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概是政务缠身,等了大半个时辰都没有回来。
宫人都识趣的不来打扰我,至少不会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出现。
一个人闷闷的坐了不知道多久,抬起头张望著大而空荡的宫殿。
好陌生。
平日里不觉得家里怎么好,但现在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忍不住的想起那熟悉的庭院,熟悉的人们,甚至连老爹的家法都变得可爱起来。
莫名其妙的从侯府里失踪了那么久,不知道老爹会不会整夜担心的睡不著觉,不知道娘亲哭了没有。
我无聊的对著空气自言自语,
「我不开心。」
「真的不开心。」
「自从来了北疆,我一点都不开心……」
什么液体从脸颊滑了下来。冰冰冷冷的。
伸手去抹,擦得一手湿凉。
我盯著湿湿的手掌发了半天呆,急忙用力的去擦,眼泪却越擦越多,流的满脸都是。
耳边彷佛听到轻声的叹息。然后朦胧的视线里突然有只手臂伸过来。
我想也不想的一口咬下去。
啊,糟糕!万一这是陛下的尊臂,我可就惨了。
脑子里转过这个念头,我急忙松了口,小心翼翼的抬头……
还没有看清楚,就被紧紧拥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这些天委屈你了。」耳边传来低低的话语声。
咦,这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就已经自动反应……
狠狠的一拳捶过去,「靖扬你这个混蛋,不是我的贴身护卫吗,昨天我那么倒霉,你又在哪里,唔……」
他低头用嘴唇堵住我下面的话,手牢牢扣紧我的腰贴近他,比以往激烈许多的深吻,吻得我喘不过气来。
不知过了多久,迷乱中交换著彼此的呼吸气息,我贴在他的怀抱里,透过他幽深的眼睛,可以看到自己绯红的脸颊,更加濡湿红润的唇,在光线下闪耀著光泽。
有侍从的脚步声走过宫殿外,靖扬谨慎的盯了外面一眼,把遮挡我们身体的帷幕又拉了拉,掏出帕子,仔细的把我脸上所有的泪痕擦拭干净。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的下落的?」趁他忙的时候,我问他。
「昨天。」他头也不抬,继续替我擦拭嘴唇上的痕迹。「陛下当众牵著你的手从正门入宫,在整个封城已经造成轰动了,我很轻易的就打听到了消息。」
「嗯。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在和宁宫的?」
「也是在昨天。差不多你一过来,我就跟著到了。」
「……什么?!」
我大叫,被他一把捂住嘴。「小声点。」
看他那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我大怒道,「你昨天就睁眼看著本小侯爷被人欺负?」
他想了想,道,「一来事情还没有准备好,提前行动容易被发觉。再说……」
他的声音顿了顿,没接下去。
「再说什么?」我不依不饶的追问。
他微微的俯下头,乌黑的眼睛注视著我,声音有些低沉。
「再说,小侯爷不是喜欢他吗?」
我的声音不知不觉也低下去了。「我喜欢的是承宁啊……不是陛下。」
「承宁不就是陛下吗?」靖扬诧异的问。
我摇摇头,说,「算了。不提了。」
「靖扬,带我回去吧。在北疆的感觉不舒服。」
「是。」
靖扬应著,沉吟了片刻,又说,「小侯爷,能不能再坚持几天?我们在北疆人手不足,而且皇宫地形复杂,这两日还在调配安排,可能要过几天才能把小侯爷顺利接出去。」
「啊?还要我再待几天?」
我愣愣的问,想起昨晚上那样的场景可能还得再经历几次,不由打了个寒战。
「小侯爷。」靖扬轻声唤著,眼睛里带著担忧的神色看著我,「可以坚持吗?」
我一咬牙,挺起胸膛道,「没事。我可以应付的来,你尽管放手去做。」
靖扬松了口气,「那就好……」
「大不了被上几次,又死不了人。」
「……」
「干嘛这么看我,我说错什么了?」
「……我立刻安排接你出去。」
虽然知道他早去一刻,我就有希望早点回南疆,但还是有些舍不得他走,正想拉了他再多说几句话,门外黄公公的声音突然隔著很远的响起来,
「陛——下——驾——到——」
靖扬微微吃惊,瞥了我一眼,低声道,「保重。」立刻闪身不见了。
我的眼前一花,大殿里便只剩下了我自己。
只听「吱呀」声音响起,正门被侍从们推开了,陛下从大殿外面跨进来。
今天承宁的心情大约不错,见我在原地站著没有行礼,他也不生气,走过来拉住我的手,「辰辰——」
我的手微微一缩。
昨天手腕被他用劲提肿了,后来腰带又正好捆到肿起来的地方,挣动的时候不小心磨破了皮,到现在还火辣辣的疼。
他似乎察觉了什么,松了手劲,审视著我的手腕,「还痛吗?」
这还用问我?
