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夫,我师兄到底怎么回事?」
「庞大人,请恕老朽无能,孙少爷脉象正常,身体无伤,实在看不出他犯了什么病。」
「他都变成这样了,你还说他没病?」
「孙少爷身体并无外伤,经脉也无乱象,依老夫推测,唯一问题可能出在脑子上。」
「你说他脑子有问题?」
「这个老夫可不敢妄言。」神wrxt棋
「可不可以治?」
「或许可以,或许不可以。」
庞涓瞪了他一眼,「你说了等于没说。」
「老夫惭愧、老夫惭愧。」大夫全身颤抖,立刻跪倒在地,他早听说庞府十天来丢出十几个大夫的尸
体,各个五官不全、肢体残缺,绝非「惨不忍睹」四字可以囊括,他几乎已经看到自己躺在一片血泊
中,受尽人间最残酷的刑罚,抽搐颤抖着等死。
「给我滚出去。」
「是是是,多谢庞大人..」
大夫们如获大赦,连滚带爬奔了出去,庞府下人们连连称奇,十天来这是头一批直的走出去,而且毫
发无伤的大夫。
「师兄,你到底是真疯还假疯?我不要《孙子兵法》了,你若没事,就跟我说句话。」庞涓双手捧着
孙膑的脸颊,细细审视他的五官,彷佛要看到他心里去。
孙膑哧哧傻笑,摸着庞涓头发,欣羡地说道:「你的头发真好摸。」
庞涓握住他的手,以内力切断一撮发梢,放在他掌心里,「送给你。」
孙膑突然皱眉,用力推了庞涓一把,将头发撒在天空,指着他大叫,「你这恶贼,为何偷穿我师父的
衣服?真是大逆不道,快点脱下来!」说着又扯掉发髻,任头发散了一肩,疯疯癫癫笑道:「哈哈哈
,孙膑在哪里?我是大夫,让我看他病的怎样了。」
「师兄,你认错了,我是庞涓。」
孙膑全身扭动着,硬是挣扎着下床,但他双脚早已残废,从床铺跌下,滚了三个圈子,额头碰了一个
大包,全身都撞得青青紫紫。
「哎呀!疼啊!本夫子受伤了!快来人啊!来人啊!」
孙膑又吼又叫,揉着撞伤的创口大哭大闹,直嚷着自己是大夫,要给「孙膑」看病,又把庞涓当成下
人臭骂一顿,要他们快点把主人请来,否则有他们好看。
庞涓叹了一口气,赶忙抱起孙膑将他安置在床上,一路上推推打打,孙膑在他脸上抓出几道血痕,他
也不生气,只是目不转睛看着孙膑。
突然之间,庞涓抚过孙膑嘴唇,在上面轻轻吻了一下。
孙膑终于安静了,他彷佛受到多大的刺激,恐惧的全身颤抖,庞涓将他搂到怀里,柔声道:「师兄,
你曾对我说过,这样叫做『喜欢』,我喜欢你从前的样子,你赶快好起来吧。」
庞涓又继续说道:「从前在山上,师弟师妹们惧我畏我,说我性格怪异,纵然同门学艺,也不愿意和
我亲近..这样也好,我可以更专心,很快便把师父教的学会了,你知道我这一生只想着两件事情,就
是超越师父和『下棋』。
「我不喜爱任何事情,也不憎恶任何事情,日升月落在我眼里并不美丽,残花凋零我也不觉得可惜,
我没有什么可做的,一心投入武学和兵书里,可当我穷究了,却感到寂寞。」
庞涓还是搂着孙膑,一点都没有放开的意思,「你是大师兄,总被人群围绕,有没有过寂寞的时候?
我原也不知道的,可自从你跟我说话以后,只要看不见你,我就觉得失望,我问过师父,他说这种心
情叫做寂寞。
「离开云梦山的时候,我本想问你,愿不愿和我一起走,我们可以一起去领悟师父说的那个『人道』
,一起变成神仙,但我后来又放弃了。
「外面的世界那么乱,你不会功夫,身子又差,离了云梦山的灵气,不知会怎么样,想来想去还是我
自己先变成神仙,如果你也有兴趣,我再教你吧。」
庞涓将孙膑安置在床上,拉了件被子,盖到他颈子上,「你来找我,我打从心底高兴,大王废了你的
脚,我其实不生气,这样一来你就不能回去,可以一直住在我府里了..
