蹉跎(出书版) by 万小迷

米速不满的叫了一声：「爸！你这样说很伤害我！」
米凤轩笑了笑，问道：「最近怎么没看到小谦？」
「他干嘛要出现在咱们家？我跟他又不是很熟！」
「不要老是跟他吵架，就算做朋友也要珍惜感情─」
「爸？你不是很讨厌他的吗？」米速咬着筷子说：「你去英国两年，人变得怪怪的！」
「怎么？嫌我啰嗦？好，我不打扰你们二人世界，我上班了。」米凤轩带着一丝被儿子嫌弃的酸涩，起身出门。
父亲一走，米速凑到莫大同身边，眉开眼笑的说：「大同，你觉不觉得，我爸爸这两天心情很好，整个人精神焕发？」
莫大同吃着米粥咸菜，头也不抬，「是吗？我却担心米叔叔随时会哭出来呢！」
「为什么？他眼角眉梢都是笑啊！」
莫大同叹息一声：「米速......」
米速挑眉，「干嘛？」
「有时候......你真的很迟钝！」
米凤轩来到英国同事入住的旅馆，刚进入客房，高大英俊的英国人布朗热情的扑了上去。
「米，我以为你把我忘了─」
「布朗......」米凤轩赶紧躲开，对这个同事的热情他一向吃不消。「我还有公事要跟你谈，怎么能不来？」
「米，我们在一起只能谈公事吗？」
「当然不，我们也是朋友！」
闻言布朗眉开眼笑。
布朗是已经comeout的gay，对俊秀又儒雅的米凤轩一见钟情，为了他，在两年之内从一句中文都不会讲到现在的基本对话都没有问题，可谓用心良苦。
这次到中国出差也是小事情，不用劳动他这种经理级别，但为了追人，他还是千里迢迢的跟来。来之前听说中国人热情好客，他还做着美梦希望米凤轩能把他请到家里住，没想到一下飞机米凤轩就把他塞上出租车，然后杳无音讯了。
谈完公事，米凤轩和布朗出门散步，一个英俊的外国人和一个俊秀的中年人的组合，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布朗不过二十几岁，还有很强的孩子心性，硬是拉着米凤轩去照大头贴。近距离接触下，他突然偷袭一般的凑近，不过米凤轩机警的躲开。
「不要开这种玩笑，不然你回旅馆吧！」
布朗难掩失望，「为什么一直拒绝我？我到底哪里不好？」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
用微笑抚慰了他的神伤，两人又去看了场电影，天色暗下来的时候，他们来到一家简陋的饺子馆。
「米，你很小气，竟然请我到这种地方吃饭！」
「地道的中国菜不能在大酒店吃，只有来小饭馆才能尝出味道。」大酒店做出来的东西，好吃是好吃，但全世界都是一个味道，出生贫苦的米凤轩吃不惯，也没有那个福气享用。
饺子做好端了上来，其中还有一个打包好的外卖便当。
「米，你要带回去给家人吗？」
米凤轩摇头，拿着便当出了餐馆，穿过小马路，来到路灯下停泊的车子前，敲了敲车窗。
车窗被摇下，雷谨一脸不安的望着他，手里还拿着一根香烟，火光闪闪。
「你跟了一天，饿了吧！」
将便当和餐具递给他，米凤轩转身要走。
「凤轩......」雷谨喊住他，却喏喏的说不出话。
米凤轩看了他几秒钟，问道：「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去年......」
「如果你不想早死的话，最好还是戒了。」丢下一句动机不明的话，米凤轩快步离开。
雷谨抱着温热的便当盒，愣了几秒，熄灭了烟。
他是在关心我吗？
凝视着饭馆窗口米凤轩的身影，雷谨不知该为他关怀似的举动开心还是伤感。
第十一章
布朗的中国话说得不错，筷子却用得不好，戳破了无数个饺子后，泄气的拿起勺子舀着吃。
「米，我觉得中国人很神奇，充满了吸引力。」布朗一边感叹神奇的筷子一边劝说：「米，你认真考虑一下，和我在一起吧！」
「你到底是喜欢上我，还是喜欢上中国的神奇？」米凤轩不由得失笑。
他并不讨厌布朗，但若说爱......他怀疑自己是否还有那种能力，即使有，也不会是对这个人。
「米，你不接受我，是因为你有爱着的人吗？」
米凤轩摇摇头，他已经开始疑惑，执着的守候到底是不是爱？
「有别人在追求你？是你送饺子的那个人吗？」
