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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为何神情恍惚,直冒冷汗?”茫然中耳边传来那嘲笑一般的声音,元清姬慌忙抬头,迎上韩少卿冷冷微笑的秀气面容。
分明是和韩少君一般的美貌,却带着如此狠毒阴沈的神色,甚至是已死的先帝,都未曾有过这样的神色。
这就是当初从自己手下逃脱的,韩后的亲生子,本该继承帝位的大太子,韩少卿。
如幽魂一般悄然无声的回来,夺回他的帝位。
从脚底渗出丝丝寒气,元清姬脸色苍白,背后阵阵冷汗。
“若是不舒服,还是快些回宫歇息吧,儿臣退朝之后,自会来探望母后。”韩少卿垂头恭敬说道,语气却是坚硬冰冷,再笨拙的官员,也能明白他其中的意思。
昨夜寝宫侍卫已经偷听到皇上与永庆王交谈,怀疑太后设计意图谋害皇上,皇上乃是天之骄子,危机时刻竟清醒了神智,反将刺客杀死,方保住一命。
天星下凡,一朝重醒,接下来必将清理门户,将面前的阻碍一并扫除。
大家心里,都十分明白。
而元清姬却尚不知情。
“皇上言重了。”她垂头淡淡回道,也不多语,身子却未曾挪动半分,即使心中畏惧,面对满朝文武,也不可有丝毫动摇,绝不可应了韩少卿的令,中途退朝。
韩少卿冷冷一笑,也不强求,转过身去再不理睬,帘前渐渐传来议事之声,元清姬端坐帘后,好似被抛弃一般,如坐针毡。
她想起过去韩少君坐在这龙椅上,永远都是微侧着脸,等着母后替他挡下群臣质问,从容应对,自己只要憨厚傻笑便可。
心中一阵阵的抽痛,她再也见不到那张憨笑的俊美面容。
听见退朝声时,已是泪流满面。
“朕过去不曾参与政事,懵懂无知,承蒙各位费心,今后会慢慢的学,如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各位提点,不必有所顾虑。”韩少卿望着殿上一排排的脊背,淡然笑道。
那是多巧妙的说辞,他过去,的确是从没有上过朝的。
群臣齐整垂头:“吾皇万岁。”
韩少卿微笑点头,轻轻挥下衣袖,转身离去。
元清姬愣愣看着殿上的人一个个离去,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人。
殿上冷冷清清,静的沉闷,好像要窒息一般。
直到宫女上前轻声提醒,才猛然醒转。
元清姬微微叹息,起身起去,出了大殿,忽然发现后面有人尾随。
她回过头去,看见几个侍卫,面目冷淡。
“陛下担心太后玉体,望太后回宫安心休息。”
元清姬冷笑一声,也不多语,一路回宫。
那几人就这么跟着,站在门前。
“你们这是做什么?”元清姬微恼。
“陛下有命,请太后好生休息,没有什么事,不要踏出宫外。”其中一人上前道。
“这是监禁!”元清姬终于大怒,“叫他过来!!去叫他过来!!”