「只怪璇儿碍事,告诉你不该知道的事情,我的『棋局』才摆到一半,不容旁人打断,周天子是敌方
主帅,有天我会吃掉他,我无聊太久,难得找到一盘有趣的棋,璇儿不该打扰我将军的乐趣..你一定
懂我的,对不对?」
孙膑拨弄自己发梢,把它弄得分岔,又一根一根解开,玩得不亦乐乎,浑没听见庞涓那一腔感人肺府
的话。
庞涓亲了下他的额头,吹灭蜡烛,离开他的房间。
日子一天天过去,孙膑的情况没有半点好转,庞涓无计可施,只好由着他,并吩咐下人好生看照,只
要是孙膑的要求务必办到,无论多么刁钻古怪都得顺着,不得有丝毫怠慢。
时局越来越晦暗,国与国间一触即发,文武百官刚刚商定对赵国用兵,魏王急召庞涓入宫,任命他为
全军统帅。
庞涓入宫议事,只剩孙膑一人在家,他吵着要去外面散步,下人们只好推着小车带他出去,他哼着小
曲,旁若无人大笑,路过猪圈时忽然尖叫一声,从小车滚下来,爬到里面打滚。
「孙少爷!」
下人们吓得魂飞天外,赶忙将他抱离那些脏水,孙膑却大哭大闹,非要在肮脏的废水里滚来滚去才高
兴。
「这该如何是好?」
「孙少爷似乎很喜欢猪圈啊。」
「要是让大人看到这还得了?一定会杀了我们!」
「大人不是要我们顺着孙少爷,无论任何事吗?既然他喜欢在猪圈里打滚,那就..就让他待在里面吧
。」
下人们终于不再阻止孙膑,他也落得轻松,高高兴兴与猪只抢夺饲料,玩得不亦乐乎。
「还说是大人的同门师兄,仙风道骨的高人,怎么成了这副德行..」
「本来好端端一个人,给大王废了双脚,又让咱大人逼疯,可惜啊。」
孙膑当然听不懂下人们的打抱不平,他随手捡了掉在地上的李子,也不管烂了没有,顺手就往口里塞
。
「先生!」
正要入口时,突然有一名女子从远方奔来,悄悄走进猪圈,劝道:「先生别吃,那李子坏了,吃了可
要闹肚子。」
孙膑先是一愣,拿着李子笑吟吟说道:「我乃姜子牙托世,有盖世神功护体,不怕闹肚子!」说完一
口咬下,李子发出一股腐臭味,里面已经生虫了。
「先生!」女子一惊,赶忙夺下李子,急道:「这李子都已经生虫了,吃不得啊。」
孙膑气得不得了,骂道:「妳是哪里来的暴民?竟敢抢我李子!」做势要殴打女子,但因为身有残疾
,无法移动,只能在原地挥拳叫嚣。
「先生..」见到孙膑这副模样,女子流下泪来,「我叫素儿,是庞府里的丫环,我与璇儿情同手足,
直将他当做弟弟看待,没料到他竟死的那么凄惨,连个全尸都留不得!」
素儿边说边流下眼泪,伏地痛哭失声。
「先生,我听其它下人说了,璇儿是为了救您才惹祸上身,既然您是他冒死营救的人,必定有过人之
处。
「素儿听说您是鬼谷先生的徒弟,与庞涓师出同门,料来本事不会输他,素儿知道庞府地道可救您出
去,只要您答应逃出生天后为璇儿报仇,素儿愿牺牲生命!」
见素儿说的恳切,孙膑只是微笑,「师父明早便要乘飞龙来迎我回山,要地道做什么?况且师弟也要
和我一起回去,陪我一起吟诗下棋,何必说这些挑拨我二人兄弟情谊?」
「先生!」素儿大急,紧紧揪住孙膑衣袖,「四下无人,先生不必隐瞒,更不用装傻避祸,素儿冒着
生命危险前来投诚,还请先生成全!」说罢对着孙膑磕头,直到前额出血毫不自觉。
「妳偷我李子,我怎会信妳?不要挑拨离间我与师弟情谊,否则我要唤来大水淹妳!」
素儿从篮子里拿出事先藏匿的馒头递给孙膑,虽然又冷又硬,但与猪饲料相比总是美食,「素儿知道
先生的冤情,也为您感到不平,就算您不允诺帮璇儿报仇,至少吃些食物果腹,省得坏了身子。」
孙膑毫不领情,抢过馒头往远处乱扔,怒吼:「妳这女子怎地这般歹毒?竟在馒头里下毒想害死我!
