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雷姆轻轻咳嗽一声,带笑的蓝眼睛一瞬间变得严厉,堤修赶紧移开视线,不再往车厢多看一眼。
这不是团长大人第一次在这种情况被人撞见,却是第一次对别人贪看他的幽会对象表露出明显不悦,他很意外。
「你知道什麽叫做路过吗?就是毫不停留,快速通过!身为一个路过的人,你为什麽不赶快抓住最後的机会,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呢?」
「属下才不是路过呢!您在美丽的月色下分不开身的同时,能不能多少提供一点线索,究竟到哪里才能找到尤金大人呢?」
「我确实能够提供线索,」怀抱晃动了一下,卡雷姆假装没有发觉,「先告诉我,你找尤金有什麽事?」
「是芬姬儿殿下问起的,殿下似乎想邀请尤金大人抽空品嚐……」堤修皱起眉头,努力思索了一阵子,「品嚐某种添加了肉桂……呃,还是柑橘、香草?或是两者、三者混合?融入大量奶油的烘烤什麽什麽卷饼的崭新配方……」
他讲得七零八落,光听就倒胃口,却隐约有一串咕噜声响,从斗蓬底下传出。
「……」
幸好看不见脸,避免掉许多尴尬,卡雷姆的手臂圈得更紧了一点,尤金正在用力往他身上钻,他真担心当尤金发现无法躲进别人的身体里消失不见时,会冲进花园里挖土把自己埋起来。
「试试奥达隆,我刚才看见尤金和他谈话,现在大概还在。」他得赶时间,随口撒了一个谎,流畅自然得跟平常说话没有两样,「记得不必让尤金知道多馀的事喔!」
「感谢您的消息!我不要泄漏您在哪里、在做些什麽,属下不是昨天才跟随大人,绝不会多嘴的。」
目送堤修消失在视野外,卡雷姆关上车门,兜帽拉开,尤金的脸红得火烫,只要是欲望,显然连食欲都能唤起他的羞耻心。
「安全了,而且是双重的安全,堤修是个很老实的人,即使想破十二个头也不可能联想到你。」
尤金介意的却是另一件事,「你造成了奥达隆的困扰,这样,不太妥当。」
「多馀的担心,奥达隆才没空管我呢!让他心甘情愿烦恼的是你,所以是你造成他的困扰,不是我。想想他会怎麽回应,难道不是很有趣吗?」
趁着尤金一时错愕无法反应,卡雷姆咧嘴一笑,迅速下车、关门,再跳上驾车座。
这一回他们没再遭遇任何妨碍,一路平平顺顺,在午夜之前回到了住处。
白蔷薇公爵(74)(兄弟,年下)
这是米卢斯贵族圈最近开始流行的新花招——在水中溶解,产生许多白色泡泡的沐浴剂。
它们一颗连着一颗,紧紧挨着,堆成一座纯白小丘,有时是浮在浴缸水面的一层云海,有时是抬起的长腿美臂上的性感点缀,营造出若隐若现的诱人画面,刚推出上市便风靡整个圈子,女人喜欢泡沫围绕身躯的梦幻享受,男人则用眼睛饱览美景。
尤金无疑是个男人,此刻却埋在泡沫堆里。
他很累,不是维护男性尊严、任性强求卡雷姆为他捞光所有泡泡的好时机,而且当他放松自己,浸泡了一会儿,男子气慨慢慢流失,精神与体力补充回来,感受竟是出乎意料的舒适与温暖。除了绮丽的视觉效果,他不得不认可这些泡泡还有更多贡献,淡雅的香气、滑润的触感……只要浴缸材质再柔软一些,他很可能直接在洗澡水中睡着。
但是他第一次踏进卡雷姆的别馆,不想太快失去清醒的意识,严格来说也不算踏进,他的双脚根本没有落地,卡雷姆一路抱着他进屋,沿途没有见到任何人,却有盛满泡沫的热水等候着,以及叠在旁边的毛巾浴袍,清一色是瑰丽紫红,超级巨大的鲜花刺绣滚遍袖口衣摆,看上去十分吓人。
「噢,真用心,他们一定对今晚的客人怀抱着我不能理解的奇妙想像。」看看一池绵密泡泡,再看看贵妇人品味的衣物,卡雷姆笑着说。
然後他把怀抱里的珍贵宝物小心放进浴缸,没有多说或多做什麽就离开浴室。
