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心咒誓 上部————西楼喜月

烈唯征终于开口道：
"静观其变吧！接下来，他们一定还有进一步的行动的。"
四月一日东都金殿
神族文嘉十年，在皇帝烈唯征的带领下，神族进入前所未有的强盛巅峰。如今神族国势之强，已隐然有称雄宇内之势。放眼东陆诸国，唯一尚与神族有一拚之力的仅余魔族而已。
五十年前，两国撒丁堡一役，双方折损四十余万精锐，魔族战败，神族亦是惨胜。首先挑起战端的魔族骁骑兵伤亡惨重，退回紫河之西，神族的神武大军也损兵折将，无力追击。如今两国国力再盛，蛰伏已久的旧仇再次炽烈。
烈唯征高瞻远瞩，手段果决，实乃神族不世出的霸主之才。他非但有争雄天下之野心，亦具备争雄天下之谋略。如今魔族已是神族扫平西陆最大、也是最后的障碍，两国一战，只是早晚的事。七年来，烈唯征与左政源无时无刻不在筹谋这一战，然而两人无数次讨论后的结论也只有--积蓄力量，静待时机！
所以，当烈唯征以他惯有的慵懒姿势斜倚在龙座上，缓缓说出要出兵新济的提议时，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知如何反应。就在一个月前，主上还反复强调要谋定而后动，为何今日却一反常态呢！
新济乃是夹在神族与魔族两族之间的一个小国，地处紫河下游尽处，东邻神族，西接魔族，乃是神族攻打魔族的另一个条路径，地理位置极为重要。攻打新济国，魔族绝不会坐视，此举等若间接同魔族宣战！
在一阵惊慌的沉默后，五军都府统兵庞渊首先发难："此事关系重大，还请主上三思啊！目前北疆戎蛮作乱，尚未平定，刚刚从平陵邑调过五万精兵支援，东北刚刚撤换三万边陲老弱的驻兵，补充的新兵现在仍在训练之中。余下的十万兵力勉强能够维持东北各重镇的防备；西线驻守紫河的三十万神武精锐，更是万万不能调派的！"
"不是还有京畿十万禁军和东都城内十万都卫军吗？"烈唯征抬眼淡淡道，
"主上，难道您要调动防卫京畿十城的禁军去南疆吗？这太冒险了！"洛王爷出声反对，"京畿重城，万万不能有所闪失呀！"
"洛王爷说的没错，京畿重地，马虎不得，所以朕准备抽调皇城五万御林军赴南疆。"
"主上！"殿上群臣相顾失色，"这，这皇城的安危，主上的安危，可是关系着整个神族社稷啊！"庞渊双膝跪地，急言道："御林军只能主上亲自指挥，他们只对主上的安危负责，是神族任何将帅的兵符都无权调动的王者之师啊！"
按照神族的军制，兵符都是一分为二，皇帝和众位上将军、将军各持一半，一旦某位将军被派遣领兵出征，皇帝才会赐给另一半兵符和帅印。打完仗后帅印和半片兵符立即交回。然而御林军的兵符是完整的一块，永远只掌握在皇帝的手中，是名副其实的"王者之师"。
"庞统兵不要激动，"烈唯征微微一笑，早算定他要抓这根救命稻草来做文章，好整以暇的道："那朕就御驾亲征，亲自统帅他们如何？"
群臣哗然：
"什么？主上要御驾亲征？"
"这，这怎么行？"
"主上万万不可亲身犯险啊！"
"......"
