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深————蜃楼

作者:蜃楼  录入:06-06

「我没事...」
从昏迷中醒来,一句没事,却是让我与琉瑾的泪水再次决堤。
琉瑾狠瞪我一眼,转身回房,连房门都反手关上,不让我与十镜进内。

十镜低头,看我额角划了一道伤,血如泉涌。
他皱紧了眉,低吼一句「你就这样不挡也不避,让那疯婆娘打死你!?」
「对不起......」我闭上累极的双眸,一手抓紧他的衣襟,偎进唯一依靠。
「好了......」许是不忍我再说一句道歉,十镜按紧我的头颅,轻抚我的背。「我送你回羽宫。」

我并没有以为,只要十镜爱我,我们就能安全。
即使我想一直傻下去,装聋作哑。在今天,都成了妄想。
***
「......烈朵怎样了?」
我甫醒来就是一句,背对我的十镜并没有意外我有此一问。
拿起一瓶药酒,他在搓揉瘀伤的地方,整间房都是那股呛鼻气味。
「进房的时候熬了五棍,出房的时候再打了六棍。才换来一句,他没大碍了,只需休养。」呸一声,十镜吐出咬著的酒瓶木塞子。我看到他手臂上的一道道疼伤。
「五公主那儿...」我现在回想起来才知道,十镜拿给我喝的安神定惊汤药,一定是加了袭家人给的安眠草,不然我不会一觉睡下夜深。毫无知觉,也无恶梦。
「随风跟五公主说去,烈朵患了风寒,暂时隔离休养,为免受感染,请她不要探望。」说罢几句,十镜沈寂了。房间静得不像话,他没打算跟我谈任何门歌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我不敢移动你,怕你被打断了骨头。临风来过,他说你多处棍伤,躺一下会好点。」
说的同时,他以发热的指尖抚上我额角的伤,带著浓浓的酒药味道。
然後,他拨动我的褐发。我没有动,不知给打伤了多少处,一动就闷痛。我看著他,他也看著我,不知看了多久。
他走回桌边,吹熄灯火。然後爬上床,一阵床单摩擦的声音,我们背对背的躺著。
藉著月光,我可以看见墙上剥落的漆痕,连有几条裂痕也能数算清楚。很静,静得连风打上窗啪啪作响的声音也很清晰。
我睁大双眼,呆然的看著墙,不知十镜睡下了没有「三公主不要我了......」
沈静了好一会儿,十镜转换姿态,变成把头枕上臂间。
「我还要......」

两人身上都是同样的药酒味,一呼一吸也是,被揉搓过的瘀伤发著热痛。我从没一刻像现下,强烈意识到自己有病。「你要没有用......」
以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刮著床单。

良久,夜半。
十镜把身子转过来,踡缩的身子重叠,轻轻地把我揽进怀里。
这晚,怎可能有人睡得下。
「我们出宫去好不好......」
这是我第一次如此问他。

他没有回答。
然後,天泛亮了。
***
天亮後几刻,我爬起床整理衣物,略略梳理头发。
十镜看著我的背影,没有说话,又闭上了双眼。
明明已耗费了半天躺在床上,却如此疲惫。我的脑袋空白一片,什麽也没法想。
我拉开门的时候,十镜才对著我的背说句「去哪?」
十镜还是穿著满是皱痕的宫服,他甩开被,光著脚下地,从背後抱住我,炽热的温度传来。
「去哪?」☆油炸☆冰激凌☆整理☆
他再问一次,我放松身体向後挨躺,如同之前每个早晨,却又有著绝对性的不同。
若能只依偎在这怀抱,什麽也不去听、什麽也不去看,该多好。我知道,他害怕我会去找门歌。「就去向三公主问安。」
拉开了一点点的门缝,能看见从早晨开始就忙里忙外的宫女,在走廊上急忙的走来走去。我能看见她们的衣裙一角,她们却不能从门缝看进来。
倘若她们瞧见十镜这样从背後抱我,从颈背亲我。不知道是怎生的惊吓嘴脸。我微笑,然後关上门。
我是可以躲在此臂弯一整天的,但我无法逃避一辈子。不过想留在十镜的身边,亲朋的身边而已。
若十镜不与我出宫,只有我留下一途。

