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妻失去孩子后,过了一年,竟又有孕。十月怀胎后,产下个健康活泼的男婴。
这夜,后妻在房中摇著蒲扇,给睡在小摇床内,满月不久的婴儿赶蚊子,满脸满眼的慈爱喜悦。
程倌走过来,看到这幕,发了一会子怔。
"你愣在那里做什么?"后妻转过身,笑著娇嗔,"过来看,我们的宝宝多结实,多漂亮。"
"蕙儿......这一年多了,我有句话一直想问。"程倌走过去,俯下身去,望著摇篮中婴儿熟睡的脸,"刚开始是还有些念想,后来你又有了身孕......蕙儿,你老实跟我说,两年前,你是不是让表舅,真的杀了葆初?"
顷刻间,后妻手中的蒲扇停了下来,全身都开始发抖。她知道瞒不过去,咬紧了下唇:"......没错。"
"从前,我一直对自己说,葆初是被白仙观的观主接了去......即使差人去观中看了,说没有葆初,也宁愿这样自欺。"程倌仰起脸,却阻止不了有泪潸然,"蕙儿,你好狠的心。"
"那你要我怎么办?!他咒死了小妹,咒死了打他的阿肃......最后,又咒到了我孩子身上......"后妻站起来,捂住脸痛哭失声,"我向来待他,不说事事体贴周全,也未曾故意刻薄他衣食......他若不是这般,我嫁了你,便这样养他一世也是该的......说起来,他虽死了,那孩子最终却还是没保住,这是不是报应!你说,这是不是报应!!"
须臾,后妻又放下手掌,露出哭得红红的眼来,望向程倌:"若真要我偿命,我也无话可说......只求不要再报应在宝宝的身上。"
她失子得子,更加爱若性命。这话,倒有多半是真心。
"别傻了,蕙儿。"程倌声音哽咽,"我失去了葆初,还能再失去你们母子么?你当时的心,我能明白......葆初那样,纵然你不曾做,迟早也是要被别人......就当,是他的命。"
"......当家的。"后妻听了这番话,只觉心中百感交集。望著他,竟不知再说些什么好。
程倌擦去泪水,朝她露出个笑容:"就当没有葆初。以后这里,只有我们一家三口,好好过日子。"
窗外,上弦月如钩,已至中天。
程家的屋顶上,立著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
"痴儿,这样你就安心了吧。"百连叹息著,伸出手,抚过少年柔滑光洁的面颊。
葆初用深黑的眼凝望著他,点点头,不说话,笑得灿烂。
百连也笑了,伸手拥他入怀:"那么,我们走。"
当百连抱著他,离开屋顶,腾空乘风的那一刹那,他唇边的笑意虽仍然未减,眼中却有泪水掉落。
是的,就当没有葆初......是的,请你们,今后幸福。
但为何,胸口还是会,隐隐作痛。
百连低下头,看见了他的泪──
这些年的相处,他知道,葆初虽反应迟钝些,看待事物痴傻些,但情感的敏锐,绝不下于任何人。
今后,葆初就真的,只有他了。
程倌见窗台上落下两点湿痕,连忙跑到窗口处去看:"落雨了么?"