请求烈唯征收回成命的文武大臣跪了一地。而左政源则自始至终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主上，新济小国地广不足千里，人口不过数十万，对神族向来没有冒犯之处，我们若悍然侵之，且由一国之君亲自领军，大肆炫耀武力，恐被天下斥为‘不义之师'啊！"光禄大夫成遵儒犯颜进谏，措辞极为激烈。
烈唯征面色一沉："是么？成卿的意思，是说朕是无道暴君么？"
殿内顿时鸦雀无声，人人都为成遵儒捏了一把汗。此人学富五车，只是生性钝直，迂而有些近于腐了。他曾屡次直言进谏，坚决反对烈唯征的武力扩张政策，曾经在这一问题上多次和烈唯征争执。不过这次主上好像动了真怒，成遵儒此时进言，简直和自杀没什么分别！
烈唯征不发一言，汹涌的风暴却已经在冷眸中迅速积聚。
成遵儒双膝跪地，摘下官帽，双手奉至齐眉处，流涕道："老臣今日忤逆主上，罪该万死，但是老臣对主上，对神族的一片忠心可昭日月，主上乃有道明主，推行新政，富国利民，更是千秋万载之伟绩，如今海内升平，百姓安乐，得来不易，还望主上切勿轻开战端，劳民伤财，甚至骨肉流离，生灵涂炭啊，主上！"
烈唯征的拳头握了又松："起来吧！朕知道你的忠心。不过这次，朕心意已决！"
众人松了一口气，知道成遵儒已经从死到生走过了一遭，不过殿内的气氛并未因此而得到缓和。
庞渊诸人互相交换了眼色，知道这是主上在叫他们统统闭嘴了。
"主上！"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左政源终于开口了，"臣以为，主上不能御驾亲征！"左政源语不惊人死不休，这虽是大家心中的话，但是除了他之外，谁也没有这个胆子说出来。
"怎么不行了？"烈唯征的声音又轻又冷，扶在龙椅上的手被握得关节泛白，就像一支随时准备纵身扑击的猛虎，令人心寒，"定天下者，非百战何由得之？不费刀兵，焉能得到天下？"
"主上这招诱敌之计固然高明，但派一名骁勇善战的将军去足矣。万乘至尊轻易涉险，反而令人起疑。"左政源扬起独有的潇洒笑容，慢条斯理地道。
"诱敌之计？"众人面面相觑，连烈唯征亦不知他此时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庞渊皱眉："左丞相可否说得明白些？"
"庞大人，不想看看魔族‘影子骑兵'的真面目么？"提起那传说中魔族秘密部署了几十年的"影子骑兵"，大殿中所有军事重臣无不震动。
"我就不信，一旦我们的神武骁骑陈兵新济迦罗，魔族一直隐藏在钧践峡谷隧道中的‘影子骑兵'还能沉得住气。"
厉澎鹰隼般的锐目微微眯起，眼中奇光大盛，点头道："左丞相说的一点也不错，影子骑兵深得兵家‘形人而我无形'的要旨，潜伏多年，我们一直无法探知其虚实，战争一起，这支奇兵实在是心腹大患！陈兵新济，的确是将其诱出的最佳方法。如果真能成功，就算代价惨重一些也是值得。"
"我们大军一旦兵临城下，新济国主就只剩两种选择--其一，归顺我神族，那自然最好，我们就能不费一兵一卒，获得梦寐以求的进军魔族的捷径。其二，请求魔族出手相助，我们亦可趁机探听‘影子'的虚实。"
庞渊默然。在场诸位将军当然知道都这一点，可是，接下来的结果呢？一场大战势所难免了。
左政源成竹在胸地继续道："而且，目前我们手上还有一张掣肘魔族的王牌。"
"是什么？"
"现在，还不是说出谜底的时候。"左政源神秘笑笑，当然不会此时就公开了蒙优法的身份。