十镜不满意我心不在焉,轻轻推一下我的腰侧,明白他的暗示,我转过身去。
他轻碰我的唇,却没有给予亲吻。然後咬一下喉结,从颈项一直向上啄吻著下巴,他拨开我的褐发,些许压力与战栗从颈项传来。
我仰头看著天花,心绪不知飘去那处。直到他咬上耳垂,咬得用力要召回三魂七魄,我才敏感的缩了一下身子。
他也停了下来,然後抱住我,把脸深深埋入我的颈窝之中,我也回抱他。
「我替你杀了门歌......要不要?」
良久,他在我耳边轻轻道出一句。

我没有惊讶,似是早知道他会说出这一句。
只以十镜的身手勉强了一点,但要是找到好时机後暗杀,毁尸灭迹,也是可能的事。
既是我的债,何苦要惹上十镜,从来我只想他快快乐乐,笑出我最喜欢看的笑容。跟他在一起,不是为了染污他。
我绝对不会让他去面对门歌。「去跟三公主问安後,我想去找绿蓠一趟。」把话题拉远了。
「你的伤......」十镜把我稍微拉开一点,瞧清楚我的长袖高领宫服,要掩盖的都盖好了。
「不碍事。」
十镜两手握著我的腰,看著我,直要看进我瞳底地深「昨晚...三公主不是坐於你身旁吗?你刺伤烈朵时,她看到没有......」
每当我有事想暪过十镜时,他总像猫儿一般嗅出蛛丝马迹,很精明。
「没有。」若是我说了有,十镜铁定不放行。
「她不是刚说不要你吗,先别去找她。」十镜难得地坚持,把环腰的力度加了些许。
「我还有什麽办法......」我把他的手拉离点,他大抵是忘了我全身瘀青,只要再加重点手劲,我都疼。「不能走,只能留了不是吗。」
我要去求三公主。在她眼睁睁看著我刺伤烈朵之後,我要去求她。
不能出宫逃之夭夭,只能死命留下了。些许责难的语气,其实我不想这样,其实我不想怪他。他不愿意出宫,我很理解。
我看十镜的表情,他无语了,我竟然心疼,心疼他竟然不为自己说一句维护话。他可以提出十万个理由,为何不带我出宫的理由,但他都没有为自己辩护。
大家都难受,何苦在此节骨眼上争持?我拈上脚跟,亲了亲他的发际,代替一句没关系。
我知道他会懂。

挽起载有小猫咪的藤篮子,我拉开门走出去,十镜站在原地目送。
我不知道他是以什麽目光,看著我离去的背影。心中涌上一股酸楚,令我觉得彷佛把他遗下了一般。
当初,我与他在一起,只是太舍不得这善良纯真的大男孩。他没责任义务去分担我的苦,我不要欠他那麽多。
如果可以的话,就想是他欠我,欠到下辈子也还不清,我们就纠缠生生世世,积著债用不著放手。


第四十一章


在我离去以後,十镜会从我房间的窗子跃上檐,再下地走回净宫,无一例外。
我走出了房间,坐於假山後头,一边抚著小猫咪,一边注视著那片天。视线中,檐是一半,天是另一半。
两指夹著小鱼乾,我慢条斯理地喂食小猫。一直到,蓝天上蓦地加入了一点白影,知道是十镜离开羽宫了。
我把掌心中全部的小鱼乾放於地上,让小猫跃下地享受早膳。遗憾的就是没有牛奶,呵,关於猫儿的喜好我竟如此清楚。

就把小猫留在此假山之後,就是三公主也寻它不著吧。「我带你去找你的主人好不?」
那头贪吃的猫儿还在一个劲儿地猛吃,我径自打量著,不知绿蓠看到它会否惊讶,短短一段时间就壮了不少。我与烈朵二人,何尝舍得刻簿绿蓠的小宠儿。
就是对著绿蓠,说话大声一点也舍不得。老早把他当小弟来疼了。
「在这儿等我。」交待一句,又觉得此小猫不会走得多远,它是那里有好吃的就往那靠。笑了。
我走向三公主的房间,平日在这个时份忙进忙出的侍女,一个也见不著。
沈寂得吓人,多像上一次虐待小猫儿时的境况。若这次她换上了什麽新宠物来欺负,我可再吐不出来了。

