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心（出书版）by N. W.

「那你被丢到猪圈又是怎么回事？」

「我自己要去的。」

「庞涓不是为了《孙子兵法》对你百般刑求逼迫？」

「没有。」

「他要杀你，你只好装疯避祸？」

「也没有，他很照顾我。」

「那..」田忌搔了搔脑袋，一下子被孙膑弄胡涂了，照他所说，庞涓并非十恶不赦，两人相处似乎

颇..融洽？那他还救人干什么？

孙膑闭上眼睛，表情相当痛苦，语重心长的说道：「师弟..庞涓..他是世上最单纯的人，但却是世上

最残忍的人，他在没有恶意的情况下做了许多不可饶恕的事，身为他的师兄，无法将他导入正途，我

难辞其咎，所以我必须..杀死他。」

「既然你要杀庞涓，不如为齐王效命，他可以给你军队，完成你的愿望。」

「我知道，从今以后，孙膑就是齐王的臣子了。」

「有心！」田忌拍拍孙膑肩膀，他虽然一副凶神恶煞，为人却不拘小节，一旦和他交上了朋友，他就

会为对方出生入死、彼此肝胆相照，「你是大王费尽心力抢救的人才，咱们回到临淄，也算同殿为臣

，大家都是兄弟，用不着客气。」

「多谢田将军。」

「你如果累了，可以先睡一会儿，咱们入夜才走。」

「为何等到入夜？」

「因为我的兄弟还没来，咱们约定半夜碰头。」

孙膑没有再问。

深入敌国、冒死救人，这样危险大胆的行动，必定计划周密、多人响应，绝对不会只有田忌一人参与

，他们必定有一套不为人知的联络方法，每个人也必定分头行事，各自完成自己的工作，这些机密不

是他能够知道，想必田忌也不希望他知道。

「既然如此，全倚仗将军安排了。」孙膑决定听从田忌的建议，好好睡上一觉，这些日子装疯卖傻，

着实累坏了，他闭上双眼，草坡变成了软床，夕阳幻化为图画，当年在云梦山里跟随师父学艺，也是

这副景象。

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梦里似乎回到童年，打水仗、抓大鱼，一大群孩子嘻闹在一起，读书写字

