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深————蜃楼

随风的口吻强硬起来「门歌公爵，请前往大殿，皇上正恭候大驾。」
门歌看向随风一眼，然後对我微笑，脚跟一转向反方向走去。

「知深...知深！！」
我听到他的声音，焦点却无法聚集。整个人彷佛僵化，趺坐地上。
「知深！！」随风抓起我的手，按下脉门「知深，听我说。现在深吸气，吐...纳...吐...．纳...」
深呼吸几次，我觉得好多了。一手抵著柱，慢慢站起来，猫儿从臂弯跃下地。
「随风...我没事了...」
「你懂洋文，知深。」随风忽地说出一句，在我疑惑的眼神下继续解释「绝对不止皮毛，你完全听懂公爵刚在说什麽。」
门歌...甚至随风，刚才是在说洋文吗？为什麽我全听得明白。
「Don' ouch i，刚才你不是说了吗？别碰它。」
懂洋文的，不是我，是猫妖。是我下意识抗拒有关大英的一切事物，而我们，住在外国至少七年，不会不懂。
「你认识他，你跟英国外交大臣，门歌公爵是什麽关系？」

「我...」我语塞了，在随风关切眼神下。
是什麽关系，这个问题我还未敢提出来为难自己。养子？性奴？还是...宠物？
「不想说的话，别说了。」随风拍拍我的肩，从袖子中抽出一公函「若你们之前有什麽过节，尽量远离门歌这个人。我是很想这样说...」
「可是，今晚的宴会，撑过去吧。我只可如此劝告。」
接过洁白的信笺，封口的红蜡，火红的堇花灼痛了我的眼。
「刚才就想通知你...今晚举行招待使者团的酒宴，皇上亦有意与大英帝国进一步紧密，公主们必须出席晚宴。」要让外交大臣与公主看对眼了，也许来个利益婚姻也说不定。
看我没有想翻开信笺的意思，他伸手过来开信「放心，十镜不须出席。」
四公主一向不受皇上重视，这次事关重大的宴会，更不会让残障的四公主出席以丢颜面。
纸上并排的人名，我看进眼里却没有消化。随风看我茫然，低叹一口气，读出来「三公主、五公主、六皇子、七皇子均需出席。」
「让烈朵或绿蓠伴你，自己担当些。还是...推托过去？我可以给你虚写病历。」

我不说，随风却像洞悉我与门歌的关系，门歌的口吻如此大胆，谁猜不出来。
「我要去...」我没有看一眼，就把信筏收进怀内。我要去，门歌的脾性我很清楚，我越退，他越步步进迫。
我的契，还在他手上，不是三公主。

我要去跟他一次了断，说得清清楚楚，取回契约。
趁十镜还未知道，趁他还未招惹伤害上十镜。
我可以办得到。
我们可以。☆油炸☆冰激凌☆整理☆
＊＊＊
肆堇大殿
「不舒服？」
「什麽...」我抬头，烈朵的手已凑上额前。
「从刚才开始就在发呆，不舒服？」
「没事。」我拉离烈朵的手，怕他发现我浑身微颤「在想，今年的夏雨终於来了。」
看向窗外绿叶娇花，滴滴答答的被打得低头。大殿内，正为门歌与其馀十多人的到来，准备得如火如荼。
公主皇子们先一步移步大殿，与久未露面的皇上，说些虚与委蛇的亲子话。
六皇子与七皇子依然针锋相对著，谁也不让谁。绿蓠仍旧不在，料想是派去那一公子的床上奉承著。
只是，他们之中多了一人，名叫守娆争。十九岁刚上任的七皇子护卫，皇储的护卫。
若十镜有来，必不说二话的迎上前，跟守娆争称兄道弟......

