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蜜的复仇————安初

作者:安初  录入:05-24

"爸,妈,放我出去!"
"求求你们了!"
"小诺!小诺!你怎麽样了?"
"小靖,给哥哥开开门吧!"
"求求你们了!"
"不是小诺的错,是我......"
一直沈默的欧先生突然一声暴喝:"住嘴!你还嫌不够丢人吗!"
小文的哭声突然被剪断了。令人窒息的静寂中,他被铐上手铐。当警察们推推搡搡地押著他经过欧靖清门前时,突然又传来小文的声音。没有哭声,可是更凄凉。
"小诺!"
周诺脚步一滞。他转头看了看那扇乳白色的门。并不很厚的一扇门便将他和少年隔离成了两个世界。
"快走!"不知是谁加重力气推了一把。
他一踉跄,突然猛地撞向那扇门。砰的一声巨响,连地板都在震颤。他用戴了手铐的双手狠命砸门。数不清的手赶上来揪他的头发,抓他的肩膀,扭他的胳膊......还有一只手甚至绕到前面来掐住了他的脖子。他都不在乎了,像一头逼入绝境的野兽在做拼死一搏。
门里的少年也疯狂了,也不知道拿了什麽东西,也在里面大声地砸门。
"小文!"他声嘶力竭地大吼,像要把喉咙都喊出血来,"我不走!"
"小诺,我们永远在一起!"
刚刚听到这一句,後脑便突然一阵巨痛。眼前发黑,险些昏了过去。警察很轻易地制伏了他,一边一个插在他的腋下,把半昏迷的他向楼下拖去。少年的哭喊还在传来,可是耳朵里轰隆隆响成一片。他只能听见少年悲凄的语调。还在努力地挣扎,但是一点用都没有了。
他像一条死鱼被毫不费力地拖行。
经过欧靖清的身边,又清醒了一点。因为和小文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深黑眼珠在静静地看他。但是很快,便又意识到,那不是小文。那双深黑眼珠的注视只是让他更心痛。
周诺终於放弃了一切挣扎。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见过小文。
今天上押送车之前,他忽然又有了一丝期待。最後的审判,被定罪的时刻,会不会让欧先生夫妇因为解气而带小文同来呢?分开了那麽久,小文过得好吗?会不会变瘦了?可是,他又很怕让小文看到自己这付猥琐的模样。很久以前他听说过,狗其实并不像人们想像中那麽没尊严,相反是一种非常有尊严又有灵性的动物。当它们快要死时,就会独自跑进树林,找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默默地死去。虽然他不会被判死刑,但是这种不光彩的时刻,又有什麽区别?
就这样,又期待又害怕,满心酸楚地进了法庭。头颅似有千钧重,好不容易抬起来匆匆地扫了一眼听审席。才知道,原来都是自己在瞎操心。只有欧先生夫妇带著刻骨的痛恨在看他,连欧靖清都没有来。
想来也是。发生这种事,做父母的有谁会让孩子再接近一点点,巴不得全部抹杀掉才好。
周诺的脑子一直昏昏沈沈的,隐约听见"罪名成立......入狱七年......"。听审席上传来一阵小小的惊呼。他不知道算是重判还是轻判。欧先生夫妇大概是要把他凌迟都嫌不够的。
出了法庭,这次是真的要去坐牢了。
即将踏上押送车时,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一眼,看见了车流对面有一道瘦小的身影在沈浮。少年的眼睛还是那麽的漆黑湿润,全心全意地望著他。
"小诺!小诺!"
周诺惊呆了。不是欧靖清,是他的小文。一刹那,身体的深处又涌起一股力量。
也许......这一次真的可以在一起。
他颤抖著踏出一步,就在这时,一辆货车突然冲了出来。砰的一声,少年瘦小的身体腾空而起。周诺瞪大了眼睛,眼前的一切仿佛变成了慢镜头,一点一点地,那麽真实地展现。他甚至能看见红色的血珠在到处飞溅,所过之处,就像吸了墨的宣纸,迅速晕染开......
整个世界都成了鲜红!