「三公主,知深前来请安。」
我轻言一句,门竟然霍地打开了,彷佛就等我这一句。站在眼前的人,没有公主该有的样子。
娆罗织一脸苍白,双眼却满泛红丝,她的下唇满是齿印,只看就知道她咬得用力。本该顺滑的黑发丝没有细心打理,都乱了。
一夜无眠,她还是穿著赴宴时的衣饰,却是赤脚朝我奔来。「知深门歌!!」她怒叫。
我知道她是为谁而歇斯底里,昨晚我已见识过另一深爱烈朵的女人,她打得我骨头都要断了,恨得多深,爱得多不遗馀力。
三公主有看见我插伤烈朵,看得一清二楚,我知道。
她想揪起我的衣领子,却因为个子娇小而无法如愿。她把我拉进房内,想打我、想以双手教训我,却无从入手。
她愤怒到不能自已,那张嘴却不晓一句脏话,只懂重覆那几句。「他死了没有!?他死了没有!?告诉我!!告诉我!!」
娆罗织几近崩溃,看我一脸不痛不痒的脸,更急。她把我硬是扑倒在地,终於寻到最能令我疼痛的方法,一巴就掴过来,用了吃奶的力气。
「我要你人头下地,我要你五马分尸!!说实话,他死了没有!?
你...你这个贱人竟敢拿刀插他,你竟敢在我面前...你是报复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啪啪啪」一连就是好几个巴掌,我给她掴得半边脸全红肿了。她压在我身上,更教骨头泛著痛。
「你把他藏那去了!!你说,你把他藏那去了!!交出来、给我交出来!!知深门歌,我要你不得好死!!你敢来报复我,你是什麽身份!!你、你这个贱奴!!」
最後,她连掴的巴掌的力气都失去了,连手指也在抖,浑身也抖。我不哼一声,我任她著急、我任她发疯。
娆罗织哭了,那麽地无助,她哭得像个小孩子般,想要人安慰、想要拥抱。滚烫的泪滴在我的脸上,再滑下。
我看到的,却是另一张脸。我眼前浮现的是,琉瑾悲愤地哭泣的脸,在雨中,那麽地震撼。
何时开始,我竟然念挂十镜多於三公主了?又是何时开始,我竟然怜悯琉瑾而不同情三公主了?
十年了,我从不挂念其他人除了她,今天猛然发觉自己已没这心力了。

「烈朵没事。」
我躺於地上,说罢一句。她歇斯底里的哭声才愿意稍歇,她等了整晚就是为了听这一句。
她足足在此房间内待了一整晚,就是没有踏出房门一步探听烈朵的消息,怕引人起疑。她有她的公主身份,从不愿意为谁而牺牲半分。
她也许真的爱烈朵,但她更爱的是自己。琉瑾为了烈朵可以不顾一切,就是她打死我,我也不哼一声。只因我也同样,为了十镜而奋不顾身。
娆罗织空口喊著爱,得不到的时候就转为恨,恨别人不给予,所有人都亏欠她一份。
我已经,再没能力再去包容她的偏执、她的爱恨了。
「你怎麽要刺伤他...你跟他不是从小一起长大吗!?你这个狼心狗肺,你竟然狠得下心、竟然狠得下心!!」
她急急离开我的身边,站起身来,彷佛我身上有什麽致死病毒,她躲回壳内,当回那高不可攀的三公主。
她站起来,一双手胡乱的抹去脸上的泪水。我也缓慢地直起身子。
她却後退了几步,似是怕我会对她作出什麽伤害。现在的我在她眼中,只是个为了报复她的「恩尽义绝的主仆情份」而刺伤好友的小人而已。
从小跟在她身边到此刻的我,不是亲人、不是朋友、不是侍卫、什麽都不是。也许是一条宠物,一开始就不由得她挑的下种狗,所以她不欢喜,早想丢弃。

