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低声下气倒是令裴逸远有些吃惊,见他那么诚心悔改,他叹了口气,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些讽刺的话说出来。
“皇上一时激动,伤我也并非存心,没什么。”
他这么淡漠的口吻却让凌凤怀疑,他还是在生气,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办,思量了再三,凌凤在他的床边坐下,略带伤感地说起了故事。
“逸远,朕这个故事从来不和其他人说过……可是说给你听……希望你能原谅朕的过失。”
故事的开头便是凌凤小时候的事。
“你也应该知道,朕有一个哥哥,原先的太子不是朕,而是他。”
这事的确全国皆知,在凌凤之前的那位太子是嫡长子,皇上与皇后都十分宠爱他,可是在他十岁时,却不幸夭折了。
“朕的哥哥什么都比朕好,父皇、母后、还有大家都十分喜欢他,可却没有人喜欢朕,也没有人在意朕,朕总是被忽略的那个……”
而太子夭折后,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凌凤被送上了太子的宝座,但他不但没有得到大家的关注,反而引起了各种猜忌。
“哥哥是被朕害死的、是被朕克死的,被朕买凶杀死的……什么说法都有。”凌凤自嘲一笑,“谁都不管朕那时才是个五岁的小娃娃,大家都堂而皇之地这么认为,就连父皇和母后都逐渐疏远我,那个时候朕就想,无论是谁,无论什么目的,只要有一个人喜欢朕,那就够了……”
后来,凌凤登基为帝,这个愿望终于实现了。
“终于有人喜欢朕了,朕真的十分满足,送她最好的东西,给她最好的生活,朕想与她一辈子在一起。”
话到这里,凌凤停下了,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双手,眼神中露出了彷徨与无奈。
裴逸远看着,心中也有些不忍,想着那夜醉酒的凌凤所说的话,他似乎明白了,那个女人留给凌凤的不光是那些美丽的回忆,还有更沉重的伤痛。
“她喜欢朕,朕也喜欢他,多么美好的‘两情相悦’……呵!”凌凤淡淡一笑,“朕以为这样的喜欢就能超越身份、地位,于是将她带进宫,然后赐衔封妃,再后来她说有了朕的骨肉,朕欣喜若狂,也同时决定了立她为后。”
“后来她背弃了你?”裴逸远猜测,可是他找不出任何理由──那个女子为什么要背弃皇帝呢?
凌凤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得更加无奈:“很可笑是吧?若朕没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也会觉得荒谬……”
当时,德妃前来告密说是贵妃与宫外男人私通,凌凤恼怒之下就废黜了她,但无风不起浪,犹豫之际还是有些疑虑,所以某日晚上,没有宫人的宣报,他一人来到了贵妃的寝宫,而看见的那淫乱污秽的一幕,令他永生难忘……
现在想起来,已经没有了那时的冲动,但是心中却痛苦依旧。
“多么荒唐的事啊,朕要立的皇后在其他男人怀里说朕对她冷遇爱弛,说朕不能给她想要的……真是可笑。”说着,凌凤自己哼笑了起来。
不曾见他如此受伤,裴逸远也有些不安,伸手拉住他的龙袍,让他不要再笑了。
凌凤抬头,看见那双不参任何杂质的眼睛透露着毫不掩饰的担心,胸口顿时一暖,自嘲变成了微笑,他缓缓地伸手轻触那白色的纱布。
而那脸温柔的笑意却让裴逸远看入了神,记忆中因为爱钱的关系,鲜少有人喜欢和他接触,除了父母兄妹外,别人这样的笑颜更是少见。
“逸远你虽然爱钱,却是个难得的好人,朕迁怒下伤了你真的不该。”
他的话讲裴逸远的神志拉了回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头,脸上带着微红道:“没什么。”
这么个小小的举动先是让凌凤一愣,而后旋即笑出了声──他在害羞,为了一个笑容害羞!?
这个混蛋……
知道他在笑什么,裴逸远心中也默默记下了:今天的医药费、受创费,安慰费用一共加起来……回去一定要再记五笔。
停止笑意,凌凤抬头注视着裴逸远认真地说道:“逸远,朕真的很喜欢你……”语毕,裴逸远有些愕然地回头,脸上挂着迷惘不解的表情。
凌凤再一想刚才的话,的确存有那么几分暧昧,连忙轻咳几声补充道:“作为一个朋友来说……”
裴逸远看着他,嘴角也不由地抬起,形成了一道完美的弧度,这是他进宫以来露出的最轻松的笑容。
“我知道。”
同样是笑容,可这次看呆的却换成了凌凤。
裴逸远的美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然而那么近的距离看着如此美人由衷的笑容,凌凤只感觉晕乎乎的伴随着心悸,仿佛浅醉一般沉沦。
而在无意识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以最原始的方式表达了主人内心的情感。
感到自己的脸被凌凤用手抬起,裴逸远还没弄清他要干什么,刚欲开口,但润泽的双唇已经被另一个温度所触碰……
16
失算、失策、失态!
