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只能速决。所以,百连一上来,就逼出体内原灵,使出最强的妖术。
"好狐妖,竟修成如此巨大的原灵......想用你的原灵,吞掉我的原灵,破我道法?"道士森森冷笑,双手往下一击,"幸好我早有准备。"
两个僮儿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他双双击破天灵盖,脑浆迸裂的死在地上。
道士却握著两手污血,自顾自的在空中开始以血画符。
那些用血画下的符咒,浮在空中,似夜晚开放的红蔷薇,鲜艳得刺目。
画完最后一笔,道士打散发髻,大叫出声:"以鲜血与生魂供奉,恭迎通天教主驾下圣兽助阵!"
空中的血符,顷刻破散。一个与百连原灵大小相若,上半身为美艳女子,下半身为麒麟,手持长镰刀,遍体火红的兽咆哮著,从破散的血符阵中冲了出来。
百连生性慈悲,虽知道这道士绝非善类,却没想到,他会眼都不眨的杀了自己人,然后还使出这凶险万分,令施法者折寿折福的邪术来。
无法可避,无路可退。百连明知是两败俱伤,也只有咬著牙,驱使自己的原灵上前,与那魔兽硬拼。
麒麟女张开红润的樱桃口,发出的,却是属于兽类的咆哮。她一头火焰般的长发在身后飘扬,欺雪的皓臂举起镰刀,朝白狐重重挥下。
白狐也不甘示弱,举起利爪,便凶猛的向她颈项袭去。
一团火,一团霜,缠斗在一处。彼此吼叫声震天动地,令观者心惊胆颤。
纠缠良久,还是白狐略占胜场,抢先将麒麟女的脖颈咬断。但它也受了重伤,腹间的深长伤口间,可以看见蠕动的肠脏,仰起头哀哀悲鸣。
原灵是由施法者精魂凝聚,若其被杀,施法者将失去所有道行。百连见状,急忙收回原灵。
当白狐消散,回归体内的同时,百连张开嘴,吐出了一大口血。
与此同时,他全身脱力,蓦然跪伏在了地上。
原灵遭到重创,他也元气大伤。
道士踏过麒麟女的尸体,走到百连面前,笑道:"胜负已分。将狐珠交出,就饶了你。"
百连捂住剧痛的胸口,又吐出一口血,偏过头去不看他。
"是啊是啊......你天劫将至,这时候把狐珠交出来,也是个死。左右是死,不如硬气些。"道士握住一绺百连的黑发,在指间揉搓,声音瞬间阴狠,"若你死后再取狐珠,效力便不佳......那么,我只有将你,活著开膛取珠。"
"住手!"司炎见状,急忙手持双刀,烈风疾火般从已死伤大半的官兵群中杀出,斩向道士。
道士轻蔑一笑,单手结印,一道无形屏障顿时罩住其方圆三尺,令司炎再无法前进半步:"我只要这天狐的内丹,不干你的事,去吧!"
下一刻,已将一柄锋利小刀半刺入百连腹间,笑道:"活著被开膛的滋味,可不好受。若现在反悔......"