尤金知道他不会离开太久,却没料到他再出现时有一股香味伴随,一壶温牛奶、一大盘似乎是从王宫宴会拐出来的火鸡肉跟着他进来,他得用脚才能关上门。
是食物!饥火被近在眼前的诱惑引得更旺盛了!尤金急切地坐起,半个身子露出水面,水珠淅沥沥洒落,白色泡沫滚着、飞着,一部分固执缠着尤金的身体,一部份飘散在浴缸的黄铜脚边。
「这些泡泡的流行真的有道理,」卡雷姆歪着头,带着欣赏的眼光走近,「尤金,整间屋子里属你最美味,只要看你一眼,再也没有人需要火鸡肉。」
「我需要!」脸有点红,尤金仍尽量保持声音的威严。
「因为你看不见你自己,真是可惜!」他在浴缸边的地板坐下,牛奶倒进杯中,塞给迫不及待来接的手,「有机会我要在浴缸正对面摆一面大镜子,以後你泡澡就不无聊,你会看见我所看见的,肌肤如何被薰染成淡粉红色,光泽让人联想到朝阳从云端升起,露珠闪耀,时间经过再久,也没有烈日当空的霸道,永远保持在清晨最美的一刻!然後……然後……是早餐,早餐吃什麽呢?鲜奶油……果酱,新制的上好的果酱……松露、或是鱼子酱,他们……他们一点味道也没有,如果不是沾着……沾着……」
天花乱坠的赞美,连卡雷姆本人都察觉到自己的语无伦次,再也接不下去。尤金饿得过头,双手捧着银杯,专心饮用,难得不出声反驳,他一口气喝乾净,慢慢放低杯子,抿了抿嘴唇,如果眼力跟卡雷姆一样好,还能瞥见一小截舌悄悄探出来,舔掉嘴唇边残馀的牛奶。
「还是不要放镜子吧。」卡雷姆喃喃说着。有时候,美景最好是一个人独享。
「嗯?你说什麽镜子?」
转过头,摆满切片火鸡肉的银盘就在浴缸边的地板上,尤金一手攀着浴缸边缘,伸长另一只手要拿,卡雷姆压着他的肩头,将颈部以下全部塞回热水里。
「别坐起来,你已经又饿又累,最需要远离的就是寒冷。」他捉住不听话再一次尝试伸出的手,再一次放回水里,
「不用手拿,我该怎麽吃呢?」
「我的双手随时为你服务啊!」
他叉起一小片肉,殷勤送到尤金嘴边,对方一脸不情愿,闭紧嘴巴不肯张口,卡雷姆同样不肯撤开,两人僵持当中,有人轻轻敲门。
「卡雷姆大人,请移步,有事禀告。」是主仆的声音。
放下餐叉餐盘,卡雷姆离开一阵子之後再回来,那些东西全都到了尤金手上,盘子在拱起的膝盖上勉强维持平衡,他一手握着银杯,一手持叉,露出警觉的目光,表情写明不给抢也不给喂食。
卡雷姆忍不住觉得好笑,他伸手试试水温,舀掉几杓变得温吞的水,加入新烧的热水,说着:「你不让我喂,这双手闲着好无聊,要找别的事情做罗!」
「……找什麽别的事情?」
卡雷姆不回答,眯眯笑着,开始一件件脱掉上身的衣物,最後剩下单薄长袖衫。他将衣袖卷到肘部上方,挨到浴缸边,手里抓一块海绵,浸饱了泡沫和热水,贴着尤金露出水面的臂膀缓缓滑动。细细泡沫包覆着海绵,肤触轻柔;热水从孔隙泊泊泌出,温度恰到好处,再僵硬紧绷的肌肉都要在一瞬间柔软融化了。
尤金庆幸自己正咀嚼着鲜嫩的火鸡肉,否则他真怕会发出太暧昧的叹息。
在公爵家出生长大,他一生受人服侍,却从未感受过能够比拟此刻的舒适与满足,受到安抚的胃袋不再发出叫人尴尬的响声,身体里外、包括抽象的心底,都是暖的。
「一整天值勤,你应该也很累,还是休息吧!」这享受太奢侈,无法理所当然接受,尤金往後仰头,抬起来看着卡雷姆,顺势压住那双殷勤的手,试图阻止他的忙碌。
「我是正在休息啊!享受悠闲的私人时间,你不能剥夺我的乐趣。」卡雷姆笑着,手指穿过尤金湿漉的发丝,海绵在颈後挤出更多更多芬芳泡沫,指尖微微施力,不轻不重按摩着。
「我不知道侍候别人也算乐趣。」
「不是别人,是尤金。在尤金身边待得越久,精神越充沛,是一种最有效率的休息。」
听起来像唬人的甜言蜜语,真的仔细观察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却找不到一丝疲倦的迹象,是因为他说的实话成分很高吗?