心不在焉地上了早朝后,凌凤两眼呆滞直接飘进了御书房,一关上房门一坐定,他立刻无神地倒在御书房的书桌上,满脑子都是:朕亲了逸远,朕亲了逸远……
贴身服侍他的曹公公被吓了一跳,心中也是按耐不住地奇怪:最近皇上经常出现一些反常的情绪,莫非又是和宸妃娘娘有关?也不知道皇上对宸妃娘娘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心思,之前把他砸伤还用外面都听得到的声音骂他,可转眼间又急召御医为他治伤,那表情是心疼得不得了,而包扎好了伤口后出来,皇上又成了这么魂不守舍的样子,到底是……
“曹公公。”忽然,凌凤出声打断了他的猜想。
他连忙回道:“奴才在,皇上有何吩咐?”
凌凤抬起头,可眼中依然残留着困惑,“你说朕纳了逸远这个男妃是对还是错?”
“这……只要皇上开心,喜欢,奴才觉得……也未尝不可。”曹公公回答地字字适中,丝毫不留任何话柄。
“是么……”垂头丧气,凌凤再次倒了下去,而曹公公一见情况不对,立刻还要补充说明什么,却听凌凤闷闷的声音道,“那你说,朕纳男妃和之前朕封了宁贵妃,哪一件比较荒谬?”
“皇上!?”曹公公很惊讶地看着凌凤。
自从四年前宁贵妃出了那样的丑事被皇上亲眼所见后,“宁贵妃”这个称呼就成了后宫的有一个禁忌,没有人敢提起,就连皇上自己也是避而不谈此事,可如今怎么……?
说来凌凤自己也觉得奇怪,将这事告诉给逸远听之后,他没有同情没有怜悯,眼神中有的只是担忧,他用那样的神情看着他,拉着他要他不要再笑了,那一时间,凌凤心中的大洞似乎被某种情愫给慢慢填充了进去。
如今再回想起往事,竟没有了之前的恼怒与不甘,只是有些淡淡的惋惜与遗憾,而现在他竟能不羞不恼地在曹公公面前问及此事,连他自己心中都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看皇上真是十分冷静地在讯问,曹公公也松了口气,皇上终于能从伤痛中走出来了吗?而带来这些的人是……
“皇上,册封宁贵妃本身就是皇上对她的宠爱,至于宸妃娘娘,他能为您分忧解愁,这就已经是大功一件,又怎么能说是荒谬呢?”
听着曹公公的肺腑之言,凌凤背对着他微微一笑。
是啊,逸远确实有功,善解人意、性情温顺,人又长得那么漂亮,也难怪自己会去亲他,情不自禁嘛,任何人都有这个时候。
想到这里,凌凤笑意更深,甚至不禁抚触起自己的双唇,昨天的余韵仿佛还残留在上面,那柔软清香的感觉不同于以前凌凤所碰过的任何人。
蹭的一下站起身,凌凤精神满满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这又差点把曹公公给吓到了。
“皇上,您这是……?”
“朕要去麟趾宫!”
……
麟趾宫里一如往昔,裴逸远对于受伤的事只字不提,小安子和娇阳虽然担心,却也知道主子不说自然有他的原因,而且主子分明是在皇上那里受的伤,这里面的事不是他们下人可以插手的。
头上包着纱布,却依旧不影响裴逸远的生活,除了偶尔头还会犯痛之外也没什么。敲击着算盘,坐在椅子上算账,可没有多久,他便停止了记录,望着算盘发起呆来。
昨天的那个吻带给他的影响比他想象得还要大,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充分准备,可光是凌凤的一个吻就令他难以平静自处,这不得不使裴逸远开始重新思考关于“入宫为妃”这事。
他一心就是为着贵妃的俸禄而来,为了这个服侍皇上也算应该,而之前入宫之时也有专门的太监给他看了一些龙阳床第间的书,那时他觉得不过就是被压着捅几下也没什么损失,可现在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想着想着,他伸出了手摩挲起双唇,昨天皇上的那个吻是在暗示什么吗?
“主子,皇上驾到!”正在此时,小安子笑眯眯地走上前来禀告。
“……!”这一声唤回了裴逸远,他有些慌张地放下手,然后迅速起身朝大厅走。
这些举动小安子看在眼里,心中不由泛起了问号:他家主子今日怎么特别奇怪?
裴逸远几近奔跑地来到大厅,到了门口时,他停住了脚步,深吸口气平静了自己的心绪,然后才慢慢打开了门。
“参见皇上。”
“逸远!”看见他来了,凌凤喜从心来,何时起,只要一见到裴逸远的脸,他就会感到特别高兴,那感觉就好像……情窦初开的小伙儿。
裴逸远抬头看着凌凤的笑脸,反射性地撇过了脸,他竟然害怕看他的笑脸!?
不明所以的凌凤还是一味地迎了上来,娇阳送上茶点便退了下去,大厅里就剩他们俩人,凌凤转过裴逸远的脸,然后轻轻触摸那白色的纱布。
“逸远,还疼不疼?”