话音未落,他听见司炎在屏障外发出声震天动地的咆哮。愕然转头,只见司炎将右手成爪,挖入左胸,将自己一颗血淋淋的狐心掏了出来。
"......司炎!!"百连看到这幕,泪水顿时将视线模糊,大叫出声。
司炎竟为他,使出这种以本身性命交换,同归于尽的终极法术。
"我虽修行浅薄,但这一招,纵是大罗金仙也未必能挡......贼道士,你的死期到了!"司炎右手死命一握,心脏在掌中化做一团血沫肉浆。
大地和天空顿时变了颜色,呈现出血样粘稠,缓慢流动的红。
道士满脸震惊的看著自己脚下,无数双血手破土伸出,抓住了他的小腿和脚踝,将他往地底拉去。
他拼命挣扎著,终究无法脱身,只能迅速地下沉。
直至道士的头顶也消失在地面,大地和天空才又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与此同时,司炎的身子倒了下去。
百连急忙上前几步,抱住了他。
司炎失去了心脏,左胸口处一个鲜血淋漓,深深的大洞,双眼的神采慢慢黯淡。他看著百连,张了张嘴,却终于说不出半个字。
司炎的身体周围,有一些血红色、趴伏在地上的小恶鬼,正等待他死去,分食他的身体与灵魂。
修行魔狐道,不仅天惩最重,而且一旦身亡,肉体和灵魂都不能存,将被地狱恶鬼分食。
这也正是魔狐道虽刚猛精进,百无禁忌,却鲜少有狐族选择修行的原因。
"司炎......我不会让你就这样,消失在恶鬼的口腹之间。"百连咬了咬牙,聚集了最后的法力,右手朝白仙观的方向轻轻一划。
一团五彩光华自白仙观的主殿中飞升,在空中划出条若彩虹般的长长痕迹,落在百连掌中。
此物,是百连近年来所积,用来避天劫的善事功德所化。
"几年来所受香火供奉,所积善事功德......应该足够替你消除业障,令你再入轮回。"百连将那团光华按入司炎的胸口,神情淡淡惆怅,"此番轮回在人间,虽可得荣华安稳,却只能是个女身了......对不起,司炎,我只能做到这里。"
五彩光华中,恶鬼们纷纷退散,司炎慢慢闭上了眼。须臾,他的身体在百连怀中化做团红色轻烟。
风一吹,便四散纷飞去。
已交子时。天与地,顷刻风起云涌,有滚滚雷声疾驰而来。
百连拔出腹间小刀,慢慢伏在地上,化做一只遍体雪白的狐狸。
残余的官兵见此阵仗,方从适才的斗法中回过神,全部丢盔弃甲的掉头逃命。
百连仰起头,看那银蛇金戈般的闪电划开乌云,心中一片凄然。
他将白仙观所积的功德善事,全给司炎抵了业债。纵使苦筹多年,眼前浩劫,终究是避不过。
刚想到这里,有一双温暖的手,将他抱了起来。抬眼,正正与那双深黑、笑成月牙儿的眸子对上。
"放开我!快走!!"百连见是葆初,心头大急,伸出利爪,狠狠将他的右手背挠出四道深深血痕。
痛一阵子,总比就此失去性命的好。
葆初倒抽一口冷气,收敛了笑容,摇摇头,将他拥入怀中:"不能放......如果放手,百连会死......"
说完,少年已迈开步子,走进那一片奔雷疾电交织的阴霾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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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后,青城山,三清观。
微熹的晨光中,一名穿著灰道袍的青年道士左手拎著水桶,在观外的菜园里浇水。持水瓢的右手背上,赫然是四道细长、间距不大的鲜红色胎记,似是兽类留下的抓痕。
浇完了水,道士放下木桶,迎著晨光,直起身子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
晨光映在他清秀雅致的面容上,不过十八九岁的模样,还带著些青涩的稚气。
浇完园,看看离吃早饭的时间还有一阵子,就怔怔的发了会儿愣,想起昨夜,他又做那个梦了。
梦里,他看到有个怀抱白狐的少年,走进一片奔雷疾电交织的阴霾内,被天火焚身,丧了性命。
须臾,他又看到雷电散尽,阳光笼罩大地。有个一身白衣,散著乌云似的长发,如谪仙般俊逸出尘的男子,坐在遍布瓦砾枯木的焦地上,拥著少年烧成焦炭的尸体,哭得痛不欲生。
那个梦,似乎在他有记忆时就陪伴左右,每天都会梦到,那样历历清晰。
非常奇怪的是,他并不为那个少年感到难过。反而是每每看到那个白衣男子哭泣的样子,心痛得仿若要被割裂。
很想要那个男子不再难过,很想抚去男子眉间的哀伤,很想看那男子展开笑颜。
在梦中的时候,似乎为了这个理由,什么都可以做,什么都可以放弃。但他就站在男子身侧,男子却看不到他,只是抱著那具残骸,直至无泪可流,直至美丽的眼中滴下鲜血。
他从婴儿时期起,便不知什么原因被父母遗弃在这三清观外,自幼在观内清修道法,多少参得一点禅机。
那个梦,是他胎里带来的,是他尚不得解脱的宿缘,亦或是宿孽。他必得想办法解脱才好,否则今生必定难证三清。
不过他还年轻,也懒散悠闲惯了,清醒时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裴散巾!用斋喽!"