"小文!"
周诺大叫了一声,想要猛然坐起。刚动了动,肋下便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倒抽了一口气,一双大手有力却并不粗鲁地按住了他的肩膀。有一道很温柔却有些沙哑的声音对他轻声劝哄。
"小诺,不要乱动!"
模糊中看见一张英俊熟悉的脸。周诺忙紧紧地抓住了那人的手,放在胸前。那人也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还用另一只手一遍又一遍地抚摸他的额头。喘息了一会儿,模糊的脸渐渐清晰起来。
浓淡适宜的剑眉,好看的双眼皮,眼睛里却布满了血丝,鼻子和嘴巴还是那麽的线条完美。但一向光洁的下巴冒出了许多胡渣。
眼前的这个人虽然没有完美主义情结,但是一向要求甚严,尤其仪表。即使普通一件衣服也总是穿得笔挺,纽扣也一定会扣到最上面。但是此刻是那麽的潦倒,仿佛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的骄傲。
心脏微微一痛,他小声地叫道:"小靖!"
欧靖清颤了颤,一向坚毅的眼睛竟然有了湿意。他俯下身,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一会儿蹭他的脸颊,一会儿胡乱亲吻他的额头,坚硬的胡渣扎得人有点疼。但是又不敢把整个身体贴在他身上。
"太好了......你还认得我!"青年好不容易说出这句话时,分明有眼泪落在了他的颈上和耳边,"医生说你头部受了很严重的震荡......我还以为......"
周诺看了看顶上雪白的天花板,开始能分辨鼻子里那股不熟悉的气味是消毒药水。原来已经在医院里了。伸手也摸了摸欧靖清的头发,强忍著肋下的痛道:"我没事了......我还活著......"
青年在他的脸颊旁一顿,终於哭出了声。
周诺抱住青年因为压抑不了的哭泣而不停颤抖的头,眼里也有些湿润,但没有流下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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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象中,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哭。不停耸动的肩膀又让周诺找回一点当年细瘦少年的感觉。但是往事一去不复返了,逝者已逝,活著的人还要活下去。
欧靖清自己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略微好些。从少年时代就不善於表达感情的他,第一次可以毫不掩饰地释放自己的感情,很痛快。痛快过後也有一些被掏空的虚脱。
两个人各怀了心事互相拥抱著,直到门边传来一声清咳。
主治医生是一个斯文温和的年轻男人,带了包容有礼的笑静静站在门边。
欧靖清倒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依依不舍地放开了周诺。这位医生是他的一个好朋友介绍的,虽然不是圈内人,但是为人很宽厚开放,帮周诺检查身体看到还很鲜明的欢爱痕迹时,一点嫌恶的意思都没有。
医生一边检查一边问:"头有没有痛?还有哪里不舒服?"
陌生人的手指在身体上触摸的感觉让周诺略略有点不适,哑著声音道:"头倒不是很痛,就是肋下痛得厉害,动也不能动。"
"当然不能动了,"医生笑了笑,"你右边肋骨断了两根,裂了一根。欧先生送你来的时候,大概路上又颠了几下,其中一根断了的肋骨差点就刺穿了肺部。"
刺穿肺部?听起来有点吓人,但是对周诺这种极度缺乏医疗知识的人来说,也不是很明白究竟有多严重,只是有些後痛地"哦"了一声。
欧靖清眼睛还是红的,抓了他的手塞进嘴里泄愤地咬了一口:"笨蛋!你知不知道自己从鬼门关走了一回!"
周诺倒抽了一口气。身上本能地一动,又带动了肋下,疼得直冒冷汗。
慌得欧靖清忙又按住他肩膀,白著脸连骂:"叫你不要乱动,想疼死我吗?"
