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心咒誓 上部————西楼喜月

"嘭！"一声巨响，房门突然被人用力踹开了！
唐彻霍的转身，满脸愤怒和惊讶，从来没有人敢在这种时候踹开他的房门，不，应该说任何时候都没有！
商井梧死灰般的脸出现在门口，唐彻刚要发作，却在看到商井梧后面的人时生生打住。正是那个连主上都拿他没辙的左政源！虽然他好像离门很远，但是唐彻敢用脑袋打赌，踹门的一定是他！
遇上这个连主上烈唯征的房门也有胆子悍然闯入的人，唐彻也只好闭嘴了：
"怎么了？"
光看左政源和商井梧两人气急败坏的样子，一定又有大事发生了！
"唐统领的这个女人不赖嘛！"左政源微笑道，依然不忘保持他在东都女性心中的儒者风度。
仍旧在床榻上的女人并没有因为两个男人的闯入而故作惊慌，也没有立刻穿上衣服，事实上，她巴不得左政源多看上她几眼，因为这个一脸坏笑的男人，长得实在太可爱了！
"可惜太不知趣！"商井梧冷哼。
下一刻，女人连惊呼都未来得及发出，就已经被赤裸裸地扔出门外，唐彻站在那里，似乎刚才根本就未曾动过。
左政源皱眉，一向怜香惜玉的他实在看不惯唐彻的粗野行径：
"唐统领待会儿能找回一个女人像扔出去这么容易就好了！"
唐彻一怔。
"我们未来的皇后，洛朝颜失踪了！"商井梧沉声道。
"我想现在，你最好先想好怎样去给她未来的丈夫一个交代！"
唐彻一颗心直沉了下去。
一路无语。唐彻步履沉重的跟在左政源后面，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真不知道这颗脑袋还能在自己的脖子上长多长时间。最近，似乎所有倒霉事都好像约好了似的，一古脑儿全冒了出来，难道命中注定他要英年早逝吗？
"丞相，我们的方向好像不是御书房，而是希辰殿下的昭华宫！"商井梧忍不住出声提醒。
"自从希辰殿下失踪，主上几乎整天呆在那里！"左政源答，"商廷尉，你都把我拖来挨骂了，还不放心吗？"
商井梧被他窥破了心思，讪讪的笑了两声，正中下怀道："那么就全凭左丞相做主了！"
商井梧此人心机深沉，平日并不像唐彻那么张扬，但是混迹官场二十多年来，从未栽过跟头，是一只名副其实的老狐狸，近日主上已经无异于一座无人敢惹的活火山了，所以商井梧一听闻洛朝颜失踪的事，一面差人飞报烈唯征，自己却先亲自去了丞相府，将左政源拉来做挡箭牌。
早春清晨的阳光照在烈唯征石雕般刚峻的脸上，他若有所思地坐在那里，好像并未察觉他们的到来。
"你们吃饭了吗？"烈唯征突然开口问道。
"嗄？"三人你望我，我望你，主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体恤臣子了？主上竟然一点儿都未提起新娘子不见的事，倒关心起他们的肚子，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回主上，还没有。"三人折腾了大半夜，这会儿早忘了早饭的事。
"很好，那么我们去看一个人吧！"烈唯征站起身来。
--陆胜！
烈唯征带他们去看的竟是昭华宫的内务总管陆胜！确切地说，是他的尸体！
"他死了！"唐彻失声道。这怎么可能？他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疑犯就是他了，是被灭口了？线索又断了。
陆胜是死在自己房里的，自从他的尸体被发现之后，就没有人动过，所以，现在陆胜仍然保持着他死时的姿势--当时他正坐在桌边吃饭。
陆胜是铁掌陆成的哥哥，陆胜的武功和智计绝对不会在他弟弟之下，但是陆成名动天下而陆胜却籍籍无名。一个懂得隐藏的高手常常要比一个张扬的高手更可怕的多，这是左政源的逻辑，所以一直以来，左政源都把陆胜看作是昭华宫内最深不可测的人物。连他都无法相信陆胜居然这么容易就被人杀死了！