米凤轩继续摇头。雷谨的作为，虽然积极得多，但这举动，和二十年来的撩拨是否有本质的区别？谁知道他这次打算撩动他到什么时候？
「米，你说出来没关系，我可以为你去战斗！」
米凤轩不解，「战斗？」
「是的！」布朗握拳，「我们英国，骑士应该为自己心爱的人战斗，我可以跟他决斗，我不会输的。」
米凤轩继续摇头。
在英国两年半，他渐渐发现，欧洲人对情感的理解，似乎比历史悠久、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国人要简单的多。
然而，爱情不是一场战争，没有胜利者，因为情感的天平早在争斗之前就已经有了倾斜的方向。
「米，我真的一点机会也没有吗？」
「不是我不给你机会，而是......我无法给自己机会！因为堵在这儿的─」米凤轩按了按胸口，怅然的笑了起来。「堵在这儿，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障碍。我过不去，他也不准我过去......我做不到抛开他爱上别人，就连忘记他都不行，所以......只能让他堵着，不去管不去问。」
布朗听得一头雾水，不住地摇头。「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不是个爱憎分明的人！我的爱和恨......都系在一个人的身上，剪不断，理还乱......这种情愁......你不会理解的。」
事实上，他依然在蹉跎，只是用一种......更消极的状态。
如果他能像米速、像布朗等人一样坚决果敢，他就不是米凤轩。
同样，如果雷谨突然变得热情而主动，那么他就不是自己痴迷了二十几年的男人。
他爱上了一座冰山，即使冰山底有熊熊火焰，可是他碰触不到，也撑不到融化的那一天。
布朗没有因为米凤轩的婉拒打退堂鼓，因为那些话对他这个汉语初学者来说实在晦涩难解，于是干脆忽略，继续自己的追求。
米凤轩也依然是我不爱你，但不能阻止你爱我的态度，适当的时候给予警告和劝导，完全把跟米速同龄的布朗当成孩子。他这次回国，一是做工作上的交接，二是办理手续......他有移民的打算。
米速现在过得很好，他也不用太担心，离开这块伤心地，是摆脱过去，让余生轻松一点的最好选择。
但是有些事情，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放下的。
米凤轩在思考，在奔走，而雷谨依然跟在暗处。
他甚至自带餐盒，米凤轩不仅一次看到他有失冰冷形象的，一边吞饭一边东张西望。
很可笑的场景，真的与雷谨周身高雅的气质不符。
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只不过这次的追逐，他们调换了角色。
对于雷谨的锲而不舍，米凤轩觉得好笑之余，不是完全的无动于衷，可是......他的心已经碎到就算有意缝补，也找不出可以穿针引线的地方。
何况，他不确定雷谨真的想弥补，还是一次心血来潮。
他已经赌不起，也伤不起。
公事都办完，也到了回英国的时候，机票订好、签证办好，一切都准备好以后，米凤轩却觉得有些恐惧。
对未来的恐慌，在这一刻无限放大。
自己追逐了一辈子的东西，不管最后是得到还是失去，尘埃落定的时候，总有一种无措和苍凉。
更何况，自己从未拥有？
「爸，你记得飞机起飞前要吃晕机药，还有......」米速为父亲整理行囊，习惯性的啰嗦着。
米凤轩有时会觉得，他和儿子之前的关系倒换过来了。
「小速......我听说......你打算把雷谨从总裁的位置上拉下来？」
「嗯？」米速愣了一下，然后摇头，「没有，我才懒得管那些呢！只是觉得他们大手大脚浪费金钱，督促一下而已。」
「不过雷氏以后的确要由你和小谦来继承─」
「我才不要继承！我只要当股东，每年有分红就满意了！」米速扳着手指头计算，「管理那么大一个公司很辛苦，而且我也没有那种才能！再说雷氏没必要非得发展成家族企业，雷谨要是不想干了，就聘请一个有能力的总裁好了。」