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愣,渐渐的便都脸红起来。一个小孩子一样乖乖地躺著,另一个小孩子一样乖乖地坐了回去。
医生呵呵笑道:"秦阳说得不错,你们两个还真有趣。"
秦阳就是那位朋友。
又对周诺说明道:"肺是重要的呼吸器官,如果被肋骨刺穿了,就会大幅度地减少氧气经由肺部的气体交换进入血液,运转到人体各处。而同时,你依然是在呼吸的。简单明了地说,就是你虽然在努力地呼吸,却还是没有足够的氧气,慢慢地窒息而死。"平静地看了一眼周诺,眼中是真诚的庆幸,"你很幸运,避免了一种很痛苦的死亡方式。"
周诺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狗屎运,张了嘴好半天没合上。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很重要的事都没问。
"店长......还有一个小孩子,他们怎麽样了?"说著又要蠢蠢欲动。
幸亏欧靖清眼明手快,早将他按死在床上,瞪著眼睛道:"你就光知道担心别人,也不让我消停会儿。"看他可怜巴巴地等著答案,只得放缓了口气回道,"他们都只受了点皮外伤,该干嘛干嘛去了。"
周诺大舒了一口气,转了头,眼神温顺地望著他:"谢谢你,小靖。"
前一刻还梗在心里的不快,很轻易地就为男人一点都不性感美丽的眼神化解了。
欧靖清低下了头,摸了摸周诺乌紫的嘴角,闷闷地嗯了一声。这块淤青现在看起来很恐怖,其实已经远没有当初挨打时痛了。但是只要一想起在男人饱受残害差点丢掉性命的时候,他并不在场,欧靖清就觉得心脏被硬生生地撕下了一块。
他差一点就只能抱著小诺的尸首痛哭流涕。
每次这个想法像一头猛兽突然从脑海中窜过,就禁不住全身发冷。几乎要在别人在场的情况下掉下眼泪。
男人一直略带悲伤地看著他,忽然挪了挪细瘦的胳膊,握住了他的手。心里一恸,便也把男人的手紧紧握住,用力地吸了吸鼻子。
例行检查很快结束了。
欧靖清紧张地问:"怎麽样?"
医生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紧张。只要头不痛,肋骨已经固定好了,慢慢养就行了。保险起见,再观察个两三天,就可以出院了。"
欧靖清登时如释重负。两腿一软,几乎瘫倒一般跌坐了下来。周诺刚醒的时候也松了一口气,但是现在是连心都一起放下了。脑子有点晕晕的,四肢也跟著很虚乏。
"小靖,你怎麽了?"
一看到男人又想不顾断了的肋骨爬起来,脑子里便是一阵发涨:"你到底要我说多少遍,才肯乖乖躺著。"嘴上是恶狠狠的,心里却是甜滋滋的。因为这一回,男人紧张的不是别人,而是他。
周诺的眼里是深深的担忧,甚至隐约透露出一点恐惧。被按住了肩膀却还在努力地抬起头:"你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好,是不是......是不是为了救我,也被打了?"说到最後就有点哽咽。
"我又不是你,怎麽可能任人欺负!"既然男人自己提起这个话题,就很忍不住地要好好教训,"你这个笨蛋!打不过人家就跑啊!不跑就算了,至少也该知道护住头腹部什麽的,别让人家打到要害。连自己都不会保护,还要逞能去保护别人!"越说越有气。就是这个笨蛋男人死不开窍,才害得他担心後悔得差点去跳黄浦江。脑袋上包得严严实实,胸口上也包得严严实实,双手双脚也好不到哪里去。看来看去,只有气呼呼地拧住男人的耳朵,"你难道不知道痛吗?"
男人!!地抽了一口气,小声地道:"知道......知道了!"
