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思绪还未扯远,他连忙拉回神智,问:「二夫人,这......」
此时,一阵秋风吹过,带走了那张墨迹未乾的宣纸,更拂动崔凝衣衫襟领翻动粉颈忽现,本是伸手想扣住宣纸而倾身上前的云想容见状连忙避嫌地撇开头去,最後还是身旁的丫鬟帮著取了回来。崔凝缓缓放下笔,镇静地拉了拉衣襟。完了,便对云想容也做了个送客的手势。云想容知道继续问下去,崔凝也无意再对自己解释,道了声告辞後,也离开了枫情居。
再次经过连接每个小院的中心点的花庭,遇见了归来的顾之暄与欧阳商。
「怎麽就回来了?」云想容迎上去说道,「这才日中不是吗?」
顾之暄没好气地说:「什麽好兴致都让骆宇给毁了。买了张墨吟先生的字回来,就急著献宝去。」
「墨吟?」云想容颇爲讶然,「难道是葑国那位墨吟先生?」
「可不就是!」顾之暄哼道,「重色轻友!」
云想容倒吸了一口冷气。说起葑国的墨吟先生,在当今文人界中那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他写的一手好字可谓是字字千金,爲衆多文人士子传阅收藏。所以流通到市面上的爲数不过十,又因爲近年来墨吟先生嫌少有新品问世,寻起来更是凤毛鳞脚,难寻之极。而他本人也是神秘之至,更夸张地听说根本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时而气势磅礴、时而端庄秀丽、时而稳重深沉、时而温文尔雅的字,让衆人在他的身份上做了太多的假设,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至今仍无定论。但唯一可以推敲的是他身处葑国,因爲他的每张笔墨首先出现的地方就是那里。
「抱歉之暄,此中原由容我以後再说,我先去盈妹妹那里......」他边说边跑,往古湘盈的居所奔去。
那著急得险些跌交的模样,让身後的顾云两人连笑不已。
忽然,云想容想起一事地皱起眉头:「这样好吗?婚前相见......我总觉得有什麽事会发生......」
老实说,崔凝的那张图在他的心里留下了强烈的印象,直觉告诉他那是一个预兆,一个不好的预兆。
「能有什麽事?」顾之暄倒是不以爲然,「你啊!就是想太多!」
「希望是想太多了吧!」云想容低喃道,心里还是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就是想不起来不对在哪里。
顾之暄见状一把将人拉入怀中。
「顾之暄,这里是花庭。」云想容不悦地挣扎起来,并开口提醒这个乱发情的家夥。
「最近冷落你了,我很抱歉。」顾之暄不理他的挣扎把人抱得更紧,「再熬两个晚上,我一定好好喂饱你。」
原本还在他怀中感动得不知所以的云想容听到後面这句话後气得直接踩上他的脚。
「你谋杀亲夫!」顾之暄鬼叫起来,手却仍未放开。
云想容气急败坏地瞪了他一眼:「谁是亲夫?」
顾之暄在他唇上轻啄两下後,语出惊人道:「云,我们也成亲吧!欧阳那小子幸福得让我嫉妒。」
云想容完全怔愣住,压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成亲?他说成亲?有没有听错?
成亲,他便可以名正言顺地站在他的身边;成亲,他便是他荣辱与共生死相守的伴侣;成亲,他便有足够的理由独占他的全部情感,这是多麽诱人的词语。
「云?」
「我......」他欲言又止,欲止又言,「我......」
他可以吗?真的可以吗?怕,还是会怕......