我在她面前下跪了。的时候,要我背她走路都不成问题。
「小的要如何做,三公主才愿意把我留下?」
只要三公主肯承认我是她的人,任门歌再手执契约威胁,都有娆罗这边的道理在。当年确是门歌把我丢在宫内的,是他先放弃了。
即使只有一丝机会,我也要抓。留在三公主的身边,以後绝对会比以前更难熬,可是我有十镜、有绿蓠他们支持。怎样也不比回到门歌的大宅更差了。
「不可能!!」娆罗织笑得恣意,她知道我会回来求她,正如我也一早瞧清了般。
「你昨晚才不忿气地刺伤烈朵,现下要本公主把你留在身边!!知深门歌,你的真是狗脑袋,你是痴了才会说这种笑话!!」她满脸泪痕却笑了,胜券在握。
「不可能、不可能!!」
「我不是要报复公主殿下,而去刺伤烈朵。」我跪在她跟前,望进她的双眼「我是打算杀了门歌。」
娆罗织的脸色一凝,是我看过最精采的表情。「你疯了......」
良久,她才从喉头挤出一句。
「你真的疯了,知深。」她不可置信,以看什麽怪物的眼神瞧向我。彷佛认定一向随传随道,任劳任怨的知深门歌压根儿没这胆子去杀人。
退後数步,她趺坐在木檀炕上。

「告诉我,若我把你还给门歌,若来日有机会,你会否再刺杀他?」
疯哭疯叫之後,她累得一脸疲惫。
她一头陷入自个儿的爱恨,却也确确实实是这国家的三公主。她也有公主必需的考量,娆罗织不笨,她只会被烈朵被冲昏了脑袋。
我没有回答。她没有再问了,只是拿一双怨恨狠毒的眸子瞪著我,不遗馀力。
一听是我打算刺杀门歌,她联想到两国之间的关系去。门歌是大英的外交大臣,若在出公期间,在娆罗国遇刺了,还要是娆罗的人所做,後果有多严重可想而知。
这随时可以爆发一场政治战争,又或真是两国战争的导火线。大英想侵占娆罗已久,只惧於娆罗国军力强大,才结为同盟国。现下有如此好的机会,即使不开战也不会轻易放过娆罗,许是经济封锁,许是其他政战。但无论如何,那导火线的身份都将是「娆罗三公主的侍卫」。

她瞪我,觉得我是有备而来,是来算计她的、是来威胁她的,要死要活都死留在娆罗,不择手段。她心中千百回转,所有尖端都指向我。
她惊异我为何能如此恶毒,怨恨我威胁她,恐惧我的满肚子诡计,不知下一秒又出什麽计谋来为难她。区区一个侍卫也敢犯上,震怒都写於她面上了。
我不说话,我一句也没有为自己辩解。她要误解让她去误解,她要恨就由她去恨,新仇旧恨一次恨透。我已经不在乎了,已经不可以在乎了。
只要目的能达到,我只要留下。

我的脚开始麻了。
「好你个知深,若我硬把你送回大英,你下个要杀的就是烈朵了?」
娆罗织哀痛的摇头,竟然一脸难过。「是不?」
就似是我拖欠了她,就似是她一向相信我,我却让她失望了般,就似是她非常清楚我的脾性,怎料我一放之间转变,变成了她不认识的狼心野兽,让她多麽痛心,多麽婉惜。
似是我背叛了她。
「若我就是不要你,你下个要杀的就是本公主了是不!!」她的手一扫,木几上的雕龙盆被抡下地,碎了,好大几声。
内里的黏土和碎石散落一地,在翻滚、在弹跳。还未长成形的粉色花苞,连著根躺在地上。

就当是我欠她,我背叛了她。我都不想挣了。
我依旧不应答,娆罗织的眉又皱多了几分,她已定了我的罪,我不知道她还期待我说出什麽样的答案。
要我说,真有这麽的一天,要让我杀了烈朵与她,我会先自尽。她会信吗?若她信,我们也不必弄至这样的境地。什麽主仆,什麽从小就保护她,都是漂亮话。
李道月在小时候给我们背诵的侍卫守则。十镜忘了、烈朵忘了、绿蓠忘了,我还记著。
我是...多麽地多麽地...想好好的守护她,把这人当作我的天...我的主宰与亲人那般......
四散的水染湿了我的裤管,看著碎石滚至膝前。
我几乎是下意识的就伸手,把最近的小石捡起来,就维持诡著的姿态。一颗一颗的去捡起来,想起那天空、那太阳、那池、那荷海。

推书 20234-06-07 :圈套(Bloody Ro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