米凤轩点点头，的确没有必要强迫米速去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你打算一辈子在清洁公司做职员？」
「也不是。」米速自有打算：「我和大同商量过了，我们想开一家饭馆！他做老板和厨师，我管帐！」
闻言米凤轩欣慰的点点头，翻出存折递给他，「这些钱，本来是我打算留给你买房子的，但现在公司决定把这间房子当年终奖金送给我，所以这笔钱就算入股你们的饭馆吧！」
「好，我一定为爸爸赚得盆满钵满！」
米速笑咪咪的收下，再三叮嘱米凤轩早点休息，然后回房去了。
米凤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无法入睡，有些事情......还没有做完。
夜很静，推开窗，月光下，小区的角落里隐约可见一辆车子。
米凤轩凝视着那个黑影，良久，还是忍不住下楼，却不接近，而是坐在花园的石椅上望星空。
几分钟过后，他走了过来。
「这么晚......还不睡？」
「你也是......这么晚还不回去？」
「回去更寂寞......」雷谨坐在他身边，身上清清爽爽，没有一点烟味。
「你不吸烟了？」
「你不喜欢就不吸了。」
米凤轩不住地笑了起来，「如果我不喜欢的事情你都不做，那该多好。」
雷谨一时失语，五月的夜里竟然流下冷汗。
月明星稀，四周的草丛能听到蛐蛐的叫声，明日会是个好天气。
「小谦说......你明天要走？」
「对！」
「如果......不是如果！」雷谨推了推眼镜，又拉了拉衣领，他很紧张，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你不喜欢的事情，我以后都不做，这样的话，你可以留下来吗？」
米凤轩愣住，凝望着近在咫尺的的雷谨，换作他无言。
「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为我留下来，可是我真的后悔了！当初......不该把你推给姐姐─」
雷谨惨惨的笑，在他自以为伟大的把米凤轩转让的一刻，他们的人生就已经注定了悲剧。
「你跟姐姐在一起以后......我就失掉了所有立场！那些事情，我不得不做......所以，求你原谅我！」
米凤轩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抬起手，想碰碰雷谨的脸，但迟疑着。
「你求我？」
「对！」
「为什么？我离开......你才懂得珍惜？」米凤轩不认为会是这样简单的理由。
「不完全是......我不想瞒你。」雷谨和盘托出，「姐姐她原谅我了。」
米凤轩的手无力的垂下。
「她的原谅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事情，给了我请求你原谅的勇气！虽然我知道太迟了，很多事情已经无可挽回，但余下的日子，让我对你好，让我们减少一些遗憾，可以吗？」
雷谨的语气诚恳，甚至是卑微的，但米凤轩却无法不介意。
「如果雷敏不原谅，你依然不会变，是吗？」
雷谨诚实的摇头，「我不知道。」
心底五味杂陈，眼睛很涨，鼻子很酸，这么多年的痛，就这样被粉饰吗？
米凤轩不敢再尝试，更何况，雷谨的心，他还是摸不透。「还是说......你想和我在一起，只是因为太寂寞了？」
「应该说，是因为没有你，所以我才寂寞！」
雷谨的答案，很纯粹，很直接。
寂寞不是因为一个人，而是因为没有彼此的陪伴。
没有你在我身边，众人簇拥也是孤单；没有你的身影出现，大千世界失去光彩；没有你的音容笑貌，歌舞升平对我而言，只有一片灰暗。
他从来都没拥有过什么，那是因为他放弃了最重要的人，所以其它毫无意义。
雷谨握住了米凤轩的手，那双无数次摆在他面前，都没有能握住的手，凑到唇边，膜拜一般的亲吻。
他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诚恳和迫切，想结束孤单，与相爱的人拥抱在一起的迫切。