「小笨蛋!」顾之暄轻敲了敲他的头,「我不逼你!记住,我的承诺永远有效,什麽时候想通了,就是你许我的时候。」
「暄......」他不经意地轻吐这个只有在他们共赴巫山云雨时才会出口的名字。
「该死!」顾之暄轻啧一声,「都说了这个名字不能乱叫了。」
感觉到腰下突然顶起的物事,云想容这才惊觉自己方才说了什麽,脸暂态红得快要滴出血来。顾之暄倒是如鱼得水,拦腰抱起云想容後轻功一展,就往最近的明月阁飞奔而去。
18
子时,夜已深沉。
明月阁原本甜蜜相偎的两个人,却因爲某个人心猿意马的突然念头猛坐起身来而破坏了气氛。
「我知道了!」云想容难抑激动地说,「之暄,我知道问题出在哪了!」
顾之暄懒洋洋地睁开双眼将人拉回了怀中,低沉著声音颇有点不悦地问:「什麽事能让你这麽兴奋?」
「他想起来了。」云想容迫不及待地想与他分享这份喜悦,「欧阳公子想起以前的事了,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但他总是想起了一些。」
这时的顾之暄也清醒了不少:「你说什麽?」
「你记不记得他这段时间是如何称呼你和古小姐的?」云想容卖了个关子,「而方才在花庭,他又称你们什麽?」
「之暄?盈妹妹?」顾之暄这才察觉出事情的不对,心也跟著雀跃不已,「你是说......」
「好,我们暂且把这说是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的称呼。那麽之暄你再想想,欧阳公子与你无话不谈,是不是也曾经跟你说过要送什麽特别的东西给古小姐?」
顾之暄歪著头搜索著脑海中的记忆。
「如果我猜得不错,是不是一帖字?墨吟先生的字?」云想容继续爲他抽丝拨茧。
「对!湘盈爱好字画,欧阳曾说过要用墨吟先生的字帖做迎娶她的首项聘礼,也是他四年前去两国交界行商的目的之一。我的天!」这回轮到顾之暄猛地坐起身来惊呼「他想起来了!他真的想起来了!」
他兴奋地下了卧榻,穿著整齐後就要往门外奔去。
「你要去哪里?」云想容慢悠悠地披上外衣问道,「小别胜新婚,你认爲他如今会在自己的房间?」
那个爲兴奋冲昏头脑的人顿了顿脚步:「说不定他们已经谈完了,去看看而已。我实在等不及了!」
云想容好笑地看著那个越渐远去的身影,心里虽然也是喜悦非常,但仍带一丝不安。
走出明月阁,第三次经过花庭,云想容不禁皱起了眉头。人说事不过三,他今天三次想回天香小筑,结果一次去了枫情居,一次到了明月阁,该不会第三次也不能如他所愿吧?原本不安的心情又因爲这过於巧合的事情而更加惶恐起来。
果然,人越怕什麽就越来什麽。云想容在花庭中的长凳上发现了一个人影。过剩的好奇心让他大胆地擡起脚步往人影靠近,刚来到跟前就发现这个平躺在长凳上的人竟然是明天的新郎官欧阳商。他更进一步地靠进,脚下突觉碰到了什麽,低头看了看,原来是个酒壶。
捡起已空的酒壶放在一旁,他试探地叫了两声:「骆宇,骆宇。」
不见回应,兴许是睡著了吧!可也不能放任他如此熟睡,还是得把人叫起来,不然凭他一个人可甭想将人拖回房间。
云想容拍了拍他的肩,揶揄道:「骆宇,起来!别在这里睡,会著凉的,明天就不能当新郎了!」
欧阳商仍是一点动静都没有,甚至连个眉头都不皱一下,一个人不可能熟睡到这种程度。
「骆宇......骆宇......」
渐渐地,云想容的声音也开始带上了他意识不到的慌乱。
「骆宇......别吓我......骆......宇......」
身体明明是暖的,睡顔也如此安详,却爲何怎麽也叫不醒?
也不知是怎麽的,他鬼使神差地将食指探向他的鼻下。停留得愈久,抖得愈是厉害。
怎麽可能?怎麽可能?
