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心咒誓 上部————西楼喜月

"其实，那天和商井梧与唐彻走进密室是真正的‘如意手'崔兰舟。陆胜虽然有本事扮成崔兰舟的模样，却没本事施展那手称绝江湖的‘如意金针'救醒张诚。"烈唯征缓缓说道，"其实张诚、唐氏兄弟都是死在了崔兰舟的手上。"
这次，连左政源也瞠目结舌！
"那张诚胸口的伤痕，明明是那出现于东都的神秘剑客......"
"那是因为天门的使者混淆了所有人的视线，自他在东都用快剑杀人之后，大家都自然而然的把注意力集中到了神秘剑客的身上，其实，这世上并非只有那一把锋刃极薄的凶器的，比如还有--崔神医的手术刀！"
左政源一震："好可怕的崔神医，好可怕的如意手！"
一直以来，大家都知道崔兰舟的医术通神，却忽略了他的那手神乎其技的"如意金针"非有极深的内功根基根本无法运用。这么久以来，他甚至可以令人想不起他会武功这个事实，足以说明他是一个多么善于伪装、多么深藏不露的人！
"朕现在却是越来越佩服我父皇了！"烈唯征幽黑的眸子中射出伤感的神色。
"主上！"左政源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深怕再次引起他心中仇恨的火种，赶忙转移话题道：
"那到底崔兰舟为何要在那个时候才杀死张诚？如果他在张诚刚刚被送回来的时候，故意救他不活，也没有人会看出来的，因为张诚的伤势极重，崔兰舟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
"那是因为一开始，崔兰舟的确是想将张诚救活的！他也尽了最大的努力！他也和大家一样，很想快些从张诚口中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找出希辰的下落，救他回来，陆胜这一次的行动，连崔兰舟都瞒过了！所以崔兰舟也和商井梧与唐彻一样，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主上何以知道的这么详细？"左政源简直有些敬畏地问道。
"他们两人的联络方式和传递信息的暗记早被朕知悉，所以朕清楚的知道，陆胜这一个月来一直都没有和崔兰舟联络。事实上，陆胜一直企图联络各方势力拥戴希辰重夺皇位，而崔兰舟则力主按兵不动，仅保希辰生命安全，所以两个人的分歧越来越大，每次秘密碰面，都会为此争吵不休。"烈唯征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沉静微笑继续说道，"事情发生变化是在张诚醒了之后。为了保证安全，那个密室只有商井梧、唐彻和崔兰舟可以出入。唐彻因为先离开去了御林军衙署，所以密室中只剩下商井梧和崔兰舟两个人，商井梧见张诚苏醒，在没有可派之兵的情况下，只好亲自来向朕禀报。所以密室中只剩下崔兰舟一人。他继续为张诚施针，也因此听到了张诚开口所说的第一句话，也因为这句话，令他不得不杀了张诚！
"那张诚，到底说了什么？"
"我想，他应该说的是--希辰殿下要谋反！"
"该是如此了！"左政源点头，"以崔兰舟的秘密身份，他不得不杀他！"
"随后，崔兰舟借口要去拿药，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密室。守卫们根本没有把他算入怀疑的范围之内，更没有人想过他其实亦拥有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瞬间杀死唐门两大高手的实力。而他故意制造出和近日连串杀人案极为类似的伤口，成功地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至天门剑客的身上！这样的人死了，真有点可惜！"
烈唯征顿了顿，续道：
"之后，崔兰舟立刻为此事去找陆胜。可能两个人又发生了一次激烈的争执，陆胜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将崔兰舟一刀杀了。崔兰舟武功本就不如陆胜，再加上根本没有想到陆胜真的会杀死自己。所以才糊里糊涂就赔了性命，之后，陆胜就利用它的尸体，布下那个瞒天过海之局，妄图骗过我们。"
左政源遍体生寒，再也抓不住烈唯征的真正心思！这一切扑朔迷离的连串事件的真相只有他一个人冷眼旁观，看得通透，间或略施手段，便可以左右事态的发展。摆布天下的神族之主啊，我左政源自负聪明，看来终究还是逊你一筹。
