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是不是迷路了?”
德滢猛地回头:“啊?是凝儿啊。我还不熟悉家里的方位,在这转悠着就是回不去。”
“嫂嫂到凝的竹轩坐会儿可好?也暖和一下。”
楚凝烧起香炉,不一会房内就飘散着暖洋洋的香气。德滢看过很多漂亮的男孩子,但是比起眼前这个孩子岂止是逊色千里。
“嫂嫂在看我吗?”
“啊!”德滢感到自己的失态,立即羞红了脸。
“凝要给嫂嫂赔不是,没能参加嫂嫂的婚礼。”
“没……没关系。典已经跟我说过你的身体不好,不能被吵闹……”
“哥哥这样说的吗?”楚凝说低着头,在香炉上烤手。
“其实,那个”德滢其实在为楚典烦恼,自成亲以后楚典就没在家里一天,“典是不是一直这么忙啊?”
“公主别生气,哥哥只是偶尔会忙,这阵子过去或许会好点……”
德滢诺诺地点头。
“凝上次看到公主,是在好几年前了,现在已经忘了公主的样子。请恕凝的失礼,可以让凝摸一下公主的脸吗?”
德滢这才想起来,楚凝已目盲多年。
“凝印象中的公主还是几年前的样子,所以哥哥成亲时,一点也无法将公主与嫂嫂连接上。因为我还是记得该叫公主为姐姐的。”
“凝继续叫我姐姐也可以啊……”
“凝!”
德滢猛地站起来,撞见的则是楚典冰冷的面孔。她不知何故紧张起来,按说新嫁来的媳妇应该呆在房内,岂有来到小叔房内的道理?虽然楚凝只是个孩子……
楚典朝德滢微微颔首,德滢更是心头一惊。
“公主,我有些事想和凝谈。公主不妨先回房里?”
德滢仿佛可以感到楚典平静语气下的汹涌。此时已顾不上公主该有的沉稳,只是点点头便绕过楚典走出去。
“哥哥莫不是为公主在我的房里而吃醋?”楚凝继续拨弄着香炉,“我只是个孩子,你不必介意。”
楚典坐到原本德滢所坐的位置,面对着楚凝:“我真的宁愿你永远是个孩子……你老实告诉我,有没有事情隐瞒我?”
“凝并不明白。”
“你是我的亲弟弟,不管你做了什么或是想要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但是我需要你的理由。”
楚典等待着回答,但空气里只有炉火燃烧的声音,好一会儿楚凝才缓缓说:“哥哥有什么话就直接问吧。”
楚典叹气道:“你说实话,寒衣究竟被你送到哪?”
“哥哥为什么这么问?”
“为了掩饰失踪的信息,老李会在离开放火烧了自己的房子。失火需要尸体,所以老李家常年有两具尸体,一个代替他,一个代替他的老婆。但是现在房内却找到了四具焦尸。所以他并没有走成……”
“我竟不知道咱们家有这样的能力,长存着两具尸体只为了一时之需。那些尸体是哪来的?是无辜的民众还是西朝的叛党?”
“这不是你该考虑的,老李死了就说明他没有能把寒衣送走,我想知道的是寒衣现在在哪?”
“在他该在的地方。”
楚典深深吸气:“我以为你已经不恨他了,我甚至从未认为你恨过他。”
“是的,我从未恨过寒衣哥哥,我像爱着哥哥一样爱着他。”
“为什么这么做?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无异于杀了他?”楚典捏着他的双肩,香炉被碰翻在地。
“寒衣哥哥被我送到皇城是他的命,就像我不得不这么做也是我的命,就像哥哥现在愤怒又无能为力也是哥哥的命一样。哥哥,今天你不能理解,但要不了多久你就会明白。”
楚典从未感到这样的颓然,捏着楚凝的手开始颤抖:“凝不要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明白。甚至很多事情不是你明白了,就是能掌控和左右的。”
“至少我会去努力和争取。”
“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也希望你以后别怪自己。我会去皇上那里领罪,无论如何不会让寒衣在那里受苦。”
“哥哥别去。”楚凝慌忙抱住他,“求你,别去。皇上已经认为寒衣哥哥是你送去的。寒衣哥哥也这样认为……”
楚典一震:“寒衣也?”
