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要是我们凌家商号的生意也这么好就好了……不知道这神医是何方神圣,医术居然如此之好,听说这瘟疫横行好一段时间了,就连皇帝都曾派御医过来关切,只是那些御医中看不中用,全都束手无策,有一度还主张放火烧村呢。」
当然,这些故事都是后来从喜儿那边听来的,他向来都是待在城里横行霸道,加上大哥管得又严,基本上很少能出府游玩,所以根本不知道城外瘟疫竟然这般严重。
「不知道,不过……看这人潮,不晓得要排多久才能见上他一面?」袁鸣烨伸出手指开始数,发现这些人数可怕到他数不过来。
「不如插队?」
在家里当惯了霸王,来到外头不欺压一下善良百姓,实在有些对不起自己,凌岳正想拉过袁鸣烨走到队伍最前面插队时,硬生生让人扯了回来。
呃,其实也不算硬生生啦,毕竟他还顾念着对方身体有伤,所以才会毫不反抗地让他拉着走。
「插队是不好的行为!」低声训斥着,同时感受到四面八方射来的指责眼光,他突然有些同情凌白,教养出这样一个小弟,为什么他还没有被气死呢?
「可是要等很久……」
虽然被拉回原本的位子有些生气,可一旦看到对方沉下俊美的容颜,他就会不由自主压下即将爆发的脾气——奇怪,他不是被下符咒了吧?怎么会在短时间内乖得跟只猫一样?
「你没看到前面排队的都是善良穷苦的百姓吗?你这个纨裤子弟跟人家争什么!」
袁鸣烨自问跟普通人没什么两样,了不起比一般男人多了一颗善体人意的心,也许还加了多愁善感这一条,但是他很明白作为一个好人的准则是什么。
为什么好人家教养出来的凌岳,反而缺少在一般人身上可以见到的良善的心呢?他的满腔热血都用来旁门左道了吗?
凌岳抿着嘴,不打算回话,他在家里当惯了大爷,怎么可能会去体会那些人的心态?在他眼里看起来,凡是挡在他前面的,杀无赦!插个队算客气了吧。
良久,袁鸣烨见他火气也上来了,索性拉着他脱离队伍,往反方向走。
「你干什么?要去哪里?」凌岳怪叫,他都乖乖排队了还不行吗?这姓袁的男人怎么这么难侍候啊?
经过小巷弄,袁鸣烨将人一把扯进阴暗的角落,迅速捂住对方的嘴巴。
「嘘,白天神医有太多病人了,不如我们晚上再去探访吧?」袁鸣烨拼命眨着眼,期望对方可以理解他的弦外之音。
示意对方松手后,凌岳压低声音问道:「我知道了!你想来个夜袭对不对?」要是那位神医是大哥请来的,那胡礼肯定也会在场,夜晚去比较容易突袭成功!
「……」袁鸣烨突然发现对方完全误解他的意思。也许他真的想报仇,但还没有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我只是想拉你晚上去拜访神医,没别的意思。」如果偷偷拜访会变成暗杀,不如改成明目张胆的上门吧。
「啊?这样啊……」有些失落地垂下肩膀。
唯有在这个时候,凌岳的表情看起来才像是个单纯的少年。
事实上,他也的确单纯,不过是不知民间疾苦兼且任性火爆罢了。
第六章
「临湘水榭」四个大字映在眼前,两人压低了身子躲在半人高的草丛里,一轮明月在他们的后方缓缓上升。
「面店老板说是这里?」其中一人发问。
「是啊,他说神医虽然在三合院行医,但住在别的地方,神医爱水,所以『临湘水榭』的原主人便把房子借了出来。」
「看起来倒是个风雅之士……等一下怎么进去啊?」
