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雕龙盘上的花苞,还没绽放,只是永远都不会再开花了。
只不过是,十年的努力毁之一尽而已。
我怎麽会以为...她会为怒放的荷花而笑,她笑的只是知深的傻态、笑的只是知深这疯子又不知在作什麽了......
在她离去之前,我都不起来。
很好笑。在我把身子尽量附低,去搆著最远那颗碎石时,手拉得直颤,痛了。微微的痛得直陷心扉里,不知为何,发成了剧痛。
然後指尖又碰到湿湿软软的黏土。所以,泪也滑下来了。
竟然哭了,多好笑。一个大男人竟然跪下来,还哭了。她一定觉得恶心兼荒谬。
一滴一滴地撃在地板上,无声的,自有意识地,停不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什麽属下该死,奴才谢罪我我全记不起来。只有不断地在说对不起。
其实捡回来的玻璃碎片何用,我不知道。为什麽要对三公主说对不起,也不清楚。当是在她面前失态至此吧...「对不起......」
娆罗织没给予任何回应,她霍地转身走出房外,走得很急。
我仍在捡。
主仆十年,就这样一声关门,完了。
对不起她。我从没让她满意过。
对不起自己。这样被丢弃的痛,再嚐一次是要死人的。
一直低喃著对不起。我彷佛又回到了那雨夜,给琉瑾打的痛回来了,被雨淋湿的寒也回来了。
好疼。好疼。
别再为难自己。
别再为难自己。
第四十二章
捡起来的碎片一点用处都没有。
都破了,拚不回来。通常这种时候,不都该都是女孩子来哭来委屈,再来个葬花,怎麽今天换成是我做这样的事了。
把在假山後挖了个浅洞,我把玻璃碎片、黏土、碎石和花苞一股脑儿地倒进去,再好好地盖住。
那只淘气小猫儿看是我回来了,一个劲儿地绕著我的脚乱转。还用不停用猫掌来扒开那土堆,以为埋了什麽美食。
我把短短的两掌抓起,直接整只猫揪走。
它那副无辜的模样好逗人,笑了,眼睛还涩痛著,连续两天在哭。哭得快比绿蓠小时候还多了我。
我朝彤宫缓缓步去,要在这路程中编个不让绿蓠起疑的理由。染上风寒会令双眼红肿吗?
不想威胁三公主。从来没想过。
可我还是做了。在她指控我要杀门歌而威胁她时,我没有否认,一句也没有说。
怎麽非得要这样子,从来没有想过主仆关系要决裂,也没想过要伤害她。非得要这样子才能换回留在娆罗的一丝机会?
如果我早知道如此,仍是执意去用这方法吗?我无法解答。
已经什麽都不想再思考了,好累,没有两全其美的方法,一定有人被牺牲。从门歌闯进来开始,只有两天,感觉像过了两个月。
筋疲力尽了,一想到要回门歌府宅,就连未来也不敢去猜测。
来到彤宫,宫女还是如常亲切地打招呼,都知道我是来找绿蓠的。
又是同一个答案--绿蓠大人不在宫中,稍晚便回宫了。只是,这次我决定等。
我想等绿蓠回来,我再不想一拖再拖,把事件搁在那儿。道歉也好,就说些无干重要的话也好。不想把情谊拖淡了,不想再失去了。
宫女们各有各的事要办,我就在大厅等,等久了已是黄昏,小猫压在我腿上睡得正香,连脚都麻痛。
不知何时打起瞌睡来,被一宫女摇醒,请我先去客房去睡一会,说绿蓠大概会晚上才回来。我困极,也没拒绝,就抱起睡沈了的小猫儿进客房。
心想只是睡一会儿而已,到悠悠转醒时,天色竟又再深一层,天黑不知几更了。绿蓠还没回来?还是回来了,宫女忘记叫我?
......十镜不知有没有到羽宫找我了,料他怎也猜不著,我躲在彤宫的客房中睡走半天去......就是因为昨晚一夜无眠了。
怎也好,先拐个弯去看绿蓠回来了没有。
下地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连鞋也没脱就爬上床睡了,我伸手顺顺褐发,乱得像鸟巢。脑袋还昏昏沈沈的,想再睡,不想起来...