只见一钩明月悬至中天,无风无云,不由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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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半个天空堆著层层落霞,红得灿烂灼目,似鹤顶那一点毒,层层叠叠自深蓝色中浸染漫晕,美艳不可方物。
百连胸部以下泡在泉水里,斜斜靠在热气氤氲的温泉池沿,端了杯竹叶青,笑望著在不远处戏水的葆初。
三个月前,葆初的手终于完全被他治好。没有半点伤疤,形状完美,不再连杯子都握不住。
虽然那双手还是没什么力气,但日常琐事已经能够自己照料。而且经过锻炼,力气也会逐渐大起来。
葆初转过身,带起一溜水花,用那对笑成两弯月牙的黑眼睛看著百连。
因为心思的单纯,那双眼睛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也不会老去,永远清澈明亮如婴孩。
片刻后,葆初忽然慢慢垂下眼帘,露出尴尬为难的神色。
"怎么了?"百连放下手中的酒杯,站起身,趟著水朝他走过去。
"百连......那里,很奇怪......"葆初慌乱回答,手足无措。
百连顺著葆初的目光看下去,只见水中,少年双腿间粉红色的分身,正在涨大抬头。
"哈哈哈哈......痴儿,原本我还一直担心你,现在看来,是不用了。"百连见状,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
因为身体和心智的关系,葆初这方面比一般男孩子成熟得晚些。但也毕竟,到了年龄。
葆初看著大笑的百连,扁了扁嘴,眼神中全是委屈不解。
"嗯......算了,我知道你很困惑。不过,男人都会这样的......这次,我来帮你吧。"百连弯腰将他抱起,两个人湿淋淋的上了岸,走到泉畔的如茵草地。
百连在葆初背后垫了个枕头,让他靠好,然后蹲下来,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握住了他跨间那不胜萧瑟、颤抖著的挺立分身,揉搓抚慰。
葆初先是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随后便开始粗重的喘息。很快,就在百连的手中释放出白浊的体液。
"百连......百连......"葆初目光涣散,眼神迷离,白皙的面颊上,浮著层情欲的嫣红,嘴里喃喃唤著眼前人的名字。
百连见葆初释放过一次,刚要松开手指,却见葆初的手臂绕了过来,搂住他的脖颈,和他面颊贴著面颊,声音颤抖:"百连......我......还是很奇怪......"
知道葆初只是在害怕身体初次的变化,只要笑著拍拍他,安慰几句,就可以过去。但这样的接近,百连头脑中的理智之弦忽然绷断。
这柏寄生般,只拥有他,只能依赖著他生存,只对他一个人笑的痴儿......
似中了漫天妖艳落霞的毒,百连不管不顾的,吻上了少年的唇,又为了那美好的味道和触感,将舌深入进去一再探究。
葆初虽有些迷茫,却深深信任著他,不加反抗,由他予取予求。
"主人!!"
几乎要突破最后那道防线时,一个男子的声音骤然响起,令这场迷迭梦破碎纷飞。
百连放开葆初,站起身,望向声音的来源。
一身火红衣袍的英俊青年朝这边走来,行动如风,眉目中含著隐隐怒气。近得前来,他勉强朝百连躬了躬身,怒道:"主人所修,是天狐正道,比不得魅狐道专修采补术,绝不可犯了淫戒......我这来晚一步,主人岂非就要为这小子,废去百年道行?!再说,眼前就是主人九百年的天劫,我们这些年辛苦经营白仙观,都为此刻,怎能......"
"司炎,我知道了。"百连清醒过来,望了望葆初,也有些内疚难堪。
没错,他是修行了九百年的天狐。来到人间,只为避劫。
五年前建起白仙观,立了自己生祠,做尽善法功德,受尽人间香火供奉,就是为了到时破解脱去这场浩劫。
天劫那日,他只需闭观不出,白仙观将替他挡住上天所降怒火雷霆。
之所以会起念救葆初,怜悯之外,也是为了往功德簿添上一笔......谁知两年朝夕相处,竟不知不觉间,为这单纯的少年,慢慢沦陷。