“陛下退朝之后与重臣商议国事,分身乏术。”
“我不管!叫他过来!那个阴魂不散的东西!!!”元清姬气的大叫,晴天白日被人闷头狠揍,任谁也无法忍耐。
“请太后自重,御医配了几副安神的汤药,太后喝了或许会好些。”
“我不喝!什么都不喝!!”元清姬气的浑身发抖,却看见几人慢慢走上来,围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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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少卿听得太后殿内传出惨叫,不觉微微冷笑。
韩世允坐在他身旁,默默皱眉。
虽说是怎样也不会阻拦他,但心里总觉有些不忍。
“永庆王为何愁眉不展?”见韩世允表情暗淡,韩少卿明知顾问。
“臣并无愁眉不展。”韩世允连忙回答。
“那就好,”韩少卿点头微笑,随手合上卷宗,“承蒙王爷过去对朕多加栽培,这文书看起来也不如想的那样难,真是多谢了。”
“皇上天资聪颖,臣做的又算得了什么,”韩世允笑道,说罢又道,“臣府上还有些事要办,皇上若是愿意。容臣先告退。”
“可以,你走吧,”韩少卿点头,突然又喊住他,“对了,你回去以后,挑个日子,把他们接进宫来。”
韩世允略一思索,便明白韩少卿所指何人。
“臣明白,皇上尽管放心。”
韩少卿微笑点头,目送韩世允离去,屋里只留下自己一人。
他忽然长叹一声,向后靠去,双眼微闭。
真是不能相信,自己的心愿竟是这么容易达成,二十多年来日思夜想,如今居然变为现实。
他将手伸进怀中,掏出一方镇纸,那镇纸通体透明,泛着幽幽绿光,两端微翘,好似一架精巧的长身小船。
他垂下头,将镇纸放在唇边轻轻的吻。
“绒月……”唇边流出温热气息,那腼腆微笑的小脸,渐渐浮现在脑海中。
为了这羞涩的小东西,他也要圆了心愿,铲除一切的障碍,让绒月成为天底下最幸福快乐的孩子。
“阿嚏!”绒月大大的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
“你最近怎么老是打喷嚏,”花无幽笑道,“是谁念着你呢。”
绒月脸色微红,扑上去捶花无幽的肩膀,“你说什么呢!谁念我谁念我!!”
花无幽大笑躲闪:“我可没说是谁,你脸红什么呢。”
他说罢做出皱眉沉思状:“不过转眼,公子也走了好几个月了,怎么一点都没音信呢?”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沈素温和道,“公子这回上京,有王爷庇护,一定会成的。”
这些日子韩少卿不在家里,只有三个孩子做主,只接些小生意,过的也算悠闲,花无幽的毒发期也终于过去,暂时是没有什么担心的事了。
像今日这般风和日丽的天气,大家就坐在院子里喝茶聊天,其乐融融,无忧无虑。
只是绒月一直念着韩少卿,独自一人的时候常常会想起他,不知他的事办的是不是顺利。
如果顺利的话,他是不是真会变成…………
那两个字绕在心里,怎么也成不了形,好像成了形,公子就不是他熟悉的那个公子了。
正胡思乱想,外面突然热闹起来,花无幽伸长脑袋向外看,听着声音越来越大,忍不住跑出去看,不一会儿便惊叫着跑回来。
“喂喂喂!!你们……你们快出来看呀!!”
他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那声音好像是惊讶的过了份,微微颤抖着。
沈素和绒月好奇站起来,跟着跑出去,跑到门口,看见眼前的情景,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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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晴朗的天气,街上热闹一片,那些从没见过的,穿着华丽,面目严肃的随从,雪白的灰褐的马匹,顶上缀着流苏的大轿子,还有那些琳琅满目的说不出名字的好看的东西,热热闹闹排满了一条街。
这样的阵势,别说是绒月,就连沈素也从未曾见过,发呆的说不出话来。
长长的尽头,很近的地方,韩世允一身官服,微笑的站着,手里拿了金色的卷轴。
绒月是第一次看见韩世允穿了官服的样子,那就是当朝的永庆王爷。