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会再让你失望的！
「雷......谨......」
「爸─老爸─你在哪里？」
米速的呼喊声，将米凤轩从魔咒一样的气氛中唤醒，他抽回手，推开雷谨，慌张的站了起来，向儿子的方向跑去。
「小速，我在这儿......在这儿！」
「爸，大半夜的你跑出来做什么？要是着凉了怎么办？明天要坐飞机，八个小时，很辛苦的......」
米速唠叨着，将父亲拉走。
雷谨跌坐在草地上，心底七上八下。
他不知道这次推拒意味着什么，只是这次推拒让他更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残忍。
原来，二十年里，凤轩忍受的竟然是这样撕心裂肺的痛！
一直到天蒙蒙亮，雷谨才爬起来回到车上。
头有点晕，可能是更深露重着了凉，他回到家吃了几片药休息一下，谁知道一睡下去就爬不起来。
高烧不退神志不清，而这个时候电话响起，雷谦在尖叫：「米哥哥马上就上飞机了，跟那个洋鬼子一起─你怎么还不过来？」
雷谨挣扎着要起来，何志坚决不同意，一针镇定剂打下去，他陷入昏睡中，却意外的没有做恶梦。
梦里都是他和米凤轩，两两相对，温馨幸福的片段。
那些幸福......真的存在过吗？
他们之间，仅有的一点温馨回忆，快被无边无际的痛苦淹没了......他们的一生，从起点的错误开始，绕了一周之后，终究还是并行线吗？
高烧转肺炎，险些出大问题，幸好还是转危为安，可是却像落了病根一样，雷谨脸色苍白不停的咳嗽，整个人笼罩在阴霾之中，好似随时会蒙主召唤。
他不如米凤轩坚强，一次拒绝足以将他击垮。
「我要跟你绝交！」
当眼睛红红的雷谦来到米速和大同选择开饭庄的店面，怒气冲冲的扔下这一句的时候，米速愣了足足半分钟。
「好啊......」
得到答复，雷谦转身要离开。
米速赶紧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喂，你是认真的？」
「对！」拨开米速的爪子，雷公子突然抽出一条丝巾，一边抹眼泪一边说：「你和你爸爸害死我哥哥，我们有血海深仇！」
米速下意识骂道：「雷谨他活该。」
「他是我哥哥，是你舅舅，我不准你这样说他！」随后，他又伤感起来：「何况......他活不了多久了......何医生说他一点求生信念也没有，我建议他打电话给米哥哥，他又不肯......他说不想让米哥哥可怜他......」
米速抿了抿嘴，质疑道：「真的假的？」
雷谦激烈的骂道：「王八蛋，你还有没有爱心啊！我哥哥从来没有亏欠过你。」
「可是他亏欠了我爸爸！」
「那也是你爸爸和我哥哥的事情，你凭什么从中作梗─现在我哥要死了，你开心了？」雷谦手脚并用，连赏了米速几拳还不解气，扑上去就咬。
「哼，他那种人，怎么样也补偿不了我爸爸的痛苦！」
「你这个冷血动物─」
「你们雷家人才冷血─」
正在装修的莫大同跑过来拉架，可是两人厮打成一团，撞倒了架子也踢翻了油漆，怎么也拉不开。
眼看装修了半成的店面要毁于一旦，大同只得大喊一声：「米速，你不要老是欺负小谦，其实米叔叔根本就没有移民，他是去英国办理学位证书，很快就回来！你告诉他有什么关系？！」
闻言雷谦松开米速，一脸欣喜的扑到大同跟前，「真的？」
「大同，不要告诉他─」
「真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雷谦顿时眉开眼笑，风风火火的往外冲，米速又喊住他。
「雷谦，我和大同要在这里开饭馆，你要不要入股？」
说完，躲在大同身后，一脸别扭的翻白眼。
深知米速心口不一的个性，雷谦也不跟他计较，笑嘻嘻的丢下一句：「当然，咱们是一家人嘛！」然后飞奔回雷家，告诉了无生念的雷谨这个好消息。
进入六月，天空飘洒着绵绵细雨，滋润得人心都柔软起来，真是再好不过的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