尤金的脸颊发热,一半是热水薰蒸,一半来自陶然的心情,他忍不住想,如果卡雷姆能进来抱着他,一切将会更美好,只是他无法堂皇说出这麽得寸进尺的要求。
「刚才叫你的,是急事?」他起了另一个话题。
「才不呢,是奥达隆派人传话,要我天一亮就去他家报到。」副团长堤修显然达成使命,找到了奥达隆。
「不是急事,为什麽天亮就要报到?」
「只有一个可能,他关心你,怕我到天亮还不放你走。」
对了,尤金记起奥达隆的资讯仍停留在自己的逃避,他还没有机会向友人说明至今发生的一切,让对方空担许多烦恼,他觉得感动,又歉疚万分。
「真是值得信赖的友人,他为我操心,我……我却……」忽然间,他的享受一大半都化为罪恶感。
卡雷姆可没有类似的顾虑,「你把马让给他,他付出一点担心做为代价,赫洛德家的舅舅们若是知道,一定忙着称赞奥达隆,说这是一笔好交易,然後告诉你,你亏大了。」
「什麽马?」又是马,不时跑出来,让人听不懂!
「你、你那麽快就忘掉那匹马!」当初吵的那场架真是越来越显得荒谬愚蠢了!
卡雷姆无奈地简述经过,尤金听着,神色由疑惑逐渐转为喜悦。
「真是难得的好消息!」他高兴地说:「不久前在宴会上,殿下还埋怨奥达隆不记得他的生日,现在他会获得一个惊喜、以及相配的礼物,想必奥达隆也会因为殿下的喜悦而欣慰不已吧!」
真好,一个圆满的结局,奥达隆应得的。尤金为友人高兴,同时想到兰瑟,心中有些感伤,可能的话,明天也想抽空探望那位心地良善却饱受病痛折磨的温柔殿下,但他只剩一天时间留在米卢斯,行程实在紧凑。
「尤金,奥达隆知道我们的事,是吗?」
「是的……一部份,是我告诉他……」回忆那一天的失控,尤金羞惭地低下头。
「他果然知道,这说明了我请假打算逃走时,奥达隆那张脸为什麽比平常更怪异。」卡雷姆接着问:「你还告诉过谁?」
「还有萝妮,在我们讨论离婚的时候。希望你不要介意,她答应保守秘密,不对任何人说起。」
卡雷姆一点都不介意,「嗯,奥达隆和萝妮,之外还有谁?」
「一个和蔼的老先生,在柏尔杜尼见过几次面,我不知道他的身分或来历,也不清楚他从什麽管道获得我们的消息。」
老先生?真怪!但是他暂时无暇追究,「还有呢?」
还有?「没有了!我又不是芬、芬……分心到处乱说话的人!」
「啊哈,你想说你又不是芬姬儿对不对?尤金果然也觉得公主殿下不仅拥有全国最长的裙摆,包括舌头,同样举世无敌。」
那样的念头确实在尤金脑中一闪而过,他已经後悔对公主殿下出现无礼的想法,不幸还被卡雷姆说破,懊恼登时加倍,「你、你到底想问什麽?快说清楚!」
「有一个笑起来像这样的家伙,」他斜斜咧开一边嘴角,露出丑化过几百倍的狰狞笑容,「阿列维,他是不是知情?」
多麽意外的名字!「你说的是斯坦达尔的王太子?」尤金很惊讶。
「正是那个阴险的家伙。」
「从来没见过面,他为什麽知情?不,他何必知道这件事?」
「这些疑问,我也没有答案。我是猜的,从他的言谈以及应对的态度推测,那颗阴险的脑袋跟下城排水道的底部一样,堆满见不得光的邪恶哪!」
阴险,是第二次被使用的字眼,这次还加上邪恶,令尤金忧虑,「他的态度很恶劣吗?是不是打算对你不利?」
「非常不利……」笑容消失,双肩下垂,卡雷姆别开脸,神情哀怨,心智年龄一瞬间几乎少掉二十岁,「他说话刺激我,故意说你不想回来,害我更焦急,真的很坏心哪!」