"主上，王者施仁于天下，如今我们讨论一国的兴亡，竟如同家常便饭，试问那亡国后流离失所的百姓何辜啊！"成遵儒复言道。
左政源冷然反驳："成大人所言之仁只是小仁。天下如今战乱迭起，各国之间互相征伐，无休无止，能令天下太平的唯一方法就是天下大权归于一统。以战止战，虽战可也；以杀止杀，虽杀可也。如今已是唯有战争才可能实现统一的时刻，成大人，唯有天下一统，四海升平，才是施于天下之大仁矣！成大学士熟通史传，难道不知历史上每一次辉煌的文明都是建立在四海统一之时吗？"
"知朕者，左政源也！"烈唯征龙颜大悦，"说，你对此是否已有布署？"
"主上，微臣以为，永安邑的驻军距新济边境最近，适宜抽调，这支驻军隶属白将军麾下，一向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我们只需备足粮草就可以立即上路。我粗算了一下，一百万两军费应该足够了。"
"好，户部，立即拨出这笔款款项！那统帅人选呢？你认为谁可堪此重任呢？"
"臣认为，平江侯龙忍行事果决，在两陆诸国极有威慑力，能担此重任！"
"龙忍？"烈唯征皱了皱眉，沉吟半晌终于点头应允："好！即刻拟旨，任命平江侯龙忍为南伐元帅，将永平邑五万都卫军，三日内开赴南疆，南疆现有五万驻军亦归他统一调遣！"
众臣你看我我看你，知道大局已定，再无插口转圜的余地，纵有满腹的疑虑，也要咽回肚里了。大家各怀心事地散朝回府。
左政源仰首对这太和殿上的正大光明匾微微苦笑，不惜大兴干戈，其实只是为了得到那件传说中的瑰宝吧！为了拯救一个人的生命，流再多的鲜血也可以无动于衷么？主上，你的冷血和雄心呢？已经统统消磨在那双眼睛中了么？希辰殿下的影响力还真的是名副其实的倾国倾城啊！--这样的爱，已经超出一个皇帝所能给的。神族需要的是能够指引他们走上正确道路的强大男人。然而这样掌握伟大权利的人，其实，并不能给予他想给的人更多东西。
--也许早一天开始战争是一件好事，在最坏的结果到来之前，您起码应该为神族做些什么吧！如果您执意越走越远的话，那就在彻底迷失前，留给神族万民一个无限江山吧！
第八章
--四月三日，雨大作。
距神族大婚之期还有五天。
现在，斜倚龙座的准新郎刚毅冷峻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属于新郎该有的喜悦，而是充满着风暴来袭前的可怕气氛。
--以御林军总领唐彻和廷尉大人商井梧为首的东都防卫重臣一溜跪在他的脚下，人人的脸色都比哭更难看！
"啪！"烈唯征挥手扫落了桌上的茶碗，碎片四散在地。
"人呢？"烈唯征的声音云淡风清，却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的心头。
"卑职，卑职罪该万死！我已大力加派人手去搜寻希辰殿下的下落了！"唐彻豆大的汗珠自额际颗颗掉落。不由狠狠瞪了将他推出来做替死鬼的左政源一眼。看到平日里威风八面的"唐总领"惶恐成这副模样，左政源早就暗中笑破了肚子，感觉到他杀人的目光，左政源干咳了一声，终于决定拉他一把。
"商廷尉，你手下的鹰队不是号称追踪侦查称绝当世，无人逃得过吗？"
商井梧浑身一震，硬着头皮开口道："因昨日大雨，大部分可供追查的痕迹都被雨水冲掉......"
"那就是说，你们找不到了？"烈唯征冷笑道。
"回主上，希辰殿下出宫当日，卑职曾派出二十名鹰队好手暗中随护，只是，目前他们也已经和殿下一样，不知所踪......"