真想猫妖出来代替我算了,浮起了这样的念头,才记起自我刺杀门歌後,猫妖再无出现了。想起猫,下意识要寻回小猫儿。
它不在房中。
房没多大,一眼看尽,被铺中也没有,一定是睡饱溜出去捣蛋了。
找猫,也找绿蓠。夜深了,彤宫中无人走动,全都睡去。
後园子还有几盏灯火,淡淡照亮了园子,正向绿蓠的房前去。吓!!
突然一道白影在眼前闪过....☆油炸☆冰激凌☆整理☆
总不会是什麽鬼火鬼影的吧!?我微微吓一跳,待那道影子扑至脚边,才安下心来,是猫儿。「咪~~」
「你到那儿顽皮去了?」我轻松一捞,就把它揪起。皱眉了,掌心湿湿的。
该不会是它去尿尿的时候沾到毛了吧,急急在灯火旁一看,连心都揪住了。白毛沾上的是红,猫脸、掌都是,都是血!!
谁的血!?我急把它整只小身子翻来覆去,连一道口子也没有。「喵呜~~~」
不是小猫的......
有很不好、很不好的预感,恐惧像毒藤蔓一样爬上心间,收紧了,一颗心直发疼。不要、千万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心头不停重覆这两字,却连在怕些什麽都不知道。猫儿是从前面的房中出来的,绿蓠的房,门开了缝,没有光。
四周静得连针掉下地都听得见。我的脚像自有意识一般,向前走去,没有缓......
我生平第一次如此紧张,快窒息了......
吱呀一声,门被我推开。
里头黑得什麽也看不见,连一点星火也没有。要我进来了,绿蓠没可能不发觉,他即使武功不够,对异动也是敏感的。
渐渐可以适应黑暗,看清了房中央有屏风。绿蓠一定就在屏风後的床上、他一定是睡熟了......又或是,他根本还没回宫...
我何苦自己吓自己!?抖出笑容,我向屏风走去,踏出第二步的时候绊到了东西......
「不要......」
站在原地,脚尖抵著硬物,我整个人开始颤抖,越颤厉害,站不稳....「不要、不要、不要.........」
眨了眨眼睛就红,脸色苍白,我无法呼吸。
脚软了,慢慢的软下去了,我颤著趺坐地上。不许自己退缩,双手坚持的伸出去,逐寸逐寸去抚摸那身体、那手、那张脸......
「别这样......」别这样、别这样.......指尖抖得无法自控,我抚上他的胸前,衣服都是血、都是血,还温的,他的双眼却永远闭上,不会再睁眼。
我爬过去,要看清楚他的脸,一手覆上那脸蛋。崩溃了。「绿蓠......」颈项那切口,好深。
喉头艰辛的挤出这名字,像是我多久没叫他,已经不知要怎唤他......「绿蓠、绿蓠......」我轻拍他的脸蛋,一直催促著他快醒。
「绿蓠...是我...我来找你了,快醒醒......绿蓠,知深来找你了......」
醒过来、醒过来......求求你、求求你.......快醒过来看看我啊......求你了......
以为哭不出一滴泪了。到我发现的时候,泪都爬满绿蓠的脸蛋,我急忙抹去......
「绿蓠......」
突然,後头有人大叫,趺坐在地上,灯笼翻滚在一旁
「绿蓠大人──死、死了─────!!!」
***
夜已深。
彤宫的灯火却照亮了一小片天,四周人声沸腾,多人在走动。六王子侍卫被暗杀的消息,已传遍整个皇宫。
他们的声音,我都听不见,一双眸只能定在绿蓠的脸上,怕他任何一个轻微举动,我看漏了。
他閤上眼睛,彷佛不小心睡下了一般,那麽地详和,就如儿时练武後累极,他伏在我腿上午睡一样。地板冰冰冷冷地,一定很不舒服吧...
