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离开三天,它们怎么就死了!我不是跟你说过每天喂一次食的么,你是不是压根儿就把这事忘到脑后去了!”叶杉用平时绝对不会用的大分贝音量吼道。
“我喂了——”叶霖的声音带些哭腔:“我前天下午看它们吃得挺欢的,就多喂了几包鱼食……结果晚上他们就……就翻白了……”
叶杉听到叶霖的解释,打从心底往外散发出一种脱力感。“你手怎么这么欠!这种小鱼很笨,它们只知道见了食就吃,不会分辨自己到底吃了多少……我走之前不是跟你说了每天喂一次就可以了,喂多了它们就会一直吃一直吃,最后会撑死的!我……真是少说一句都不行!唉!”
叶霖的脸扭曲了一下,撇了撇嘴,却说不出“对不起”三个字来。
叶杉看他那副模样,终究不忍心再说什么。算了,只怪自己大意,走前没跟孩子讲清楚。只是可怜了这十条小生命。这几年里,自己也没什么知心朋友,在外面受到的不如意和委屈,只能在家里悄悄讲给它们听,虽然它们听不懂。但至少它们忠实地陪自己走过了几年的风风雨雨……现在突然就死了,真让自己伤心呐。
“唉,算了,你先回屋呆着吧。”叶杉头也不回地对叶霖说。叶霖难得听话地走回房间。
死鱼不能就这么一直放着不管,叶杉只得把鱼一条条捞起来扔掉,再把鱼缸里的水抽干,拿出清洁剂把玻璃缸刷了一遍,以驱散异味。
叶霖在房间坐立难安。过了两个小时后他还是忍不住想看看叶杉在干什么,就蹑手蹑脚地溜出房门,来到客厅,只看到叶杉一个人对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鱼缸愣愣地站着。
看到男人这光景,叶霖心里的罪恶感越来越重。他轻轻走到叶杉背后,作了剧烈的心理挣扎后,终于用连自己都快听不见的声音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听到身后细如蚊蚋的道歉声,叶杉重重地叹了口气。“没事,这事还是要怪我走前没跟你说清楚。”
“你好像……很喜欢鱼啊……”叶霖吭吭哧哧地说,“那我……我用零用钱再给你买十条回来总可以了吧……”
“唉,叶霖啊……”叶杉又叹了口气。“猫啊狗啊鱼啊什么的,人觉得想养了就可以弄几只回来养,养够了也可以丢掉。但是人就不行,养了个孩子,可不能说丢就丢的……”说完自己又觉得奇怪,本应说“宠物不应该养腻了就丢掉”,结果自己却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话。
叶霖听了这话,顿时紧张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你是不是……想把我丢掉?”
叶杉急忙摆手:“不不,我的意思是,我既然收养了你,就要尽到义务和责任,不能随便把你丢掉的……鱼死了还可以再买,但世界上只有一个你,我怎么能随随便便就不要你了呢?”
“我……我一直给你惹麻烦,还经常和你顶嘴,你心里肯定很不喜欢我吧……我都知道的!”叶霖抬起头,生硬地说:“哼,你不想要我就尽管赶我走好了,反正我一个人也可以活下去……”
叶杉看到这倔强的脸庞,无奈地笑着把他揽进自己的胸膛,揉着他那颗毛茸茸的脑袋道:“你这孩子净说些气话……你是我姐姐唯一的孩子,当初姐姐把我当亲人看待,我也要把你当亲生孩子看待,不会不要你的……你就放心吧,只要我叶杉吃干的,决不会让你喝稀的……”
叶霖不惯与人如此亲密接触,但叶杉的话让他没来由地一阵感动。他也就没挣扎,任凭自己的头发被这男人揉得乱七八糟。
我可以相信你吧?他在心中无声地问道。
7.同人不同命
年关将至,报社的生活版负责组忙得脚不着地,叶杉他们倒是没什么事可做。眼下国际上暂时无大事要事发生,国内也一片盛世和谐的景象,节前时政版不需要加班加点。叶杉回家后,和叶霖也没事可做。两个男的一起去逛街吃饭,这情景在外人看来多少有点奇怪。所以二人都在家时,只能一人一台电脑,各自闷头打游戏来消磨时间。叶霖时不时会跟在学校结交的狐朋狗友出去玩一下。叶霖也没想过要邀朋友到家里玩,因为他很难跟他们解释他和叶杉倒底是什么样一个关系。
虽然叶杉还和之前一样无微不至地在生活起居上照顾叶霖,但叶霖明显感觉到,叶杉自从金鱼死后,就经常恍恍惚惚的,心不在焉。经常可以看到他一个人面对空着的鱼缸发呆。叶霖表面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时常担心叶杉是真的讨厌自己了。每次和叶杉斗嘴时他都会说“我一个人也能活啊”,不过这些话其实都是他死鸭子嘴硬。母亲死后,他差点就要无依无靠、露宿街头了,要不是后来叶杉收留了他,他现在还真不知道会在什么地方,过着何等暗无天日的生活呢。虽然嘴上成天跟那人唱反调,不过叶霖心里是很尊敬他的。一开始发现自己还挺喜欢叶杉时,他还惊恐了好一阵子,甚至怀疑叶杉是不是偷偷给他吃了什么迷魂药;不过后来他想了想,觉得这是正常现象,两个人一起住久了,就算再怎么不对盘,多少也会对彼此产生点依赖心理。像古代那些被包办婚姻的夫妻,俩人一开始都互不认识,最后一起生活时间长了,也就自然而然相依为命了。