」
「先生,你、你不领情就算了,何必这样羞辱人!」素儿掩面泣奔,抽抽咽咽,连篮子也忘了拿走。
「哼!你们这些人都一个样!想害我!下辈子吧!」
见素儿奔走,孙膑在原地叫嚣,瞥见地上有一块泥土,随手捡起来笑的欢喜,「今日真是好运,捡到
一根鸡腿啊!」说着张口塞到嘴里,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
「别吃了。」庞涓走进猪圈,拍掉孙膑手中的泥土,原来他一直在旁边看着,素儿是他刻意安排,他
一直不相信孙膑真的疯了。
「师兄..」庞涓擦了擦孙膑的嘴角,拍掉上面的泥土,其实他的师兄有一双明亮的眼睛,还有一张清
俊的脸庞。
「你是谁啊?干么阻碍我吃鸡腿?」孙膑瞪着庞涓,怒火中烧。
「你想吃鸡腿,我拿真的给你便是。」
庞涓深深叹了一口气,一把将孙膑横抱起,也不顾他身上肮脏。
孙膑却像受惊的小猫,浑身颤了一下,在庞涓怀里剧烈挣扎,吼道:「放我下来!你这个恶徒!我师
父是鬼谷先生,他会教训你的。」
庞涓不理会孙膑大吼大叫,表情出奇复杂,自顾自的说着:「师兄,你赢了,我信你真的疯了,我也
不会再伤害你..不会了,永远不会了。」
第六章
孙膑又从猪圈被迎回室内,虽然不是与庞涓同住,但环境已经好了许多。
每天仍有不同的人围绕在孙膑身旁监视,但看来看去他总是那副德行,不见任何好转迹象。庞涓终于
相信孙膑疯了,一个人能做到这样,不是真的疯了还是什么?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胸口闷闷的,很不是滋味。
夜晚,庞涓悄悄来到孙膑住处,看着他熟睡的脸孔,不自觉走进,坐在床边,愣愣瞧的出神。
「师兄。」
伸手抚上那苍白的嘴唇,已经多久不曾如此?那熟悉却又陌生的动作。
庞涓闭起眼睛,想起从前他在旷野中练剑,孙膑坐在旁边静静看着,或许在他们都还不知道的时候,
已然将心里最特别的位置,悄悄留给彼此,只是没有人说破,徒然走了许多冤枉路。
「师兄,你恨不恨我?」
顺着嘴角,摸上孙膑长满胡渣的下巴,他那么憔悴,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他永远忘不了杀死璇儿那瞬
间,孙膑的表情有多愤怒,令他心惊动魄。
杀死一个人,打碎一个碗,在他心里没有分别,更不觉得自己有错,就像下棋一样,谁家的炮吃了谁
家的马,不过是较量胜负,为什么他心跳这么快速,终日惶惶不安?