就在我这麽想的时候,已自有意识的蹲下去,把他抱在怀内了。他颈子上的伤口已乾涸,不再流血了。
十镜来了。他就站在我身後。
我却已没馀力去消化他的难过。「绿蓠......」他轻唤到,声音中有著哽咽。
听到他的声音,我的双目又彷佛不知倦地,又泛红了。十镜绕至身前,著我放开绿蓠的尸首,我动也不动。
十镜看我的目光中,满是担忧,我在他眼底,看见自己此刻和疯子没异的容貌,我已经很累很累了......
「知深。」他一叫我的名字,我的泪便翻滚出来,我慢慢的松开绿蓠,扑至他怀内,拥得非常地紧,要把他的骨头都折断般用力。
我紧咬著他的肩膀,他一声不哼任我发泄。我快窒息了。我快死了。
「为什麽......」
「为什麽会这样!?为什麽要这样!!」我越说越激动,简直是抓著他的衣衫在吼叫了。十镜没说话,他也很愤怒,他也很难过。
我期待在他口中,会说出一些安慰话,他却深吸一口气,带著哭腔道「你懂的,这就是宫战。」
他好不容易才说出的一句,更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不懂!!」我不要知道绿蓠被杀是如何如何合理,如何有迹可寻,我不是要知道这些!!我只想有个人来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把十镜推开,几个趺撞,趺坐在地上,我们泪目相望。
我忍不住一手掩脸,道「你不明白...我当时、当时就在彤宫,离绿蓠的房间不远,也许他有求救了...」
「不、他一定有求救了,我却完全听不见...你明白吗?绿蓠可以不用死的,是因为我没有...」明明如此贴近,明明我就在彤宫之内!!为什麽我竟然没有醒过来!!
为什麽在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太迟了!!为什麽!!为什麽会这样......
「不是、听我说...也许绿蓠没有唤人来!!」十镜走近几步,大家都慌了。不是没见识到死亡,不是没接过暗杀任务。只是这次,是绿蓠的死亡,不同於过往意义。
从小到大每天在一起,如此真实如此亲密的人,没有预警,就在眼前逝去了。这才是他们,第一次真正品嚐何谓死亡。
不是毫不相干的人,不再是任务,不再无动於衷。这是,不知所措如孩子一般了,只懂大叫与哭泣。
「不是!!他一定有呼救了,是我!!如果我有发现到的话...」
「如果他真有呼救了,你一定听得见...该死的、现在说这些有用吗!?」十镜烦燥的抓抓发,一脸烦厌的样子。
「你不明白!!你又不是我,怎可能体会到我的心情!?他被杀的时候,我就在这儿啊!!」我熬尽气力的大叫,心胸都痛了,这样做并没有让我好过一点。
「我要怎麽明白!!」十镜也控制不住的反吼回去,在彤宫奔波的人都朝这边看来「你是不是要我怪你没有去救助,所以绿蓠死了!!」
「还是你要我打你,好让你好过点!!」话尾有重重的哭音,十镜一手掩脸,牙关一紧,泪扑滚动下来。「你要我说些什麽......」
世界都是黑白的,只有爆发的痛楚很鲜明。
其他人彷佛不明白我们何以流泪,何以伤痛,只是公式化的走动著,清理著血污,搜集著证据,不时朝这儿看来两眼。
死的是个人。他们却只意会到,六皇子的侍卫在宫战中被牺牲了,这样而已。只是又一个名字被刷下来而已。
「谁杀的?」
我与十镜朝後看去,烈朵也来了,重伤的他被临风扶持著,比起我俩,他的表情平静多了。
自个儿站稳,远远瞧著绿蓠的尸首,他第一句说出来的话竟是这般。
我好一会儿怔忡了...对、究竟是谁杀的...「谁杀的,谁杀了绿蓠...」
临风看过绿蓠颈上的伤口,被某种尖簿利器所伤。一刀致命,割得深。「大抵是刃物。」
「守娆 争!!」是守娆争,一定是!!皇宫中,与绿蓠的武艺相当,又是使用匕首的!!一定是他杀的!!
我爬起来,趺趺撞撞的朝彤宫门口奔去,我要替绿蓠报仇,一定要!!绿蓠就是被那混蛋杀的,一命换一命!!我要替绿蓠要个公道!!
