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身在哪,春风都是和煦温暖,吹拂在脸上的令人份外安心。钌址的河流旁柳树吐绿,如幕般的垂柳似乎和阳城的景色重叠。溪流旁有人在拿着柳枝逗弄水里的鱼儿,鱼儿时而欢腾地聚在一起时而又调皮地纷纷游开。河里湛清清的水映着他的灿烂的笑脸。一个小姑娘悄悄地扑到他的身上,他被吓了一跳,“捣蛋的阿茹娜再敢吓我,扔你到河里!”
“哥哥不会啦。”
“是吗?”抱起阿茹娜,作势要丢她下去。小姑娘赶紧求饶:“晗哥哥不要啦,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把她放到地上,又蹲下来逗弄鱼儿。
“哥哥为什么总在这玩鱼?”
“凤戈没有河,我可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鱼……”“尹寒衣”低头说。阿茹娜蹲在他旁边,静默不语。“叶哥哥?”
“尹寒衣”抬头看见叶梓炀立即兴奋起来,迎上去:“我母后来了吗?”
“王后说朝中事务繁忙,就让你在这多玩几日再回。”听到这话,“尹寒衣”失落了:“还要多久?好想回家……”“尹寒衣”郁闷地离开。阿茹娜看看叶梓炀便也追上去。
几日前,从石室出来后——
“为什么他会这样?”叶梓炀难掩恼怒,“应该高兴不是吗?为什么会这样?”从囚禁莫欢歌的石室出来,尹寒衣的意志就更加混乱,有时是尹寒衣,有时却恢复为小时候的安陵晗。凌云尘掀开掩面白纱,一双冷酷的眸子对上叶梓炀:“是你把他逼至疯狂。”
到别馆时,叶梓炀拍拍拉着“尹寒衣”不放手的阿茹娜,小姑娘撇撇嘴不舍地松开手。啪!要不是叶梓炀早有准备,横面而来的茶壶就把他毁容了:“又怎么?”随即的乒乓乱响中,整张茶桌在尹寒衣的蹂躏下彻底粉碎。“你妈的什么时候放莫欢歌?”
现在又是寒衣了?叶梓炀暗暗想:“我从没想过要放他!”
“当时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这样做很好玩?你到底是妈的什么目的?”
“你放心总有用到他的一天,”叶梓炀扳住他的胳膊,把他按到墙上:“你给我仔细听好了,以后你嘴里再吐出莫欢歌这三个字,受苦的绝不会只是你一个人!”
“王八蛋,唔……”霸道的吻堵住他的嘴唇。
“啊……”叶梓炀狠狠地推开他,嘴角留下鲜血。
“你给我记好了,你敢对他做什么,我一定十倍返还!”
被咬的舌头很疼,但是叶梓炀觉得心里更加疼:“我原以为你恨我杀了莫欢歌,只要他没事你就……”
“我就怎么样?我累了,你想算计谁你想怎么做都随你,只是别把我当成借口……”
轻轻地把他揽入怀里,这次没有被抗拒,“寒衣……”同样的人,同样的拥抱,依旧那么温暖,暖洋洋的很容易沉醉,只是这样的拥抱再没有往昔的纯情。
“相信我我爱你,一直都是……”
“我信。”
“你从没告诉过我你爱不爱我。”
“我?爱过……”
“这就够了,这真的就够了……”
为了爱的阴谋
前情提要:钌址王被楚典派人所杀,叶梓炀却编造出吉胡苌牟死而复生的假象。尹寒衣见到期待的人后却神志不清了。钌址与西朝的战事更加惨烈。
051
阿茹娜无聊地在街上溜达,却看见了不可置信的人。他似乎也感觉到了来自身旁的炙热的目光,“小姑娘有什么要找我帮忙吗?”阿茹娜脸一红,“我,我……”
“阿茹娜吧?”
“恩,燃……燃烬?”