这天晚上叶霖跟朋友去完KTV回来,一进门,又看到叶杉背对着门口,正望着鱼缸出神,忍不住走上前去,对他说:“你别成天这么消沉了,我就说用我的零花钱再买几条给你,你还不乐意……”
“啊呀你回来了……吃饭了没?要不要我把菜热一热?”叶杉被他那么一叫,才猛然回过神来,连忙站起身。
叶霖在KTV里吃过些零食,不过见到叶杉已经做了菜,就也没拒绝:“还没吃过。”
“你等着,我去弄一下,很快就好……”叶杉揉揉眼睛,大步走向厨房。
叶霖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鬼使神差地瞟了一眼那个已经空置了很多天的鱼缸。那缸挺大,现在空空地摆在墙边,活像一座微型的……坟墓。
那鱼缸仿佛真有催人发呆的魔力,叶霖不知不觉也恍起神来。直到叶杉把饭菜摆上桌了,他才如梦初醒地朝饭桌走去。
饭桌上,二人相对而坐,一时无言。叶霖默默地咬着炒得有点老的青菜叶子。叶杉做饭虽然谈不上美味,但叶霖觉得吃起来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叶杉还是有些恍惚,坐在桌前,两只眼睛定定地看着叶霖。
“我明天去买几条鱼回来给你养吧……”叶霖被他注视得心里发毛,只好率先打破沉默。
“哎,都跟你说没关系了,你不用放在心上。”叶杉笑了笑,“养你就够我忙活的了,哪还顾得上养鱼——”他本以为自己这句话很幽默,却发现叶霖的脸僵了:
“你还是觉得我是个累赘吧?”叶霖放下筷子,一脸悲哀地看着他。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叶杉顿时慌了手脚,“我是说……我有你就够了,不需要再养别的!”
“哦,原来你只把我当宠物,养来解闷的……”叶霖低下头,表情更加郁闷。
“不是!哎呀……我真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我怎么说呢……”叶杉急得语无伦次。
叶霖突然抬头笑了出来:“我逗你玩呐,瞧把你急的……”
“你这孩子……”叶杉看他笑得很欢,这才松了口气,也跟着笑了起来。
叶霖心里并不喜欢叶杉把他当孩子看待。不过,正因为自己还是个“孩子”,才能从他那儿获取一些亲情。等自己满了十八岁,这个男人,就不会再这么温和而毫无防备地对自己展开笑容了吧?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又低落了下去。
叶杉看到孩子的表情忽晴忽阴,心里很是担心,却又不知该怎么问他,只好就此打住。
临近春节,叶杉才想起来自己答应过沙明威,年前要给他个答复。最近叶霖对自己的态度明显好转,有时候甚至还会主动提出帮他做点家务,二人关系大有升温之势。在这种情况下自己是不可能再让情势产生变化的,看来只能放弃那份美差了。说实话,听完沙明威的构想,自己心里真的挺想跟他一起去上海的。那种工作环境,是最理想的了吧。虽然创业初期肯定很艰苦,但他可以摆脱家族的束缚,远离他毫不喜欢的政治……这些条件真是诱人。如果没有叶霖,他肯定会答应沙明威的,但现在他有了叶霖,他要尽到监护人的义务和责任。
下定决心后,叶杉给沙明威打了电话。对方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表示遗憾,并答应两三年后他想去时一定给他预留个职位。但沙明威同时又告诉叶杉一个让他坐立难安的消息——沙丽说她无论如何都想登门拜访叶杉一次。
沙丽和她哥哥一样都是行动派。这个周末一大早,她果然风风火火地跑到叶杉家来了。与叶杉这种见到生人就言语无能的人不同,沙丽是自来熟,尽管二人一年多未见,她一坐下就和叶杉东拉西扯了起来,仿佛他们俩根本不曾分开过一样。
习惯在周末睡懒觉的叶霖被外面叽叽喳喳的聊天声吵醒了,睡眼惺忪地翻身下床,走到客厅里,赫然见到一个年轻女性和叶杉聊得正欢,顿时警戒心大作。叶杉平时从不带朋友或同事回家,想必这个女的对他而言非常重要。想到这里,叶霖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吃味。
“啊,这就是你和我哥说到的那个孩子吗?”沙丽眼尖,先发现叶霖的存在,激动地问叶杉:“孩子都这么大啦……师兄你这半年辛苦了!”
女人的话让叶霖觉得不快,黑着脸问叶杉:“她是谁啊?”