“花无幽,沈素,绒月接旨。”韩世允清了清嗓子,举起卷轴。
三人连忙跪下,视线余光之处,绒月瞥见花无幽和沈素脸上,是说不出的喜悦。
耳朵突然嗡嗡作响。
他听见韩世允宣读圣旨,听到他们三人被召唤即日进宫,听见自己茫然谢恩的声音。
可是脑中却全然无法思考,好像这热闹,这排场,这圣旨,都是与他毫无关系的东西。
茫然中有人拉起他的手,他抬头看去,韩世允温和微笑的脸背着阳光,看不真切。
“少卿很想念你,每天都在念着你。”韩世允轻声道,绒月微微点头。
“快收拾东西,现在就走吧。”韩世允又道,绒月还是点头。
然后他跟着花无幽和沈素,回屋收拾了东西,登上轿子,在街上人惊讶羡慕的眼神里,起程上京。
韩少卿正在那里等他,尽管他的身份,早已不仅是这个小镇默默无名的翩翩公子。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上了路,一路马不停蹄,绒月独自一人呆呆坐在车里,看着太阳东升西落,日子一天天的过去。
无幽沈素坐在别的轿子里,只有晚上歇脚的时候才能见上几面,上京的路分明是去见深爱的人,绒月却莫名的烦躁,寂寞,还有恐惧。
他就好像在阳光下小憩,突然被人拉进无底深渊,周遭都是一片黑暗,茫然无措。
无幽沈素却只以为他是胆怯了,不住好声安慰,轻松打趣,幻想着韩少卿身穿龙袍的潇洒模样。
绒月听了只能强颜欢笑,转身回了房里,却忍不住大哭。
他一点也不想去京城,一点也不想看到当了皇帝的公子。
一点也不想。
可是见或不见,却不是他想或不想可以决定,尽管心里是一百个的不愿意,那颠簸的轿子和马车,还是一路颠到了皇城脚下。
城里并不如上回韩世允做寿时那样热闹,与家乡的宁静却也是无法比拟,绒月隔着帘子默默望着街上一片熙熙攘攘,心里不住的恐惧。
又走了好一阵,终于看见那些深红色的高墙和乌黑砖瓦,绒月呆呆看着轿子抬进了什么地方,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刚才街上那些热闹的东西,仿佛全都隔在了另一个世界。
有人拉开帘子,请他下轿,绒月茫然应了,搀着别人的手小心踏到地上,抬头向四周望。
周围寂静一片,天空都是灰濛濛的颜色,脚下雕刻着的神兽图案一直延伸到视线的尽头,怎么也望不到边。
这就是宫里么?
除了大和冷,与公子的院子,又有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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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盛装打扮的男人女人从四面八方围上来,围着绒月向前走,那些男人的声音是细声细气的,女人的脸都是漂亮而苍白的,绒月被围在中间,几乎连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也不知道,忽然就进了花园一般的地方。
眼前是一汪池水,散发着幽幽清香,那是很熟悉的味道,当初在公子的后屋,终年都漂浮着这样的味道。
是韩少卿最爱的花草,随着他也到了这里。
嗅到这熟悉的味道,绒月方才微微心安,由人伺候着焚香沐浴,消除长途跋涉的疲劳。
沐浴完毕,他穿上了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衣服,浅浅的颜色,领口和袖口都滚了云边,下摆缀了沉甸甸的金丝。
“这衣服……真是好看……我好像不配穿呢……”绒月僵硬抬起胳膊,微红了脸,忍不住开口道。
下人沉默不语,几个年轻的却掩嘴偷笑,笑的绒月一头雾水。
“小公子不必多心,这是皇上亲自吩咐的,小公子尽管放心穿上便是。”有年长的出声安慰,绒月明白那皇上,自然就是韩少卿了。
他轻轻叹息,跟着下人离开浴池,进了长长的回廊,那沉沉的衣裳拽的他难受,只能用手提着衣摆,才能好好走路。
不知走了多久,过了许许多多的房子花园,等到绒月已经完全记不得路,才停了下来。
走在最前的男人向内禀报,然后把绒月领了进去。
时值深冬,外面一片寒冷,这屋子里却烧着旺旺的暖炉,绒月踏过高高的门槛,全身都被那暖气激起一层颤栗。
韩少卿正面对他,坐在书桌之后,那桌子有过去家里那只好几倍的大,就连整个房间,也是大的不可思议。
这就是……皇帝的书房么……