「大人后悔吗?」
「谁!」庞涓出手如电,往声音方向抓去,捏住那人脖子,将他按倒在桌上。
「是你?」
「是我。」
那人正是庞涓藏在树林小屋内的男子。
庞涓怒道:「谁许你来这里?」
「我想见见大人的师兄。」
「见他做什么?」
「我想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可以让事事不在意的您放在心上,为他牵肠挂肚,为他有了喜怒哀
乐,为他..」
「他是我的师兄,我当然会为了他做些事。」
「就属下所知,您还有很多师兄弟,您也都为了他们如此?」
庞涓忽然沉默了,他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苏秦、张仪、毛遂、锺离春..这么多师弟师妹,他们是死是
活,与他何干?既然如此,他又为何特别在意孙膑?他居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人,请容属下说一句僭越的话。」
「你说。」
「您真像个孩子。」
「你说什么!」
「如果您现在带着孙少爷走,回到云梦山,永远不要再出来,属下愿代您向大王告罪,替您领死。」
「我的棋还没下完,将军之前,我不会放弃。」
「大人,您就没想过,这盘棋您可能会输吗?」
「输?」庞涓觉得这个名词很可爱,他从来还想过自己会「输」,这是个和他绝缘的词汇。
「这是赌上性命的棋局,一旦输了,就等于死亡,您不是真的在下棋,您的每一着都是成千上万的人
命,包括您自己。」
「我自有分寸。」
「大人..」
「你今天的话特别多。」庞涓瞪了男子一眼,忽然扣住他咽喉,倏地收力,男子呃的一声,觉得自己
喉骨几乎已被捏碎,再也不能呼吸。
眼见男子快要断气,庞涓这才松手,冷道:「滚回去树林,没有我的命令,不准随便出来。」
男子一边咳嗽一边苦笑,默默退出屋外,他将门扉轻轻掩上,纵身一跃,转瞬间跳上墙头,竟是绝妙
的上乘轻功。
如此人才,竟甘愿屈居庞涓麾下,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这日,庞涓上朝,孙膑一人待在屋内,或醒或睡,或笑或叫,疯疯癫癫的模样一如往常。仆人习惯了
这样的孙膑,谁也没去注意他,洗碗扫地,打水浇花,整个庞府忙碌依旧。
孙膑闲来无事,趴在窗前发愣,突然有条黑影自天而降,他正要大叫,嘴巴已被捂住,居然是个黑衣
人。
「不要作声。」黑衣人瞪了他一眼,仔细观察四周一圈,显然十分紧张,「我叫田忌,是齐国大将军
,对你没有恶意。」
田忌话才说完,孙膑一口咬住他的手掌,怎么也不放开。
「呃啊!」田忌吃痛,硬是忍住才没喊出声来,可孙膑怎么也不听,死死咬着不放,田忌无可奈何,
只好用力击打他的后脑,把昏迷的孙膑扛在肩上,利落跳窗逃走,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带离庞府。
早春芳韵,夕阳西下,一片斜红晕染天际,放眼望去美不胜收。微风吹拂,绿草随风摇曳,刺的皮肤
又甜又痒,孙膑缓缓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
「醒了?」
黑衣人的面罩已经拿下,他有着一张棱角分明的脸庞,还有几许粗犷的胡渣,他的眉宇间充满肃杀之
气,刚强混合暴戾,让人不敢靠近。
「我知道你叫孙膑,也知道你是鬼谷先生的徒弟,我与你素不相识,也不想救你,我会来这里,完全
是因为齐王的命令。」
不等孙膑开口,田忌又接着说道:「我知道你没疯,你也不必作戏,墨先生知道你让庞涓害了,亲自
作说客,让大王去救你。」
孙膑忽地一震,拉住田忌衣袖,「墨先生?我师父的好友,墨翟?」
「嘿,说来你运气真好,我国正逢用人之际,大王忙着延揽天下奇人异士,当下便把目标锁定鬼谷先
生,只可惜鬼谷先生行踪飘忽,我们去了几趟云梦山,都找不着他的踪影,所以大王改变心意,想邀
请与鬼谷先生齐名的墨翟先生来我国出仕。」
「我师父和墨先生都是当代高人,不会答允的。」
「你说的不错,但大王求才若渴,自然不肯放人,墨先生说当今天下年轻的俊秀,首推鬼谷子的徒弟
,孙膑、庞涓、苏秦、张仪、毛遂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其中庞涓已在魏国担任军师,孙膑却不知为
何无故发疯。」
「所以齐王让你来魏国救我?」
「没错,我们听说你让庞涓害了,不但刖去了双足,还被关在他的府里监视,遭遇种种非人道的待遇
,大王听了不忍,要我无论如何都得救出你,替齐国留下一个人才。」
「其实、其实师弟从没有害我,他一直对我很好,只是..」说到最后,孙膑只好叹了一口气,千言万
语都解释不清他与庞涓之间复杂的关系。
「你的脚不是他弄断的?」
「是魏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