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梓炀突然明白了过来:“你?你,你是在拿看待莫昊睿的眼光看我?别用那种眼光看我!我跟他不一样!”
“不一样?莫昊睿有的是野心和偏执,他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念就毁了别人的家庭,就毁了多少生命。你和他一样,你早晚都会变成他!”
“我是因为爱你!我是因为爱你才这样!”
“是不是真爱我,你心里清楚!”
“来人,去准备绳子和软管,”叶梓炀冷冷地看着尹寒衣,“既然你觉得我和他一样,就别怪我。”直到走了很远,叶梓炀才重重一拳砸在门上,鲜血沿着指缝留下。仆从正拿着绳子和软管赶往尹寒衣的房间。“站在!”侍仆诧异地看着叶梓炀摇摇晃晃地走回去。回到房,插上门。端起汤碗喝下汤,含在嘴里,扳过尹寒衣的脸,对着嘴喂下。
呕!尹寒衣难以遏制的恶心感泛来,他使劲推着叶梓炀,叶梓炀只是离开他的嘴唇,却依然将他搂住:“如果你吃不下的话,我保证把你吐出来的都吞下去!”
“你?你恶不恶心?额……”没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就又被喂下一口汤。他还是抗拒,但恶心感仿佛消失,叶梓炀的味道却莫名安心。
“好吃吗?”
“不好吃。”
“吃点别的吧。”
“什么?”
“比如……我?”
“恶心。”
“寒衣,别生气了,可以吗?”
“你知道,我不是生气,根本就不是。”
钌址王遇刺
044
“你知道我不是生气,根本就不是。”
“归根结底你是恨我?是恨我!”叶梓炀猛地站起。
“我……我不……”
“哈哈,真是太有意思了。你恨我?没错!你恨我!我杀了莫欢歌,所以你恨我?”
“我……”
“他有哪点值得你喜欢?他为你做了什么?你说的出来他为你做了什么?”
“他……”
“没错!他做过!他不是上过你吗?虽然那是可笑的误会。说起来我们的第一次也是我用强的!你喜欢被强暴?喜欢强暴你的人?这么说你也喜欢莫昊睿……”这句话被一拳打回去。尹寒衣愤怒地盯着他,颤抖着竟说不出话。被他的拳头惊醒般,叶梓炀想挽回,但对着对方盛怒且悲伤的面孔,却张口说不出话俩,半晌:“对不起,我……”
“闭嘴!你走,出去!我不想见你。”
“晗,我错了,我头脑发昏,我,我……”
“让你出去!听不懂吗?”捂住嘴依然无法抑制将刚吃下去的汤悉数吐出来,汤水吐在地上。支撑着床的手臂晃动地厉害,尹寒衣仰头看他:“你说你会吞下去?你会吗?”不知是不是因为呕吐带来的压抑,他的眼睛涌起泪花。
叶梓炀伸手想擦去他眼里的眼泪,手却停在半空中。因为尹寒衣在笑,笑容却异常悲伤。静默如同一把锋利的软刃慢慢地划过两人的心,看不见的伤口在心底渗出血,疼痛沿着血滴缓缓地蔓延至全身。“晗,我刚刚都是冲动,原谅我。”
“你说的没错,我骨子里就是要被虐。三年前我真的以为莫欢歌是喜欢我!可笑吧?你说的都对了!开心了?哈哈。”
“晗,你别这样!”紧紧搂住大笑不止的尹寒衣。
“哈哈,莫昊睿说的对,你说的也对,我就是贱货!八年前是,三年前是,现在也是!”
“晗,晗,别这样!放手!”叶梓炀拉住他拉扯头发的手,几缕污黑的长发飘落下来。
“不要,求求你,饶了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你怎么了?晗!”
“我错了,我……我……母后原谅我。”
“你看清楚,我是叶梓炀!”
“梓炀?梓炀带着我的扳指,我要你灭掉西朝……”尹寒衣倒在叶梓炀怀里,不受控制的身体终于平静。
“你怎么会进来?出去!”叶梓炀怒喝。
白纱遮面的凌云尘单膝跪地:“请凤主原谅云尘的冒犯。”
“行了,给我赶紧走,不然不要怪我不客气。”
“殿下已经看到了,凤主得了厌食之症,神智也不清楚,如不及时医治,难保……”
“我自有办法。”
“只有将凤主送回凤戈,也只有家乡的土壤和空气才能让凤主康复。”
“闭嘴!他现在不是你们的凤主!”
“只有他狂乱的时候才会恢复昔日凤主的意识,莫非殿下想让凤主一直疯着?”叶梓炀一掌扫过,被凌云尘避开,他轻飘飘地站在门口:“殿下,凤主终将会回归凤戈。也只有他回归的那一天才是你实现愿望的那一天。殿下,我说的没错吗?”
“滚!”