，舞刀弄剑，没有诡计阴谋，没有斗角勾心，更没有那许许多多的世俗成见，硬把他们分向敌对的两

边。

他的脸上刺着通敌叛国，他的膝盖空荡凿了窟窿，无数个痛彻心扉的夜晚，他誓言对庞涓复仇，可那

终究只是空想，他下不了手去做。

璇儿？璇儿呢？那个为了自己无故惨死的孩子如今去了哪里？此仇不报，天理难容，璇儿的公道，只

能由他去讨！

「师弟..」

庞涓的性格如此纯粹，本该是天底下最纯洁无瑕的人，究竟是哪里错了，使他变成今天杀人不眨眼的

魔王？

或许庞涓根本没想这么多，只是觉得有趣，充满闲情逸致的「下棋」吧？他身为师兄，难辞其咎，必

须阻止他继续杀伐，他只好坐上他对手的位置，挑战这盘「棋局」，他入了尘世，他只好陪他一起染

血天下。

「快起来！」田忌粗鲁摇着孙膑，硬是把他从睡梦中拉回现实。「嗯？」睁开双眼，满天星子齐鸣，

已是午夜时分。

「我们得回去了。」

「你的同伴已经来了？」

「不，他们一个也没来。」

「什么！」

「时辰已到，我们不能再待，必须立刻离开。」

「不等他们了？」

「不等了。」

孙膑本想劝田忌回去，不要理会自己，以他的弟兄们为优先，但想他们此行的目的，不就是把自己救

出魏国吗？若因为一时的妇人之仁，谁也走不了，都落回庞涓的手上，不但愧对那些赴义的英灵，也

辜负了齐王和墨翟的吧？

「将军，回去之后，请把那些兄弟的名字告诉孙膑。」

「你问他们的名字做什么？」

「我要记在心上一辈子，孙膑永远欠他们一分情，今生偿不了，来世也要还。」

「小心！」突然一条人影闪过，田忌大叫一声，抱着孙膑在地上连滚三个圈子，鲜血溅在孙膑脸上，

田忌的手臂居然被划出一条刻骨的痕迹。

「好功夫。」

人影像鬼魅一样，前一刻还在东边，下一秒又飘到了西边，他穿着一阵连身白衣，乱发在空中飞舞，

月光映照出锋利的剑痕，黑夜却掩蔽他神秘的五官。

「师弟！」

「他就是庞涓？」田忌往后跳开一大步，素闻庞涓武艺高强，能于千里外杀人无形，此番更是不声不

响悄悄接近他身后，轻功卓越可见一斑，实在不容小觑。

「孙少爷，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庞大人。」

他是个没有名的影子，只能住在寂寞的树林里，趁着没有太阳的深夜活动，他沉静而悲伤，他寡言而

少语，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我认得你，那天你进来我房里，你是天灭的叛徒..」

男子轻轻一笑，「原来那天你是装睡，什么都听到了。」

田忌在旁惊道：「天灭？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可怕组织？你竟愿意做庞涓的属下！」

「我为他杀人，也为他侍寝。」

孙膑忽地一愣，颤声道：「侍寝？你和师弟..」

「孙少爷，你不是外人，说给你听也无妨，你们云梦山的功夫最忌女色，必须清心寡欲之人才可修习

，一直在我之前，庞大人都是处子之身。」

孙膑点点头，庞涓生活相当单纯，每天只是习武练剑，要不就是缩在房里读兵书，或是拉着他下棋，

他一辈子没接近过女人，自然不会懂得男女之事。

「那天我收到上头命令，奉命刺杀魏国军师，我是领队，在他的饮食里下了春药，执行任务的成员有

十个，除了我之外全是女人，若是我们不敌庞涓，姐妹们随时准备牺牲，至少破他神功，再由我出手

。」

田忌暗骂一口，「下流，打不过人家就来阴的！」

男子笑了笑，说道：「田将军，你是正人君子，我们可是刺客暗杀，只要能了结对方，什么手段都使

得。」

孙膑听得全身冷汗直流，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庞涓曾遇到这么凶险的事，却一直没有对他说，「

后来怎么样了？」

男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想起那一天的刀光剑影，天灭出手从来万无一失，但若是遇上庞涓，胜负

就不那么一定了。

「庞涓武功之高，前所未见，我们浴血奋战，几乎不相信一个凡人能有这么快的剑..交手到一半，似

乎是药性发了，庞涓杀了所有人，只剩下我，所以..」

「他逼你？」

「药发作起来，不论是君子还是小人，都只剩下兽性，这是人类的本能，算不了什么，姐妹们能牺牲

，我为什么不可以？只可惜我不是女人，好像对他没有影响。」

田忌啐了一口，骂道：「不能近女色，却可以近男色，云梦山的功夫恁地邪门。」

男子没有理会田忌，继续说道：「任务失败，又受到这种污辱，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死，但我被点了穴

，想死也死不了，他带我回魏国，把我养在树林里，日子一天天过去，他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很特别