「水榭盖在水中央,当然是涉水过去啦。你水性好吗?」
看到对方缓缓摇头,他叹了口气,「等一下你紧紧拉着我的腰带,千万不可以放手知道吗?」
直到对方猛点头保证,那人才放心下来,半晌,又有一声疑问传出。
「可是你的伤……」伤口还没好,涉水只会让情况更糟。
「没关系,都已经出门了,难道你要回头?别忘了这一趟出门是你的主意。」就算伤口恶化,他也认了,反正到时候最差不过就是躺个好几天下不了床。
两人没再说话,等到水榭上的油灯尽灭,其中一人先下水,另外一名不懂水性的跟着后脚下水,下水后两人才发现,这条溪目前处于干季,水深不及膝盖,根本不用顾虑懂不懂水性的问题。
两人相视一笑,没再说些什么,相携步入水榭的台阶,不料在踏上最后一阶时,袁鸣烨突然往后倒,凌岳眼捷手快一接,近身一探,赫然发觉他脸上已然微微泛黑,震惊之下也惊觉自己体内有一股力量在击打着腹部,疼痛不已。
水榭上的油灯再度点燃,凌岳未及细看来人是谁,抱着袁鸣烨,双双昏过去了。
再度醒来,瞧见的是凌白的脸。
「大哥?」凌岳眨动眼睫,虽然视线有些模糊,但他还不至于错认一手养育他的凌白。
「你真是胡闹,怎么会带着他一起擅闯民宅呢?幸亏我及时发现,不然就有得你们好受!」
凌白板起脸,端出长兄的架子教训人。
任凭凌岳再怎么顽劣,面对这个父亲似的长兄,他是怎么也鼓不足勇气发飙的,只好笑一笑带过。
「我想带鸣烨去拜见大哥,可是听喜儿说大哥出城了,所以……」
「所以你就带着袁鸣烨来找我?真是荒唐,我不是告诫过你城外不太安定,要你别出城的吗?也许我出远门经商了呢,你也不想想是否真能找到我。」
可是大哥每次出远门都会告知一声嘛,这次连说都没说,他会联想成只是出门散心也是正常啊!
虽然有满腹牢骚,但凌岳也只敢在心里嘟嚷。
「鸣烨呢?怎么不见他在我身边?」
张望了半天,这房内却只有他一张床,自然只躺了他一个人,那伤势比他严重的袁鸣烨呢?
「他中的毒比你深一些,被安排在另一间房里袪毒。」凌白脸上闪过一抹柔和之色,掩不去的疲态中闪着明明笑意。
「啊?真是中毒?不是说是神医吗?怎么会做这种下三滥的事……真是可恶……」凌岳喃喃骂着,丝毫不觉得他私闯民宅似乎也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还敢说?要不是你们不走正门,偷偷摸摸想上水榭,怎么会中毒?要知道外头那些草籽原先也是没毒的,只是为了预防万一,事先在水里撒下一些无伤大雅的引子,要是有宵小想要夜袭水榭才会着了道,若是不先穿越草丛再涉水,你半点毒都沾不到。」
「那鸣烨身上的毒怎么会比我深呢?」
「那是因为他身上有伤口……」说到这里,凌白脸色一红,因为他联想到那伤口绝对是自家弟弟造成的。
「你也真是的,那么粗鲁,丝毫不懂得温柔。」
「我、我……」
一直我我我半天,凌岳也反驳不出半句话,他总不能说,他以前毫无经验,所以才会这么不知分寸吧?可是,那本春宫图不是大哥给他送来的吗?
既然如此,大哥应该很明白他毫无经验这件事吧。
「好了,别在那里支支吾吾的,若是感觉好一些,就去隔壁厢房看看袁公子吧,他还没醒呢。」
「咦?他还没醒?」
凌岳挺起身子,发现他的身体已经好了七、八成,力气也差不多回复了,如果他好得这样快,那袁鸣烨没道理还昏迷着吧?