不想了，想多了十镜头就痛。我怕猫妖承受不了压力，跑出来代替。
我怎说也无法，让十镜去面对曾强奸我的男人。
「听说，你在三公主面前呕吐？」
这事如此荒谬，我不意外会拿去作下人的是非材料，传遍七宫。「没事，只是当时昏了头。」
难不成我要跟他说，三公主以为猫咪是你的，要挖走它的右眼。
有烈朵跟我说话多好，超码我没时间胡思乱想，我知道，即使不去，门歌肯定会来找。我的契在他手上，他是要找三公主的。
我怕，继十多年前二话不说把我交托在娆罗皇宫，这次他要硬带我回大英。在娆罗，我不能割舍的太多。
这个男人，为何偏要在这时候打乱我的生活，在我拥有太多的时候。

「今个夏季，你的病痛特别多。」烈朵说一句，然後背过身「快入席了。」
黄昏入席，一直享乐生歌到晚上。我没精打采的应声「好，我回三公主身旁。」
正转身踏出一步，被烈朵拉住手臂「等等，我问一下五公主可否同坐。你看起来随时昏倒的样子。」
「烈朵......」即使熟稔得不必言谢，我还是感动得无法言语。有烈朵伴我，我得到力量。
入席的时候，他就在我左旁，三公主在右。
门歌却在正对面。

我们距离如此远，他没办法伤害我。
他没办法在大庭广众之下伤害我，即使我早就知道，他一个眼神，足以令我发抖。
皇上说了绵长的话语，我一个字都听不进去，烈朵时而低头与我耳语三两句，我勉强回应。
只有门歌，由始至终没有放松过视线，紧紧的缠在我身上。我能感觉他，一切侮辱、轻视、兴味、残戾、独占、兴奋与温柔。
他让我抬不起头，他让我想起在牛奶和鱼，每天挥之不去的腥臭味。
两者混合的味道比恶心的阴茎更令人厌恶。

他让我变成猫。

第三十九章

宴会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大部份人都喝醉了，门歌脸上红了一片，那双紫眸更为骇人。
思绪正困在以往的阴霾中，我不停的考量著宴会过後，如何精简扼要的向门歌理论，要他放过我...突来，三公主冰冷的手覆上手背。
我微吓一跳，转过头要看她，她接下来的话语却让我无法察看她的脸。「别动。」
她轻声得，连在我身旁的烈朵也听不见。「想让烈朵听见，就动没关系。」
浑身僵在那儿，她要伤害我，我知道。
「门歌公爵今天下午找过本公主。」
她静了一下，看我没有回应的意思，就继续「你与门歌是什麽关系，养子？」
「他让我看的契约上，写的是奴隶。本来你的身份已够卑下，一个混血儿难以在皇宫担任高职，但父皇看在门歌的面子，委以你公主侍卫一职。」
「你的能耐，本公主早瞧清。反正是狗，我不介意混血还是纯种，但你竟然是门歌的性奴......」

「本公主，不用脏东西。你听明白了吗？」

「三公主殿下......」我端的一定是恳求表情，但只令她更厌恶。
「要让人知道了，你不好过。你聪明的跟门歌回去，本公主算是尽了主仆情份。」
她抽开冷凉的手，我尝到什麽叫绝望。
主仆情份尽了。
这叫主仆情份，我为了公主侍卫这个名谓，十多年来尽忠职守，原来不过三两句话就断了。
我是脏东西。贵为娆罗国公主皇子，不用脏东西，却可以任意的把绿蓠变成脏东西。
我以为三公主承认我是她的人，至少不会让门歌把我带走。结果，她为顾颜面，迫不及待的把我拱手送出...
所有都建立在对三公主的信任上，现在溃烂了。一个被放弃的人拿什麽跟门歌理论，即使门歌肯放过我，三公主也不要。

心都寒了。
门歌把我驯养成猫，玩坏到得了怪病之後，就把像垃圾一样丢来娆罗。然後三公主知道我的过去，毫不犹豫地弃置了。
主仆情份这东西，我真的有吗？从来，我都是被放弃的、被玩弄的！！
身不由己，却彷佛一生下来就是错的，必要被舍弃。被门歌当作性奴是我下贱，隐瞒身份誓任三公主一职，是我借助外力！！
到了此刻，三公主弃之如敝屣，是我脏乱。是他们令我当不了人，只能当猫，我该的。
心不再痛，眼却红了。为什麽还要求他们！？为什麽还要苦苦地哀求他们，求他们将我留下......
十年前求门歌别把我赶走，十年後求三公主别把我归还，多麽可笑...