葆初听他们讲话,只觉一头雾蒙蒙,困惑万分,不停眨著黑亮的眼。
"看来......主人不宜再留他在身边。最起码,这段时间不可以。"司炎看了眼躲在百连身后的葆初,"天劫过去之前,请把他交给我。"
司炎是修行四百年的红狐,幼时便跟著百连,认他为主。红狐在狐族中,是资质最低、骨格最浊的一族,修行比之同类艰难何止十倍。
所以,司炎选的是最急功近利,力量霸道无匹,百无禁忌的魔狐道。而魔狐道的天劫,却也因此是最重的。
上次天劫,若非百连助他安然度过,恐怕他早尸骨无存。
百连于他,虽名为主仆,实则亦师亦友,是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
百连踌躇片刻,朝司炎点了点头。
司炎说得没错......的确,这是最好的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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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百连一走就是半月。
葆初穿了身布衣,戴顶小帽,蹲在竹屋的门口。他呆呆望著远方,看那成片青竹连成的翠浪,若碧绿海般,在晨光中潇潇起伏不休。
屋檐下,百连为他编的竹风铃还在。有风掠过,它们便迫不及待地互相敲击,发出清脆和谐的一连串声响。
司炎虽是一直在照顾他的衣食,却性如烈火,显然没有百连的耐心体贴。一日三餐准时送到就算,其它时间绝对看不到人影,只让葆初单独待在这片绿竹林里。
不是不寂寞的。但好在,从昨夜开始,就多了个伴。
银紫色皮毛的小狐狸走到葆初脚边,轻轻一跃,趴在他的膝头,仰起脸,有些高傲不屑的看了看少年──
啧......要不是为了,等那传说中修行近千年的天狐,他阿紫才不耐烦和个人类两两相对。
一般而言,天狐是愿意亲近人类,对人类友善的。所以,他也只好暂时忍耐这什么都不懂的傻小子。
"喂,上仙究竟什么时候会回来?"狐狸趴在他膝上,没好气的口吐人言。
"百连......一定会回来。"葆初伸出手,摸了摸那柔软华美的皮毛,浅浅笑著。
阿紫翻了个白眼,抖抖耳朵──
果然不该问的。每次问他,得到的,都是这模棱两可的回答。
"喂,吃饭了。"司炎拎著个黑漆描金提盒,如团火烧云般来到葆初身边,看到他膝上趴著的阿紫,诧异出声,"好稀罕的毛色。"
"嘿嘿,想必您就是上仙座下的司炎大人吧。"阿紫连忙从葆初膝上跳下,朝司炎使劲摇尾巴,"我是阿紫,修的是魅狐道,已有二百年的道行。这次来,是为了追随上仙修行......我虽然还没修成人身,但劈柴挑水煮饭,打扫屋子,偷东西,刺探情报什么的,都可以做。而且,我已经有狐珠了哦。"
说完,阿紫张开嘴,献宝般把粉红的小舌头伸出来,让司炎看上面那颗尚未完全成型,隐隐透著些紫气的珠子。
"既是同族,我这就带你去百连那里问问。"向来严肃的司炎竟被阿紫逗笑,放下提盒,弯腰将小狐狸抱起来,"看你这毛色骨格,是极难得的。将来若肯潜心修行,定会在我之上。"
"司炎大人过奖。"小狐狸笑得眼睛眯成两条缝,尾巴摇得越发欢快。
毕竟,若是天狐真肯收他,修行事半功倍不说,一百年后的天劫,也完全不必再担心。
司炎朝葆初吩咐叮嘱一句:"早饭在提盒里,自己吃吧,中午我会再来。"
便抱著阿紫,说说笑笑的离开。
葆初抬起深黑的眼,看著司炎红色的背影,在视线中渐渐远去。淡色的唇瓣,忽然缓缓开启──
"司炎......会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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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炎带著阿紫去了白仙观,兴兴头头的跟百连讲了,却见百连沉吟片刻后,对阿紫道:"跟我来内室。"
在外面等了一个时辰,不见百连,却看见阿紫夹著尾巴从内室走了出来。连忙凑上前问:"怎么样?"