思绪刚刚游离到这里,来不及深入,就听见有人在不远处喊他。
他抬头,看到是师弟钟南川喊他吃饭,连忙笑著挥手:"哎,钟南川,我这就来!"
据此间乡民传说,青城山三清观主,也就是他们的师父已证地仙。但他总觉得,这大概是那个一天到晚只知道吃喝睡觉的懒老头,向外撒布的流言,好为观里多弄些香火贡奉罢了。
不过,也正因为那个老头管得松,他们这些弟子都过著比较自由散漫的生活,师兄弟相处,以及生活中都没有那么多清规戒条,互相直呼名讳也无妨。
至于他们的名字,说起来每个人都捏一把冷汗。
老头捡到裴散巾的时候,裴散巾还是个婴儿,身上散乱包著块绣著"裴"字的汗巾。
至于钟南川,则是老头在南川附近的地界捡到,当时被放在一口破烂铜钟下。
......
师兄弟的名字都依此类推。幸好没有在奇怪场所捡到的,听起来、写起来都还算正常,谢天谢地。
包括他在内,六个师兄弟都是孤儿。与其说这是个清修的道观,不如说这是他们一众失巢孤雏的家。
他们每个人,平时闹归闹,却都很珍惜三清观这片容身之所。
散巾迈步走出菜园,一会儿功夫就来到了斋房门前。
斋已备好,师兄弟们都已经到齐了,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长幼不分坐得乱七八糟,而是按进门时间分了上下席,坐得端端正正。
其实说是用斋,不过挂个名罢了。他们这里野味荤腥,都是不禁的。
老头坐在最上席,长长的银白头发和胡须梳得一丝不苟,道袍整洁,道冠也戴上了,容色庄重,倒是很少见他这样。
应该是要来客了吧,而且是为很重要的客人布斋。否则的话,老头懒成那样,才不会收拾自己。
待会儿,要收敛一下吃相了。
散巾一边想著,一边走到老头的右手侧坐下。六个师兄弟中,他入门排行第二,坐次较高,理应落座于此。
"师父,你老人家今儿真是天纵英姿,仙风道骨哪。"
散巾坐下的同时,顺便调侃老头。
老头的脸皮向来厚,瞟了散巾一眼,露出很受用的表情。
众人席地坐了阵子,只见斋房门帘掀动,一个头戴镶毛玉冠的白衣男子走了进来。男子看到这满座的人都在等他,目光流转,欠意的对众人笑了笑。
这男子长发弋地、衣不沾尘,绝非人类,众人一眼就能看出。
近些年,与老头相交的不乏野魅山精。但论形容之美,意态举止之温和俊逸,无人能出这男子其右。
不似精怪,倒似神仙之流。
一笑之间,众人无不神之与夺。尤其是裴散巾,只觉得心动如潮,刹那间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只能呆呆的凝视著白衣男子。
那分明是,在散巾梦中恸哭不止的男子。
眉眼五官,清晰无比的再现。
直至白衣男子走到老头身旁坐下,散巾这才回过神来,急忙收敛起自己躁乱不安的心情。
道家修行,最忌乱神乱性。纵然前世他们之间有孽债存在,只要今生五心不动,便不会堕落俗尘。
老头跟白衣男子互相寒暄几句之后,一席人便开始用斋。
散巾肚子正好饿了,也就伸出双手拿起碗筷。
白衣男子就坐在散巾旁边。他看到散巾持筷的右手背上,那四道宛若抓痕的鲜红胎记,目光和神情忽然就变了。
原本是温和俊逸、洒然出尘的神情,刹那间变做了执著探究。
淡薄的晨光从窗棂处泻进斋房,映在散巾乌黑的发上,令白衣男子有了瞬间的恍惚。
他想伸出手触摸这寻找了二十年,却在不经意中偶遇的人,还是失去了勇气。
细细观望眼前这个人,他身上还残存有著葆初的气息,但终究不是当年的葆初。自己坐在他旁边,他无惊亦无喜。
他已经不记得百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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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吃下来,散巾虽然表面上装作气定神闲,其实他怎能忽略身旁的那个男子。
从头至尾,白衣男子就没怎么吃饭,目光时时注视著身旁的散巾,却每每欲言又止。
等到用斋时间结束,大家放下碗筷,老头清咳几声,目光望向席间一众弟子,神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师父自幼出家,在这青城山上养性炼气,已度过一百八十余年的岁月。"
众弟子一片哗然。谁也没想到,将自己抚养长大的老道,居然已有一百八十余岁。
人世间,真有如此长的寿命?
