到的办法是报考时将那所重点高中——也就是现在我们上的高中——填在第一志愿，之后的全部填的是技校和职高。我的想法很简单，只要故意考差点，到时向班主任说自己临场发挥不好就算过去了。虽然她会觉得很遗憾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冬雪好像很痛苦似地低着头不停用手按压着太阳穴，完全不让我看到她的表情。

“我实在是天真的可以，以为自己想出了很聪明的注意。但我忘记了一件最重要的事，那就是习惯是一种可悲的东西。当拿到考卷的那一瞬间我就把自己的计划忘到脑后去了。结果等我拿到高中录取通知书的时候可想而知舅妈的反应——她快气死了。当时舅舅费了很多口舌才说服舅妈让我继续读书，但条件是读完高中我必须去找工作。我当时也是心灰意冷，想着反正也是没有前途了，不如连高中也不上反而能省些钱。但舅舅说如果我只有初中文凭是很难找到工作的。他苦苦相劝最终才说动我勉强答应去读高中。可我无论如何也不想让初中时那种情况再出现了，让对我寄予厚望的人们失望让我非常痛苦。所以我决定在上高中后不再好好学习，只是混到毕业后找工作就好。”

她似乎苦笑了起来。

“一开始老师都对我很看好，因为我是以全校分数第一的成绩被录取的。为了让他们彻底对我失望，我在开学的第一天就穿着违反校规的衣服来学校并且对老师出言不逊，之后也从来没有在任何一次大小考中拿过像样的成绩。渐渐大家都忘记了我曾经成绩好的事并且开始鄙视我。有些人甚至说我是凭卑鄙手段才取得中考成绩的。因此这次我们的班主任怀疑我作弊也不是没有依据，若从以前的种种迹象来推断怎么看我也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不是吗？”

经她这么一提，我也记起来在刚开学的时候是胜传有个传奇般的神童考到了这个学校。可是这个消息在入学1个多月后就偃旗息鼓了，我也就没当回事只以为是以讹传讹。

“我不敢面对考试，怕中考的情形再次发生。因此无论是大小考我都是只写名字就了事。高一结束时老师本想让我蹲班，但舅妈知道后到学校大闹了一场。校长和老师可能都被折腾皮了也就让我这么跟着混下去了。可是上次……上次和你吵架……”

她的声音羞涩了起来。

“很抱歉让你那么失望。当我看到你哭泣的脸时我心里真的认为只要能让你高兴我什么事也愿意做。何况你又说了要是我拿到全班第一就原谅我的话，所以……我就想也许这次可以控制好力道。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对不起，让你跟着着急了。”

她抬起头来用真诚的眼神看着我。

23

“傻瓜，”我轻轻地用双手揽住了她的脖子，“我们是好朋友啊，干吗说这么见外的话。”

她那湿润的大眼睛就在离我咫尺的地方不停地眨动着，从她鼻间呼出的热气喷洒在我的脸上。

“当你提出要为我补习时我真的很感动，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这么关心过我。当你说再也不想看到我时，我觉得自己快疯了。我不想失去你，但无论我如何挽救事情总是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给你带来了那么多麻烦，对不起。”冬雪的声音明显有些发抖。

怎么像是惹女朋友生气的男孩在道歉啊。想到这里我的脸有些发烫，不敢再直视她的眼睛，手也很自然地离开了她的脖子。

“那也有我的责任啊，你就不要再自责了。你……你为什么住在这么破的地方啊？”我赶快把话题支开。

“啊，这个其实是我自己要求的。在上高中之前我都是和智海住一间屋的。但是随着我们两个年纪都越来越大住在一起变得很尴尬。因此在初中毕业的那年我提出想搬到仓房里住。这样无论是对我还是对智海都比较方便。而且其实我现在很少在这里睡觉的。”

“哎？那你每天在那里睡觉啊？”

冬雪笑了笑后解释道：“你知道区立图书馆有一个24小时的自习室吧。我和那里晚上值班的大爷很熟。现在因为很冷我都是去他的值班室里睡觉，万一他临时有事我还可以帮他值个夜班什么的。而且那里的书很多，我有时也会在那里看个通宵。反正想补觉的话可以白天去学校补。”

“那你吃饭呢？刚才听你舅妈的意思好像她不做你的饭啊。”

“我有特困生补助。如果帮忙值夜班也可以到图书馆的食堂吃免费的夜宵，所以勉强还混得下去啦。”

冬雪说得轻松简单，但我知道那绝对是一种辛苦的生活。

“你……直到现在也没有你父亲的消息？”我试探着问，深怕伤害了冬雪。

“恩。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但我已经不在乎了，这么多年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指望过他。等后年我一毕业就可以自立了，到时更用不着他来为我担心。”冬雪的口气听起来平静但有些疲惫，“现在让我挂心的是我欠了舅舅太多人情。若没有他这么多年护着我真不知道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虽然我不知道我以后是不是有能力找到工作，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报答他对我的养育之恩。”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拉过她的手紧紧地握住，希望能把我的安慰通过体温穿给她。