“对不起,哥哥。”楚凝低低抽泣。哥哥,你终究还是看不清吧?寒衣哥哥怎么会认为你把他送给皇上?但是他一定不会和皇上说实情,他宁愿牺牲自己也会保护你,他就是这样的人。
皇城内——
莫昊睿透过微启的窗户看见尹寒衣靠着笼子坐着,背后紧紧贴着铁门。莫昊睿知道他是在用栏杆的冰冷化解身上火辣辣的疼痛。
听到开门的声音,尹寒衣快速离开铁笼,靠回床上。莫昊睿嘲讽地笑笑,不急不忙走过去。
“有件喜事要告诉你,你的大哥——楚典成亲了。娶的正是朕的女儿德滢。”
尹寒衣眼睛也没睁:“蛇鼠一窝,狼狈为奸。”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尹寒衣脸上,嘴角立即有鲜血蜿蜒流下。“下贱!”
对莫昊睿的凶悍的抽插,尹寒衣已经没有感觉。自剑伤传来的疼痛越来越深。大哥,你娶了公主,你会开心吗?你还能在银杏树下尽情的舞剑吗?莫欢歌是不是又在借酒浇愁?
尹寒衣仿佛看见在很远的地方,有个男子捧着烈酒,酒液倾泄而下,对饮无人……
永远的恨
037
钌址对西朝的宣战,以西朝放弃汭水,钌址休战为终。钌址在连山关挖了掩埋尸体的数个大坑,从此这些阵亡的将士将从此长眠于此,不归故土。
莫欢歌的任务告一段落,此时他正带领骑兵返回西朝。“将军,难道这次就如此作罢?任他们侵占我们的汭水?”
“逼急了他们,很可能会破釜沉舟,若真被冲破连山关,西朝会很危险。”
“可是这未免显得我们太好欺负。让他们吞了城池还不做追究!”
“林洛你应该看得出,钌址这次征战虽然看似冲动,但实力不容小睽。在不清楚深浅时,我们再冒然攻击,胜负难料。现在要做的是加强连山关的驻防以及调查钌址的实力,再从长计议。咳咳!”莫欢歌掩面咳嗽,伸开手竟一摊鲜血在手心。
“将军?”与他并马而行的林洛慌忙问。
鲜血泛着黑色,莫欢歌皱眉,预感闪过心头:“林洛,回连山关。钌址可能已经攻入。快!”“得令!”林洛扬鞭朝反方向飞驰。还是晚了一步……
叶梓炀的大军出现在莫欢歌面前。
“埋尸的土坑也能挖出直捣城内的通道,和谈时也能下毒。叶梓炀,我或许真的看错了你。”
“至少有一点你没看错,那就是:那串项链真的可以让我休战。可惜的是,我同时收到了两串,一个来自于你,一个来自于西朝皇宫!我该信谁?”莫欢歌没料到寒衣的项链会在皇上那,当真如此的话,寒衣岂不是?他意识到身陷于某个阴谋里,却不知这场阴谋从何而起……
“你们谁都不可信,你们都该死!”长剑指天,杀声如洪水般汹涌而至。
叶梓炀的剑如飓风般快速彪悍。莫欢歌举刀相迎。刀剑之间,火光乍现。叶梓炀朝他的胸口刺去,莫欢歌俯身避开,眩晕却在此刻袭来。若不是红云掉转方向,这剑就刺入胸膛。头变得更加眩晕,“剑只是剑,专心于剑就不会输。”恍惚中有人的声音传来。莫欢歌继续挥刀。却抵不过对方凶悍的攻击。鲜血从背后喷溅而出,在灿烂的阳光下散发着异样的光芒。
西朝暻历十一年,一月二十日。钌址攻占西朝北方边关第二个城池连山关。护国将军莫欢歌阵亡于此。
莫昊睿偏着脑袋听大臣们哀悼莫欢歌的死,声讨钌址的罪责。“谁愿意去把钌址赶出去?”大臣瞬间没了声息。老宰相左右看看,料到这等难办的事,又得自己出马:“老臣认为钌址现在实力强大,当稳定住他们,不让他们再次进攻才是对策。”
“如何稳住?”