"徒儿们莫要惊惶。为师已证地仙,自是如此。"老头微笑著,"你们自幼清修,应该知道仙家分为地、神、天三类。地仙得长生不死,有仙之名,却无仙之分,终究有些可惜......为师早就想尸解羽化而去,但那时你们还小,为师总抛不下这三清观。如今你们都大了,道学也各有长才,为师意欲在你们中定下一个观主,这才好离开。"
老头目光又投向身旁的白衣男子:"百连是为师的仙友,此次前来,是协助为师尸解,同时也帮助为师在你们中间,择出最适合做观主的人......我们三清观本就人不多,你们又情同兄弟。我走后,此番无论是谁继任观主,将来都务必互相扶持才是。"
散巾他们只觉无比震惊。他们这才知道,外间关于老头的传闻非虚。这才明白过来,老头是真的要离开。
说起来......老头是真的没什么优点。又懒又脏,什么事都不做,吃了睡睡了吃。
但是,他们都吃过老头从山下带来的糖,都记得老头夜里给他们讲逍遥游。是老头,给了他们这一片天地。
老头要离开,不是不难过的。
一时,席间的气氛变得有些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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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巾师兄弟六人,自幼入道门。老头按照他们的天性资质,每人授予一门不同的道法,让他们各自勤修。
散巾修行的是"替之道",以物炼为主,身怀法宝。与万物交溶互通,落叶飞花,化身千万。
此次在六人中选择观主,是以收服青城山南麓的黑蛟精、取其内丹为胜负。六人各自备好行装,拿了法器用物,便一起踏上行程。
五师弟亭台雨修行的是"辙之道",尤其擅长缩地成寸之法。众人出发不过一刻钟,就来到了距三清观四百里之遥的山南之巅。
时值正午,阳光灿烂无遮。众人站在山巅之上,望向脚下的云海,只见其间隐隐透出一股黑气。
这黑蛟精长年隐于山间云海,是龙与蛇交媾而诞,非龙非蛇,一生无伴孤独,对天地人间怀有怨恨,性情顽冥凶恶。若任其长成,必将对附近百姓造成浩劫。
但上天有好生之德,所以老头差他们此番前来,只是命他们取其内丹,废其修行。
这黑蛟精道行尚浅,以他们六人之能,收服并不是很难,难的是如何让它活著吐出内丹。
据老头所教,要成精妖物吐出内丹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杀了它、剖腹取出,另一种就是让它心甘情愿的交出来。
他们所选择的,只能是后者。但蛟类凶顽,谈何容易?
这也正是要考验他们道术之外能力的地方。
散巾从怀里掏出一个铜制、上面布满繁复美丽花纹的盒子,从里面拈出一点紫红色的粉末,朝云海中洒去。
粉末洒下后,脚下如雾如霞的静美云海,如煮开了的水般,慢慢开始翻卷沸腾。
有巨大的咆哮声,如闷雷般从其间传出。接著,他们看到粗大无比的、布满鳞片的黑色蛟躯在蒸腾的云海中穿梭隐现。
阳光照在蛟躯上,耀出冷铁的色泽。
"嘿,总算将它逼出来了。"三师弟钟南川笑道,摩拳擦掌,"看我们的!"
钟南川所行的是"缚之道",以禁锢驱使为主。纵是清风浮云,也能将其禁锢深锁,为己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