男子温柔地笑笑,俯下身来,平视着她:“记得我的名字?那么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可以……”阿茹娜点点头,眼里却没了神采。
叶梓炀醒时,尹寒衣依然睡着。光洁的背上只有火凤凰的图腾分外扎眼,把被子轻轻盖在他的身上,叶梓炀便起身离开。
石室依然昏暗,无来由的风带来阵阵阴冷。最后一层石门打开时,昏黄的光亮渐渐进入。男子正端坐在床上,从身上层层的绷带看出他受了重伤,听到有声响,他睁开眼睛。男子的眼神依然专注坚毅,完全看不出已经被囚于石室长达半年!
“我从未真正恨过谁,没有什么人值得我去恨。但今天我恨你,我不明白为什么寒衣永远只记得你?难道我为他苦守九年都比不上你的一句话吗?告诉我为什么!”
男子嘴角挑起笑意,恰似往昔,温柔如故:“枉你自称喜欢他。对这个孩子你完全不了解。”
“少在我面前卖弄,你不过就是在这几年和他在一起。我自幼在凤戈王宫,同他一起长大,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我完全明白!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他!”
“你仍然在说安陵晗。”
“不!是寒衣!是寒衣!我告诉你:等我踏平西朝,你还有什么楚家,我会一一毁灭,把这些虚假的爱都毁灭!对了,承蒙楚典所赐,他杀了我们钌址的王,殊不知这样却帮了我。‘死而复生’这是多大的诱惑,战士会再怕死吗?不会!相反地如果立了大功,即使死去也有复活的机会!说到这我还真佩服你,训练了这些有素质的部队,害我不得不背水一战!”
“即使典没有杀钌址王,你也会想其他办法欺骗你的士兵。你的战斗力主要的不是钌址自身的部队,而是来自草原,你把他们推到最惨烈的战场,让他们做你的开路先锋。你需要传说去控制他们!”
“你果然聪明。说对了。我在利用草原部族凶悍的战斗力,等到他们都牺牲时,就是我大志得成之时。”
啪,“什么人?”叶梓炀猛地回头,怎么可能会有人进来。飞身跃出石门追出去,那人许是看不清路许是太慌张,一下子跌倒。
“坏蛋!没想到你是坏蛋!利用我们草原最勇敢的战士。”
“阿茹娜?你怎么会在这?”
阿茹娜愤怒地挥手朝他打去:“草原人救了你,你就是这么回报?忘恩负义!连凶残的狼都不如!”
“你听我说!”
“不听,我要告诉阿爹,我们不会再帮你了,草原人不会帮助畜生!”
叶梓炀眼中闪出凶残的目光,在伸手朝向她时,石室里面突然传出声音“连小孩都杀,你就真的禽兽不如。”叶梓炀稍一走神就被阿茹娜推开跑出去。叶梓炀掌风一挥,那孩子呻吟一声歪倒下去。突然一道黑影蹿出抱住她瞬间消失。再追上来时,人影全无,只有树枝鬼魅的影子在夜色里摇动。
荒郊——
若虚摇摇头,让小姑娘继续躺在燃烬怀里。阿茹娜强烈地喘着粗气:“告——告诉爹爹,让战场的阿哥都回来,叶——叶——是坏人……”血液开始从她的口腔和耳朵汩汩流出,生命即将走完。燃烬心里流过异样的感觉,明明是自己用摄心术控制她监视叶梓炀,明明只是把她当成一步棋,但这个容易害羞的孩子即将死去时,依然很心痛。
“老大,再不看看她的记忆,就来不及了。”盗玉提醒。
燃烬尽可能温和地说:“阿茹娜别担心,你不会有事的,你爹爹马上就来接你了。”
“爹——爹爹……”
“相信我,阿茹娜,看着我的眼睛,相信。”女孩勉强睁开大眼睛——清澈水灵——只一瞬便化为灰暗。伸手帮她阖上双眼,“睡吧,小妹妹。”
西朝暻历十一年,钌址王吉胡苌牟登基六年,时局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化,钌址几乎吞并了西朝近五分之一的城池。尽管西朝不断以重金讨好,依然抵抗不了钌址的进攻。有人骂钌址是无赖是畜生,拿好处也不放人生路。这些言辞多来自西朝朝野,顶着礼仪帽冠的“重臣”。镇守各个城池的战士倒不这么认为,他们对于凶悍的钌址部队又畏又敬,畏其凶狠残暴,敬其尽显当兵人的血色,更敬其投降不杀。除了纳水屠城,连山关一役,西朝兵将损失惨重,其他战役均是优待俘虏,善待百姓。相较于打一场必输的残仗,不如投降……
“死而复生吗?”莫昊睿在奏折上画了一圈,“这么明显的谎言能让战士誓死效忠?”