“钌址是荒蛮之地,侵犯我朝也是因为他们穷凶极恶。明说了,不过就是为了点钱嘛。赏他点好处,稳他们数日。再暗下安排大军将他们一举剿灭。”
“不错的主意。”
“圣上英明。”
“安排了大军,诸位哪个愿意领兵出战?”底下又是一团安静。“朕真的从未这么怀念过欢歌。传令下去,国葬护国将军莫欢歌,追封为镇国王爷。”
尹寒衣不知从何时起不再说话。即使痛苦的时候也不会开口呻吟。他只是把自己裹在被子里,眨也不眨地睁着眼睛。莫昊睿进来时也没有一丝反应。莫昊睿挑起他的下巴,这张脸消瘦惨白却有着病态般的美。
莫昊睿舔舐着尹寒衣的嘴唇,拉下他裹着的被子。让他布满伤痕的身体暴露在空气中。尹寒衣只是动也不动地承受着。“为了你,朕损失了一员爱将啊。莫欢歌——朕的侄子,刚刚死了。”满足情欲后的莫昊睿在他的耳边说着,“他是被叶梓炀杀的。”
一瞬间所有的活力如复苏般,尹寒衣扑到门边:“不可能的,莫昊睿你骗我!放我出去!”
莫昊睿在门外,听着尹寒衣的悲鸣,“看好他。”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尹寒衣呼喊着捶砸门,手被砸出鲜血,仍然在奋力砸着:“求求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敲着窗户的手开始流血,他依然感觉不到疼痛,继续砸着。直到喉咙喊到流血,再发不出声音,直到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
昏迷中的尹寒衣并不知道,这次他离开了莫昊睿,作为奉献给钌址的“好处”,一同被装进了货品的车中。叶梓炀坐在尹寒衣的床边,似乎不相信魂牵梦绕的他再次出现在眼前。相别仅数月却如相隔千年。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叶梓炀的脸,尹寒衣困惑着捏了他,“不是梦?很好。”
“寒衣。”
“别摇我,我真的很困……”突然意识到什么,尹寒衣坐起:“莫欢歌呢?”
“你一开口就是问他?”
“他是不是死了?是不是你杀的?”
叶梓炀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面无表情,“你去哪?这个样子要去哪?寒衣!”尹寒衣摇晃着从床上下来,不由分说要出去,“放开,我要去看大哥,我,我担心他,让我看看他!”尹寒衣如坠入陷阱的小兽,挣扎着要从他的禁锢中逃脱,挣脱的力量太小根本无济于事。
“楚典根本没当你为弟弟,他把你给了莫昊睿啊!他把你给了那个疯子啊!”
“大哥怎么对我,我心肝情愿!”
“我不会让你去。你只能在我身边!”
啪!尹寒衣一巴掌打在他的脸上:“叶梓炀,我最后悔就是认识你和相信你!你杀了莫欢歌!你居然杀了莫欢歌!你知不知道他对于我意味着什么?”
“他是什么?他是强暴你的人!让你痛苦三年的人!”
“你知道那个人不是他!”
“是不是他无所谓,只要是他让你承受了痛苦,这个理由已足以让我将他碎尸万段!”叶梓炀如盛怒的狮子,死死按着尹寒衣的肩膀,怒吼道。
“他是我的兄长,是我的亲人,是我不能分割的手足!叶梓炀,我会永远恨你!”