陆胜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他曾经在昔日情人‘毒娘子'袁媚处学晓了用毒之术，经过二十多年的潜心研究，陆胜在毒术上的成就早已远远超过了家传的陆家拳法。
所以此时，左政源才更加惊讶--陆胜居然是被他自己的毒药害死的！
唐彻和商井梧看到陆胜因中毒而僵硬诡异的脸，都忍不住扭过头去，终于明白主上问他们吃没吃饭的理由了！暗自庆幸早晨没有吃东西，否则此刻只怕连胆汁都要一齐吐出来。
左政源道："陆总管中的毒名叫‘飘香烟雨'，是他的独家发明，连毒娘子也不会配。中毒者一炷香之内必死无疑，死状为脸色惨灰，眼珠暴突，肌肉僵硬犹如木石，可怖无比。"他说着拿起桌上的一根筷子敲了敲，果然锵锵有声。
商井梧出声提醒："左丞相小心筷子上有毒！"
左政源心念一动，将筷子凑到鼻前嗅了嗅，又检查了一下桌子上的饭菜，不禁自语："奇怪！"
商井梧皱眉道："尸体如此僵硬，我们根本无法断定死亡的确切时间。"
唐彻道："这桌上的饭菜尚未冷透，如此看来，死亡的时间应该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我们该否把厨子和送饭菜的侍婢抓过来查问，兴许会有蛛丝马迹。"
"没用的，"左政源摇头，"陆总管乃是东都第一神厨，手艺比之大内御厨不知要好过多少倍，寻常的饭菜怎入得了他的口？他的一日三餐都是他自己准备的。"
商井梧不解道："这便奇了，难不成陆总管自己下毒自杀吗？"
左政源心念又一动，望着陆胜可怖的尸体，沉思不语。
烈唯征一直坐在一旁，此刻突然开口："绝对不会，如果陆胜要自杀，特意给自己做了一桌子好菜给自己临死前享用，为何却只吃了一口呢？"
众人仔细一看，果然只有红烧蹄膀有吃过的痕迹。
左政源叹了口气："好可惜，这么一桌子好菜，陆总管的厨艺称绝江湖，不过要吃到亲手做的菜，可是要有天大的面子的。三年前，我曾有幸尝过他的手艺，至今回味无穷，就算明知这菜中有毒，我还是忍不住要吃上一口的！"说完，他真的伸手抓了一片鸭掌放进了嘴里。
"左丞相！"商井梧和唐彻都忍不住叫了起来。
"嗯，果然是妙不可言，火候拿捏得恰到好处！"左政源忽然上前，在陆胜那张极度诡异恐怖的脸上一抹，竟然生生扯下了他的"脸"！
众人忍不住惊呼出声："崔兰舟！"
连烈唯征都忍不住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死的人竟然不是陆胜，而是"如意妙手"崔兰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左政源赞赏地看着手中精妙绝伦的面具："陆胜啊陆胜，这招瞒天过海，连我都差点儿给他骗了！"
他望着众人，续道："这是陆胜一手布的迷局，就是要我们相信，他已经死了！"
唐彻面色凝重："希辰殿下的失踪，定然由他在背后一手策划的！"
商井梧道："左丞相你是否在一开始就已经知道这个尸体不是陆胜的？"
左政源微微一笑："我当然没有那么神通广大，陆胜的面具做得如此天衣无缝，若不是他疏漏了一个细节，也不会被我看破！"
"哦？"烈唯征大有兴趣："说来听听！"
左政源恭声道："表面看来，陆生的确死得离奇。首先，‘飘香烟雨'是陆胜的独门毒药，虽然不能排除有人利用他的毒药的可能性，但陆胜不会连自己的毒药也分辨不出吧。其次，问题就出在那双筷子！微臣还记得陆胜一向只用银筷的，而且他曾说过，他最讨厌的就是竹筷了。然而桌上这双却正是竹筷，以陆胜的性格，是决不会用的。第三，杀人者为什么不用其他的毒药而偏偏选中了‘飘香烟雨'？但之后唐统领他们提到死亡时间的问题，这种毒药恰好可以使人身体迅速僵硬，以至无法判断死亡的真正时间！"
"知道这些，只会使人更加迷惑而已吧！"