，世上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师弟从小就是那样。」

「只要留在他的身边，很难不被他吸引，魏王是这样，你是这样，我也是这样，就算一开始有什么委

屈，后来也都心甘情愿了。」

「你爱上了我师弟？」

男子没有否认，并且沉默了。

在很多时候，沉默就是暧昧，暧昧就是纵容，纵容就是承认。

田忌忽然纵声大笑，只觉得这伙人的关系乱七八糟，莫名其妙到极点，「原来庞涓喜欢男人？这真是

天底下一大笑话。」

「田将军，你莫要嘲笑，当你哪天真正爱上了，无论对方是男是女，都只能选择投降。」

「可笑，我怎会喜欢男人？」

男子摇摇头，不再理会田忌，淡淡望了孙膑一眼，微笑，「孙少爷，你装疯的功夫真不错，好多人都

给你骗过了。」

「师弟速度那么快，我哪有时间吞忘忧丸，他是关心则乱，太过在意《孙子兵法》，自己骗了自己。

」

「他在意的是你，不是《孙子兵法》。」

孙膑无意在这话题上打转，反问道：「师弟派你来抓我？」

「不，我是来送行的。」

「送行？」

男子点点头，似乎相当不忍心，「孙少爷，你当真要走吗？」

田忌啐了一口，在旁边大骂：「笑话！他不走难道回去等着庞涓杀他？」

「孙少爷，你这样一走，大人不知道多么伤心。」

男子叹了一口气，从腰间拔出长剑，直指孙膑，「罢了，这种事情，说也说不清，还是别说了吧。」

田忌倏地抢到孙膑身前，摆开架式防卫，以防男子突施偷袭，「刚才不是说来送行，这会儿又想杀人

灭口？」

「我的确是来送行，送你们走上黄泉之路。」

「就凭你一个？」

「田将军，你不好奇接应你的同伴，怎么到现在还没回来？」

「你..难道是你..」

「是的，他们的尸体弃置在庞府里的一口废井边，若是不信可以随我去看。」

「我杀了你！」田忌一声怒吼，拿着剑劈向男子。

男子不闪不避，瞬间消失，当他再次出现，已在田忌身后。

冷汗涔涔，田忌全神贯注，停在原地不敢稍动，他一生中经历无数大小战役，却没有一次比今日还要

凶险，眼下虽然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但对方功夫之高，远不逊于战场上万马奔腾的气势，自己能否

全身而退都是问题，何况还要保护残废的孙膑？

「田将军，从你潜进庞府救人的那一刻我便发现，只是没有点破。我默默跟踪，得知了你们接应的地

点，又绕道回去杀了你的同伴，你见我身上的白衣，一滴鲜血也没染上，便该知我功夫不弱。」

「杀人不流一滴血，好俊的功夫。」

「田将军，其实你我实力本在伯仲间，但你只善于号令千军，单打独斗却不如我。加上现在又是黑夜

，我是刺客惯于黑夜活动，你又得分神护着孙少爷，与我相斗必败无疑。」

田忌在听着，一句话也没反驳，他知道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将军若肯交出孙少爷，我可以给你一条生路。」

「不必说了，田忌誓死保卫孙膑，绝对不会让步！」

「想必齐王平时待你不薄，将军才愿誓死效力，看来齐国一日不灭，对魏国终是大患。」

田忌将刀面横架在胸前，怒吼，「多说无益，你出招吧！」

「在下成全田将军。」男子凌空跃起，消失在夜色中。

田忌全神贯注，却怎么也看不到男子隐匿在哪里。

冷汗一滴一滴落下，一眨眼的工夫，艳红的血液照亮黑夜，惊的孙膑目瞪口呆。

「呃啊啊！」

一声嘶吼，利刃快速划过，田忌的背上有明显剑伤，只见到银色的剑光一闪，男子稍纵即逝的身影又

没入黑夜。

「田将军！」

孙膑大吼，挣扎着想上前，匍伏在地面攀爬，双手被地上的尖石磨擦破皮。

「啊啊啊！」

又是一声惨叫，滚烫的液体溅到孙膑脸上，他明白那是鲜血。自己没有受伤，又不感到疼痛，那么必

是田忌流的了。

「呼呼呼..」大口大口喘息，田忌注视夜空，人影缓缓浮现，男子轻轻一笑，飘然现身，不再发动攻

击，剑尖指着田忌。

田忌恨声道：「还不出手？」

「田将军，你真是条汉子，在下佩服。」他又对着一旁的孙膑说道：「孙少爷，刚才若不是田将军挡

着，你已经死了。」

「咦？」

「因为我刚刚想杀你，田将军为了救你不惜挨我一剑。」

「什么！」孙膑大眼望着田忌，黑蒙蒙的一片他什么也没瞧见，只听见兵器相接的金属碰撞声，根本

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万籁俱寂，所有声音都消弭无踪，只剩几许蛙鸣，在旷野中无的放矢。田忌压住腹部，阻止泉涌般往