拿不住的筷子掉下地，烈朵给我吓著了，他不确定地伸指尖轻拭上我眼角...
有水。「知深......」
我看了他一眼，红著的眼眶没有再滑下泪，我笑了。许久之後，烈朵还记得我那时的表情，多麽吓人，他以为我要自尽。
却想不到...我是抽出了靴旁的小短刀，站起来向门歌走去。
起乐了，十多位舞娘阻在我与门歌之间，没关系，我会冲过他们，把刀子往门歌肚子里桶。

杀了他，所有痛苦都由他而来，悲惨遭遇都由他而起！！杀了他，然後什麽都可以结束了，我与十镜永远在一起！！
这个男人把我当猫，养了十年！！！每隔数晚就玩弄一次，不让我穿衣服我要我爬！！要我三餐都吃牛奶和鱼！！要我不停向他求饶却从不宽恕......
杀了他吧杀了他，反正三公主不要我，十镜还要，杀了门歌！！一切都会结束，我会过得很好，跟十镜两人一起出宫吧...
什麽都不要管，什麽都不需要管了...我不会让门歌伤害我或是十镜，这个虐待我的男人，我不用报复，只要他痛快的死去...
十镜说过，会爱我直到消失为止，全世界都遗弃我了，十镜一定还在身边，我是如此地相信他......还有什麽好惧的......

猫妖在体内不停的尖叫，我不知道他是兴奋还是悲痛，支持还是阻止。
这次，我用自己的手解决门歌，我不用它。我不让它出来！！
即使它发疯般的大叫，令我头痛欲裂...所有人都消失了，发红的眸子只得见门歌，连在梦中我都求饶的男人。
三公主瞧见我拔出小刀，脸色刷白。
我站起身来，却是没人留意，他们都醉疯了。没人留意这边。
踏出一步，把身前的小几踢歪了，两手紧紧抓著短刀，割入了掌心，血流下手腕...

冲出去的当头，撞到什麽东西，刀子深深埋入......只要能杀掉门歌，伤了几个舞娘算上什麽！！
想把刀子抽出来，一双大手却覆上，不让我抽离，紧握的力度要掐断我的手骨...
「知深......」那人紧咬的唇间，闷哼两字。
两字打破迷雾，知觉回来了，我的手颤个不停。时间停止了。
刀子深深的送进烈朵腹间，血染红了他的宫服，烈朵一手按著我的手，不让我拔出。一手抵著我的背，我俩贴得极近。
「烈......」我双目瞪大，没能说出他的名字。

烈朵挡在身前，我把短刀，插进了他腹间。

烈朵唇色惨白，脸上血色尽失，他在我耳边低喃「去...拿起我的外袍，跟五公主说我醉了，你扶我回恬宫...」
「我......」我的刀子插伤烈朵，手能感觉温热鲜血...我把短刀插进了他的肚子...我...
「快去......」烈朵闭上双眼，倚在我身上的重量渐加，看起来快昏倒了。「血要滴在地...」

「好...好...」我只能回答一个单字。
抓起烈朵搁放椅背的外袍，抓了好几次才抓到，披在烈朵身上，掩盖我们身间的刀柄。
门歌我已顾不了，只有烈朵，我满心眼中都是烈朵。
「五公主......烈、烈朵他醉倒了，我送他回宫......」
五公主想说什麽，看到烈朵的脸色後，却只是点头「有劳了。」
离去之前，我看见三公主趺坐在地，一双眸不可置信的瞪大，唇在发颤。
我扶烈朵走往殿门，却连自己有没有在移动也不知道，我无法呼吸「烈朵...烈朵...我...」
「别说话...」烈朵整张脸因疼痛而扭曲，半睁的右眸色泽很浅...
浑身在抖，牙关上下碰撞作响，直到走到殿门，我才记起要拿伞子，外头的雨好大，我不可令烈朵失温......
我的手摸索著，摸到了立在殿门旁的纸伞，染血的手却沬红白油纸。