"全都是一群废物！"
当商井梧流的汗也不比唐彻少的时候，左政源终于大慈大悲的开口了：
"主上，我看现在也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还是研究一下怎样尽快找到希辰殿下吧！"
"主上！"一名鹰队的头领飞奔进来，正是负责搜寻希辰殿下下落的分队。有国以来，他们还是第一次获得不需通传直接觐见主上的特权。
"可有线索？"御书房中的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一点。
"我们，我们找到了线索！"来人看见这样的阵势竟有些紧张起来，咽了口唾沫道："我们在东郊密林附近发现了张诚，他还活着！"
张诚是商井梧派去的二十名鹰队成员之一，当他被发现时，已经奄奄一息，身受多处刀伤，跌进了绝壑，却恰好被突生出来的一块岩石卡住，才保住了性命。
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现在普天之下，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他一个人！
张诚若知道有一天自己会变得如此重要，一定会觉得此生并非虚度。可惜他并不知道，他已整整昏迷了两天。现在他就躺在神族皇宫的一间密室里，要经过七道严密的防守才能够进入，能够自由出入的，只有商井梧、崔兰舟和唐彻。
崔兰舟人称"如意手"，在宫廷御医中，算是最韬光养晦的一个。不过这次，他却一反常态地积极表现起来。这次如果没有他称绝江湖的"如意金针"，张诚在被送回来的当天就早已是个死人。
密室四面是整块花岗岩砌成的石壁，滑不溜手，毫无缝隙，铁门外的铁锁是神族第一巧匠南宫无的杰作，除了唐彻和商井梧贴身秘藏的两把钥匙合而为一之外，天下再无人能够打开。
但为了以防万一，唐彻还是请来了自己的两位叔叔，唐门十大高手中最负盛名的的两位--唐孤山和唐关河亲自守住了门口。唐门的暗器称绝天下，这二人更是其中出类拔萃的高手。大凡暗器名家，视力和听力都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而以这两个人的功力，江湖上能欺近他们两丈之内而不被发觉的人恐怕已绝无仅有。
--这实在已称得上是天衣无缝的防守！
可是，当烈唯征和左政源随商井梧来到密室门前时，他们浑身的血液都在刹那间冰冷！唐氏兄弟一脸惊骇欲绝的凝望着远方，仿佛在看一件他们这辈子最无法相信的事情！这就是他们此生最后的表情！
他们都死了！死在了一把薄薄的冷刃之下！
铁门依然是紧紧锁着的，但是任何人都已经不再期待。唐彻和商井梧颤抖着将门打开--
半个时辰前刚刚苏醒过来的张诚，虽然，还不能说话，却已经清醒，可是现在，他连尸体都已经冰冷僵硬！
致命的伤在心窝，伤口处只留下了一抹血痕，就像是一不小心划伤了的样子。
防守七道关卡的人，都是唐彻亲手调教出来的御林军中的年轻一辈的精英，忠诚方面绝无问题，他们指天发誓，在唐彻和商井梧去迎接他们主上烈唯征得半个时辰之内，绝对没有人出入过。
那么凶手是怎么进去的？
"难道他真的会隐身术不成！"烈唯征雷霆之怒几乎炸得他们灰飞烟灭，"你们最好求神拜佛希辰还好好活着！"
唐彻和商井梧相对苦笑，这两个人向来不睦，平日里明争暗斗，可谁会想到，两人竟有成为同一根绳上的蚂蚱的一天！
"现在最好的消息，就是至今还未发现希辰殿下的尸体。"商井梧哭丧着脸。
"几天前东都才发生四十九名高手失踪之事，现在宫中又频频出事，这未免太巧合了吧？"唐彻沉沉的道。
四月五日神族御花园
"主上！"洛朝颜欠身施礼，抬眼望着烈唯征俊挺如刀削般的侧脸，心中叹息，就算是真的石头，恐怕也没有这般冰冷吧！那双深沉冷厉的黑瞳之后，到底隐藏了一颗怎样的心呵！纵然他是神族万民心头的太阳，但他只给了他们富足，却没有给他们温暖！主上仿佛天生就是属于黑暗的，那双眼睛更几乎可以令一切冰冻！想到自己将要跟他一起度过漫长的岁月，洛朝颜就不寒而栗。心中不由惦念起了蒙优法的紫眸，那样光芒四射，只要望着那双眼睛，一切都充满希望！追随着那两簇紫色的火焰，也该是一件不赖的事吧？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不用多礼了，再过两天，你就是这里的女主人了。"烈唯征淡淡地说，仿佛在讨论天气，"婚礼的事朕已经交给左政源了，你如果想要什么，就差人跟他说好了。"
"谢主上关心，臣妾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洛朝颜敛眉轻语。
烈唯征终于抬头扫了她一眼，黑眸里头一次射出玩味的神情："看来你并不太想嫁给朕呢！"
洛朝颜暗责自己语气中不经意透出的无奈泄漏了自己的心情，："能令主上垂青，当然是朝颜的无上荣幸......"
"你心上的人是希辰吧！"烈唯征淡淡的打断她，厉眸直盯在她脸上，"你是不是很喜欢希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