身后的门被轻轻关上,书房里顿时安静下来,耳边听见炉火燃烧发出的劈啪声,绒月手足无措。
“你穿这衣裳真好看。”韩少卿的声音从屋子的另一头传来,绒月轻声叫了一下,低垂着头。
“把头抬起来,让朕好好看看。”
绒月吃惊抬头,不是因为听了韩少卿的话,而是发觉他对自己的称呼也变了。
不再是我,而是朕。
“你又瘦了,朕不在的时候,一定又不好好吃饭吧。”韩少卿微微皱眉,语气中却满是宠溺。
“承蒙皇上关爱。”绒月垂着眼,尽力挑了自己觉得合适的字,视线的余光里韩少卿已是一身龙袍,金色的甚是耀眼。
韩少卿抿嘴轻笑,却是没有阻止绒月对自己的称呼,侧过身来,招了招手。
“别光站着了,快过来让朕看看。”
绒月怯怯抬头,远远望着韩少卿含笑的眉眼。
明明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好看,却怎么觉得……那样生疏呢……
可是即使生疏,韩少卿的话便是圣旨,万不可违抗。
绒月不自在的绞着双手,踌躇的,慢慢的走过去,韩少卿单手支着脸颊,微笑看他,等着他一步步的走上来,走到自己的面前,突然伸出手去,把他拉进怀里。
绒月无力的跌进去,嗅到韩少卿身上那熟悉的味道。
鼻腔里突然不争气的涌起一阵酸意,他想忍耐,眼前却一片模糊,泪水如决堤一般的涌了出来,淌的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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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孩子,又哭什么。”韩少卿低声细语,手指轻轻抹着绒月脸上的泪水,绒月却哭的越发大声,跨坐在韩少卿的腿上,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把脸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靠到着温暖的怀抱里,连整个人都好像要融化。
“朕召你入宫,是想你开开心心的来,可不是看你这么哭鼻子的。”韩少卿笑着,捏住绒月尖尖的下巴,轻轻抬起来。
面前的小脸一片湿润,漆黑星亮的眼眸中泛着盈盈水光,好像落入陷阱的小动物,韩少卿无奈叹息,低头吻住绒月。
瘦弱的脊背微微颤抖,像是害怕似的向后退缩,韩少卿温柔扶住他的背,缓缓往书桌上推。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韩少卿不悦皱眉,扯过一条软毯子,盖在绒月身上。
不多时,门便被大力推开,元清姬满面怒容的走进来,头上的身上的缀饰叮当作响,宫女尾随其后,唯唯诺诺不敢吭声。
“母后为何突然大驾光临?儿臣都来不及出来迎接。”韩少卿冷冷笑道,完全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谁是你母后?!”元清姬的双眼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你这妖孽蛊惑永庆王!杀我爱子,伪装成帝,还将我软禁!今天你倒是把话说清楚!”
“母后在说些什么,儿臣为何听不明白?”韩少卿皱眉摇头,“你们这些人,为何不好生照顾皇后娘娘,让她乱跑了出来?”
“皇上息怒,奴婢不知太后已是身患顽疾,稍一疏漏,就……”
宫女跪地磕头,如今永庆王手握大权,太后已渐无权势,自是不敢有人为她说话。
“谁生病了?谁生病了?!”元清姬尖声大叫,发丝散乱。
“还不快将太后带回宫去?”韩少卿脸色渐冷,“这样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几名侍卫连忙应了,上前驾住元清姬。
“你这妖孽!妖孽!还我儿子来!换我儿子来!!!!”
那尖利的声音渐渐远去,化为久久不去的回声,满强悲愤一旦决堤,便一发不可收拾,元清姬已是不能自控。
韩少卿听了这凄厉的叫声,面露冷笑,这釜底抽薪一招确实用的巧妙,若是率军起义,宫中必会反抗,定有死伤,与韩世允一战,万不能逃。
而现在,潜入宫中杀死韩少君,取而代之,逼疯元清姬,又有韩世允暗中护驾,自是高枕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