说的就是这付任人宰割的样子,还敢说知道了。要再骂几句,却见男人已经微微地笑起来。心里一热,便慢慢地放了手。男人的耳朵本来就很小,被过耳长的细碎头发一遮,显得更加娇小可怜。整个耳垂都红通通的,看得他心里又舍不得起来,於是又伸手轻轻摸了摸。
正有点温情脉脉,冷不丁身旁传来一阵低笑,才猛然想起病房中并不是只剩他和周诺。登时脸上发热。
医生看著他们的眼光不似之前礼貌也疏远,而是多了一分亲切:"你们两个都要好好休息。"转头对周诺道,"欧先生真的很关心你,虽然他现在的关心方式看起来有点......呃,特别。但是在你昏迷的这一个星期里,他一直守在你的床前,整夜整夜的不睡觉,饭也不怎麽吃。你要是再晚个两三天醒来,恐怕他也撑不下去了。"
周诺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原来,他已经昏迷了这麽久!这麽久,小靖都一直陪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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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明白不该再打扰他们,嘱咐道:"好好休息吧。"便出去了。
看著男人一瞬不瞬地望著自己,难过得说不出话的模样,欧靖清也跟著难过起来。低下头亲了亲男人泪湿的眼角,便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脸颊贴著脸颊。两个人像刚出生的小狗小猫一样紧紧地挤在一起。
欧靖清尽量避开受伤的肋骨抱住周诺,眼皮渐渐有点发沈:"什麽都不要说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睡一觉。"
"嗯。"
"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家。"
"嗯。"
一个被伤害得遍体鳞伤,一个因为担心累到身体透支,这一睡便都睡得很熟很沈,也很香。从下午三点来锺,一直睡到凌晨三点多才醒。
两人默契地几乎同时醒来。病房里只留了一盏微弱的夜灯。欧靖清和周诺又靠得极近,眼对眼看了半天才将对方的脸完全看清。
欧靖清抚摸著周诺的头发,亲他的额头,眼睛,鼻子。嘴唇相接的时候,胶著了一会儿,没有伸出舌头,只是嘴唇软软地熨贴在一起。连心里都被熨帖暖了。
"饿不饿?"抚了抚周诺苍白的脸,轻柔地问,"还是渴了?"这些话其实在男人刚醒的时候就该问了,可是那时候他真的太累了,竟然忘得一干二净。说好要好好照顾男人,却连这麽一点小事也没做好,自己都觉得十分愧疚。
"不饿。"头还在疼,不敢摇得太厉害,肚子却很不合作地咕咕作响。夜深人静的,病房里只有他们两人,更是听得格外清楚,连转了几个音都能分辨出来。
欧靖清笑著摸摸他的肚子:"在抗议了。"亲了亲男人刹那间变得通红的脸,"其实我也很饿了。楼下就有一个二十四小时的小便利店,好东西买不著,只是填填肚子的话,也有的是面包饼干,我再买些水回来。你想吃什麽,要什麽饮料?"
平淡的对话,好像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夫妻。没有过多的甜言蜜语,但是满满的都是温馨和关怀。
周诺想了想,答道:"我想喝点粥。"
"好。"
欧靖清又亲了几下他的额头,便轻轻起身。穿上外套向门口走了几步,又像想起了什麽折回来。但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先帮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又替他把被子盖好,然後微笑著离去。
周诺看著门被轻轻地关上,整个人都像身处在无边无际的绿洲一样平静。一直以来,他想要的就是这种生活。饿的时候,会有人为他打点吃的,渴的时候,会有人为他倒一杯水,冷的时候,也会帮他盖好被子......也许这种生活在很多人眼中乏善可陈,甚至是死水一般的沈寂无味,但是对他来说,就是最最渴望的幸福。
算起来,他活过来的三十二年,也没有经过大风大浪,只是比别人稍微倒霉一些。刚出生的时候没了父亲;没到学会叫妈妈,就死了母亲;才考上大学,又失去了外婆;二十二岁初恋姗姗来迟,却又眼睁睁地看著小文被卡车撞飞......所幸的是,他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得治不了的绝症。一直以来,他就是在失去他身边的人。
也许有人可以越挫越勇,可是他没有那麽坚强。就算明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什麽好失去了,还是会胆颤心惊地过日子,好像下一秒还会失去什麽。不只一遍地对自己说:周诺,也许你命中注定就应该一个人活下去。可是还是那个原因,因为他没有那麽坚强,仍然会偷偷地期待再出现那麽一个人陪在他身边。
他就是这麽一个胆小、怯懦又自私的人。
看清了自己的本性,有时候就会很绝望:这样一个一无是处的人,还有谁会来陪在他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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