「嗯,胡……神医说,他的身子不知为何处于一种异常虚弱的状态,之前受伤加上现在染毒,又泡了水,所以有些发烧,毒已经袪了,现在只等着他烧退,看看能不能醒来。」
才刚说完话,凌白回头就已经不见人影,看了一下门边,不禁失笑,原来人已经风风火火地冲出去了,连门都没关上。
说是隔壁房,但是位在隔壁的房间总共有七、八间,凌岳张望了好一下子,还是凌白出来给他指点,他才知道是哪间房。
轻轻推门进去,抬头一瞧就看见两张各有特色的俊秀容颜,凌岳一时之间有些疑惑,胡礼不是袁鸣烨的仇人吗?怎么会这么好心来照顾他?转念一想,袁鸣烨已换了肉身,现在就算亲生爹娘站在他眼前也认不出来,不由得松一口气。
「胡公子。」
碍于大哥就在门外,再怎么憋气他也得和颜悦色地喊一声。
「你醒了?过来看看他吧,烧退了一些,可能就要醒了。」
胡礼让过位子,凌岳也无暇顾及胡礼在场,匆匆在床畔坐下。
留下一壶热茶后,胡礼双眼闪着红光,悄悄退出房门。
门一关,凌岳就紧紧抓起袁鸣烨冰凉的手,放在颊边磨蹭,「说好了一起来揭开神医的神秘面纱,你怎么睡这么久?」
紧闭的眼睫忽然轻轻一颤,悄悄睁开:「你在抱怨什么啊……」由于天还没亮,室内微弱的烛光让袁鸣烨一时看不清眼前人的容貌。
「你再不醒,就要让你仇人杀害了。」凌岳笑着恐吓,连自己都不太相信恐吓内容,伸手掖了掖被角。
「我怎么了?怎么头会这么晕?」袁鸣烨想撑起身子,脑袋却一阵晕眩,所以又倒回床上,他四处张望,发现似乎已来到水榭内部,不由得疑惑。
「我们都中毒了,幸好有大哥在,不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中毒?」疑惑地眨动眼睛,袁鸣烨又问:「你大哥真在这里?这么说神医他也认识啰?」
凌岳搔搔脑袋,他方才心急没问清楚,如今一想怎么只看到大哥跟胡礼两人,神医却不见人影。
「应该是吧,真没想到大哥也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善事。」
「是你送我进来的?」
「不是,当时我也中了毒,应该是大哥他们送我们进来的。」
「他们?」
「就是大哥跟狐……胡礼胡公子啊,除了他们还会有谁啊!」
「那我们是怎么中毒的?」
「就是……」
凌岳将事情始末全部说了一遍,说起来要不是真找到了大哥,说不定他们现在就曝尸荒野了。
「……这么说,方才你进房时,看见胡礼在这里照顾我啰?」袁鸣烨失笑,现在他总算明白凌岳为什么要在他醒来时说那句话了。
「怕什么?他真想杀我,又何必苦心救我。」
「还是小心点好,我看我今晚还是守着你好了,免得让他有机可乘。」说着,凌岳便和衣上床。
这床可不比自家,窄小不说,就连舒适度都比不上。
「你不嫌挤吗?」袁鸣烨皱眉,他浑身都不舒服,现在又多了一人跟他抢床位,现在更无法好好休息了。
「唉呀,再怎么说我们都是夫妻嘛,挤一下有什么关系?咦?你身体好冷啊,是受凉了吗?」
「……你一定要抱着我睡吗?」
「你身体冷啊,我抱着你不是温暖多了吗?唉呀你别客气,为夫的体温向来很高,可以给你温暖的,要是冬天暖炉不够热,你也可以抱着我睡喔。」
冬天?袁鸣烨苦笑,据说,他们好像只能当三个月的夫妻吧?三个月一到,顶多也是秋天而已,哪能一起过冬了?到时候若报不了仇,他也得被赶出府,作他的孤魂野鬼。
这温暖的身体,三个月后还能抱得到吗?鼻头一阵酸楚,袁鸣烨苦苦忍住,他不想再回到黑暗虚无的世界,但他无路可选……这温暖,他也只能现在拥有了吧?
思及此,他便不再反抗,任由对方紧紧抱住。
这不过是短暂的美梦,但他不忍戳破。
一早起来,发现枕头湿透,凌岳有些奇怪,伸手摸了摸,沾了一些起来尝味道,竟是咸的,他又探了探袁鸣烨的额温,发现他已经退烧,应该不会再出冷汗,那枕头上是怎么一回事?
直到他看见那双红肿的眼睛,白到几乎透明的脸皮下隐约泛青,看起来似乎是没睡好,只是,怎么会哭了一夜?
悄悄地将被枕麻的手臂抽出来,凌岳发现他越来越无法理解自己,怎么会这样在意另一个人的一切?