"不过，这块血龙珏的出现，倒是令朕始料未及！"烈唯征冷眸中露出深思的神色，"我从未想到，这世上还有另外一块一模一样的血龙珏！"
"主上说，这块血龙珏，不是希辰殿下的？"左政源难以置信地道。
"希辰的那块，在他十岁时曾经被刺客刺掉了一角，还因此救了希辰一命。但这一块，却是完好无缺的！它的主人究竟是谁呢？为什么会出现在洛朝颜的房里呢？"烈唯征凝视着掌中血红的玉佩，陷入沉思。
左政源心中一动，难道这块血龙珏，竟是那个魔族王子的么？主上啊，也终于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了！
"陆胜竟然就是那个神秘剑客，那天门组织，不就是秘密拥戴希辰殿下的......？主上早知此事了？"
"那只是陆胜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在天门中，他也不过是个小卒而已。他早联络了卓夫人，那女人是不会置之不理的。"烈唯征叹了一口气，脸上竟现出一丝忧色，"十年了！也该是我和她叙叙旧的时候了！"
"主上真的可以断定她会插手此事么？"左政源头皮发麻。
烈唯征一双黑眸变得遥不可及："她太爱我父皇了！也太恨我！如果她相信了陆胜的话，就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希辰死。当他将希辰接回淡月山庄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只能有一个结果了！"
左政源没有说话，但却清楚的知道--这是一场艰苦无比的战役，因为这并不是一场只要消灭了敌人就是胜利的战役。因为他们面临的对手是卓夫人--在主上最无助和绝望的时候，曾经站在他身边的女人。这天下间，比烈唯征更了解烈唯征的女人！
第十章
南海卓氏，是神族历史上最显赫也最古老的家族之一，卓家历代祖先曾屡立奇功，名留青史。在今天的神族，卓氏代表的已经不仅仅是名誉和财富，而是一个活生生的神话。
卓氏第一代宗主：卓素商，封忠信侯，为神族开国功臣；
卓氏第五代宗主：卓天绝，官拜护国将军，为当时神族第一高手；
卓氏第十五代宗主：卓君凡，官拜丞相，为神族第一智者，曾助当时神族皇帝平定藩王之乱，权倾朝野；
卓氏第二十六代宗主：卓星河，封护国公。曾跟随烈约伦出战五十年前的第二次神魔大战。
卓氏第二十七代宗主：卓殊同，无心政治，转而从商，使卓家由神族第一权力世家转为第一财富世家。
卓氏第二十九代宗主，第二十八代宗主卓秋振之妻，潇湘淡月，在她手上，卓氏的财力已经发展到足以和神族国库相比肩，卓氏的产业，也遍布到神族各地，卓家已经是名副其实的"富可敌国"。
她，就是能令神族最不可一世，最精明冷酷的皇帝烈唯征和神族最机智过人、最胆大妄为的丞相左政源都头大如斗的"卓夫人"。
卓夫人并不姓卓，但卓家所有人的命运却都掌握在她的手上。在今天神族的武林之中，卓夫人的威名远远超过了卓家历史上任何一代宗主，这个女人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凭借的是绝顶的聪明？惊人的美丽？出神入化的武功？全部是，又全部不是，也许应该说是所有的一切外加一样，耐心！
论美貌，她或许比不上神族皇帝烈唯征容颜倾世的母亲--莫怀雪，但绝对比她更精明；论武功，她或许比不上名动天下的"狂剑"叶风情，但绝对比他更有钱。
若把天下所有最有钱、最精明且武功最高的少数人放在一起，卓夫人就绝对是其中最可怕的那一个。
而她与当今皇帝烈唯征的恩怨，早在烈唯征还是幼童之时，就已经开始了。当时只有八岁的烈唯征被先皇烈幽送到她这里，一住就是七年。七年后，烈幽崩逝，她襄助年仅十五岁的烈唯征回东都争夺帝位，那双美冠天下的玉手，翻覆之间，曾令整个神族也为之变色。谁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到底是为何而决裂的。总之，这位堪称开国功臣的卓夫人几乎是从东都杀回南海，此后十年与烈唯征不相往来。对于这件事的真实情况，武林中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版本，有人说，是烈唯征过河拆桥，翻脸无情；也有人说，是卓夫人妄图控制烈唯征，把持朝政......