038
“我会永远恨你!”
这句话生生地砸在叶梓炀的心里。他闭上眼睛,满是痛苦的表情:“恨我?你宁愿去爱伤害你的人,却要恨我?你明不明白我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谁?我为了你得到钌址江山!我为了你手刃自己的亲人!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叶梓炀仰天大笑,“说恨我?你居然说恨我?啊!”最后这个字响声震动空气。
尹寒衣推开他:“为我?若为我,你就不该杀了我珍视的人!”叶梓炀捏着他:“你想珍视谁?他们出于什么目的才会把你留在身边,你想过没有?谁珍视你?谁爱你?你明不明白?”
“这与你无关!”
“与我有没有关,不是你说了算!”
“叶梓炀,你放开我!”
“不可能!你死心吧,我不会再让你看到楚家的任何一个人!”
尹寒衣死地盯着他,嘴唇颤抖着,突然用手捂住嘴,鲜红的血液沿着指缝渗出。身体随即不自然地向后倒去。
诊脉的手纤长白皙,手慢慢地移到衣服的扣结上,不料却被扯了回来。“不让看他的伤,如何诊治?”诊脉人扭头说。
“都是些皮外伤,开些创伤药即可。”
“吐血和晕倒都非儿戏,若不知病因,诊疗不当就会落下病根,后悔就来不及了。”叶梓炀挥手屏退左右:“你看到什么,都要当自己是瞎子,不然我不会让你死得好看。凌云尘!”
凌云尘道:“我本就是个死人。况且为了凤主,我死也甘愿。”
“你明白就好。”叶梓炀扶起昏迷的尹寒衣,小心地解开衣服,随着扣子一个个解开,伤痕累累的身体也出现,从锁骨到腰腹无一处不是布满创伤,层层叠叠的伤口攀附在皮肤上,诡异凄惨的画面。很多伤看不出因何所致,但是胸口和腰间的剑伤还是可以分辨。
叶梓炀稍稍犹豫,还是缓缓把尹寒衣的后背扳过来。这是任谁看到都会倒抽冷气的画面——凤凰——刻在整个后背的火红色凤凰。
尹寒衣刚被送来时,叶梓炀虽作好心理准备知道他会有伤,但看到这样的被摧残的身体,心里的愤怒和心疼仍无法抑制。刻在后背的凤凰图腾,一刀一刀清晰细致,羽毛的纹理都清晰可辨,鲜红生动仿佛振翅欲飞,叶梓炀只是不小心碰触到刀痕,昏迷的尹寒衣就微微皴眉,不敢想象这一刀刀生生刻在身体上时又承受了怎样的痛苦。很快地帮他披好衣服,并让他安稳地躺在床上:“怎么治?”
“外伤太深,又遭严寒,寒气沿着伤处直抵内脏,至寒血凝而不散。刚刚急火攻心,把寒血吐出反而是好事。只是凤主脏器已受严寒侵袭伤损,日后的体质已是毁了不少。我会开些驱寒疗养的药,调节才是根本。至于外伤,就得慢慢恢复了。”凌云尘正欲起身离去。
叶梓炀却叫住他:“虽然你没有直接关系,但是你在武林大会上的所为却是导火索。我是看在你帮我救回寒衣,才不杀你,但是,”叶梓炀一字一顿地说:“你的命只是寄存。”
凌云尘带上有白纱的斗笠,掩去面容:“殿下真是快人快语。我的这条命早在八年前就没了。不在乎什么时候再死。但是殿下不会现在杀我,至少在某件事发生前殿下不会杀我,不是吗?”叶梓炀看不到他的表情,但知道面纱下的那个人正在笑——毫无感情的冷笑。帮尹寒衣上好药,又勉强喂他喝下一点汤水。叶梓炀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