“启奏皇上,钌址部队就是因为不怕死才这么凶猛,这话不管是真是假已经起了作用,这……”
一堆堆奏折被推下来,哗啦啦翻滚到台阶上,奏折上“死而复生”几个字均被画了红色的大叉:“在西朝,不忠者只有死!宣旨:以后再有主动投降的将军,副将可以直接诛杀。副将若投降,次将杀。逐一而下,依次诛杀。我不相信西朝人连抗敌的勇气都没有!”
金乡镇是西朝的小镇。镇主既是镇上军队的队长也是一镇父母官。钌址一个月前已经进攻到附近的大城市,劝降的信已于三日之前送到镇主金镇主手上。这位四十余岁的镇主三天如苍老十年,一夜白发。降还是不降?降——镇上百姓就可生存,自己则要自杀谢罪;不降——若被攻占,百姓就会糟灭顶之灾。小孙子爬到爷爷的膝盖上,眨巴着眼睛看爷爷:“爷爷?”镇上还有很多小孩子,他们不该遭受灾难,所以这些灾难就由我来尝吧。
金镇主掏出怀里几乎被压碎的纳降书,颤抖着展开平铺到桌上,拿笔的手几乎不会动。“镇主预备投降了?”不知从何处响起声音。金镇主一惊,笔随即掉在地上,“谁?谁?”“忠者血脉永昌,若叛者血尽而亡。”金镇主被强大的力量推坐回板凳,手里被塞进刀,这把剑被刺入自己的胸膛。胸膛喷涌的血喷溅到椅子旁的小孙子身上。金镇主睁着眼睛,却再也不能帮小孙子擦干血迹。
西朝各个城市的将士再没有投降者,有人想投降却被副将诛杀,更有些铁血男儿宁可自杀也不再投降。世人却永远不知道这些身插匕首,自杀谢罪的人,绝不是出于本意。世人永远不知……西朝不再投降,所以战事越来越激烈。战争成了双方的消耗战。没有胜没有负,只有死亡,没有尽头的死亡,绝望的死亡。
052
楚门——
女子躺在锦色棉布软榻上,手轻抚着腹部——那里有生命在孕育。风里飘荡着若有若无的笛音。这声音沁满哀伤。上次在院里迷路来到凝儿的房里后,就再没有去过。典说凝儿身体不好,不能见风……笛声停了……
“原以为哥哥没这么快回来呢?”楚凝把笛子放在凉亭的座椅上说,“没话要说?还是没话要问呢?”楚典像从前一样抚着楚凝额头,“如果凝要说的话,即使不问也会说吧。”
“想不想听我讲一个故事,”楚凝微微地抬头,像是在“看”他:“从前有个男孩儿,他从不杀死任何生命,哪怕是一只蝼蚁,一株小草。他总是说‘再渺小的生命也有生存的权利。’哥哥说‘有一天要走遍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看各式各样美好的生命。’弟弟想着那时也要陪着哥哥。有一天弟弟像往常一样去找哥哥玩,但是哥哥却不在。去寻,他寻到了平生看见的最最害怕的景象,哥哥把剑插着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胸口。”
“因为这事,不再相信哥哥。直到有一天夜里路过哥哥房间,看见哥哥默默地流泪,一遍遍地说着‘对不起’,而那日白天哥哥一直开开心心。弟弟发现哥哥每天白天都开开心心,但是晚上都会哭泣。很多年后,哥哥不会再流泪,不会哭也不会真心的笑了。曾经笑着说要带着弟弟走遍世界的角落的哥哥再也回不来了……”
楚典长长地叹息:“什么时候看见我杀人?”