“不疼了,多谢皇上关心。”裴逸远悄悄拉开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总觉得在这么下去,不会发生什么好事。
看着他的小动作,凌凤只觉得有趣,也许就是裴逸远的这份“独特”才吸引了他的吧!?
端起热茶,凌凤吹了几口气然后轻啜一口,“逸远,朕发现……朕好像挺喜欢你。”
裴逸远闻言一愣,可旋即就反映过来,“皇上之前醉酒时已经说过,作为朋友,逸远也挺喜欢皇上。”
“不是朋友。”凌凤说的顺口,却让裴逸远愣在了原地。
“朕似乎是以情人的身分喜欢上了你。”
裴逸远没有回应,只是愣愣地凝视着他,过了片刻后才有些别扭地出声道:“皇上……这个玩笑并不可笑。”
“这不是玩笑。”凌凤抬起嘴角,也顺势走到了他的身边,拉起他的手放在嘴边亲吻,“你是个值得去爱的人。”
“说来也好玩,朕先纳了你,然后才爱上你,你说……这是不是命中注定呢?”他说着又要烙下一吻。
裴逸远慌忙撒开他的手,后退了几步,没有凌凤预料的欣喜,反而是面色略显苍白。
“怎么了?”凌凤有些担心地问,“朕说错了什么吗?”
裴逸远定了定神,吸了口气再道:“皇上这话对多少人说过?”
“嗯……你是第二个。”凌凤想了想回答,“你不高兴?”
面对他的疑惑,裴逸远无所适从,因为连他自己都搞不清对凌凤是抱着怎么样的一份态度,他正打算好好思考,却又被凌凤这么直接的告白扰乱了思绪。
他究竟该怎么回答才好!?
17
“皇上……你在开玩笑吧?”裴逸远僵硬一笑,比起以往增添了几分无措,“你喜欢的应该是女子,而不是……”
“只要喜欢,我无所谓男女。”
凌凤严肃的神情一点儿也不似在开玩笑,可也正因为如此而令裴逸远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如果他拒绝了,那么皇上会再次受到伤害吗?会不会一蹶不振?他堂堂一国之君若是真有什么,那他裴逸远就真的成了这个国家的罪人,可如果他接受了……
“能不能……让我想想?”他真的需要好好思考,这一步若是错了,那赔上的会是一生的悲剧。
他没有断然拒绝,凌凤自然觉得欣喜,也立刻答应下来并说今晚还是要留宿麟趾宫,裴逸远闻言,脸色顿时一变。
知道他想歪的凌凤微微一笑,低头附在他耳边道:“放心,在你没有答案之前,朕什么都不会做,可是……朕很期待能和你圆房的那一天。”
“……!”他说话时的气息时不时打在裴逸远脸上,让他下意识地脸红着后退。
看着他的可爱反应,凌凤是打心底里喜欢,可现在不能逼得太急,他需要时间来认清事实,拍拍裴逸远的肩膀要他轻松些,然后自己就离开了这里。
守门的小安子见皇上此次来去匆忙,莫非是和主子之间真的发生了什么?带着不解和疑惑进入屋子,小安子却赫然发现,裴逸远不再如往常一样继续算账,而是脸色苍白,略显无力地坐在地上。
他立刻心急地跪到地上问:“主子、主子,你没事吧?要不要去找御……”
可话还没有结束,只见裴逸远轻轻摇头道:“没什么,扶我起来,上床休息下就没事了。”
或许是主子进宫后从来没有这般示弱过,小安子连搀扶他的动作都轻柔了很多。
到床上躺下,裴逸远叹了口气,小安子原本打算去找娇阳来看看主子,可他还没有抬脚,就被叫住了。
裴逸远闭着眼睛,意识还清醒着。
“小安子,你觉得……皇上的所谓‘喜欢’,那是什么意思?”
“咦?”小安子被一下问住了,仔细想了想之后才回答,“主子,皇上在众人面前从来不提‘喜欢’二字,对大臣的是‘利用’,对嫔妃的是‘宠幸’,对奴才的是‘威严’,要说‘喜欢’……奴才也不知道啊。”
“……也是,因为他是皇上啊!”
听着主子这样莫名的感慨,小安子不由猜测:“主子,莫非皇上说了喜欢您?”
裴逸远没有回答,而是用眼睛盯着小安子,被他这么一瞧,小安子不禁脸红起来。
“奴、奴才刚才可没有偷听,只是……只是……”
裴逸远也没有怪罪的意思,撇开头望向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哼笑:“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所以我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是吗?”
不知主子是何意思,可小安子就是不明白了。
“主子,皇上喜欢您不好吗?还是……您不喜欢皇上?”
“喜欢?谁知道呢……”裴逸远敷衍道。
言语犹如束缚感情的丝线,裴逸远不敢承认,也不敢否认,就好像一说出口,一切都会成真一般。
他不愿意再说下去,小安子也就静静退下让他独自休息。
裴逸远没有睡着,而是思考着给凌凤的答案──他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