“厌食之症需尽早治疗,我随时在外恭候。”
巨大的悲痛如骤雨般席卷而来,“我知道你很痛苦,但等着我,我会实现对你的诺言……”
045
三月份,西朝已经春风和煦,钌址的积雪却没有融化的迹象。
尹寒衣的厌食症康复,这期间他没有看见过叶梓炀,也不想问他的踪影。尹寒衣觉得自己变了,完全不再好奇心旺盛。若是从前,这满天白雪还不痛快快地堆雪人去?这几个月就像是经历了几次轮回,过往的人和事像真实的又像梦。好像从很久以前就坐在这间屋子里,静静看着白雪纷纷下落。
“小白,我想吃葡萄。”
“凤主,您又忘了,我是凌云尘。”
“小白,我想吃葡萄。”
凌云尘无奈一笑,虽然他不疯狂地时候是正常人,但思维模式还是难以理解。难道就因为自己喜欢穿白色衣服就要叫小白吗?冬天里吃到葡萄可不是易事,飞鸽传书寄到边境。几天后,某人就捧着紫色的水嫩葡萄从几千里之外赶回。凌云尘识趣地离开。
叶梓炀再次看见尹寒衣时,他正在睡觉,蜷着身体缩成一团,像小孩子一样。叶梓炀躺到他的旁边,伸手搂住他。“在他醒来前一定得先离开。”如是想着,却不知怀里的人根本没睡。尹寒衣想到几个月之前,在茅草屋的时候,听到了一个男人诉说着忧伤的故事。八年的等待是怎样执着?八年来对爱人的信任又是怎样的难能可贵?
爱着他,不是因为他对“安陵晗”的守候,不是因为他为了承诺不顾一切,甚至不是因为自己就是“安陵晗”。而是因为他在恰好的时间步入自己的世界,只是因为他第一个说出“喜欢”,只是因为最初的爱那么纯粹,只是因为尹寒衣想要的爱就如叶梓炀的拥抱一般——简单却温暖。这点叶梓炀永远不会懂,他执着的仍是过往,仍是奠定着爱的诺言,仍是对“安陵晗”的承诺,仍是“生生世世换你万顷江山。”支撑着叶梓炀活着的就是这个承诺,却不知这个承诺始于欺骗和利用,始于玩笑和荒唐,也不知当年的安陵晗其实并没有爱过叶梓炀!
尹寒衣知道从恢复记忆的那一天,安陵晗活过来了,同时也死去了,“活过来”的“记忆”,“死去的”是“灵魂”,连同曾经的执着和野心,罪孽与责任一同淹没于尘埃,一同埋进叫做“尹寒衣”的灵魂之中。如果说八年前的失忆是逃避,逃避责任,逃避罪恶,逃避惩罚,八年后的恢复记忆则真正是新生,沉淀了过往,完全告别过去的新生。
世上再没有安陵晗,没有利用叶梓炀的安陵晗;
世上只有尹寒衣,爱着叶梓炀的尹寒衣——即使这份爱走入绝境……
后半夜,叶梓炀觉出怀里的人不对劲。尹寒衣不停地抓着自己的身体。受过伤的人都知道,在伤快好的时候,让人痛苦的并不是“疼”,而是“痒”,伤口恢复时如同蚂蚁爬过的“痒”。扳开他折磨自己的双手,掀开被冷汗浸湿的衣服,才看到背上的伤口又渗出血来,松垮的绷带下,旧伤竟没有好的迹象!
“晗,你放心,伤害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答应给你的,我绝对会办到。”被揽在怀里的人喃喃念叨着:“莫欢歌,莫欢歌……”
046
尹寒衣看见葡萄,伸手摘一颗放到嘴里。咳咳咳。“一声不吭地想吓死人?害我噎了一颗!”黑影里端坐的人动也不动,“睡的如何?梦到什么?”“做梦也要你批准?”叶梓炀站起来,刚好挡住太阳射进来的光芒。尹寒衣起身想打开窗户。叶梓炀拉住他:“即使在梦里,即使是在梦里也惦记着他?”
“不知道在说什么。”叶梓炀放开他:“背后的伤根本没好……”
“是吗?也许吧。”
“身体是自己的,不爱惜的话作践的也只是你自己。”尹寒衣的背影消瘦单薄,长发随意搭在肩头,阳光透过头发的空隙射入,照的发丝透明,连同他的人变得透明又虚幻。叶梓炀揉揉眼睛,差点以为对方就融入阳光中消失不见。
“我想看看他,在连山关吗?”
“已经没了的人还见什么?”
“他的墓。”
“没有!尸首就地喂了野兽!”
“那我要去看那些野兽,扒开它的心掏出它的肠,让它把吃进去的全吐出来!”
“你到底要干什么?把话说明白行不行?”
“我只不过想祭拜他,到底是让还是不让?”
叶梓炀嘴角有些抽动,几乎就要吼出来,平复几次才将怒火压下,手掌下按着的桌子在颤动,盛着绿茶的茶杯也跟着晃动,“好,很好。你想见可以。但是有两个条件,你必须答应:第一,不许再自残,如果再被我发现你自己抓伤伤口,我就把你的手绑起来;第二,要等到我们钌址的王婚典结束。”
“回来!”叫住正欲拂袖离开的叶梓炀。“葡萄是不是西朝的?”
“你认为呢?”
“连山关后你又攻了几座城池?”