他不过是个盟友,是个假夫妻,若照他以往的个性,两人之间他一定得是霸主,凡事他说了算,可是现在……似乎不是这样一回事。
自从有了肌肤之亲后,他开始发现这人的美貌,开始注意他的生活起居……也不是说之前都不甚在意,只是觉得,那种在意悄悄变了质,不再是男子间肝胆相照的那种在意。
似乎更细腻了一点,在乎他的情绪,在乎他的生死,在乎他……在乎他能不能一直陪着自己,凌岳倒吸一口气,猛然惊觉自己竟在短时间内改变这么多,这不是凌家小霸王该做的事!
恨恨地抽回身子,他起身看向窗外,天色还朦胧着,可是他已经没了睡意,满屋子都没动静,只有他不断鼓动的心跳,然后,他回过头,瞧见那哭过的脸——
那是一张男人的容貌,很漂亮,不过不是袁鸣烨本来的样貌,他的样貌他还记得很清楚,多了几分傲气几分迷糊……不算漂亮却很好看,这样的灵魂活在这具身体里,活生生的。
有血、有肉,凌岳伸出手去感觉心跳,沉稳而缓慢,搏动的速度比他慢了太多,几乎感觉不到心脏的力量,而身体的温度偏低,让他想起初春的傲骨寒梅。
这样的附身,能撑多久?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对胡礼的反感不及自己,明明胡礼是他的仇人啊……怎么自己却比他还在意呢?将那狐狸精赶出去是早晚的事,可是赶出去以后呢?是不是……他是不是也要跟袁鸣烨分离了呢?
婚礼是假报仇是真,没了理由,他是不是就留不住人了?他又为了什么,那么想要留住一个人?虽说目前并没有喜欢的女人,但他肯定女人对他的吸引力绝对比男人大多了。
那,为什么他愿意跟这人在一起,甚至跟他发生肌肤之亲?
太多的谜纠缠在一起,让他的脑子糊成一片。也许……也许他跟大哥一样,不知不觉间竟患上了喜欢男人的病?对,这一定是病!
休养多日,只见得凌白进进出出,许多药材从城内运出。凌岳虽讶异兄长的行径,但也不多加干涉,镇日只是待在袁鸣烨身边,虽然经过仔细的照顾后,毒患好了许多,但身子仍是一天虚弱过一天,急得他有如热锅上的蚂蚁。
不得已,他只好去求兄长出面。
「大哥,你能再请一次神医吗?鸣烨的身子一直不见好转,是不是药的分量不够?」
凌白神色有些为难,不过他还是答应下来:「可以是可以,但你不能在场,而且必须等到深夜时分,袁鸣烨熟睡的时刻。」
凌岳狐疑,怎么神医的规矩这么多?
「为什么我得回避?神医长得不能见人吗?」
「当然不是!他长得比你好看不知多少倍,只是他生性恬淡,问诊时不喜外人在场,你没看他住在这水榭里也是深居简出吗?」
听见大哥称赞另一人比自己还要好看时,凌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以往他在大哥心里,不管哪方面都是最好的,如今怎么全变了样?这笔帐一样算在胡礼头上!
「我是无所谓,只要鸣烨能好,要我干什么都能配合。」
当夜他便乖乖搬出房间,还温言安慰袁鸣烨,要他好好养病,报仇的事拖多久都不要紧,有他当靠山,不愁没机会。
袁鸣烨只回了他一个微笑,病得瘦骨嶙峋的他看起来依旧漂亮,只是苍白了些,眼底也多了抹无奈。凌岳涉世未深,一直想不明白为何他眼里总有许多愁。
虽然大哥提过神医问诊不许有旁人在场,但凌岳想他是凌白之弟,跟神医也算得上有些关联,瞧上一眼也不算什么,于是他夜半时分躲在袁鸣烨隔壁房,准备一睹庐山真面目。
等了老半天,直到他都快支撑不住睡着时,才瞧见一名男子浑身裹着白布,悄悄进了袁鸣烨的睡房。
凌岳吓得差点吼出声,这男子浑身包起来是为了不让人认出他的容貌,但再怎么遮掩仍是无法遮住眼睛,而那一双血红的眼珠他怎么也不会忘记——他敢肯定那绝对是胡礼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