"这正是陆胜的目的。就是要令我们越来越摸不着头脑"唐彻会意。
"那么左丞相又是何时识破了这面具之谜的呢？莫非是陆胜的易容术有什么破绽么？"商井梧问。
"陆胜的易容术天下无双，哪里会有破绽？"左政源摇摇头，"更何况，‘飘香烟雨'造成的惨怖死状，令人不愿卒睹，即使易容上真的出现瑕疵，也不易被发现。连商廷尉和唐统领这样艺高胆大的人都不愿多看一眼，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商井梧和唐彻不禁老脸一红。
"那你又是如何断定死的不是陆胜？"
"因为主上说，陆胜并不想自杀。"
"少拍朕的马屁了！快说出理由！"烈唯征并不买他的帐。
左政源大感尴尬："嘿嘿，最后令微臣断定这一点的，却是这盘炒鸭掌！"
"哦？"三个人的兴致都被提了起来。
左政源却故意卖了个关子："商廷尉，你也是武学名家，你认为关西王家和神刀顾家的刀法，有什么不同呢？"
商井梧老实答道："王、顾两家的刀法虽说都以威猛并称江湖，刀意却迥然不同。王家刀法大开大盍，声势惊人，令人望风披靡，顾家刀法却诡异多变，出其不意，险中求胜，最高境界乃是招随心生，得刀而忘刀。"
"商廷尉果然是行家，分析得通透！"左政源衷心赞道，"其实，不单是武功，其他的技艺也是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的风格和习惯，做菜也是同样的道理。三年前，我曾吃过陆胜亲手做的炒鸭掌，他习惯在配料中加入半钱香油，所以做出来的风味别具一格。我的武功虽说不怎么样，这根舌头的功力却自恃无人能及。我刚才吃了那盘炒鸭掌，的确是陆胜的手艺没有错！所以，这个局一定是陆胜亲手布下的！试问布局之人又怎会死于局中呢？可惜，崔兰舟恐怕是在享用美食之前，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左政源顿了顿，失笑道："幸好这‘飘香烟雨'极为难配，所以陆胜没舍得把这一桌子菜全部下毒，否则我也没有口福吃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炒鸭掌了！"
"如果崔太医并非死在飘香烟雨之下，那么他真正的死因是什么？"
"那我们只好亲自看一看了！"左政源伸手拉开了崔兰舟的衣襟--
心窝处，赫然有一条淡淡的血痕！
"是他！"商井梧和唐彻不禁同时失声惊呼，"杀死张诚的人也是陆胜？"
"可是陆胜并未走进过密室。"
"他的确未进过，可是‘崔兰舟'进过，而且是在张诚死的那天还去过！"唐彻沉沉地道。
"唐统领说得不错，陆胜既然可以将‘崔兰舟'扮成自己，自然也可以将自己扮成崔兰舟！"
唐彻和商井梧对望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惊骇和恐惧！暗想自己曾经有几次和那凶狠的杀手同进同出，都有些背脊发凉。
"报主上！洛王爷到了！"侍卫此时忽然进来禀告。左政源等对望了一眼，都心知肚明一定是为了洛朝颜失踪之事。
众人离开陆胜的房间，来到大厅。
可想而知，洛王爷此时的脸色，不会好看到哪里去。跟随他一同前来的廷尉府执事商鹏，是商井梧的侄子，此时的表情也相当古怪。
"罪臣参见主上！罪臣未能尽到保护未来皇后之责，致令其下落不明，罪该万死！"
"起来吧！这几天我已经把这四个字听厌了。你们个个都是我的左膀右臂，统统罪该万死了，朕岂不要成了光杆皇帝吗？"
一旁的唐彻、商井梧听了，差点感动得跪下来吻烈唯征的脚。
"洛王爷，朝颜失踪之事罪不在你，朕亦不会深究。"
"主上！臣这次来，是有一事要向主上禀奏！"洛王爷有些无奈地看了看身边的商鹏，又看看大厅里的其他人，长叹了一声道："还是由商大人来说吧。老臣，实在难以启齿......"