「不要撑伞...」烈朵勉强的睁开了眼「都是血...」
「可、可是......」雨好大，烈朵会流血不止...
「知深，听我说...」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想...」
「知深！！」烈朵一手抓紧我的肩膀「听我说！！什麽都不要想，扶我回恬宫，叫袭家的人来...办不办得到？」
「我......」
「办不办得到？」
我盯著他，好一会儿才消化他的句子「办、办得到...」
「真拿刀插死了门歌，你就完了...」

「别慌，我不会有事的......」
他以微弱的声音在耳边安慰，我何曾听过他如此狼狈。
出了殿门，冰冷的雨打在我俩身上，我的泪，已经流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夹著呜咽，在往恬宫的路中，我不断重覆这一句。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烈朵房间的，只知道，当我把刀子一下拔出来，烈朵的暖血溅上脸......
我几乎崩溃了。

第四十章

烈朵昏迷了。
我脑袋一片空白地蹲在床边，随风来到了，琉瑾也来到了。
他们问我，为什麽烈朵会伤著。
「是我...刺伤他......」我瞪大无神的双眸，搁放在腿上的双手，还沾著烈朵的血。
琉瑾的眼神变了，她揪起我的衣领，把我拖至门边，踢开门，摔出去！！
我摔在石地上，豆大的雨滴打湿了琉瑾的脸，她提棍就是一阵狠打......

木棹撃在身上的声音是那麽清晰，她手下不留情，每一棍都可以打断骨头......
她失了分寸的猛打，打我全身，一棍下去就是一条瘀青，我需要这种痛苦。
「谁让你伤他！？谁让你伤他！？你疯了───」
她在雨中声嘶力竭，一路向我猛打，没有间断。我在雨地翻滚，没有躲避，只懂不停说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桶死他！？你知不知道───」
她的棍子失控的往我额头打去，我没有起臂去挡，於是，一阵头昏後，眼前起了血雾。
「你够他痛吗！？──」

没有痛觉，我觉得就这样死去也好。「对不起...对不起......」
血染在地上化了血水，我手上乾涸的血块也化了。
「对不起...对不起......」身体自有意识地向後退缩去，琉瑾凑前猛打。
骨头要碎了般剧烈发著痛，我逐渐听不见她的声音，最深刻的，是她在雨中欲泣的脸，教人不忍...
对不起...琉瑾......我不想伤他......不想令你哭泣心痛......
身体向後卷缩，被打的地方发著热，迷糊间，我撞进了另一怀抱，并不是虚幻的，而是十镜的声音...
十镜不知何时过来了，他一手把我拖进怀里。
我向上看，血流了半张脸，只能看见他下巴轮廓。他身子缩了几下，替我捱了琉瑾好几棍。「嗯──」
我知道的，琉瑾，十镜几下痛哼也令我心痛，何况是烈朵伤至伤迷。

「打够了没......」十镜捱了好几棍，才看准了，一手抓住棍端「你打够了没有！？」
滂沱大雨中，他们都用尽了力气嘶叫。「你是不是想打死他──！？」
「他可以拿刀刺烈朵，我就不能打死他───！？」
他拉扯棍子，琉瑾不放。十镜咬牙，愤怒地向後一扯，琉瑾跌跪地上。
他就把棍子向後狠狠一丢，撃水发出咚咚声响，终於静下。「他妈的你要是想打死他，先打死我！！」
「烈朵还没死，不用给我摆张哭丧的脸！！别以为你是烈朵的女人，我不敢打你，你好胆就抄把刀往我肚子桶，我代知深还你！！」

房门大开著。
「小妹，够了。」随风头也不回，替烈朵疗伤，终於说出一句。
琉瑾还是激愤的挣起身子，要拿回老远的棍子......
「住手，琉瑾。」
烈朵气若游丝的声音，在雨幕中，却是无比清晰。
琉瑾怔住了，她停下动作，紧咬下唇，大眼浮上水雾。
房间内外，皆静默了，只有雨声沙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