一个冷战,他倏地收回了手,可怕的想法如寒意入骨,冻得他动弹不得。
「云,你怎麽在这里?」顾之暄的声音自远及近传来,「欧阳那小子还真让我扑了个空!不过他也真沉得住气。知道我在他那个乱七八糟的房间里找到什麽?墨吟先生的字帖啊!估计那小子想明天给盈妹一个惊喜,这下有好戏看了!」
「之暄快来!」短短的四个字,云想容却是花了极大的力气才喊出口。
「怎麽了?」问话的同时,顾之暄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也看见了趟在长凳上的人,「咦?他怎麽睡在这里?死小子,起来!醉死了吗?」语毕还不忘如昔日般玩笑地轻踹对方一脚。
「之暄......」云想容竭尽全力地抓著身旁的顾之暄,无助地喊著,「之暄,之暄......」
「到底怎麽了?」
顾之暄一头雾水,一个异常失措惊恐的云想容,一个睡得天塌不惊的欧阳商,连带地也让他忐忑起来。
「骆宇......骆宇......」云想容哽咽道,「骆宇没了......」
「什麽叫骆宇没了?」顾之暄更是糊涂。
「欧阳公子他......他......」
顾之暄突然心中一颤,慢慢将手抚上欧阳商的颈间。
没有!一点跳动的迹象都没有!静静地,什麽也没有......
这意味著......这具身体的主人已经......
19
次日,按照风俗,欧阳商无故归天应当尽早入土,於是一衆人等将墓地选在了骆父的边上。当喜堂的红色衣裳被一层层褪去,换上一块块惨白色的装饰可笑地成了灵堂时,衆人的心也跟著沉到了深渊最底处。因爲愁云惨澹的哀悼仪式结束後,欧阳商便要真正地自他们身边消失。
「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古湘盈声嘶力竭的哭声在静寂冷肃的灵堂里显得十分的突兀。
有谁会相信?若不是没有了呼吸,谁会相信这个噩耗?一个昨日早上见到还好好的人,就这麽躺在花庭的长凳上与世长辞?甚至他们连一点致命伤口都验不出来。
程暮妍安慰地拍著她的肩,却没有说出任何开解的话来。可云想容从她紧咬下唇的动作看出,她应该是怕一旦自己开口,也会哭出声来吧!
再看看这里的每一个人,认识欧阳商的时间都比自己来得长。虽然他後来成了骆宇,但影响不了他们曾经的友情。自己都是如此悲伤,更何况他们?他们比自己更有资格放声大哭,却谁也没有那麽做,只是静静地做著每一个哀悼动作,静静地看著他们曾经的友人收殓入棺,静静地用一拨拨黄土将之掩埋,远远比以痛哭来表达情感更令人觉得哀伤凄凉。。
他默默地握上顾之暄的手,感觉到的不是颤抖的悲痛,而是冷煞的愤怒。
「不可原谅!」他目露寒光道,「那个人必须付出代价!」
云想容浑身一颤。是的,虽然不知道到底是谁,但不容置疑的一点,欧阳商确实是爲人所杀。
会是谁?谁跟欧阳商有如此天大的仇恨?竟在新婚前夜活生生地拆散一对壁人,令他们阴阳相隔。
当墓碑被立起,所有人鞠下一躬後,程暮妍来到云想容面前。
「云公子,听说你是第一个发现欧阳公子遇害的人。」
「正是。」
「那麽你当时有否发现什麽异常?旁边有什麽人?」
「这倒未有所觉。」
虽然此时程暮妍的语气让云想容很不舒服。但他还是想了想後如实回答。
「哦?是嘛!也就是说,没有人可以证明当时欧阳公子是死是活咯!」
包括云想容在内的所有人闻言,皆倒吸一口冷气地擡起头来。
「暮妍,你逾越了。」顾之暄沉著脸说。
「请问程小姐......」云想容特地在姓上加重了语调,「这于我有何益处?」
程暮妍冷哼一声:「若是我连这个都知道,那衙役官府又是做什麽的呢?」
「倘若你要这麽说......」云想容应道,「那麽谁能证明从日中到子时,你程暮妍一次也没有碰到过欧阳公子?还有古小姐,欧阳公子在日中之时说要去找你,谁又能证明他是什麽时候离开你的小院?再来,凝夫人,谁又能证明你今天一整日都待在枫情居?另外,之暄、邵叔、青和顾府上下一干人等,谁都没有不在场的证据,谁还有立场说话?」