商鹏上前一步，将一件东西拿到了烈唯征眼前，那是一块通体血红的玉佩，中间雕琢这一条盘旋的飞龙，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会破璧而出。
"回主上，我在朝颜小姐房中，发现了这个。"
众人定睛一看，都不禁变了脸色。
"这不是希辰殿下带在身上的......"商井梧惊异地道。下面的话，他不用说，众人也清楚得很。
洛王爷垂着头，一副无地自容的模样，无人知道此时他的心中，一样是惊涛骇浪，这件东西的出现，无疑离他的猜想更近了一步！
"不错，这和希辰带在身上的血龙珏的确一模一样。"烈唯征说出这句话，就仿佛一些事情已经被证实了。一时间，厅中每个人的脸色都有点怪异。
"难道希辰殿下曾经回来过？"唐彻难以置信地说道。
洛朝颜与希辰殿下从小感情就很好，他们两个人一起私奔出宫，也并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然而对于他们主上来说，天下还有什么比大婚前一天未婚妻与自己的弟弟私奔更加屈辱的事？这是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容忍的，何况他是堂堂的神族皇帝！
商井梧和唐彻不禁对望一眼，脸上都流露为难之色。--这事，到底应该严守秘密还是严查到底？这段时间，这对老冤家是越来越有默契了。
他们的主上烈唯征好像并不在意，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手里的玉佩吸引住了。
"事情好像比我想象的更有趣的多呢！"
当大厅中只剩下烈唯征和左政源两个人时，左政源终于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陆胜是主上您早就在希辰殿下身边布下的暗棋，对吗？"
"你为什么这么问？"
"殿下的失踪也是主上的安排吧？"左政源头皮发麻，事情似乎和自己的原意大有出入呢。
"他的失踪，朕的确有点责任。不过陆胜，就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烈唯征慢条斯理道，"我父皇临死前，曾布下了暗棋，是他安排下的永远只对希辰忠心的死士！"烈唯征嘴角牵动一抹复杂难名的笑意，细细把玩着手里的玉佩。
"我放出风声，说有除去希辰之意，陆胜信以为真，终于按捺不住，将希辰送出皇宫。其实商井梧和唐彻所看到的希辰，并不是真正的希辰，只是一个替身。"
"那真的希辰殿下，是怎么出去的？"
"你这么聪明，难道想不到么？"
"是了！这昭华宫中，必然有一条通往宫外的秘道。十年前昭华宫曾经被大肆修葺，陆胜当时正是工程的监工，秘密打通一条秘道应该不难的。"
"不错。那条秘道朕已经找到了。"
"那么，商井梧派出的鹰队侍卫也是他杀的吗？"左政源失声道，"想不到他如此的厉害，二十名鹰队好手竟连放出信号示警的机会都没有！"
"他再加上二十四名身手一流的武林高手化妆的亲兵就应该不难了吧？之后的事情你差不多都知道了，只是和事实有些许的出入而已。"烈唯征慢吞吞的说道。
"哦？"左政源大感兴趣，"其实微臣也有一点想不明白，崔兰舟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呢？他和陆胜一向没有什么交情，昭华宫的侍女侍卫们也未提到这两天他曾经来过，难不成是陆胜将他杀死在外面又将尸体扛回来的不成？"
"崔兰舟当然不是陆胜扛回来的，他是自己跳窗户进来的！"烈唯征淡淡一笑，"其实崔兰舟亦是父皇为希辰安排的死士之一，他和陆胜表面上毫无瓜葛，实际上一直都在暗中保持着联系。"
左政源呆瞪着他的主子，对他心计的深沉，手段的高明作出重新的估计。长久以来，左政源都觉得没有小看烈唯征，他可以十五岁的时候，在激烈凶险的政治斗争中夺取全面胜利，不但君临天下，还重挫卓夫人，摆脱她的控制，当然非寻常人物。不过这几年来，烈唯征对他日益倚重，视他为心腹爱臣，左政源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自己的主上大部分的机密，对他的行事作风也已经了如指掌，但是这一刻，他忽然发觉自己其实还远远没有了解烈唯征！在那双阴郁沉静的黑眸之后，还埋藏着无数自己不知道，甚至没有任何人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