不管怎样，她都是武林中公认的最神秘、最可怕也最令人神往的女人。
四月六日夜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烈希辰一觉醒来之后，仿佛天地间的一切都已改变！陌生的环境、陌生的面孔、陌生的一切！
陆胜缓缓从众人之中走出来，跪下对希辰行礼：
"殿下，不要担心，我们已经安全了！"
"陆胜！"希辰莫名其妙的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里是哪里？他们又是谁呢？"希辰指着自己周围形状各异的人问。
"殿下！这些人都是老奴暗中接纳的江湖豪杰，他们都肯为殿下您尽忠，就算肝脑涂地亦再所不惜！"
众人轰然应诺，齐齐跪倒在希辰殿下脚下，山呼：
"希辰殿下万岁！"
希辰隐隐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陆胜，你苦心部署了这么久，究竟意欲何为？"
"殿下！这是先帝病危之时，为您所作的最后的安排。"陆胜缓缓伸出左掌，殿下请看！陆胜功聚于手，原本光洁无瑕的掌心，竟然隐隐显出了一个淡红的"士"字。
"这，这是什么？"希辰惊问。
"先帝驾崩之前，最担心的就是殿下您。为了怕冷酷寡恩的唯征皇子终有一天会做出残杀手足的事，他老人家早就安排了十六名死士暗中保护您的安全。所以从先皇大去的那一刻开始，我的人生就是为殿下而活的。"
"十六名死士？"希辰恍然想起了那张纸上十五个人的名字。这样说的话，应该还有一个才对。
"正是，我们以象棋棋子为代号，而老奴，就是左士。"
"那么其他人是谁呢？"
"先皇思虑周详，为了防止我们之中有人叛变，所以，就算是我们十六人之间，都互相不知其身份。"
"既然不知对方身份，又如何能互通消息呢？"
"我们自有一套传递信息的方法。"陆胜恭声道，"如今我已发出最后召集的讯号，其余的援兵该已经开始行动了。"
"为什么现在，你忽然将这个秘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希辰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殿下，因为老奴探知，唯征皇子要对殿下不利！"陆胜显然对烈唯征毫无尊重之意，未直称其名，恐怕只是碍于其姓"烈"而已。
"这怎么可能呢？"希辰摇头，"一定是你弄错了！"
"十年来，殿下是怎样生活的，老奴全看在眼里，殿下又何苦为主上遮掩？若不是被逼无奈，殿下面临极度的危险，老奴也不会表露身份，召集十六死士的。恐怕先皇在天之灵，也并不想看到这一天的来临。"陆胜从怀中取出一卷密令："这是一份准备在大婚之日趁神族所有人都全力防卫大婚现场之机，将殿下暗杀的密令。殿下看看，这是不是唯征皇子的亲笔？"
密令是由七块白绫拼接起来的，被粘在了一块锦绸之上，合起来正是"大婚之日，杀希辰。"
"这七块白绫原本是在七个人手中的，只有七个人聚在一起，才会知道密令完整的内容。"陆胜说得轻描淡写，但从白绫边角处沾着的血迹就可以想象，集齐这七块白绫，曾付出了什么样代价。
"哥哥他，真要杀我？"希辰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手里的锦绸无声的滑落。
此时，纵然平日心如冰清的希辰也心乱如麻了！脑中浮现出与烈唯征的点点滴滴。
他的感觉告诉他，哥哥纵使真的是一位陆胜口中的冷血霸王，也对不会伤害自己的！自己晕倒的时候，最紧张的人就是哥哥了。他不是说，不许我早死摆脱他的么？