尤金目瞪口呆,有一会儿说不出话。
「听……听起来不像阿列维王子会做的事。」
「是吗?高贵的阿列维王子会做的事是什麽呢?在街边摆设摊位,发送面包、浓汤给穷苦人家?晨晚向神祷告,祈求百姓平安?哎呀,我打赌他曾经为春天的第一朵花流下过感动的泪水!」
「我可没说他是大善人!只是……」尤金藉由短暂的停顿整理思绪,其实,他对斯坦达尔的王太子了解不深,多数都是二手资料,全凭传闻推测,算不上有什麽把握,「只是,大家都说阿列维王子擅於言词,却故意开不高明的玩笑惹你不悦,不是很奇怪吗?说不定……说不定他对你有好感,毕竟,卡雷姆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啊!」说到最後一句,尤金促狭地笑了。
「喔,这是什麽,另一个不高明的玩笑吗?」
卡雷姆手里抓握着海绵,原本在尤金的膝盖附近游移,突然钻进水底,沿着尤金大腿内侧,往敏感的部位深探,恶作剧般轻轻搔弄。
尤金惊呼着扭腰躲闪,激起大把水花泡沫,四处泼溅,他的双手都是食物,保持稳定已经充满难度,浴缸这麽狭窄,还能往哪里躲?
「别、别闹!食物洒出来……洒出来该怎麽办?」他喘着喝止对方。
「添加牛奶的洗澡水,对皮肤好。」
「火鸡肉掉下去,又对什麽好?」
「呃……对火鸡本身很好?」
「胡说八道!」尤金骂了一声,咽下嘴里的食物,感觉到七八分饱,连忙将餐盘杯子往卡雷姆胸口一推,空出手去抢海绵。
白蔷薇公爵(75)(兄弟,年下)
接过来的餐盘银杯随手扔在脚边,卡雷姆放开海绵,反握住尤金的手,将他的臂膀压在水下,「这里……没吃乾净。」太着急而残留在唇边的酱汁,卡雷姆一一加以清除,用自己柔软而灵巧的舌尖。
他们的第一个吻,正是发生在一池热水当中。
回忆被吻醒,尤金想起当时的每一件细节,重新品嚐,已是截然不同的滋味,燥热的身体、微窘的尴尬仍在,但他已不需要抬出各种大道里阻止对方……或阻止自己。
後脑仰贴着浴缸边缘,为彼此隔开一点点距离,方便看清楚这张从小就看着、却永远想要多看一眼的脸,英俊的、成熟的,男人的脸,外人难以察觉,尤金却不曾遗漏过,透过那双蓝眼睛,总是能看见,他对自己从小到大越来越深重的依恋。
「你还没有洗澡……」尤金含蓄地开口。
「是邀请吗?」卡雷姆用手掌撩动尤金的发丝,一束一束拨到耳後,留下点缀在颊边的小小水滴,那衬得他特别好看,像激情时总少不了的汗珠。「我们上回一起洗澡是多少年前的事?记得是芬姬儿的生日。」他果然也想起同一件往事。
「那算什麽洗澡,你甚至穿着长靴呢!」
「不能怪我吧!那麽巨大的浴池,谁能辨别自己是在洗澡、还是在河边洗衣服?幸好这次有你提醒,我会记得脱掉衣服和鞋子。」
明明是醉得笨了,还推卸责任给浴池!尤金发出开怀的笑声,却又有些突兀地嘎然止歇。
卡雷姆奇怪地问,他才回答,「没什麽,只是感慨,时间能改变的东西真的好多。当时谁想得到,几年之後,我们竟然笑着说那些曾经的伤心事……也许、也许因为那不是真正的伤心事。」
卡雷姆的视线难得避转到一旁,他踌躇着,「我害你很难受,是不是?曾做过的事我不後悔,但我想我欠你一个道歉。很抱歉,我让你那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