“北方产橘,南方为柑,西有雪莲,东为葡萄。要我带葡萄回来时,你就该知道了吧?寒衣?”尹寒衣缓步走向他,不知为何步子十分艰难“你给了我两个要求,我有一个要求不过分吧?羊,就当我求你,不要再进犯西朝,就此结束吧。”
“为什么?”
“西朝是养育我八年的地方,不想看着那里的百姓遭受罹难。也不想看到你的手上沾满鲜血。罪恶就到此结束。忘记以前的誓言可以吗?我不想再要‘万顷江山’。”
“我不记得你说过什么话。说过许我生生世世的晗早就死了。你?尹寒衣?别和他混为一谈,你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比不上!”
尹寒衣顿时僵住,整个人如坠冰窟。说安陵晗不存在的是自己,说安陵晗早已死去的是自己,但亲耳听见叶梓炀承认,亲眼看见他眼睛中的冷酷和绝情,尹寒衣如同又死了一次一般。叶梓炀终究是只爱晗的,当他承认晗死去时,他对晗的爱也埋葬了。如果我不再是他了,我能得到的爱连一粒尘埃都没有!镜子里的自己好像在慢慢变小,回到了少年时代的模样,华服端庄的“他”在笑:“这是蛊,只要我的血还在,他就永远不会背叛……”
“生生世世万顷江山。”尹寒衣低着头反复默念这几个字,突然仰头大笑起来。镜子碎了,洒满地面的大大小小的碎片里映着逝去少年的面孔——微笑的脸,残忍的笑。蔓延的红红的血将碎片湮没……
“我似乎提醒过您——不要再刺激凤主。凤主的意志已经很脆弱,如果殿下不想以后对着疯子,就收敛下脾气。”
“他如何?”
“失血过多导致休克。我恳求您,”凌云尘双膝跪地,直直地跪在叶梓炀面前:“让凤主回凤戈吧,那里才是属于他的地方。”叶梓炀撩开遮住尹寒衣脸庞的头发,“还不是时候……”
夜色低垂,屋内就只剩下尹寒衣细微的呼吸声,坐在他身边的男子专注地看着他,一夜未眠。
冰雪开始消融了,钌址有了春的气息。在河水开始流动,鱼儿开始在河里嬉戏时,钌址的大王吉胡苌牟将会迎娶他的王后——来自钌址草原部族的公主萨仁。远在王都数千里以外,送亲的队伍绵延数里。马车里,一串欢声笑语传出。
“阿茹娜真爱说笑,哪会有那么美丽的人?”姑娘们被阿茹娜逗笑了。阿茹娜不满意地插着腰,小脸气得红红的:“我家寒衣哥哥就是全天下最漂亮的人,比草原的蓝天还美,比初升的太阳还要艳丽。”“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咱们部族的萨仁公主才是最美丽的人。”
愤恨于取笑,又不能辩解,阿茹娜跳下马车,气鼓鼓地跟在后面走。带队的朝鲁师傅吹起号角,意思是马上要起风了,大家回到马车上。阿茹娜不想回原来的马车索性就跳到了身边的马车上。掀开布帘坐进去。
“呦,这是谁家的姑娘啊,长的这么俊俏?”
小姑娘揉揉眼睛才适应车内的暗淡的光线,“我叫阿茹娜,朝鲁师傅说起风了,来不及回到自己的马车上,恰巧哥哥姐姐的马车过来。打搅各位哥哥姐姐了。”
“好个灵巧的姑娘,到哥哥这来坐如何?”先前说话的人拍拍身边的位置。
“盗玉,收起你的流氓品性,对方是个小孩子。”侧旁的女子说,一身艳丽红衣。
“凄蝉,就你毛病多,我只是担心小姑娘被颠簸的马车甩出去。若虚!管好你老婆行?”
“我更想撕了你的嘴。”被帽子遮住半边脸孔的男子说。
“行啊,比划下。”说着竟要抽起腰间的佩剑。
“敢碰他一下试试?”凄蝉短刃已横在盗玉的喉下。
咳,盘膝而坐的男子轻咳一声,其他三人均禁声,迅速收起武器,好像剑拔弩张事情完全没发生。
阿茹娜很奇怪地看着这四个人,咳嗽的人肯定是老大,不过接下来马车内再没有任何动静,这四个人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好像车内根本就没有阿茹娜这个人。风变得更大,卷起的沙石打在车棚上碰碰作响。阿茹娜不禁害怕起来,荒原的大风可不是闹着玩的,常常会有小孩子被狂风刮走就找不回。温暖的手拍拍她的肩膀:“阿茹娜吗?不要怕,风不会太大,也不会太久,你听,我数三个数,风就会停。”
说话的是刚刚咳嗽的男子,他的声音就像柔和的春风般,“三,二,一。听,风停了吧?”
阿茹娜光看他温柔的脸了,哪里还顾得了听声音,呆立半饷才意识到:“停了,真的停了!”
“不要担心,现在小孩子不会被吹走了。”
“恩恩,”外面有人在喊她了,阿茹娜跳下马车,又猛然想起一些事,刚想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