“啊,这位是我朋友的妹妹,也是我大学时的后辈……”叶杉急忙把沙丽介绍给他,旋即又起身道:“我们吵醒你了?真抱歉,我现在给你热牛奶去……”
“哟,我说师兄啊,你这样,也太宠他了吧……”沙丽一脸惊讶地看了看叶杉,又转向叶霖,冲他挤挤眼睛:“帅哥,你也十六七岁了,有多少人像你这么大岁数都出去打工养家了,你怎么还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呢!这可不对哈……”
叶霖被这番话弄得恼羞成怒,大声道:“你又不是我们家人,要你管!”
叶杉急忙喝止他:“叶霖,对长辈不可以这么没礼貌!”说罢再给沙丽赔个笑脸:“这孩子从小到大都苦过来的,我不能让他到这儿了继续过苦日子嘛……你稍等,我热完牛奶就来。”
叶霖不想再跟这女人纠缠下去,转身就回了自己房里,摔上了门。
沙丽也不介意,自己在客厅看电视自娱自乐了起来。
叶杉热好了牛奶,知道叶霖又闹脾气不肯出来,只好把碗端进他的房间去,自己再出来陪沙丽。
沙丽见叶杉从那孩子房里出来,突然收起笑容,用很正经的语气严肃道:“师兄,我觉得,你太惯那孩子了……小伙子眼看就十八岁了,早饭都不会自己做,这哪行……”
叶杉不好意思地搓着手,道:“我也没有养育孩子的经验,不知道别的家庭都是怎么做的……而且这孩子身世太可怜的,他现在能依靠的人只有我一个,我不对他好,还有谁能对他好呢……”
“是,我知道你是一片爱心,但是要教子有方嘛,你想把他惯得跟你那个弟弟一样么?”沙丽猛摇头。
叶杉哑口无言。叶家二老是怎么宠叶彪的,他这个旁观者最清楚不过。从小到大,叶彪要什么有什么。只要他开口,父母几乎都会满足他的要求。用“花钱如流水”来形容他都稍嫌不足,可以说,他脑子里完全就没有“钱”这么一个概念。在大学里,他也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大少,去年他看上一个大一的女孩子,为了追她,在她生日那天送了一台宝马给她。如此厚礼相赠,那女的焉有不从之理,两人马上就在一起了。不久前,他又送了那女孩一辆跑车。这事虽耸人听闻,却是真事。叶杉并不羡慕叶彪,心里却会感慨一下,同样都是人,这世界上人与人的财富地位之差,怎么就如此之大呢。
看到叶杉陷入沉思,沙丽以为是自己触了他的痛处,连忙补道:“师兄对不起啊,我话说得难听了点……”
“啊,没事没事——”叶杉一笑带过。
气氛变得有点尴尬。沙丽一时找不到话可说,只得尴尬地环视四周。她的目光落到了那个空鱼缸上,问叶杉:“这么大的缸,怎么没有鱼呢?”
“呃,本来我养着几条金鱼的,前一阵子发生点意外,它们都死了。”叶杉说。
“啊,那我下次来的时候顺便带几条热带鱼送给你怎么样?前几天我哥有个朋友不知从哪儿搞回来两百多条热带鱼,硬是分给我们家一半,家里鱼缸都快装不下了……”沙丽提起鱼的事,又来了兴致。“养鱼挺好的,不用花时间陪它们也没关系,看着又赏心悦目的……你说是吧?”
“是,是……”叶杉忙点头附和。
“好,那就说定了,我下次来的时候把鱼带来!”沙丽一拍手掌。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不用了,不用了,真的……”叶杉硬挤出笑脸,心里暗暗叫苦:她还要再来啊……
“哎呀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你客气个什么!”沙丽自顾自地说着。
“不是,我真——”
“你再推辞我可就生气了噢!”沙丽收起笑脸,佯装恼怒道。
叶杉只好接受她的好意。
送走了这个热情洋溢的大小姐,叶杉才松了口气。他不擅长与女性相处。如果是工作上打交道倒也还好,但私下里他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女性|交流。她们对自己而言,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生物,自己完全不清楚她们的想法。他的年龄四舍五入的话,也有三十了,这么大个人连个女朋友都没交过,说起来还真是挺丢脸的。他也不是没考虑过结婚生子的事,只是想到自己是这么无趣的一个人,就失去了找女朋友谈恋爱的勇气。自己是个孤儿,一直都是一个人,既希望有个家庭,却又觉得自己生活挺好的。这种矛盾的心理随着他年龄的增长,愈发明显。有时侯叶杉自己都搞不懂,他需要的到底是什么。眼下又多了个叶霖要养,自己这样的情况,更不会有女人愿意和自己在一起了吧?叶杉困惑地想。
年关将至。叶杉虽然和叶家关系比较淡,不过每年大年三十还是会回家跟大家一起守年,象征性地团聚一下。今年,事情就变得比较麻烦——带叶霖一起回去过年吧,别说叶霖不愿意,叶老头子肯定也不会同意;把叶霖一个人留在家里自己去叶家过年这种事,叶杉断然做不到;但叶家对自己确有养育之恩,自己名义上算是叶家的一分子,不回去吧,就显得太绝情了。这真是让叶杉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