“第一次,我六岁……”
“对不起……”
“我知道家的使命就是维护西朝。但所有的使命和压力都在你身上,我不要,我不想!只要西朝没了,哥哥你是不是就自由了?知不知道我的眼睛为什么会瞎?这不是因为寒衣哥哥的毒药,而是皇上。四年前,我到皇宫找当时的德滢姐姐玩时,看见一副画——”
“姐姐,这个人是谁啊?”
“听说是父王的红颜知己。可惜逝去多年。”
“和我哥很像呢。”
“楚哥哥?”
“不,我还有一位哥哥呢。要是穿着女装肯定一模一样。”
“是吗?我得告诉父皇,父皇肯定很会开心的……”
莫昊睿贪恋的确实是尹寒衣的母亲——尹滢滢。这份爱已经到了偏执和扭曲的程度。尹滢滢死后,他挖出她的尸首把皮做成标本,妄图以此将她永远困于身边。灵魂也不得超生。莫昊睿看见了扑蝶的少年,俨然是多年前凤戈皇宫的仙子。他痴了,渴望得到“她”的欲望排山而来,压抑着的对尹滢滢的渴望再也无法克制。那天尹寒衣遭遇了生平最大的痛苦……
“我当时想,如果皇上知道楚家窝藏敌营之子,肯定会降罪。到那时楚家就会丧失权利,哥哥也无需再为皇上卖命。但我真没想到皇上会对寒衣哥哥……我真的没想到。”说到这他的眼睛湿润了。
“如果皇上当真降罪,绝不是,而是杀无赦!”楚典悲痛道。
“我当时想大不了就是销职。皇上并不天真。他深知我们的利用价值。我们表面上是西朝权贵,武林至尊,实则不过是朝廷利用的工具,一个没有自己意志的傀儡!
“后来我收到了一幅画——尹滢滢的画像,画里升起烟雾——毒瞎了我的眼睛。我终于知道皇上是在告诉我,他不在乎楚家犯了什么罪,他只在乎楚家还能不能为他卖命!
“瞎了,却比以前更清明。更能静下心来酝酿计划。我要让寒衣哥哥恢复记忆,我要让凤戈崛起,既然凤戈曾经可以把西朝逼入绝境,以后也可以!只要他们的凤主回归!
“只有西朝毁灭,哥哥才会自由。哥哥,我想让你自由,这种愿望强烈到即使毁了我爱的人也没关系,即使背负上叛国的罪名也没关系。我会有一生的黑暗来补偿对寒衣哥哥犯下的罪,会用一辈子的负罪和愧疚去偿还叛国的罪行。”
“凝啊,”楚典长长地叹口气,拿起楚凝不离身的笛子,一阙笛音吹断肠。在他心中怎会不知凝的期盼,可是该说感谢吗?蔓延的哀伤岂是感谢可以包涵?“笛子可由人控制,吹奏者让它发出什么音就有什么音。但是世事并非人能控制,有时候再周详的计划操作起来,也会因为一个哪怕是非常小的意外导致满盘皆输。你的计划确实漫长而缜密。让青楼的姑娘因吸食毒品而中毒,与她们关系好的寒衣毕竟会出手相助,等他透支自己的血液到一定程度上,引起边境的混乱,让我中毒,又想办法让寒衣到边境,让他恢复记忆。一旦恢复记忆,情况只有两种:要么他主动离开,就是回归凤戈;要么他不离开,你就戳穿他的身份。于是皇上不能再以寒衣作为对我的要挟,凤戈寻回凤主。你是这样想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