"上仙向我传授了一些道法,还有魅狐避天劫时,要注意的地方,令我受益非浅......却说是无缘,不肯留我。"阿紫低下小脑袋,身子擦过司炎的腿,走出了道观。
直至阿紫彻底离开,百连方从内室步出,半张脸隐在珠帘下,望向怅然若失的司炎,唇边带著丝诡笑:"你喜欢那小狐狸,是不是。"
司炎的面颊红了红,伸手抓抓头,不加隐瞒:"他那么漂亮,皮毛又是难得的银紫色......纵然我修为比他高上两百年,他也绝不会看上我这红狐的。"
要是百连的话,倒极有可能。同族之间相爱媾合,不触犯任何天规......阿紫修的是魅狐道,若经百连好好指点,不过再十几年便可修成人身。
他带阿紫到百连面前来,也是找机会要百连放下葆初,移情别处的意思。
不说与人淫合,于百连是犯了天规。人类寿命短暂,最多再过百年,葆初也就该衰老死亡,进入轮回。
他们这种生命,对人类若用情过深,徒留遗憾永劫。
"司炎,我知道你的意思。"百连轻叹一声,撩开珠帘,走到他身边,"但有些事,勉强不来。"
"不说别的了......明天就是你的天劫,我下午给葆初带去足够维持一天的食物后,准备为你护法。"司炎咧开嘴笑笑,"眼下,这件事最重要。"
"嗯。"百连点点头,眉头轻蹙。
不知为何,他向来空明洁净的心中,有一点阴霾,似滴入清水的墨滴,瞬间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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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葆初来到温泉池畔,除下所有的衣物,散开头发,走进那一池漾漾碧波。
两年来,他和百连每天都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洗浴,已成了习惯。
俯下头,看见水面如镜,将漫天烈烈晚霞映照其中。一天一池的如火艳红,美得耀人眼目。
葆初垂著深黑的眼,瞳仁倒映著水中的霞光。平素深黑的两点乌眸,此刻透著近乎诡异的红。
他的眼里,清晰的映照著,冲天大火中,被烧成一片焦土的白仙观。
还有,百连的血。
第一次......他看到了分岔的命运。关于,他自己的命运。
"不去的话......百连会死......"葆初喃喃低语,手指划过水面,"我......一定要去......"
话音刚落,他看见自己水中倒映的面容,被汹涌而来的暗黑死气淹没。
如同,当年的小妹、阿肃......以及,今日的司炎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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亥时,白仙观内一灯如豆。
百连盘膝坐在蒲团上,沈息闭眼,准备捱过这一夜一日。他能感觉到,妖力正迅速的从身体上流失。
只待子时一至,天劫来临,他便再维持不了人身。
谁知就在这关键时刻,他忽然听到,观外传进来大队人马的脚步声,人的喧哗声,松香火把燃烧的劈啪声。
而且,能强烈感觉到,其间有某种邪诡的强大道法存在。
司炎非那人敌手。
百连蓦然睁眼,站起身来,快步朝白仙观外走去。
他的妖力正迅速减少,等到子时天劫,更是接近于无。眼下说不得,只有速战速决一条路可走。
推开道观大门,只见白仙观被衣甲鲜明的上千名官兵团团包围,火把将半个天空映得彤红。
一名年轻道士带著两个僮儿,立在司炎对面,气氛剑拔弩张。
百连适才强烈的感觉,正是来自这道士。
"近千年的天狐,若有人吞其内丹,得长生不死。"年轻道士眼神锐利如电,望向百连,勾起一边的唇角笑,"我于天阙紫台,算出尔之所在,与度劫时间。在此地蛰伏两年之久,特来为我王取丹。"
"原本,料定天狐不能杀生,所以才带了这许多人来助阵。"道士眼珠一转,又望向司炎,"没想到,竟有魔狐为你护法......哼哼,只可惜,这魔狐道行尚浅,非我敌手。而你,也已是强弩之末。"
"司炎,你去对付官兵,把他交给我。"百连上前几步,白袍翻飞,拦在司炎与道士中间。
度劫时天地震怒,无人能近。只要在交子时之前,解决了这些人,回到道观,就不会再有事。
司炎应一声,已手持一对奇形弯刀,杀入敌阵,身手矫健,来去如电,若烈风卷动火烧云。
官兵们即刻间入了修罗场。四处飞溅喷薄的血,泼染了整个夜。
"我纵不能杀你,也要将你道术尽数废去!"百连怒叱一声,双手结印,身前的空气,渐渐扭曲幻变,化做一只碧眼利爪,硕大无朋的狰狞白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