我瞪他一眼,「当然痛了!」
承宁的脸上闪过隐约歉意,拉著我的手就往龙榻那边走,边走边道,「昨天是朕用力大了。今天朕会……」
什么?还有今天?!
靖扬那里的人手行动还没准备好,就是说今晚上我要自己想办法撑过去了——
肩头被承宁的手往下压了压,身子顿时受不住力的倒了下去,两个人一起滚落在床铺上。
倾斜的视野里,承宁撑著手臂,正低头凝视著我,几绺乌发垂落到我的肩头,眉眼间的清效之气缓和不少,眼神略微流转,便是说不出的动人。
好……漂……亮……
我的心顿时一跳,忍不住就想去抱抱他。
手刚抬起来,就被接在床榻上。他的手指探过来,轻轻拂著我的脸,顺著眉眼滑落,滑过鼻梁,落在微微张开的嘴唇上。他的脸色绯红,已经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情欲色彩。
「眉目如画,唇若点朱。」他凝望著我,眼波如醉,「南疆果然是水土丰沛的地方,竟然养育出如此绝色……」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告诉他嘴唇的鲜艳颜色是被靖扬吻出来的。
「但是——除了相貌之外,性子却这么娇纵,看不出哪一点好。」
「……」我不屑的搬撇嘴。本小侯爷哪点不好了?
鉴于皇帝这个身分的淫威没敢公开反驳,但是肚子里已经腹诽了他无数次。
承宁的眉头微微拢起,良久,叹了口气,「唉,为什么朕偏偏放不下呢?」
「想放下还不容易,您手劲松一松就可以放我下床去了……」我小声说。
承宁脸色顿时有些不对了。
瞪了我半天,语气也清冷起来。
「朕不放。朕要留著你在北疆,以后你就天天像现在这样看著朕。」
什么!留在北疆?天天?!
眼看著他已经俯身下来,手指也搭在我的衣服扣上,说时迟,那时快,我大喝一声,「等等!」
被我这么大喝,承宁吃了一惊,「怎么了?」
「我……我肚子疼。」我立刻捂住了肚子,配合著弓起腰,呻吟得凄凄惨惨。
偷眼瞥向承宁,他仔细望了我几眼,眼神闪了闪,原先的几分紧张从他的脸上消失了,居然还哼了一声。
「在朕面前不要耍这些小花样。」
糟糕。这套哄哄老爹娘亲可能还行,看来是哄不住陛下的。
我悄悄朝四处望望,靖扬?今晚看来我是撑不过去了,你在哪里啊——
「你在找谁?」
下巴被用力抬高,承宁似乎又有些生气了,嘴唇紧紧的抿起来。「在朕面前都心不在焉的。」
「我……」总不能说实话吧?
憋了半天,我说,「臣在看风景……」
一说出口我就后悔了。
只见承宁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最后勃然大怒,「朕还不如外面的风景好看?」
我吓得往床里面缩了缩,小声道,「陛下你很好看,非常好看,当然比外面的风景好看……」
承宁的脸色稍微缓和了点,淡淡的反问道,「是吗?」
「是的是的。」我拚命的点头说好话,「我是说真的,陛下您现在的脸色是纯正的白里透青,比外面小苹果、小桃子、还有小苍蝇翅膀的颜色都漂亮多了……」
「……」
眼睛对眼睛的僵持了片刻,承宁腾的站起来,深吸几口气,喝道,「来人啊!把夏侯大学士绑出去,让他看苹果桃子还有苍蝇翅膀看个够!」
唉,事实证明,本小侯爷是做不来恭维这种高难度的事情的。
第七章
半夜三更的时候,我被四肢大开的绑在床柱上,连著龙床一起抬到和宁宫外面乘凉看风景。
幸好宫人都没有睡,齐刷刷的站在外面陪我看风景,不然我会觉得很寂寞。
为什么他们不睡?理由简单得很,陛下还没有睡,他们怎么敢睡嘛。
为什么陛下不睡?理由也简单得很,气得睡不著。
透过今天晚上,我很明显的感觉到,承宁还是一个很称职的皇帝的。就比如说在气得睡不著的时候,他没有招几个妃子打发时间,也不举办什么歌舞酒宴,而是令人把书房里的奏折都搬过来,又命人把几个大臣半夜三更的从家里揪起来,叫到宫里论政事批奏折。
「今年北部大旱,三个月没有降雨,辽领,吉领,荆领,这三个地区土地大旱,土壤干裂,庄稼尽数坏死。与此同时,南部的沛领,陕领两地遇水洪涝,洪水冲破堤防,灾民流离失所。」
左相谢子韵指著桌子上摊著的北疆地图,侃侃而谈。
承宁叹息道,「每年春夏之交都是这样,北旱南涝,真是伤神。」
一群大臣聚在灯火通明的宫殿里议论个不停,说到灾民的惨状,不由纷纷摇头叹息。
我被绑在龙床上,本来已经快睡著了,又被他们的说话声吵醒。