“谢谢……”

冬雪将我的手贴在了她微凉的脸颊上，我感到有些滚烫的液体滴到了手背上。

也许我帮不了你什么忙，但至少让我在心灵上支持你吧。我在心里默念着。

24

“啊，都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在冬雪的情绪稳定下来后对我说。

我一看表已经快7点了，今天回家肯定会被妈妈唠叨死的，于是赶快点点头站了起来。

冬雪从桌子底下捞起了她的书包。

“正好我送完你去图书馆还顺路，走吧。”

离开了肮脏狭窄的小胡同再次走在洁净宽敞的大街上让我感觉恍如隔世。如果不是冬雪眼泪的余温还残留在我的手背上我简直要怀疑自己刚才是在做梦了。

冬雪还如来的时候一言不发的拉着我向前走。我也不说话，只是将她的手攥得紧紧地，像是怕她挣脱我的手跑掉似的。

不一会儿就到了我家小区大门外。冬雪照例还是不送我进去，只是轻轻地将手从我的禁锢中抽了出来后说了声再见就要转身离开。

若让我说出当时的想法已经不可能了，也许只是出于本能，也许根本就是莫名的冲动，我揪住了她的衣袖。

“哎？怎么……”

还没等她说完我就迅速地用我的手臂环住了她并将她剩下的话堵在了嘴里。

轻触着冬雪柔软而干涩的嘴唇令我的头脑一片空白。为什么我要这么做，这么做又能表达什么对我已经不重要了，唯一真实的只有我们之间传导着彼此体温的接触。在停留了几秒后我下意识地伸出舌头舔了舔她的唇瓣。她身子微微地震颤了一下，显然没有料到我会这样做。

连我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大胆，当我放开冬雪的时候整个脸都像在燃烧般地涨痛。

“再……再见！”自32由5自4在

说完了也不看她的反应，我以最快的速度向小区内跑去，只留下还处于震惊状态的冬雪站在那里。

一顿意料之中的数唠从我进门后就一直持续着。我装出一付后悔的样子，但心里却还在为今天的经历而震惊不已。

对于我来说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也太突然，短短的一天时间心情大起大落。先是因为冬雪的成绩而揪心，之后却意外地听到冬雪的表白并了解了她真实的生活状况。虽然现在已经不会再对成绩的事耿耿于怀，但冬雪的身世的确对我冲击很大。像我这样从小就备受父母宠爱的孩子是很难想象那种捉襟见肘、朝不保夕的生活的。为了生活而违心地放弃自己的追求，面对这样的冬雪我突然觉得自己对于名利的追求显得那么的苍白而可笑。

不过……其实对我冲击最大的还是……我觉得自己最近变得特别的大胆。也许是希望能挽救我和冬雪之间的友情吧……但怎么也觉得自己最近变得很容易冲动。如果是以前的我绝对不会为了别人的事而牵肠挂肚，更何况是和老师顶嘴，连想都没想过。可是现在我全都做了，而且是很自然的做了。也许在认识冬雪之前我都没有真正的关心过一个人吧，也许是因为在认识她之前我从来都没有遇到真正值得我牵挂的人吧。我实在说不出究竟是为什么，但那种感觉绝对是真实的。还有吻……很美好的感觉，这也是我在认识她以前从来没有经历的。以前看电视的时候总是觉得两个人接吻是件很恶心的事，有那种镜头的时候都是刻意将脸偏向一边。但现在我似乎有些理解那些男男女女为何如此疯狂的迷恋于彼此嘴唇的接触了，那里面包含了一种能让人安心的魔力在其中。很想再有机会可以和冬雪亲吻啊，或者只是拥抱也好，那种感觉令我又种找到依靠般的安全感……啊呀呀，我、我在想什么啊。天！自己真是……

我脸上显然异样的红晕终于引起了***注意。她以为是我身体不舒服，草草结束了持续近一个钟头的教训开始慌忙地照体温计和退烧药。见妈妈这样我也作势装出一付病厌厌的样子说想早点睡觉。妈妈不疑有它，在逼我喝了药水后就放我回屋睡觉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安静了下来反而更加的胡思乱想起来。心事太多以至很晚我也无法入睡，只是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发呆。

25

冬雪的处分在这个星期一的全校大会上公布了——记大过处分。当校长宣布处分的时候很多人都幸灾乐祸地回头看她并露出轻蔑的笑容。冬雪本人很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而知道事实真相的我在这个时候唯一能做的只有保持沉默。相信再过不了多久大家就会忘记这件事，转而关心其他的话题吧。

我现在满足于每天下学的时候和冬雪一起聊天、回家。而下个星期就又可以坐到她前面的那个位子更是让我兴奋不已。虽然不可能因此和她在学校增加说话的机会，但光是想到她就坐在我的后面就足以让我产生一种安全感。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变得特别好，甚至开始期待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