烈朵伸出一手,挡於我胸前。「别去。」
我瞪著脸色苍白的烈朵,从未用过如此狠毒的语气,彷佛变了另一个人般「别拦我,我要去杀了那个家伙!!」
「我一定要......!!」
「啪」一声,烈朵扬手,倒落地扇了我一巴掌。「清醒了没有!?」
这巴掌比何时都痛,我呆然地侧著脸,胸膛激烈地起伏著「我要杀了他!!」
「绿蓠是被守娆争杀死的,你们都知道!!为什麽不为他报仇!!」
他们都无情无义,他们都跟那些冷漠的人一样,把绿蓠当成东西「你们怎麽可以这样!!」
我失了理智,我用尽所有会的词句,毒辣地咒骂他们,直把他们骂得不是人,这样做会令我觉得舒服一点,即使绿蓠被杀的时候,我没有意识到也阻止不到事件的发生。
但最起码,我有替他复仇的决心勇气,他们都没有,他们都懦弱!!只会在说漂亮话,什麽宫战的我一句也不想听!
我失控地责骂他们,同时间又悲痛不已,我明知道事实不是如此,明明在很久之前,我就知道宫中没道理可言,却仍然任性地把自身的不甘心,让他们去承担。
他们一言不发,静静地看著我,这让我更加厌恶。他们都很冷静,他们都看穿我的软弱,所以默然地接受我的任性。
「我让你现在去杀了守娆争,你杀得了吗?」烈朵听罢,只是平静地问。
「我可以!!」我不够一秒立即反驳回去,握拳太紧,指甲陷入掌心了。
「然後?你杀了守娆争,杀不了七皇子,七皇子下令要杀死十镜或我,你又要杀谁去报仇?」
「如果这也没所谓,我就让你去杀了他。」
他闭眼淡道,彷佛只是不关痛痒的小事。我想反驳,蠕动嘴唇两三,却找不到任何话词。只能把脸埋在手臂中「混帐......」
我很辛苦,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觉得自己快疯了,却没任何办法去解救。
绿蓠死了,我什麽也做不到。
我们三人站在原地,站了很久,双目泛红。从没遇过如此庞大的伤痛,教我们束手无策,毫无还撃之力。然後,又下雨了。
谁都不愿意离开绿蓠,直至临风去仔细检验过尸首,盖上白布为止。
第四十三章
我对十镜发脾气。
因为那股强烈的厌恶与失去的悲痛,我憎恨这皇宫,从小在这儿长大我的,直把这儿当成了家,现在却恨到极点。
无容置疑地,这可恨的皇宫夺去了我最深爱的人,这是没有人心的死物,却如此确实的在折腾著我,它的力量庞大到让我不知如何反撃才好。
我也憎恨甘心屈服在皇宫中的人,他们都没有想法,他们都被主宰了,只会追名逐利。为了区区一张皇椅,就伴我十多年的朋友杀死!!
是那张皇椅害死了绿蓠,是那群人自私自利的人们,宫中人是世界上最卑鄙的一群!!
整个皇宫就是丑陋、恶心,我无法忍受,我觉得自己待在皇宫中,一刻都没法忍受!!
我快窒息了,那些高高的白墙,一直向我压来,把我肺部的空气都压出去了,我吸不到空气,看不见天空,比困於地下室更为难受!!
十镜担心我的状况,在绿蓠死去那晚陪我到天亮。
他要拥抱我,我推开他,我不想接受他的安慰,除了杀死守娆争之外,已没任何人事可以安慰我了。
十镜责骂我,说我想杀人想到疯了,把门歌的一份恨意,都押下去来恨了!!
我明知道,是七皇子去令守娆争去杀绿蓠的,十镜说的自以为是的道理,我都知道,那又怎样,难道我没有恨的权利吗!!
七皇子为了更接近皇位一点,也可以杀死绿蓠,为什麽我就不可以为了让自己好过一点,而去杀死守娆争!?
我痛苦不已,跟他哭著吵,吵著哭。他一点也不明白我的心情,只因为在彤宫的人不是他,因为他不是第一个目撃绿蓠的死亡!!被十镜叱喝的时候,我心痛得几乎死去。
好恨,我大吵大闹到没力气,伏在地上就失了意识。蒙糊中,只听见了十镜的哭腔「你别这样、别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