外奔流的血液，仍然紧紧握着他的剑，一刻也不敢大意。

凉意贴上脸颊，男子的剑锋黏在田忌颈项，冰冰，冷冷，像牛头马面勾魂的刑具，田忌闭上眼睛，发

出一声悲恸的长啸。

可却在这一瞬间，男子倒转长剑，嫣然一笑，将剑身没入自己胸口。鲜血迅速外流，沾染了雪白的衣

裳，男子以剑作杖，撑持全身重量，半跪在地不住喘息，依照伤口深度来看，这一刀刺的很重，与刚

才田忌的刀伤相比，便知男子根本没有意思要杀人。

「你、你这是做什么？」

「若不如此，大人必不会相信我浴血苦战，会怀疑我徇私偷纵。」

「你不是来杀人灭口的？」

「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杀孙少爷。」神wrxt秘棋

「为什么？」

「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有时候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好不容易才稍稍理解，却又因为很多原因，没

办法好好正视..孙少爷，你有你的自尊，大人也有他的骄傲，可惜..」

「可惜什么？」

男子叹了一口气，换了个话题，不愿再说下去，「杀手是主人的剑，只能听命行事，不该有感情，一

旦剑会自己决定该不该杀人，主人就不能要他了。」

「所以你是一把主人不要的剑？」

男子咳了一口血，又接着说道：「孙少爷，我跟在大人身边虽然不久，却知道他的本性是善良的，求

你原谅他..将来他若是落在你的手上，请你饶他一命，就当作还我今天不杀你的恩情。」

「你如果现在杀了我，将来他怎么会落到我手上？」

「可惜我不能杀你，也杀不了你。」

「我不懂。」

「杀了你，就是杀死大人的心。」男子凄绝一笑，闭上眼睛，晕了过去。

孙膑还欲再问，田忌却将他拦腰抱起，「该走了。」

「你不杀他？」

「田忌不会恩将仇报，更不会趁人之危。」

「我有话想问他。」

「他日在战场上赢了庞涓，将他俘虏来齐国，你自然会有机会问话。」

孙膑还想再说什么，但情况危急，又不知庞涓什么时候会追上来，只得让田忌乖乖抱着，离开了魏国

。

第七章齐王赛马

齐国的大殿上，文武齐聚，百官临朝，又是一天的开始。

孙膑身为鬼谷子的的首徒，又有墨翟替他背书举荐，再加上大将军田忌冒死抢救，朝廷里一时间传的

沸沸扬扬，人人都想见见这闻名天下的孙膑，究竟生成什么模样。

因为双腿残疾，孙膑无法站立，齐王特别体恤免去跪拜之礼，还御赐座椅表示恩宠，不一会儿就引发

许多老臣们的不满。

玉座上的老者和蔼可亲，岁月虽然在他脸上雕刻出痕迹，同时也赐予他识才的英明，没有人敢小看垂

垂老矣的君王，他是狡狯的狐狸，也是勇猛的雄狮，他的眼睛仍旧和年少时一样闪着光芒，承载如画

江山，充满一统天下的野心。

「草臣孙膑拜见大王。」

「久仰先生大名，今日终于相见，寡人代表全体国臣民，欢迎先生归来。」

「孙膑不过是个残疾之人，感谢大王错爱。」

「先生胸中自有甲兵百万，得一孙膑，足以安天下！」

「草臣没有这么大本事，大王过誉了。」

「哪里，是先生谦虚。」

齐王抚摸花白的胡须，转头笑问田忌：「爱卿，这次你立了大功，想要什么赏赐？」

田忌穿着军服，腰间系着长剑，一派威风凛凛，朝齐王拜了下去，「臣什么都不要，只求大王一件事

。」

「说，寡人全都允你。」

「田忌只求大王将那些殉职的兄弟厚葬，发给重金抚恤父母遗孀。」

「殉职的兄弟？」

「是这样的，为了去魏国营救孙先生，臣挑选一批死士随行，怎料遇上埋伏，兄弟们不幸殉职，客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