这是北疆的政事,我实在不想听。但实在是声音灌进耳朵里,不得不听啊。
被迫听了好久,大臣们还在吵个不停,我实在困得不行了,于是插嘴道,「你们就不能把多余的南水往北调一调?一边多一边少,调匀了不就正正好嘛。」
这句话说出来,那边的声音顿时没了。
对于这样的结果,我满意极了,于是立刻用唯一能活动的头推了推枕头,把枕头推到合适的位置,然后舒舒服服的睡下去。
头才挨到枕头,和宁宫那边突然像炸开了锅了似的,好多大臣的声音同时大呼大叫,「对啊!以北疆全国之力凿开一条运河,南水北调,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啊!!」
咚咚咚的声音响个不停,隔了很久之后我才反应过来那是官靴踩在地面奔跑的声音。
然后那些大臣呼啦拉的全部从宫里拥出来,围著龙床团团站住,激动的道,「夏侯大学士果然学识渊博!见识过人!!」
「……你们吵死了!」连著两天睡不好,我痛苦死了。
又是一阵咚咚的脚步声响起,这次是子韵陪著承宁走出来。
承宁对大臣们挥挥手,「这件事要好好计划,我们明日朝上再议。你们先回去吧。」
眼看著大臣们纷纷离开皇宫,周围顿时清净了,我又满足的蹭蹭枕头,上眼皮一搭下眼皮,准备继续会周公去——
咦,我的眼睛不是闭起来了吗?为什么还看到有人影晃来见去的?
放大的脸庞,远山般的修眉,黑玉石般的眼睛,抿紧的嘴唇……
承宁他……他……
混蛋!竟然敢用手指把本小侯爷的眼皮给撑开了!
连日的睡眠不足化成满腔的愤怒,我再也顾不上他在月色下显得多么美丽,睁大眼睛,恶狠狠的瞪他。
承宁倒是无动于衷,专注的望了我许久,清峻的眼神渐渐柔和,最后化成一声轻微的叹息,摸了摸我的脸颊,
「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建功立业,流芳千古,在你看来,都比不上好好睡一觉吧……」
「夏侯晓辰,这世上到底有没有事情值得你用心呢……」
「当然有啦。」我咕哝著,「外面好冷,请陛下把龙被再赐给臣一条吧。」
「……」
「还有还有,最好是熏了薄荷香的被子。」
「……因为其它熏香的味道你都不喜欢?」
「不是。因为臣这两天的经验发现,薄荷香特别驱蚊子。」我得意的宣布,「对于南疆和北疆的蚊子对气味的不同喜好,臣很用心的发现了不少小窍门哦。」
「……来人,听到了夏侯大人的话没有?照做。」
对陛下提出要求的结果,就是宫人们搬来了几大盆的薄荷香放在龙床旁边,浓烟缭缭,比庙里的香火还要盛,我在龙床上头晕脑涨。
这哪是熏蚊子啊,分明是熏我!
至于龙被……
一阵夜风吹来,我缩了缩衣衫单薄的身子,望著头顶上方三尺处的龙被,欲哭无泪。
被子倒是赐下来了,被四个小太监拎起四个角在半空中扯开,看得见盖不著,我都觉得自己真可怜……
呜呜……
靖扬你这个混蛋,我又倒霉了,你人又在哪里!!
在宫里的第二个夜晚,就在浓重到可怕的熏香气味和阵阵的夜风中度过了。
朝阳的第一抹晨曦射向大地的同时,我狠狠的打了个喷嚏。
虽然已经是春暮夏初的天气了,被捆在外面吹夜风还是很冷的啊……
承宁和那些大臣都是整夜没睡,方才一起赶著去上早朝了。
估计他们今天就是商讨我昨天随口说出来的「南水北调」那四个字的具体施行方案。这是他们北疆的重大内政,所以当然不能让我听了去。
可是……
就算不要我上朝,也至少帮我松绑啊!!!
我四肢大摊的被捆在龙床上,盯著小太监小宫女们来来往往,无比哀怨。
真是的,看到了连眼皮都不抬的,他们居然都把我当作隐身人?
南疆的小侯爷做到我这么衰的,估计这几百年来还是头一个。
「喂,你们几个提著被子角的,真的不打算把被子往下再放几尺?一尺?一寸也不行?」
「喂喂,你剪完花枝了吧?能不能顺便帮我把手脚上的绳子也剪一剪?还有你们几个,捧那么多盘点心很累吧,给我留两盘下来好不好?」
「……你们不要跑啊,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没人跟我说话,也没人敢搭理我,我只好自己跟自己说话……
「好—冷—啊——」
「好—饿—啊—」
「好——」
第三句抱怨还没出口呢,只听几声「咕咚」闷想,站在龙床四边,提著四个被子角的小太监们不声不响的齐齐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