然而眼前的这封信就是活生生的铁证，如此残酷的摆在希辰的面前，令他也不由得迷惑了，分不清紧张他的哥哥和要杀他的哥哥，哪个才是真正的烈唯征！
陆胜的声音恍如天外飞来："殿下您日益长大，又因宽厚仁慈极得朝廷内外的称颂，唯征皇子已经无法容忍您对他地位的威胁了！"
"我要回去亲口向我哥问清楚！"希辰起身，径往门口走去。
"太迟了！殿下！"陆胜道，"四天之前，殿下您已经从皇宫离开，中途失踪，唯一生还的鹰队成员张诚亦于昨天被杀，而杀死张诚的‘如意手'崔兰舟也于当夜死于剧毒‘飘香烟雨'之下，崔兰舟真正的身份就是十六名死士之一的‘右士'。现在，东都接到密令的高手该已秘密集结某地进行搜捕暗杀殿下的行动！殿下若要在此时现身东都，恐怕尚未有机会接近皇城，就已经丢掉性命。"
"今天是几号了？"
"今天已经是初六了。"
希辰颓然坐下，恍然大梦之后，已是天上人间了吗？陆胜口中所说的一切都像是一个虚幻而可怕的梦境，而身在局中的自己，再也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我们现在已经离开了东都？"
"是的！"陆胜恭声答道。
"那我们要去哪里？"
"南海！"
"去南海？"
"不错，去投奔殿下您的姨母‘南海卓氏'的当家主母卓夫人。普天之下，能够有胆量和能力与唯征皇子一拼高下的，就唯有她一人而已！"
神族南海
四月四日，东都犹春寒未解，南海已桃花如雪。
夜色空冥，潇湘淡月就坐在这一地如银的的花瓣间，仰望满天星斗，悄然出神。这烟云的幻灭，不是正应着世间的缘聚缘散么？她玉手支颐，幽然吟道：
"风满楼，雨满楼。
风雨年年无了休，余香冷似秋。
卖花声，卖花舟。
万紫千红总是愁，春流难断头。"
声音轻柔蕴藉，仿佛也飘洒着轻愁。明月空流离，却不及玉人颊边的万般风月。岁月似乎并未从她身上带走任何东西，她依然美艳如昔。有谁能够相信，眼前这个忧郁动人的女人就是武林之中那个最令人闻风丧胆的卓夫人？
卓逝就在不远处透过这漫天花幕，痴痴的望着她。
"阿逝！你回来了！"潇湘淡月温柔的声音将他从凝望中惊醒，卓逝轻轻的来到她的身边见礼道：
"主人！"
潇湘淡月望向眼前这个瘦削冷静的青年。当她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孩子。清秀苍白却倔强的脸。被人家打得遍体鳞伤，几天几夜没有吃一点东西，没有喝一滴水，已经奄奄一息的孩子，望着自己的眼神里，竟然没有一丝的乞求。正是这双眼睛，震动了她的心房。她破例将体弱多病的他留了下来，取名卓逝。在"天水宫"无人能够想象的严酷残忍的训练中，许多资质绝佳的少年都因无法忍受而被淘汰，而体弱的他，竟然撑了下来，并成为了最出色的那个。多年来，这个少年一直默默的跟在自己的身边，就像是自己的一个影子。
潇湘淡月恍然看去，不经意间，当年的那个瘦弱的少年如今早已长成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了，然而自己竟然仿佛一直没有发觉他的改变，因为他真的太沉默了。唯一没变的是他的眼神，依然是那种沉静的、默默接受一切的眼神，一如当年那个饥饿的孩子。
"我亲眼看过了死在那个天门使者手下的尸体。天下的快剑很多，但能生出那样狂霸桀骜的剑意，普天之下，就只有那人的剑法。"
"你确定你没有看错？"连潇湘淡月波澜不惊的性子，脸色也微微一变，"二十年来生死未卜的人，难道竟会和天门有关么？"