话音一落,墓前七人,连带一旁无端惹火上身的下人们都面色惨白到极点。
「够了,云。」顾之暄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并以带著彻骨寒意的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欧阳的事,我不想官府插手。不管是我们中间的谁还是外来的人,一旦让我查出来,好自爲之吧!」
顾之暄果然说到做到,这件事被彻底地封锁在了顾府里,对外只宣称欧阳商是死於疾病。而这两三天,顾家上下人人自危,诡异的气息压抑得衆人几乎崩溃。私下听人讨论最多的还是那个婚前男女不得见面的习俗,什麽触犯神明鬼魅索命之类的是越传越神,甚至随便一阵风刮来就有人吓得晕倒。
20
月上中天,夜色撩人,却再没人有心情欣赏。
「之暄,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别把事情独自承担。」云想容爲一脸倦容的顾之暄端上一碗参汤,「还是说我也在你的嫌疑人名单中?」
「云,我知道不是你。」顾之暄小尝了两三口就放下了。
云想容眸光一闪:「你是不是有什麽线索了?」
「不。」他揉了揉太阳穴,「只是有件事让我觉得奇怪而已。」
「你是指在欧阳公子房里的墨吟字帖?」
他当初也对这件事充满疑惑,怎麽想也想不出爲什麽它会在那的理由。欧阳商当天明明就是一副急不可待的模样要将它送给古湘盈,却爲什麽没有送出手,反而让他把字帖拿回了房中?是在路上碰上了什麽人或什麽事让他改变了想法吗?难道真的是顾之暄认爲的单纯是想给对方一个惊喜?
「湘盈说那天欧阳确实有去找她,但没坐上一会儿便走了,之後就再没见到他。」
「你认爲可信度是多少?」云想容问道,「我并不是有心怀疑她,但事实上她的嫌疑最大。」
疲惫在顾之暄的眸中一览无疑,他长叹一声:「他是她等了四年的夫啊!我想不出什麽理由让我怀疑她!甚至,我根本不想怀疑身边的任何人。」
云想容也跟著叹了口气,拉起顾之暄正要往榻上带去,後者突然一定,以不及掩耳之速冲出房门。
「既然来了,就进来吧!别鬼鬼祟祟的。」
爽朗的笑声自墙角阴影处传来:「哈哈哈,我来的不是时候,这不担心坏了大哥的好事嘛!」那人边走边说,很快地就来到了他们面前。
「水寒说笑了。」顾之暄有点尴尬地应道。
一听「水寒」二字,云想容便知来的正是顾之暄的结拜兄弟戚水寒,当即颔首示礼。
「怎麽今日有这等閒情到我这里来串门子?」
戚水寒一闻此言,脸上两个笑开了的酒窝顿时消失:「大哥,汐昭有没有来你这里?」
顾之暄挑眉:「怎麽,又吵架了?」习惯了的语气让云想容忍俊不禁,「你们也真是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完有事没事还尽往我这里跑。怎麽?瞧柏望离这里近,又对自己的轻功很得意是吧?」
「大哥,你就别再逗我了。」戚水寒苦著脸,「这次是我不对,我不该见他对一姓白的有点兴趣就乱吃飞醋,惹恼了他。」
「他没来我这里。」顾之暄瞧了他的可怜样,便不再逗他,「你啊你!该说你什麽好?要是你知道他爲你放弃了什麽,我看你还如何舍得如此疑他。」
「大哥,他......」
顾之暄摇了摇头:「他想告诉你时,自然会告诉你。」
「哦!」戚水寒悻悻地应著,突然他想起一事,又兴奋起来,「大哥,别说小弟老是来烦你,今个儿我也替你省省心。」
说完,他轻功一跃跳过围墙,不知在墙外鼓捣些什麽。唏唏嗦嗦一阵後,他又带著一个大麻袋跳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